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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紫》新宝可梦命名解读(六)

2023-08-23 21:30 作者:拍拍木木枭  | 我要投稿

自《宝可梦 朱/紫》发售以来,中文社区对灾厄宝可梦的解读层出不穷。如今9个月过去了,灾厄宝可梦还有哪些方面值得发掘?由于本文发布时间较晚,而且灾厄宝可梦本身的命名对于中文读者来说很好理解,本文会在宝可梦命名的基础上解读特性的处理方式,同时会讨论中文视频和专栏较少提及的其他方面,尤其是这四只宝可梦与《朱/紫》取景地伊比利亚半岛的关联。


发售之初有人想到了四凶(混沌、穷奇、梼杌、饕餮)。由于玄幻和仙侠题材的国际影响力,很多欧美玩家反而更热衷于这种说法。然而这种说法本身难以证实,主要原因是四凶缺少固定的形象。《左传》只称上古时期百姓把四个氏族的“不才子”比作“四凶”,并未描述四凶的动物形象。《神异经》等其他文献的描述也各不相同。先秦时代的“四凶”可能具有动物寓言的性质,然而现存证据不足以显示“四凶”作为凶神被奉祀,它们也很少以固定形象出现在辟邪图像中。四凶与天之四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对立更像是当代的想象和塑造。灾厄宝可梦的部分特征可能与四凶一致,但是分别有明确器物和动物原型;虽然按照图鉴描述是邪念所生,但是造成的灾厄与季节的关系反而更密切。除非哪天出现了诞生秘话性质的官方访谈,单从玩家角度不足以认定灾厄宝可梦的设计系统地参考了“四凶”。


中文社区较少提及的一个话题是灾厄宝可梦与《朱/紫》取景地的关联。实际上这四只宝可梦也体现了系列一贯的跨文化意识。按照设定它们是在以伊比利亚半岛为原型的舞台变成了“灾祸之宝”,因此也与取景地存在隐秘的关联。这种联系甚至超过了同样体现东方文化、在以纽约和新泽西为原型的合众地区首次登场的三化身(雷电云、龙卷云和土地云)。


首先是灾厄宝可梦在游戏中的背景故事:它们本是帕底亚王从商人手中获得的东方宝物,却因为沾染邪恶的欲望变成了灾厄宝可梦,招致王国的覆灭。在西方文化中,这类故事可以追溯到巴比伦贝耳沙匝王的盛筵。剧情中的“东方国家”也更像《一千零一夜》等阿拉伯民间故事中的中国,是虚指的遥远地区。结合取景地来看,中世纪摩尔人治下的安达卢斯传统上也被欧洲和阿拉伯史家认为亡于骄奢。比如伊本·赫勒敦批评安达卢斯广植橘树,就有见微知著地总结王朝兴衰和得失的用意。后世的西班牙也被新教欧洲视为骄奢的典型。欧洲大陆近现代宫廷文化主要源自西班牙和奥地利,17世纪中叶以来西班牙推行的艺术和时尚风潮也以绚丽繁复著称。这样看来伊比利亚半岛的历史就有了“后人复哀后人”的寓意。


背景音乐“对战!灾厄宝可梦”也体现了取景地的文化元素。发售之初有玩家问BGM为什么没有体现中国风,很快从波斯、阿拉伯音乐与丝绸之路的角度得到了回答。实际上灾厄BGM的风格也可以归入吉普赛音乐。很多网友认为灾厄BGM与旁遮普神曲 Tunak Tunak Tun(即“玩泥巴”)有一定的相似程度,看似玩笑实则不乏合理之处:旁遮普巴恩格拉(Bhaṅgṛā)与吉普赛音乐是同一个音乐传统分隔两地发展千年的产物。吉普赛人源自印度西北,传统上担任乐师和工匠,在阿拉伯入侵后流散西亚北非和欧洲各地。西班牙南部的安达卢西亚深受阿拉伯和吉普赛文化影响,弗拉门戈就是最著名的代表作。后世的吉普赛人也欧洲文学和艺术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踪迹,比如卡门就是吉普赛女郎的典型形象。


简单来说灾厄宝可梦的设计水平在系列中堪称上乘,这一点不会因为中国风、东亚文化是日厂舒适圈而有所衰减。这四只宝可梦的设计基于对中华文化的理解,体现了生物和器物原型的有机整合,同时巧妙融入了地中海沿岸的生态和文化。即使是不熟悉中华文化的欧美玩家也可以通过它们的造型迅速建立感性认识,从而为深入了解设计元素铺平了道路。有人一叶障目般地张嘴就敢说这四只宝可梦体现的是“刻板印象”,也许偷跑期间某些推友画的身贴符纸的蜗牛、野猪一样的鮟鱇鱼才真正足以称之为刻板印象吧?



灾厄宝可梦及其特性有统一的命名格式,即宝可梦的名字采用汉语现地音以及汉语拼音,但是特性中的物件采用训读和意译。古简蜗及其特性中的“简”极具中国特色,如何翻译想必会引发关注。说到这里有一个非常容易忽视的细节:特性“灾祸之简”日文原名中的「ふだ」其实是“简”的训读音,而「ふだ」又来自古日语的“文板”「ふみいた」(注:不是现代日语的“踏板”),意思是写有纹样的模板。虽然有过时说法认为日语的纸「かみ」可能来自上古中古汉语过渡期“简”的开音节化,但是日本历史上可能没有大规模使用简牍作为书写介质的时期,出土文物多为名札和车船标。因此“简”字的训读用例含义更倾向于后者,在当代日语不算常见。由于「ふだ」在现代日语更常见的写法是“符”,有外国网友误以为古简蜗背上贴着符文,在发售之初引起过热议,发售前甚至传出了相关的假情报。当然还有人拿出现查汉日词典现抬杠的锐气,说「おふだ」只能翻译成“御符”,还要向本地化团队兴师问罪。这种人实在是不足为训,简直堪称反面典型。


在欧美5种语言中,英语 tablet、德语 Tafel、西班牙语 tablilla 是一组同源词,不仅用于意译简牍,也可以指两河流域的泥板、南阿拉比亚和努比亚的石板或木板等其他古代文明的书写介质。法语虽然也有 « tablette »  但是一般指匾额、牌位等大型木板,强调简牍的介质时一般用 « lamelle »,游戏中采用的是高度简化的 « bois » 木材。意大利与本地化则受到了日文名的影响,翻译成了 «amuleto» 护符。


古简蜗是蜗牛和木简的组合。在汉语中用蜗牛的踪迹比喻古文字可以追溯到五代和北宋初年翰林学士陶谷的“拖涎来藻饰,惟有篆愁君”。后世用“篆愁君”代指蜗牛,到明代时又出现了“鸟篆蜗书”的说法。古简蜗设计的中心显然是盘成高耸螺塔的92片木简。因为古简蜗是在以伊比利亚半岛为原型的帕底亚地区变成了附身于木简的宝可梦,其生物造型会让人想到玛瑙螺(Achatinidae),该科有原产地中海的刍螺(Rumina decollata),还有让人闻之色变的褐云玛瑙螺也就是非洲大蜗牛(Lissachatina fulica)。古简蜗造成草木枯萎的“灾厄”之力可能也反映了玛瑙螺科造成的生物入侵问题,这一环节也在其他三只宝可梦的设计中有所体现。


发售之初“四凶”的说法风行一时,后来又有人敏锐发现了梼杌与历史书写的关联。提出这种说法的人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然而探究背后的渊源却要费一番功夫。这是因为先秦时楚国史书名为《梼杌》,孟子将楚之《梼杌》与鲁之《春秋》、晋之《乘(shèng)》相提并论,因此有“晋乘楚杌”之说。然而这里的梼杌不能等同于“四凶”之一,东汉《说文解字》认为梼取木桩之义,传统观点认为楚史得名梼杌是用年轮类比编年纪事。后世也有地方史和私史以梼杌命名,例如北宋时成书的前后蜀史《蜀梼杌》。明代时作为上古凶兽的梼杌被赋予了“逆知未来”、惩恶劝善的寓意。然而凶兽梼杌与历史书写的关联更像是梼杌本身的新解,并非明清时人对“四凶”的考证。梼杌可能也像饕餮一样更多用于比喻,其形象仍不可考,与蜗牛、蛞蝓的联系更是无从谈起。古简蜗的设计虽符合汉文典故,与历史书写的关联却不能简单地追溯到“四凶”,另外三只灾厄宝可梦尤其不宜附会成其他成员。



古剑豹的命名很简单,造型是雪豹、虎符与剑的组合,断剑设计成了剑齿虎一样的犬齿。中华文化不乏有关虎、豹的神话和民间故事,中国大地上也出土过多种猫科古生物化石。前文所说的梼杌反而有“虎足、猪口牙”的形象,而且有《古今图书集成》《和汉三才图会》的图像为证。2022年山西出土的剑齿虎化石中就有古生物被描述为梼杌剑虎属(Taowu),其体型与现代豹相当。当然考虑到开发周期22年时古剑豹的设计可能早已完工,这种关联多半是巧合,却揭示了设计上惊人的合理性。近年来华人学者描述的生物部分以汉语拼音作为拉丁学名,灾厄宝可梦的命名方式也具有这种趣味。相比之下更早登场的灵兽(四云)虽然参考了天之四灵的形象,名字却更像生物命名中传统的希腊、拉丁名。


古剑豹本身是一个简洁有力的设计,这个形象本身也能引发多种联想,因此不熟悉中国文化的玩家很容易对古剑豹建立感性认识。古剑豹的体态像虎符,这种艺术塑造在西方文化中也有迹可循,比如迈锡尼青铜短剑上的狮子就常被描绘成拉长的形象。《朱/紫》的取景地伊比利亚半岛也位于地中海,也有著名的猫科动物,比如全新世的狮子遗骨。回到雪豹本身,波斯细密画中也有雪豹的艺术形象,在近代欧洲看来也是具有东方色彩的瑞兽。



古鼎鹿及其特性“灾祸之鼎”的命名有一个例外:尽管宝可梦古鼎鹿的名字在不同语言中都明确提到了“鼎”,特性灾祸之鼎在中文以外的语言中却是形形色色的器皿。日文原名中的「うつわ」是“器”的训读,泛指各种食器和容器。鼎的训读一般是「かなえ」,来自金瓮「かな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古鼎鹿没有钢属性,为特性取名时就绕开了词源包含金属的“鼎”。


在欧美5种语言中,英语 vessel 和 德语 Gefäß 泛指容器,这可能是针对“鼎”做出的简单解释。法语 urne 一般是指骨灰瓮,与葬礼和仪式密切相关。英语中的 urn 是其同源词。意大利语的 vaso 看似英语 vase 花瓶的来源,实际上可以指古今中外各种容器,比如具有灾厄意味的“潘多拉的盒子”在意大利语中的固定用法就是 «vaso di Pandora»,古希腊语原名中的陶壶 píthos 也可以用这个词。西班牙语 caldero 与英语 cauldron、法语 chaudron 是同源词,来自拉丁语的热水、水浴加热 caldarius,原指古罗马的敞口大锅。这组同源词才是欧洲语言意译“鼎”的最常用词汇。


古鼎鹿可能是灾厄宝可梦中最缺乏生物感的一只,但是也是动物与器物造型结合最巧妙的一只。古鼎鹿的躯干由土石组成,造型与其说是具备生物特征的驼鹿、马鹿或者大角鹿复原形象,不如说更像鹿造型的石像生,身上的纹路也设计成了地层剖面图案。这种古拙感可以很好衬托文物和古代文明的设计元素。


鹿和鼎的联系除了“逐鹿”和“问鼎”以外也有实物参照。先秦时有鹿或牛造型的青铜器,地中海沿岸据传也有与迦南神祇/恶魔摩肋客相关的铜牛,都有中空的腔体。古鼎鹿的造型没有采用这种设计思路,而是把设计的中心环节“鼎”放在头上,巧妙融入了驼鹿的大型掌状鹿角,用鼎上的裂缝分成左右两片。这样看来古鼎鹿在造型上如同驼鹿造型的巨像,功能上如同放置祭祀容器的土台,体现了生物和非生物造型的平衡。


结合《朱/紫》的取景地伊比利亚半岛以及地中海世界来看,古鼎鹿躯干古拙的形象很容易引发跨文化联想。西班牙国宝巴拉索特之兽(Bicha de Balazote)就是牛身人首的造型。这件文物在1910年出土于阿尔瓦塞特省,属于罗马征服前的伊比利亚文化,也体现了腓尼基和希腊文化的影响。此外伊比利亚半岛西部广泛分布着名叫“野猪岩”(西:verraco、葡:berrão)的动物石刻,其中造型低矮的石刻被视为野猪,较高的石刻被认为是牛或鹿的形象。封印古鼎鹿的“尘土之祠“正好位于帕底亚地区西北角,体现了空间上的对应关系。


说到伊比利亚先民文化,还有一件更著名的艺术品叫“埃尔切夫人”(西班牙语:Dama de Elche,瓦伦西亚语:Dama d'Elx)。这位“夫人”在1897年阿利坎特省埃尔切南部的庄园工地被发现,出土时仅存半身像。随后卢浮宫不顾庄园主反对,强行将其收购。“埃尔切夫人”在二战前夕被转移到图卢斯,1941年被维希法国归还西班牙,1971年被正式移至西班牙国家考古博物馆,最终实现了发现地原主人的遗愿。“埃尔切夫人”在20世纪成为西班牙的国家象征,1948年登上1比塞塔纸币的背面。随着西班牙旅游业的发展,复制品和主题纪念品也广为流传。比如日本的志摩西班牙文化村就有“埃尔切夫人”的复制品。


20世纪时西班牙东部也出土过其他类似文物,比如“瓜尔达马尔夫人”(西:Dama de Guardamar)与“圣山夫人”(西:Dama del Cerro de los Santos)。现在这三尊人像与“巴拉索特之兽”一同在西班牙国家考古博物馆的伊比利亚文化展厅展出。“埃尔切夫人”最显著的特征是两侧的圆盘装饰(西:Rodete),其他人像也有类似特征。半身像的功能被猜测为骨灰瓮,这一说法在2005年和2011年得到证实。“埃尔切夫人”的身份也引发过热议,发现之初曾被当地人称为“摩尔人女王”(西:Reina Mora)。后来亦有观点认为其身份是迦太基的女主神塔尼特。


在欧亚大陆不同文化中,狩猎、祭祀都是与鹿密切相关的主题。古鼎鹿的图鉴资料可能在影射动物祭祀甚至人祭,上文所说的铜牛就常被认为是西西里和迦太基的刑具。凯尔特人也会制造金属祭祀器皿。欧洲现存最大的凯尔特银器贡德斯特鲁普银鼎(Gundestrup cauldron)上面就有鹿形浮雕和鹿首人身的神祇,一般认为是源自高卢的科尔努诺斯。此外,灾厄宝可梦设计上的陌生感也部分参考了生物入侵。历史上西班牙人出于经济和娱乐目的向美洲引进过花鹿和欧洲马鹿,这些旧大陆物种入侵当地生态环境后造成过长期影响。



古玉鱼和特性“灾厄之玉”的命名也很简单,围绕它们还有一个小知识:汉语普通话的 ü 是 i 的圆唇音。对于母语音系没有这个元音的人来说,(y)i 和 ui 都是常见的替代方案。比如清代满文档案就用三连字 ioi 转写汉语人名、地名中的 ü 元音。古玉鱼的日文名「イーユイ」采用了两种不同方案以示区别。直接沿用汉语拼音的法语和德语就不存在不会发音的情况。


宝可梦系列不乏以鱼为原型的生物,说到金鱼初代就有以朱文金为原型的金鱼王一家,而且只因为头上长角就被Bulbapedia 编友附会成了毗湿奴十大化身之首摩蹉。然而火属性的鱼宝可梦还是前所未有,古玉鱼在本作横空出世,实现了一个大胆的组合。古玉鱼的火属性可能是在夏季时令和龙晶金鱼视觉元素的基础上做出的阐发。设计的中心环节“玉”也以排列成阴阳鱼的勾玉环绕黑色玉珠,营造出了“出目”的造型。图鉴资料称古玉鱼能操控岩浆造成火海。封印古玉鱼的祠堂周围没有火山,却存在黑曜石山尖和火山土壤,这可能是古玉鱼活动的结果。这一区域对应现实中的前比利牛斯山麓,景观主要参考了“韦斯卡长城”。现实中形似中国长城的山体也是火山岩长期侵蚀的产物。


金鱼与《朱/紫》取景地伊比利亚半岛也颇有渊源,17世纪初葡萄牙人最先向欧洲引进了金鱼观赏种。现实中金鱼看似无害,实则也会为引进地的生态系统带来“灾厄”。金鱼是从鲫鱼驯化而来,一旦进入陌生的天然水体成功野化,就有可能成为顶级掠食者。近年来欧美澳各地仍有家养金鱼进入河流湖泊破坏生态系统的报告,例如2022年11月在法国境内捕获的巨型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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