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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杀人阱》(2)

2022-01-25 20:04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燮敬德十九年,夏。

  宛州,白水城。

  一月一度的赶集日又到了,白水城的东西两个集市里挤满了从九州各地蜂拥而来的人们。挑着琳琅满目货物的行脚商、趁着好日子张开喉咙吆喝着的本地商人、张罗着过往商客的杂耍艺人,甚至还有一些不远千里赶来的蛮族和刚刚出世的河络行商们,把偌大的集市挤得水泄不通,嘈杂的叫卖声和呼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白水城平凡而又喧闹的一天。 

  东市不远的一间位置极好的商铺,却紧闭着木门,错过了早市的最好商机。 

  不过这家商铺的主人小武想必不会在意这一点,因为他现在正在里屋酣睡。他从父亲手里接过祖业的时候只有十八岁,区区两年的光景,原本的旺铺就变得几近入不敷出。但是他并不担心什么,还是觉想睡就睡,店想开就开。 

  “笃笃笃!”小武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个身,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又继续睡了过去。然而叩门声就那样锲而不舍地响着,直到他猛地起身骂了一句粗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把抓起自己的瓷枕,打算给那不长眼家伙一点教训。 

  等到开了门,小武的怒气反被吓走大半。敲门的人穿着一身黑衣,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的斗篷,连露出来的手掌上都是黝黑的深色。 

  这种打扮的人在白水城里可不常见,小武第一个反应是僵在那里,第二个反应就是赶紧关上门板,可惜黑衣人黝黑的右手轻轻松松就搭在了门板上,这块门板就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小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宛州做商客的,什么怪事没遇见过。只是这一次落到了自己头上,就没有平时在酒楼里听说书先生讲得那么有趣了。明白了对方不好相与,他大大咧咧的脾气又上来了。 

  “这位爷,不知来小店有何贵干啊?大清……”被正午的太阳晃了晃眼,小武嘴里顿了一下,“大中午的,很打搅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午休的知不知道?” 

  “属下奉城主之名,给府上送一张请柬。”黑衣人低声开口,从怀里摸出一张黑色的请柬。 

  城主?小武有点摸不着头脑,接过那张神神秘秘的请柬,打开一看,里面掉出一张银票来。小武眼疾手快,一手抄住飞落的银票,定睛一看之下,差点把下巴吓掉。 

  银票上盖着小武熟悉的六枚相对的金铢印迹,那是白水最大银号广汇记的印鉴。上面用朱砂小楷清晰地写着银票的面额。 

  十万金铢。 

  小武一家自祖父起三代穷极一生苦心经营,武家的全部身家到小武这一代也就七千金铢而已,这还得算上小武接到手里以后亏掉的一大半才行。 

  现在小武只是睡了个懒觉开个门,就莫名其妙地到手了十万金铢,不知道武家的老祖宗们会有什么想法。 

  “这是我们主子的一点见面礼,希望您到时候能够赏光一聚。”黑衣人看见小武两眼放光,脸上微微一笑,躬身一个抱拳,就转身离开了。 

  小武没有心情和那个神秘兮兮的黑衣人道别,他抓着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大额银票,完全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他总算想起了什么,把店门急匆匆地再次关上,回屋子里研究起那张请柬来。 

  请柬是用上好的晋北紫纹纸写就,背面还有朱砂绘制的两朵互相缠绕的焦白芍,正是当今白水城主聂迁的家徽。 

  宛州十城,每个城主都是富甲一方的商人,而聂氏这一代的家主聂迁也是个传奇人物。几乎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离开那座美轮美奂的白芍园一步,传闻里面日夜笙歌不断,宴请不绝,有幸踏入白芍园的都是宛州数一数二的巨富商贾,或者显贵的世家贵族。 

  所以小武现在就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自己一个升斗小民会被白水城主青眼所加,拿到这张夹着巨额银票的请柬。 

  “莫名其妙送钱,非奸即盗。”小武自言自语了一下,“总之先把这张银票给换了,然后翘了这场蹊跷的宴请,连夜逃出白水,偌大的九州,就算是聂家也不能追着我讨债吧?” 

       说做就做,小武把银票对叠了一下,就准备去收拾细软跑路,随后看见银票背面一枚朱红色的“私”字印,不由得苦笑起来。这是广汇记银号发放的特殊银票,不能用来在市场上通兑使用,只能由盖着私印家徽的氏族兑换使用,也就是说这张数目惊人的银票,如果没有背后那枚“私”字印后的聂家主人的签章手印,只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 

  不言而喻,要得到手印的唯一方法,就是得去赴这场古怪的晚宴。 

  宛州商场风云诡谲,混迹其中的商人们都信奉一条准则——什么事情都有它的代价。而价值十万金铢的一场晚宴,会需要什么样的代价? 

  “应该只是吃顿饭而已吧。”没有从父亲那里继承一点商业头脑的小武挠了挠头,把请柬塞进怀里。 


  七月十七夜,白芍园前。 

  看着面前气势迫人的两扇红铜兽头吞口大门,小武难得地有一丝紧张,他犹豫了一会,轻轻扣了扣铜环。 

  半晌,吞口上的望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门童瞟了一眼门外的小武,稚声稚气地问了一句:“可有请柬拜帖?” 

  小武从怀里小心地摸出那张紫纹纸请柬,恭谨地递了上去。 

  门童接走了请柬,里面却好一会没有声响,小武心里犹豫,正不知道该不该再敲一次的时候,厚重的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把小武吓了一跳。 

  刚才问话的门童就站在门口,年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光景,却也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黑衣门童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上面是墨笔绘制的焦白芍花纹,躬身对着小武一拜,“客人请随我来。” 

  小武拱手回了礼,跟着黑衣门童往里头走去。并没有传闻那样的灯火辉煌,白芍园里现在漆黑一片,连幽长的回廊走道里也没有一盏灯笼挂着,目力所及只有远处的几点昏暗的星火,不知道所在何处。 

  小武紧跟着黑衣门童在回廊里走了一刻钟,门童手里的灯笼透出昏黄的光,把雕花精致的回廊照得影影绰绰的,在寂静的夜里气氛更是诡异得可怕。小武感觉背上阵阵发毛,不由张口询问,声音都有些发抖,“这位小哥,这园子里怎么不点灯?我们还得走多久啊?” 

  黑衣门童在前面步伐不停,声音有些缥缈不定:“我们主子有些眼疾,不太能受得强光刺激,平时园子里不必要的地方都是不掌灯的。先生莫要着急,眼见着就到了。” 

  这聂迁果然有些古怪。小武心里嘀咕了一下,转角过后就看见前方霍然一亮,终于长出一口气,看来终于是到了。 

  走近才看出这应该是院子里的一栋楼,借着楼下的灯火望去,能看见似乎有四层左右的高度,楼宇的四角飞檐上都挂着镏金风铃,还雕着栩栩如生的大风和狰首。两扇大门敞开着,地上一条红色毡毯从门厅里延伸出来,一直铺到了回廊里,两边侍立着两排容貌姣好的仕女,只是身上还是披着黑色的蚕丝轻纱,露出隐隐肉色。 

  啧啧,真是好大的排场。武宁不由咋舌,然后看着黑衣门童走上前去,把自己的请柬递给了看起来是领头的一名黑纱女子。那名女子一头红发披肩,身上的黑纱只是斜斜挂在肩角,露出半边酥胸,她的眼睛也是淡淡的红色,看起来应该带着羽族血统。 

  她的一双美目在请柬上扫了一眼,然后抬头看着他,满眼带笑:“阁下就是武宁武公子吧?” 

  “正是在下。”小武忙收敛心神,真是不习惯这种贵人的称呼啊。 

  “那张银票,公子带着吧?”红发女子优雅地伸手,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枚精致的翡翠方印鉴,上面雕琢着焦白芍的花纹。 

  终于不枉我来这么一趟。小武按捺下心中欢喜,递上自己的那张银票。 

  红发女子把翡翠方印在银票背面轻轻一按,朱红色的焦白芍鲜艳饱满地印在银票上,他心花怒放,这十万金铢终于是真真正正的到手了。 

  然而红发女子没有把那张他垂涎不已的银票返还,而是直接转身递给了身后的另一名黑纱丫鬟。 

       这下突变迭起,小武顾不得礼数,一把抓住了红发女子的手腕,满是恼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公子不要着急,银票酒宴后自会奉上,请公子保管好这枚腰牌,散席后您要靠它来我这领取您的银票。”红发女子微微一笑,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拿着一块方形腰牌。 

  那块腰牌带着金丝流苏,本身却泛着淡淡的紫色微光,小武家里本是经营古玩奢藏出身,他一眼就看出了它质地非同一般,好奇之下火气消了泰半,伸手接过。 

  腰牌入手一片沁人的冰凉,小武拇指用力,它在指甲重压之下凹下一道微痕,转瞬又回复原状。他脸色微变,没想到这腰牌竟然是紫金打造。紫金因为存量稀少,锻造难度又极高,在九州只有河络一族能够用这种金属造器,所以价格也十分惊人,他手里这块只有三寸见方的腰牌,搞不好就比刚才那张银票还贵重上几分。 

  红发女子脸上依旧笑意不减:“公子莫要和其他宾客弄混了腰牌,请谨记自己的号码。”

  小武这才发现腰牌上除了那一成不变的焦白芍家徽,还有一行阴刻烫金的小字。 

  “编号四十九,武宁。” 


  揣着沉甸甸的腰牌进了楼里主厅,小武才发现宽敞的主厅里只三三两两地站着七八个人。

  靠近门口的是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富商,身上穿着颜色鲜艳扎眼的五彩绸衫,右手挽着一个浓妆艳抹的花衣歌姬,高高昂着头看着四周,像一只可笑的花公鸡。 

  一名清瘦俊秀的青衣公子站在主厅的另一边,腰侧挂着一枚琥珀玉佩,用深青色的绦线系着。他的背微微佝偻,不时用手帕捂着口轻咳几声,面如金纸,看起来似乎身染宿疾。 

  一个穿着褐色短衣,戴着斗笠的男人抱着双臂站在主厅左角,怀里抱着一柄样式古朴的旧剑,剑柄上缠满了白色的布条,身躯笔直得像一杆枪。 

  他身边不远处还有一名穿着深蓝色布衫的年轻男子,小小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脸上挂着小武最熟悉的商人式微笑,头发束成宛州常见的短髻,看起来是一个本地人。 

  还有几个行脚商打扮的晋北壮汉围成一圈,用澜州方言高声谈论着什么,不时地打量四周,脸上满是憧憬之色。 

  真是鱼龙混杂。看着神色各异的各位,小武不想惹上无谓的是非,于是小心避过众人,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靠着,打算静观其变。主厅左角的那名戴着斗笠的男人似乎看见了小武走进主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握着剑径直朝小武走来。 

  小武好容易把以前得罪过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戴着斗笠的男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看着对方手里那柄看起来颇有杀气的古剑,小武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兄台也是来参加这次晚宴的么?看起来真是气宇轩昂,手里这柄宝剑也不是凡品吧?聂城主真是有眼光,请了您这样的豪杰来参加酒席……” 

  戴着斗笠的男人没有答话,伸出没有握剑的那只手拍在小武的肩膀上,饶是小武大大咧咧惯了也不由得心里一紧,一头冷汗刷地就要流下来,妈妈的,我一不杀人,二不放火,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老爷。 

  “小武,好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油嘴滑舌的。”对面的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清秀的脸来,竟然是位和那一身老气的打扮格格不入的俊美男子。 

  “你大爷的!”小武一拳打在对方的肩膀上,脸上满是惊讶和喜悦,“顾修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这就说来话长了。”顾修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我是来找一个人的。” 

  “谁?” 

  “我妹妹。” 

  “哭鼻子顾丫头不见了?”小武皱了皱眉,“你这哥哥是怎么当的。” 

  “小鸢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顾修叹了口气,嘴角浮上一丝苦笑,“不再是会缠着哥哥的小丫头了。” 

  “是啊,说起来你们离开白水城都……嗯,十一年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们。”小武闭目怀念。 

  “是十三年。”顾修截口。 

  “总之蛮久的啦!”小武脸上有些挂不住,装作不在意地挥挥手,“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脑子那么灵光干嘛不来做生意,抱着个剑走来走去做什么?” 

  顾修耸肩:“顾家从前朝匡武帝年后开始就日渐式微,我早就断了从商的念头。而且很多事情,不是只靠钱就能解决的。” 

  “但是很多事情,没有钱却是万万解决不了的。”小武严肃地纠正童年的好友,“不过想不到你也收到了这张古怪的请柬,我本以为今晚会被请来白芍园的都是一些奇怪的人。” 

  “我从别人那‘借’来的。”顾修从怀里掏出一块紫金腰牌,上面刻着的字是“编号三十一,张吉”。 

  小武哈哈一笑,很满意顾修的手段,旋即他正色道:“顾丫头真的在这白芍园里?” 

  “白芍园的宴请隔一段时间就有那么一次,每次来的人却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我大概是一个月前在淳国收到顾鸢的师傅给我的飞鸽传书,打听了好久才大致确定了她的行程。” 

  “师傅?”小武有点愤愤,“你这混蛋该不会把顾丫头也送去学武了吧?女孩子家的打打杀杀做什么?好好找个像我这样年轻有为的商人嫁了才是正经!” 

  顾修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说来话长,她师傅也是一个难缠的家伙,当时非得把小鸢抢着做什么继承人,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会保护她的安全,结果最后又不负责任地把这件事丢给我。” 

  “我看这聂迁一定有问题,把好好的白芍园弄得鬼气阴森,如果顾丫头真的在这里的话,我们可得赶紧动身去找一找。”小武探头看了看四周,主厅里又陆续来了一些人,但是这次宴会的主人却迟迟没有露面,有几个人开始不耐烦地走动,门口的五彩富商开口质问那些侍立一旁的仕女。 

  “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顾修按住了小武的肩膀,“我曾经偷偷潜进白芍园,结果发现不论白天晚上,除了这栋楼,园子的其他地方都根本空无一人。” 

  “顾修你别吓我,这里这些不是人,难道都是鬼么?”小武被顾修这么一说,觉得背上又凉飕飕起来。 

  “那倒不会,这栋楼不论何时都有白水城的私兵守着,我不能贸然进来。小鸢如果在这个白芍园里,那么只可能在这栋楼里。 

  为了能进这栋楼,我只好跟着那些送帖的仆人,去其他人那边‘借’一张请柬了。” 

  “听起来我真不应该来蹚这趟浑水的。”小武嘴里咕哝了一句,抬脚就准备往外走,“我看我还是先走为妙,你记得找到顾丫头的时候帮我向她问一声好。” 

  然而原本嘈杂的主厅却忽然安静下来,门外走进一名穿着白色长袍的中年人,头上戴着高高的官帽,一张白净的脸上双眼微陷,眼眶带着熬夜的黑眼圈。 

  “诸位久候了,在下聂迁,欢迎光临寒舍。”那名白袍中年人躬身一拜。 

  “看来已经太迟了。”顾修小声地对小武说。 

  “喂,你可要用一辈子记得,我今天路见不平地留下来,帮你找出顾丫头的事情。”小武揉揉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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