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拿破仑 (丁)作者:德茜蕾·克拉里

(10) 一八〇六年夏季在旅行马车中欧洲某地方,巴黎
马莉安堡是我的目的地,可惜我不能确定马莉安堡到底在什么地方,幸而我身旁 坐着一位皇帝派来护送我的上校。他膝盖上放着一张地图。他不时指示车夫,所以我 很安心,我会平安的抵达我所要去的地方。玛莉坐在我对面,口中叽叽咕咕的诉苦。 因为泥泞、不平的道路,车身随着东歪西倒的颠簸着,我猜想我们正穿过波兰,当我 们的车子停下换马时,上校告诉我说,我们抄近路,取道德国北部。 “越快越好,我实在急于到马莉安堡。”我说。”马莉安堡离丹锡克不远。”上 校说。这并未能告诉什么,因为丹锡克这名字于我同样的生疏。 “数星期前,这里曾经是战场,不过现在已议和了。”上校接着道,“是的,拿 破仑又签订了一次和约。这次是在提尔西特,国人民起来反抗,企图把法国军队驱逐 国境,同时他们获得国支持,蒙尼特刊物里报告各地的胜利,如杰拉、卢卑克等 地。” 我坐在车子里,不由的连想到这两年来的经过。西西里约瑟夫,在一年前已被封 为那卜勒斯国王,朱莉成为皇后,他又住进那高耸象教堂似的意大利皇宫里。伊莉莎 是卢加地公爵夫人,路易为荷兰国王,麦雷为克和保格的公爵。使我能了解的,强· 巴勃迪司也被封为彭特·卡福的王子,于是我也无形中成了王妃。 去年整个冬天,我没有得到强·巴勃迪司的一点消息。柏林失落在法军手中,我 们军队将敌人追逐越过波兰。强·巴迪司负责我们军队左翼。蒙罗坚一役,他获得全 面胜利,非但击中敌人的要害,同时保存了皇帝的面子。这次的胜利得到很光荣,敌 人把抢去的元帅的旅行袋及行军床全部送回,表示敬意。这一切皆是数月前的事。 强·巴勃迪司军队在前方不远传来捷音。皇帝同时在纪那、爱劳、佛杜兰方面获得全 面胜利。于是欧洲各地代表依从拿破仑意旨,聚集在提尔西特订立和约。皇帝回到巴 黎在杜勒雷官,举行盛大舞会,大事庆祝。 裁缝店送上我的玫瑰色新衣,伊莎整理我的头发,戴上强·勃迪司去年八月特地 遣人送回来的嵌镶珍珠与宝石的皇冠,一件结婚纪念礼物。我们很久很久未见面了, 也许是太久了。 “夫人今晚会玩得很好。”伊莎道。 我摇摇头:“没有朱莉皇后,我会感到非常孤寂的。”朱莉能参加,她现在住在 那卜勒斯的高耸的皇宫里,恐怕比我还要感到寂寞呢。 杜勒雷宫的宴会,完全出乎我的想象,当然,我们仍惯例的聚集在大厅里,等候 皇帝、皇后驾到。门开处,国歌由号角声中括出;我们全体弯腰到地,行宫庭大礼, 皇帝和皇后进入大厅,走了一圈,向宾客们寒喧几句,表示亲切。起初,我看不清楚 拿破仑的面容,因为金饰制服的侍从,遮着我的视线。这时他突然停留在几位荷兰显 贵面前,声色俱厉地向他们说道:“有人谣传说我们兵士在前线奋斗,而我们的军官 则躲在后面!这些话是不是你们在荷兰说的。” 我曾听到荷兰民众很不满意法国的统治,尤其是对怠情的路易和他的悲苦神态的 皇后皓坦丝。当时我并未注意他所说的话,我只详细研究他的面形。拿破仑确实改变 了许多,面部较前丰满,嘴角的笑容已不似当年那样殷切,显然的现在变成傲慢、骄 横。此外,我看出他已发胖许多。除了他自己发明的荣誉勋章以外,他什么也未配 戴。“上帝的化身”现在变得相当肥胖,他紧张时,常常把手放在背后。现在他傲慢 的笑容转成蔑视:“绅士们,我可以说,我们的军官每一个都是勇敢的,并且军官中 有一位几乎丧失了性命,为国争光。” 为什么我的心会狂跳? 拿破仑故意停顿一下,又接着道:“那位军官就是彭特·卡福王子!” “是真的吗?”我不由自主地叫问道。皇帝皱了一下眉。在皇帝面前是不应该叫 唤的,但是这位贝拿道特元帅的娇小夫人是什么礼节也不顾的。皱眉随着展开。现在 我已明白拿破仑早已发现我,蓄意这样做,为把强·巴勃迪司受伤的消息传给我。 为什么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为什么?是一种责罚? “亲爱的王妃,”他说,我深深咆他行札。他握着我手拉我起来:“我很抱歉令 你知道这项不愉快的消息。彭特·卡福王子的英勇战绩令人钦佩,他在卢卑克一役尤 为显著。然而据我所知,他在西班杜略受轻伤,大约伤在喉部,现在已逐渐恢复。亲 爱的王妃,请不必过虑。” “我恳求陛下让我去看我丈夫。”我脆弱他说。 皇帝看看我,、照理元帅夫人们是不能探访他们的丈夫的,“王子已转送至马莉 安堡为得到较佳医药治疗。接受我的忠告,王妃,不必遭受旅途跋涉的辛苦去乌莉安 堡。这条道路必须过丹锡克,这些地区高低不平,最近曾经过战争。一个美南夫人 ……”他安静他说着,目光一直凝视着我,欣赏我面部表情、这是一种报复,报复, 因为我没有接受他给我的婚姻安排,我选择了自己的丈夫! “陛下,你准许我去看我的丈夫,我有两年未见到他了拿破仑的目光一直未离开 我的脸:“两年了!你们看,绅士们,法国元帅为国牺牲是多么伟大呀。如果王妃, 你立意想去冒险,那么你必须有通行证。那么需要几张呢?“两张,我带玛莉一同去 “对不起,王妃,谁呀?” “玛莉,我们忠诚的马赛家中的老玛莉。我想陛下还记得吧。”大理石的面具终 于溶化了,露出下面的真面貌,他带着趣的笑容道:“当然,忠心的玛莉!会做甜饼 的玛莉。” 他向身边的侍从道:“准备彭特·卡福王妃及女伴的通行证。他目光四处搜寻, 落在一位上校身上:“麦林上校,你负责护送王妃安全到达马莉安堡。”又回头问我 道:“准备什么时候起程?” “明天早晨,陛下。” “王子面前,代我致意,因他战绩显著,法国要酬谢他,送他房屋一栋。这是先 前莫罗将军的住宅,在安居道。我最近从莫罗夫人手中购买来的。莫罗将军是一位人 材,可惜他是出卖法国的叛徒。多么可惜!” 我行宫庭大札时,看到拿破仑的后背,他双手反背在后面,痉挛的反复紧握着。 莫罗的住宅,那个蒙冤受辱的莫罗将军,被指控犯有通敌行为、与保皇党同谋,因此 被充军新大陆,终身不准许回国。拿破仑现在购买下莫罗的住宅,送给他的至友-- 强·巴勃迪司。这是残忍的。拿破仑何尝心中不憎恨强·巴勃迪司,但是虽憎恨他但 又不能缺少他,因为强·巴勃迪司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元帅。 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旅程,我们乘坐马车穿过战场,到处看到一堆一堆的新坟, 插着粗制的木头十字架。雨是那么大,飒飒地不停的落着。 “这些皆是人家的爱子。”我感慨地道:“一杯黄土,一缕英魂。” 坐在身边的上校在假寐,他睁开惺松的睡眼,看了一下,耸耸肩,马上又合上。 玛莉拉下车里的帘馒,一片沉默。我又开始怀念奥斯加。这是他出生后,我第一次离 开他,我把他交给了波拿巴夫人。朱莉现在意大利皇宫里,波拿巴夫人是我唯一可信 任的人。车外的雨不停的落着,淹没了那一堆一堆的新家,我们向前行,直趋马莉安 堡。车子终于停在强·巴勃迪司的司令部前。出我意料之外,马莉安堡并不是座皇 宫,而是一个城岩,一座灰色的中世纪时可怕的残破的古堡,看上去一点不象可以居 住的样子。进口处东一群,西一群的站满了兵士。我经过时,接连不断的听到靴刺叮 当声响。两位军官领我们进入大门,经过一个高低不平的院落。我心悸的看看四面高 而厚的城墙。在这样环境里,我有一种感觉,随时可能遇到中古时代勇士和贵夫人 们。事实上,我只看到进进出出的兵士而已。 “请不必通报,我要给王子一个惊喜。”我向军官们说。 “王子已经复原了。这时大约正在工作,不希望受到骚扰。”内中一位年纪较轻 的军官道。 “有没有办法找一个比司令部较佳的地方居住?” “在前方,王子不大重视居住问题。这边。王妃请。”他打开门,弗南德看见 我,惊异地跳起来叫道:“夫人!”弗南德现在与先前大不相同,我几乎认不出他 来,他身上穿着深紫红色的制眼,装饰着大粒的金钮扣。 “你好神气啊,弗南德!”我笑道。 “现在元帅是彭特·卡福王子了,当然与先前不同。” “弗南德,王子好吗?”我问。 “现在伤口已渐愈了。” 我将手指放在唇边说:“嘘!”弗南德会意地轻轻打开了通里间的门。 强·巴勃迪司没有听见我进入屋子。他正坐在一张书桌旁边,手托着腮,阅读一 本大册子。桌上的烛光照在他前额上。我四周看看,壁炉里烧着咯咯作响的木材,前 面是一张书桌,上面放着卷宗及皮面的册于。靠着壁炉,悬挂着一张大地图,火光融 融地反照着。另一边是一张行军床,床边小桌上放着一只银碗,还有纱布绷带等等物 品,这间屋子相当空洞。我走近一点,脚步声被炉中木材咯咯声掩盖着,因而强·巴 勃迪司并未发觉我。他的深蓝色制服领子敞开,脖子上露出白色绷带。他翻过一页 书,在上面用笔作一个记号。 我除下帽子。屋子里相当暖,一种安全、温暖感包围着我。虽然我很累很累,这 已无关紧要,我已达到了我的目的地。 “亲爱的彭特·卡福王子!”我说。 听见我的声音,他直跳起来:“我的上帝黛丝蕾,” 他向我迈了两大步,一下子把我拥在怀里,热烈的吻着。“伤势好一点吗?”我 轻轻地问。 “好多了,但当你压在上面时,仍有一点……” 我迅速地抽回手臂道。”对不起,我没有顾虑到。”我坐在他膝盖上,指着桌上 的大册子,问道:“你在读些什么书?”‘法博一个军曹应该对北德及汉萨同盟城市 的事多知道,多认识,请不要忘了,我仍要继续管理汉诺威及卢卑克。” 我合上书,紧抱着他低声道:“奥斯加曾经病了,你又不在我身边、现在你又受 伤,离开我这么远。”他轻轻地,温柔的吻着我道:“小女孩 我的小女孩。”他又 搂我紧一点。这日房门大开。无疑的,我窘迫的迅速站起身来,抹抹乱发,玛莉与弗 南德并立在门口。 “玛莉想知道王妃睡在哪里,她要打开行李。”弗南德道,露着告状的神情。我 立刻明白他并不欢迎玛莉。 “我的欧仁妮不能在这座臭虫横行的古堡里过夜。”玛莉强烈的抗议。 “臭虫从来没有过。”弗南德叫着反驳道:“在这阴湿墙里,什么虫也不能生存 的。监护队那里,有的是床,很漂亮的床。 “臭虫堡。”玛莉气呼呼地道。 “听他二人吵嘴,使我回想到以前在西沙平道那段日子。”强巴勃迪司笑道。 我顿时想到皇帝所赠的礼物。我心中委实担忧,我想还占等到晚餐后再告诉他 吧。 “弗南德你去准备一下,为王妃预备一间卧室,一间客厅。还有最好的家具。” 强·巴勃迪司命令道。 “不能有臭虫。”玛莉加了一句。 “在一小时内,王妃与我二人在这间房里用膳,任何人也不见。”玛莉和弗南德 退出后,我们仍听到他俩在外间争吵声,心中不由的好笑。我又坐在强·巴勃迪司膝 上,告诉他这两年来的片片断断的新闻,琐琐碎碎的故事。 弗南德摆好餐桌。厨司预备了一只嫩而可口的春鸡,强·巴勃迪司斟了两杯葡萄 酒,我们轻品浅酌,叙话家常。 “黛丝蕾,亲爱的,你不必再节省。我们现在很富有了。” “皇帝赠送你一幢房屋。”我转入正题。 “皇帝为何要送我一幢房屋,什么房屋?” “莫罗将军的旧居,在安居道。他从莫罗夫人手中购买来的。” “我知道花了四十万法郎。数月前同僚们已纷纷议论这件事。”强·巴勃迪司一 面剥桔子、”一面沉思道: “莫罗的旧居。我今天接到皇帝一封信,每年我可由波兰西茫利亚产业里岁收三 十万法郎。但他并未提起莫罗房屋事。 “他对你在卢卑克战役非常钦佩。” 强·巴勃迪司皱皱眉,默默不答。 “我会设法把新居收拾得很舒适,你回来时,你会感到家的温暖。” “在莫罗的房子里,我永不会感觉到家庭的温暖。我会与莫罗写信。” “你无法接触他,到处有特务监视。”我道。 “皇帝派我管理联盟地区。我可由卢卑克发信到瑞典,由瑞典转至英国或美国, 因瑞典是中立国家。” 突然地,我想到斯德哥尔摩,天晴的象洗过的白纸!“你知道一些关于瑞典的事 吗?”我问。 “当我征服卢卑克时,有一营瑞典骑兵队在城里。” “我们与瑞典也宣战了吗?” “那个国家是与法国亲善的?瑞典帮助我们的敌人,那个瑞典王是个神经失常的 人。” “他叫什么名字?” “古斯塔夫--四世。他的父亲古斯塔夫三世有许多仇人。他是在化装舞会里, 被自己的贵族暗杀而死的。” “哦,多么可怕呀!” “我们的断头台也不见得有多文明呀。去判断是件难事,惩罚是一件更难的事。 这位古斯塔夫四世派了一营骑兵队到卢卑克。我对于瑞典特别感觉兴趣,故而我请这 班被捕的军官用膳。这样我结识了蒙纳及数位军官。他们解释给我听,瑞典人民很反 对古斯塔夫参加作战。或许古斯塔夫希图得到俄国支持,因为瑞典一向担忧俄国要攫 取芬兰。” “芬兰--芬兰在哪里?” “这里来,看看地图即会明白。”强·巴勃迪司提着蜡烛,照着地图:“这里是 丹麦,由犹特兰连接着大陆。照地理观点来说,如果欧洲大陆上敌人侵犯是无法防御 的,所以丹麦一直与法国友善。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 “瑞典并不愿与法国联盟,它把希望寄托在俄国沙皇身上,可惜现在已经太迟 了。在提尔西特和约里,沙皇已与我们的皇帝立在一边,并且拿破仑让沙皇在波罗的 海地区自由处置。你猜想古斯塔夫能怎么样。这个疯狂的国王忽然向俄国宣战,因为 芬兰--芬兰是属于瑞典的……。” “瑞典怎能保护得了芬兰--如果俄国决心去占有它?”我详细看看地图道。 “你看,一个天真女孩子象你这样,也知道问这样一句话。当然他们无法保留芬 兰,一定会一败涂地。芬兰会被割让给俄国。所以……”强·巴勃迪司敲敲地图道: “瑞典应该与挪威联盟。这并不是个难题。” “谁统治挪威?” “丹麦国王,但挪威人民并不喜欢他。这些挪威人是很特别的民族,没有贵族, 没有宫廷。他们非常不满现状。因为丹麦国王做了他们的国王。事实上,挪威等于在 拿破仑控制之下。如果瑞典想征求我的意见,我必忠告他们割让芬兰给俄国,同时与 挪威戮盟,这种联盟可以建立地理上的优越基础。” “在卢卑克,你拍这些详细解释给瑞典军官们听了吗?” “当然很详细。起初他们不愿接受割让芬兰的建议。最后我只得说我是个法国 人,我是容舰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他们,俄国需要得到芬兰去巩固它的边疆,倘若他 们不放弃芬兰,他们的国土必遭到损害,因为俄国兰志在必得,同时他们第二个敌人 --法国皇帝也会出兵到丹麦。想一想瑞典是否有力量抗得过这些强大的敌人。如果 拿破仑企图得到挪威,只有取道瑞典占我忠告他们采取中立态度。如果真心想保卫瑞 典,他们必须与挪戚携手站在一边。” “那么他们怎么回答呢?” “他们睁大眼睛望着我,象是我发明了火药的秘密。我向他,们说,不要看我, 请看看地图。第二天早晨,我遣送他们回家。所以现在我在瑞典有了朋友。” “在瑞典有朋友有什么用?” “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皆应该有朋友。如果瑞典仍不停止对敌法国与俄国,我只 好占领他们的国土。我们估计英国要拿丹麦,就是为此拿破仑才派兵到丹麦。倘若那 个狂人,古斯塔夫执迷不悟,拿破仑必定采取我方才所说的步骤。他决定占领瑞典。 由丹麦,越过狭窄海峡,梭南,直达瑞典北部。来,看看地图你即会明白。” 我又重新走到地图前面,实在这时我已疲倦不堪。 “当时那班瑞典军官中,有一位叫做蒙纳的向我说道:‘你泄漏了法国的秘密及 军事计划,王子。’你知道我如何答复?” “不知道!”我向行军床走近一点,经过多日的跋涉旅程、我真是疲倦,差不多 睁不开眼睛。 “我告诉他,如果法国进攻,我想你们是抵抗不住的。小女孩,你是不是睡着 了?”强·巴勃迪司道。 “唔,差不多了……”我喃喃地,身子躺在行军床上。 “来,我抱你到卧室里去,现在大家都睡了。不会有人看的。”强·巴勃迪司低 声道。 “我不要起来,我太累了。” “如果你想睡在这里,那么我回到书房,我尚有许多事要做呢。 “不,你已经受伤了。你也躺下!”我叽叽咕咕地,“你替我脱了鞋子和衣服 --我太累了。” “我猜想那班瑞典军官回去一定会逼遁古斯塔夫退位,他的叔叔会继任。” “又是一个古斯塔夫?” “不,却尔斯十三世。可惜这位叔叔年高无嗣。宝贝,你为何穿上三条衬裙?” “因为路上落着大雨;我那时很冷。来吧,和我一同躺下。床虽窄,我们挤一 挤。” “好吧,试试看。”强·巴勃迪司吹灭了蜡烛。 直等到深秋、我才回到巴黎,强·巴勃迪司与他部下去主堡,同时他尚需探访丹 麦,视察瑞典对岸丹麦海岸线。 在我回去的旅程中,天气相当良好。秋天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车辆上,照在公路 上,照在麦田上。我们不再看到死马,多有少许坟莹。大概雨水冲走了泥土,风吹散 了十字架。没有人再想到这里曾经有过战争,曾经埋葬了千千万万的勇士。可悲的这 些会在我回忆之中,我不会忘记。在蒙尼特刊物上,我们获悉小杰罗被封为巴伐利亚 国王,同时拿破仑又替他安排了一桩婚事,与一位古德国皇家后代的女儿嘉特琳联 姻。这时他早之遗忘了那位美国小姐仆特生了。
(11) 一八〇九年七月在我们新居安屠道寓哪里,巴黎
教堂里的钟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微细的灰尘在阳光中上下飞舞,阳光由百叶帘 斜射进屋内,虽然是清晨,气候也非常酷热。我推开身上盖的单被,用手托着头,思 想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巴黎教堂的钟声不会无故商鸣的。”是否波拿巴家里那一位国王的诞辰?约瑟夫 现在已由那卜勒斯国王转成西班牙国王,朱莉去马德里已好几个月了。 西班牙民众并不欢迎约瑟夫,故而在途中遭遇到埋伏。拿破仑只得派遣军队去营 救他。麦雷补了约瑟夫那卜勒斯王位。嘉罗琳时常探访伊莉莎现在塔斯康尼的皇后。 现在的伊莉莎越来越发福,与宫廷里一位音乐家,比格尼尼发生暧昧。 是哪一位波拿巴家中人的生日呢?不会是杰罗,或友金。友金现在是意大利总 督,这个腼腆的青年人自从婚后,完全改变了,他娶了巴伐利亚国王的女儿。这桩婚 事当然是拿破仑的安排。现在的友金,常在公共场合发表言论,我猜想他必定生活得 很满足。钟声又响了。不可能是路易--现在荷兰的国王。他内心很恨拿破仑强迫他 娶面色黄瘦、毫无曲线的皓坦丝。小宝莉是波拿巴家人中最自由、最幸运的一个。她 不关心政治,她只关心她的情人,造成许多风流轶事。卢欣曾住在英国,因为有一次 他所乘的船被英国虏获,于是他以侨民身分在英国居留下来。最近他曾有一信给波拿 巴夫人,报告说他已偷愉回到法国。这时门房开了一条缝,玛莉走了进来道:“我猜 想你一定被钟声吵醒了。要否搬上你的早点?” “玛莉,为何教堂钟声这样响?” “当然是皇帝又打了一次胜仗!”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报纸上登载出来了吗?” “我叫那位读书报的小姐来。” “好吧,但先把早点拿上来。” 皇帝坚持为我请一位小姐读书报,好象我是八十岁的老太太--其实我只是二十 九岁,可是这是当时风尚,一位贵夫人必须有一位小姐代读书报的。也许这是一分贵 夫人的享受,但我宁愿躺在被里自己读报。 伊莎拿进一杯可可茶。她打开窗子,玫瑰的芬芳随风飘进。屋于前面是个小花 园,只有几株玫瑰花丛。我把莫罗将军的家具全部送走,重新添置了几套簇新木器, 白和金的色调,相当华贵。大容厅里,有一张以前主人的半身像,起初,我不知如 何处置它,当然不能让它留在客厅里,但又不愿扔丢它,最后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 我把它悬挂在雨道。 在客厅里,我必须悬挂一幅皇帝的画像。我找到一幅先前他做首席执政时的像。 在这幅像里,他仍留着长发,面形尖削,目光既不尖锐,又没有不自然的光辉,沉思 而含蓄,隐藏着智慧及幽远的神情。“上帝的化身”那时与现在泅然不同。钟声又 起,使我头痛。“伊莎,我们在哪里得到胜利。”我问。 “在伟格兰,七月四日、五日两天。” 这时那位读书报的小姐与奥斯加走了进来。没有多久,女仆即进来报告说福煦警 察大臣造访。这是一件不寻常的事。福煦是无事不轻易造访的。我急急起身,一面穿 上一件浅紫色衣服,一面心中猜疑不定,他为什么要来见我?福煦是国家的耳目,没 有人不惧畏他,因为他知道得大多。在革命时代,大家称他“血腥的福煦”,他手中 签了不计其数的死刑判决书。现在国家给一笔特别费,由他支配,收买情报,他的外 貌看上去象个杀人凶手,面色苍白象似患贫血症,神态是永远礼貌的、虚伪的,细着 一对眼睛,给人一种神秘、恐怖感。 我走下楼,他立刻跳起来道:“我是来向王妃道贺!我们又得了一次胜利。我读 阅到彭特·卡福王于率领撤克逊军队第一个占据了伟格兰,并且以七、八千少数兵士 战胜了敌方四万人。” “可是报纸上并未登载。”我说,一方面请他坐下。 “我只说我读阅到,并未说在报纸上。我看到彭特·卡福曾在军中每日报导里发 表一篇谈话,奖励撒克逊军队在这次战役里行为英勇,成绩辉煌。同时我又阅读到皇 帝给彭特·卡福王子的一封信,非常不满意他在每日报导上发表的言论。皇帝认为这 次战役应归功于奥迪将军,彭特;卡福王子与这次的胜利并无关连。” “皇帝--已写信给强·巴勃迪司了吗?”我间,顿时感到烦恼。福煦从桌上小 盆子里拿了一块糖,放在口中安闲他说:“当然,皇帝并且给我命令,命我监视王子 的行动,检查他的函件。” “这件事不太容易,王子现在不是仍在奥地利吗。” “王妃,这点你可错误了。彭特·卡福王子随时可能抵达巴黎。王子接到皇帝函 件后己提出辞呈,并已照准。所以我说王子随时即会回到巴黎与王妃团聚。” “让我想一想。”我用手扶着前额道,“你知道我并不太聪敏。这些事使我感到 混乱。” “皇帝已经发给各军队首长通告书说胜利应归功于法国军队。外国军队绝不会有 这样辉煌战绩。皇帝认为夸奖外国军队是件不智之举,事关国体。” “那么你来造访有何目的呢?” “你真的猜不到,王妃?” 我思索了一下,顿时面红耳赤,愤怒非常,大声叫道:“如果你想我会帮助你侦 察自己的丈夫,那么你完全犯了大错。出去!” “王妃、请你不必冲动,冷静一下。细细想一想再做决定。” 我真不了解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他妻我们充军,他就这样做好了,如果他 想教强·巴勃迪司受军事法庭审讯,他也不是没有权呀。” “许多夫人们往往有点小债务,比如裁缝账、首饰账等等。甚至皇后都有一点还 不清的小账目。”福煦追逼着道,这时我已忍无可忍,我说道:“你未免太放肆 了!” “有时并不单是账目问题、比如丈夫给别的女子的情书,我们也可以效劳。” 我心中知道强·巴勃迪司常和雷卡密艾夫人私通书函。当然我渴望能知道信中内 容。 “对不起,我必须给强·巴勃迪司准备房间。”我立起身来。 “请王妃带转一个口信给王子。皇帝现在维也纳。耳闻英国将集中军队在敦克尔 刻及第厄普海岸,乘我们不备,直攻巴黎。故而我只得召集国家保卫队,保卫巴黎。 我希望彭特·卡福王子担任这项任务。现在所有元帅均在前线,巴黎能得到一位元 帅,可以说是上帝的安排。” 我点点头送他们至门口。他弯腰吻了我的手,然后告辞而去。 当晚,强·巴勃迪司消悄地带着弗南德回到巴黎。
(12) 一八〇九年十二月十六日,巴黎
这半年来,我和强·巴勃迪司过着悠闲、安定的日子。虽然在敦克尔刻及第厄普 海岸,强·巴勃迪司造成空前的奇迹击退英国军队、船只,但皇帝只嘉奖福煦。对于 强·巴勃迪司的战功一字不提。 现在我们已住进新的一所别墅里,叫拉格郎姬。强·巴索迪司厌恶安居道的住 宅,那里留着对莫罗将军的回忆。 福煦仍不断监视强·巴勃迪司的行动,或许因为最近有一批瑞典军官来到巴黎向 法国皇帝致敬,联络两国感情。他们问起强·巴勃迪司,这使皇帝生疑,而且非常不 满。此后,我们甚少参加社交,度着多年来我所向往的清闲日子。 可是今天,一件不平凡而可怕的事件发生了。使所有在场的人感觉痛苦与窘迫。 皇帝召集自己家属和全体政府人员、元帅及元帅家属等至杜勒雷官。在众目昭彰之 下,休退了约瑟芬,并与她办了正式离婚手续。 这些时,我与强·巴勃迪司甚少出现公众场所,杜勒雷的宴会很少参加,今天早 晨预定十一点在宴座室内聚集,十点半我仍躺在床上,因我已下了决心,不去做这悲 剧的观众。那天是个灰色惨淡而寒冷的日子,上苍象是预知有不幸事件将要发生。我 合上眼,佯装睡着,管它呢,反正我不想去。 “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仍在床上。”这是强·巴勃迪司的声音。我睁开眼,见他 穿着制服,金色绿花的高领子,等级的勋章闪亮发光。 “我今天有一点感冒,请向礼仪教师面前说一声,恐怕不能去参加。” “是否又想重演一次加冕典礼那天的一幕?皇帝准派御医来。还是快快起身吧, 时候已经不早了。” “我相信皇帝这次不会再派御医来,”我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不愿看到约瑟芬 悲痛的样子,你明白吗,这样的胜利非但不是光荣,徒然使人感觉可鄙和心酸。” 强·巴勃迪司会意的点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么你就睡在床上不要起身 吧。” 我望着他穿着蓝色披肩的后影在房门后消失不见,便又合上眼,这时钟敲了十一 下,我本能地把被子拉高一点,紧靠着下颚。有一天,我也会变老,眼角也会显露出 皱纹,同样的再不能生育--我的思想飘荡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感到寒冷。十二 点,强·巴勃迪司已经回来,朱莉与他一同回来。 强·巴勃迪司松了他那绣花领于,口中叽咕道:“再也没有这样一幕更惨的了 。”说完,他走进里面的一间房。朱莉这才慢慢告诉我关于事情的经过:“我们全体 站在宝座房内,每人依等级坐下,当然皇族靠近宝座,皇帝皇后一起走进来,后面是 大法官及雷诺伯爵。皇后仍和平时一样穿着白色衣衫,面色苍白,俨然是个殉难者模 样!” “朱莉,我猜想她心中非常痛苦。” “当然,可我恨她,永远不会原谅她!回为她伤害了你。” “那不是她的过失。当时她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说道,那么后来呢?” “一段死一般的沉寂。皇帝开始宣读公文,大意说他为法国而牺牲,只有上帝了 解他的痛苦。十三年来约瑟芬使他的生活常美满等语!” “他读公文时神情如何?”我问。 “你是知道的,在这种场合,他面部一无表情象一座木雕。他的读词非常的快, 象是希望快快结束的样子。” “那么以后怎么样呢?” “现在可真到了最惨痛的一幕了。有人递给皇后一份公文。于是开始诵读。起初 她音调甚低弱,无人听出她读些什么。突然地她失声痛哭,把公文交给雷诺,后者只 得代她诵读。这使大家真难受!” “公文上说些什么?” “公文上说,因为她无法给皇帝后嗣,她愿为法国作最大牺牲,放弃皇后身分。 她感谢皇帝对她的爱护与恩情。虽然迫于无奈,不得不解除她与皇帝的婚姻,但这并 不能减除她对皇帝的情感和爱慕。雷诺伯爵一无表情的,象读药方一般的,读下 去。” “后来呢?” “后来大家涌至书房里,皇帝皇后双方在离婚书上签字。我们退了出来。” 说完,她坐在床台旁,整理头发,拍拍粉又说道:“明天早晨约瑟芬必须离开杜 勒雷官去玛尔美松。皇帝把玛尔美松送给她并替她付了所有的债务。此外,她尚可以 每年得到三百万法郎的收入,两百万由国库付出,另一百万由拿破仑自己支付。拿破 仑又给她二十万法郎为玛尔美松的花木,四十万为一条红宝石项圈。” “皓坦丝是否要陪同她母亲去玛尔美松?” “我猜想大概她会陪同她一块去,可是杜勒雷宫的房间仍替她保留着。友金仍旧 是意大利总督。听说哈布斯堡公主,这位十八妙龄女郎将为法国皇后,一定会给皇帝 生许多生许多王子--现在我必须走了。”朱莉说完立起身来。 “到哪里去?” “当然是回到杜勒雷官。倘若我不去参加与他们一同庆祝,波拿巴家人会不高兴 的。再见,黛丝蕾。” 朱莉走后,我闭上眼。朱莉现在已习惯皇宫生活,染上波拿巴家的风气。她真是 改变了,改变得大多了。或许这是我造成的错,倘若我没有把波拿巴弟兄带到家中, 不会有今日的一切。但是,爸爸,我是无心的,我未想到事情会演变到现在这个地 步。一整天我未起身。晚间,我将要安寝时,忽然玛莉上楼来说皓坦丝在楼下希望见 我。 “现在几点钟了?”我莫名其妙地问。 “夜间两点了。” “她有什么事,你们没告诉她我卧病在床吗?” “当然告诉她了,但她仍不肯走,她坚持要见你。” “哦,好吧。”我说。玛莉取出一件衣服道,“看来她设法请你去杜勒雷官。” “为什么?” “你下去就会知道的。”玛莉肯定地答复我。 当我走下楼,皓坦丝立起身道:“王妃,我母亲派我来接你立刻去,请你可怜可 怜她吧。”我注意到她泪流满面,眼睛红肿,一撮头发散乱地挂在前额上。 “我对这件事无能为力。去了也不能帮助你母亲呀。”我说着坐在她身旁、 “我也是这么说,可是妈妈坚持要请你去。” “我?”这时我真感到诧异。 “是的,只请你去一一我也不明白。”皓坦丝一面呜咽,二面说。 “现在 半夜里?” “皇后不能睡,一心要请你去!” “好吧,我和你一同去。”我叹口气道,玛莉已预备好大衣和帽子。 皇后的住房里灯光惨淡,黑影重重,可是当皓坦丝打开里面卧室的门时,里面的 灯光亮得使我睁不开眼睛。每一个壁炉上,每一只桌子上,甚至地板上全放着蜡台。 满地散乱着箱子、盒子,东一堆、西一堆的衣服,帽子、手套、睡衣,可以说一片混 乱。安乐椅子上放着一顶钻石皇冠,闪烁发光。皇后一人躺在床上,看到她震颤的肩 臂)就知道她正埋首在枕头里饮位。邻室里隐约听到女人的低语声,“妈妈,彭特· 卡福王妃已经来了。”皓坦丝说。约瑟芬一动都不动。她的手指紧握着被。“妈妈, 彭特·卡福王妃来了。”皓坦丝重复加了一句。 我加速向前走了两步,到了床前,扳转她的肩臂。她翻转身,用红肿的眼睛望着 我,她忽然变成一位老妇人了。我吓了一惊,一夜之间,她怎会成了这个样子,变成 一位老妇人呢? “黛丝蕾。”她嘴唇懦动,接着眼泪籁蔽流下。 我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她立刻抓着我,半张开儿我看到她面上皱纹毕露;化 装早已被泪水冲去,孩童型的发圈散开,湿湿地粘在额上,粗松的皮肤在无情的灯光 下,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拿破仑看到过她本来的面目吗? “我本来在收拾行李。”约瑟芬哭泣着说。 “陛下需要休息。”我说,又回头向皓坦丝道:“吹灭这些蜡烛,夫人。”皓坦 丝服从地将蜡烛一支一支的熄灭,只留下一点微弱的光,约瑟芬仍低声鸣咽。“陛下 必须安寝了。”我又重复说了一句,立起身,预备离去,但是她不放我走,她说: ‘今晚请你在此过夜,黛丝蕾。” 她口唇颤动:“只有你最清楚他是多么爱我的他从没有爱过别人,是不是?他只 爱我只爱我!” 原来这就是她今晚要见我的原因,因为我比别人知道拿破仑对她的爱。可惜我无 能为力去帮助她。“是的,他只爱你,夫人。当他遇见你时,他忘了所有的人,比如 说我吧。他不是忘了吗,夫人记得吗?” 愉快的微笑在她嘴角展开:“你把香摈泼在我身上,那是一件白色衣衫。我伤害 了你的情感,小黛丝蕾。原谅我,我是无心的。” 我抚摸她的手,让她回到甜蜜的回忆里。那时她多大年龄?也不过象我今天这样 年纪吧! “妈妈你会喜欢马尔美松的。你不是一向认为玛尔美松是自己的家吗?”皓坦丝 安慰她母亲。 “皓坦丝仍住在杜勒雷,”约瑟芬笑了一笑说。但笑容消失后,她显得更疲漏、 更衰老,“皓坦丝仍希望她的儿子能继承皇位。把她嫁给路易根本是个错误,她从没 有爱过他。”突然,尖叫了一声,皓坦丝伏在床上痛哭失声,我急忙用命令声音道: “皓坦丝,快坚强起来。你母亲需要休息,你自己也该就寝了。皇后明天什么时候去 玛尔美松?” “波拿巴希望我一早就去。”约瑟芬低声道,说完她又重新呜咽起来。 我问皓坦丝:“医生是否给皇后留下安眼药水?” “有的。” 我看看约瑟芬,她泪流满面地道:“他一直知道我是不能生育的,我真恨巴拉 司,介绍那个可怕的医生给我。我真傻……” “皓坦丝,你去睡吧。我留在这里陪伴皇后。” 皓坦丝交给我一只小瓶道:“医生吩咐五滴。” “谢谢你,晚安,夫人。”我接过药瓶道。我帮助约瑟芬解开衣服,替她脱下鞋 子,盖上被。我拿了一怀温水,滴了五滴药水。约瑟芬一饮而尽。她躺下惨笑道: “这药水又甜、又苦,--人生不也是这样 今天早晨你没有来,是不是?” “没有,我猜你不希望我来。” “你很对。”停了停,她又道:“你与卢欣是唯一未参加的波拿巴家人。” “我并不是波拿巴家人。” “请你不要遗弃他,黛丝蕾!” “遗奔谁,陛下。” “波拿巴!” 她说什么?是否安眠药使她砷志不清、我抚摸她的手,那是一个老妇人的手,露 着青筋! “有一天他会失去权势和别人一样!所有我认识的男人都会慢慢失去权势,有的 甚至失去他们的头颅,象我的丈夫--哈纳伯爵一样。当他有一天失去权势!”她闭 上双目。我放开她的手,她又道:“请不要离开我,我害怕!” “我去邻室等待陛下醒来,明天我陪伴陛下去玛尔美松。”我说。 “对,玛尔美松!”她已睡着了,我吹灭了蜡烛,走到邻室。室内一片漆黑,所 有蜡烛皆已熄灭。我摸索到窗前,拉开厚厚的帘幔、曙色迷蒙。我找到一张安乐椅, 拖着疲慵身子坐下,头疼如裂。我脱下鞋子,弯弯腿预备去睡一会。隔壁已停止收拾 行李,屋子里一片寂静。 忽然间,我听到脚步声,我惊跳起来。靴刺叮当作响,烛光照在墙壁上,照在炉 台上,谁会不敲门而入皇后的寝室? 当然是他! 他立在壁炉台前,目光将四周扫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我动了一动。他迅速的望着 我的椅子问道:“谁在那里?” “我,陛下!” “到底是谁呀?”声音很是不耐烦。 “彭特·卡福王妃。”我说道,急忙找鞋子想站起来。 “彭特·卡福王妃?”他不信的走近一点:“告诉我,在深夜里你在这做什 么?” “我自己也不明白,陛下。”我说,用手揉着眼睛。他握着我的手稳扶着我。 “皇后要我留在此陪伴她。皇后好不容易方才入睡。”我低声说。他半晌不语。 我感觉我刺痛了他的伤处。我又说道:“如果我打扰陛下,我可以出去。最好不要惊 醒皇后。” “欧仁妮,坐下。你并没有打扰我。” 天色又亮一点,室内家具、画幅、壁上的挂毯,在灰色曙光里逐渐明显起来。 “当然我无法人睡,我只想看看这间客厅,想与它告别。明天--我意思说今天 早晨工人会来。”我点点头。 “你看她美不美?欧仁妮,”他拿出一只鼻烟壶,上面印着一幅画像。他由壁炉 台上拿起一只蜡盏照着,我看一个圆面青年女郎,天蓝色双睛,玫瑰色面颊。“这些 鼻壶上画像很难判断。对于我,它们看起来都是一样。”我说道,“奥国的玛丽·路 易丝,据说是很美很美的。”他掀开盒盖,取了一些鼻烟,放在鼻子里深深嗅了一 下,再用手帕按按脸!手帕和鼻烟盒又回到衣袋里。他注目凝视着我,问道:“我仍 不明白你怎么会来到这儿。”我看他仍立着,我试图站起身来,但被他按在椅子里。 “我看出你非常疲倦,欧仁妮。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 “皇后要我来!”我道,“因为,因为我使她回忆到她过去的黄金时代。” 他点点头,不顾仪式的坐在椅子扶手上:“是的,那个时候是她的黄金时代。那 么你呢?王妃!” “那时我是非常痛苦的,陛下。”我答道。这时我感到疲慵不支,我的头垂下碰 到他的手臂。我震惊地坐直说:“陛下,原谅我放肆。” “没有关系,靠着我,我会感到不那么孤独。” 他意图拉我靠紧他,但我躲开,把头靠在椅背上。 “欧仁妮,在这里,这些年来我是快乐的。”停了一停,他又接着道,“哈布斯 堡女皇是配得上法国皇帝的。”我坐直身子。”因我要观看他面部表情。 他的目光凝视着前面,思想大概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时他忽然间:“你会跳 华尔兹舞吗?”我点点头,他又说:“你能跳给我看吗?” “现在?在这里?哦,不!”我指约瑟芬房门:“陛下,我们会吵醒她的。” 但他不听,坚持他说:“是的,在这里。” 这时他又压低声音:“跳给我看,这是命令,王妃。” 我立起身道:“没有音乐很难跳。”我开始旋转,口中说着:“一、二、三。” 可是,他并不在看我。他坐在椅于扶手上,目光投在远处。半晌,他抬起头,我注意 到,在晨光里,他面容浮肿,显着青灰色。 “欧仁妮,这些年来,我与她生活在一起是快乐的。”’ “陛下是否必须这样做?” “我无法同时应付三面敌人,南边的暴动,海峡方面和奥国方面。”他咬紧下嘴 唇:“倘若奥国公主嫁给我,那么我可得到奥国方面的和平和合作。王妃,你知道 吗?俄国沙皇也正在备战,只有与奥国合作方能对抗。十八岁可爱的公主就是我的人 质。”他拿出鼻烟盒又看看上面的画像。他立起来,目光向四周扫了一下,口中哺哺 地:“这屋子原来是这样的。”他似乎想把这间屋子里一切铭刻在他记忆里。他准备 离去,我弯腰行宫廷大礼。他把手放在我头上,石轻抚摸我的头道,“有什么事我可 以帮助你吗?” “是的,如果陛下肯叫人送上一份早餐,及一杯浓浓的咖啡。” 他大笑起来,笑声仍是那样年轻。然后他大踏步的离开屋子,靴子叮当作响。 早晨九点,我陪伴着皇后由后门离开杜勒雷宫。马车早在门口等候。她穿着一件 皇帝由沙皇处带回来送给她的名贵貂皮大衣。约瑟芬脸上涂着很浓厚的脂粉,她看上 去很甜,只是眼下露着一些青痕。 “我曾希望波拿巴会与我道别。”约瑟芬轻声说着,把身子略为向车窗外探出, 抬头望望杜勒雷官窗口。马车开始往前移动,窗口尽是些陌生面孔。 “皇帝今天一早骑马到凡尔赛官,他预备去和他母亲住几天。”皓坦丝道。一路 上大家默默相对。
(13) 一八一〇年六月底,巴黎
出乎意料之外,我们十八岁的新皇后并不是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女,却是一位面貌 平凡、近乎肥胖的女子。 皇帝花费了五百万法郎重新装修杜勒雷官,使它焕然一新。婚礼隆重举行。接着 宫中开了一个盛大舞会,一切和以往一样,华丽的舞厅,成千上万的蜡烛,海浪似的 制服、衫裙。奏着法国国歌,皇帝、皇后由那些重重叠叠的门里走出。新娘应该穿 浅红色衣裙,据说这是奥国风尚。玛丽·路易丝穿了一身浅红色衫裙,上面镶满了钻 石,立在皇帝身旁,她显得非常高大,胸脯高耸,脸上看不到什么化装,面如满月, 天蓝色眼睛。她的发色很美,是金黄色,技巧的堆在头上。这时大概没有人再会想到 约瑟芬的孩童型的发圈了。我不由感慨万千,这个世界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 哭。” 玛丽·路易丝不停的微笑着。当然,她自小已被训练成这种习惯。我猜想她由孩 提时起,心中已深恨拿破仑,但现在却奉父命来嫁给他。 皇帝、皇后站在我们面前,皇帝向皇后介绍我道:“这是彭特·卡福王妃。彭 特·卡福王子是法国一位元帅。” 我向皇后行宫廷大礼,并吻了她那茉莉花香的手套。她那对蓝色眼睛注视着我, 但她并未笑。 当皇帝、皇后坐下后,乐队开始奏维也纳华尔兹舞曲。朱莉走来,拉我一同进入 邻室坐下,我们共饮香槟。 “不知皇后可曾想到她姑母以前也曾住在杜勒雷宫里?”我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朱莉诧异道。 “现在的新皇后是以前玛丽·安东纳皇后的侄女呀。” “玛丽·安东纳皇后?”朱莉睁大眼睛。 “是的。” 这时一阵香风把宝莉送了过来。她用手环抱我的肩道:“皇帝说玛丽·路易丝 已怀有身孕了。”接着她笑得有如花枝招展。 “真的,什么时候知道的?”这是朱莉。 “昨天,”一阵香风又飘走了。 朱莉立起身:“我必须回到宝座室了。”她走后。我四处寻找强·巴勃迪司。 他正倚在窗前,带着无所谓的神情看着人群。我走过去道:“我们可以回去 了。”他点点头,挽着我手臂。这时,忽然泰勒郎立在我们面前,“亲爱的王子, 这班绅士们希望我把他们介绍给你。”泰勒郎道。他身后立着数位出奇高大的、穿 着外国制服的军官。深蓝色,装饰着蓝与黄的饰带。 “这位是瑞典大使馆内的白拉伯爵。这位是黎德上校,他特地前来向皇帝、皇后 道贺。另一位是蒙纳男爵,才由瑞典赶到此报告不幸的消息。他是以前卢卑克蒙纳将 军的侄子。王子,你一定还记得吧?”泰勒郎道。 “当然记得。黎德上校,你是否是联合党派首领之一?”高人弯腰行礼。泰勒郎 回头向我道:“你看,亲爱的王妃,王子对于瑞典政情多么熟悉,联合党派是赞成挪 威与瑞典同盟的。” 蒙纳男爵道:“政府派我前来报告一件不幸事件,就是克利司汀·奥格司特司王 皇位继承人,已意外身亡。” 强·巴勃迪司紧抓着我的手臂,只是短暂时间,立即安静地道:“真是不幸,绅 士们,我为贵国感到惋惜。” 一段静默。 “继承人是否已选定?”这是泰勒郎,音调安闲、礼貌,而含有兴趣意味。我看 看蒙纳男爵,奇怪的是,他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强·巴勃迪司,象似想在他脸上寻获答 案。我再看看那仁黎德上校,更不了解的是,他也凝视着强·巴勃迪司。这时蒙纳男 爵说道:“八月二十一日,瑞典议院将举行会议,决定谁将继承王位。” 又是一段莫名其妙的静默。 “我万分惋惜,请向贵国致意。”强·巴勃迪司答道。 “没有其他的话吗?”蒙纳男爵冲口说道。 “再会,绅士们。”说完,强·巴勃迪司拉着我手臂急急走出。 回到家中,强·巴勃迪司走进更衣幸,拉开绣金花的领带子。我说道:“这些 年来,我早就告诉你,元帅制服对你太小了。” “是的,太小了。我的小女孩,天真的小女孩,你说得对,太小了,实在太小 了。”
三 和平夫人
(1) 一八一〇年九月,巴黎
一道亮光照在我脸上,一个声音唤醒我道:“快起来,黛丝蕾,立刻穿上衣 服。” 强·巴勃迪司立在床前,手中提着烛台,把制服扣好。 “你疯了吗,强·巴勃迪司,半夜三更的闹什么。” “决点!我已叫醒奥斯加,我希望他也参加。”强·巴勃迪司道。 楼下人声,脚步声。伊莎飘飘的进入,寄着我给她的一件旧睡袍。强·巴勃迪司 催促道:”快点,帮助皇妃换装。”“什么事呀?到底什么事呀?”我责问道。 “不必管了。等一会你会知道的。现在快一点吧!” “那么我穿什么呢?”这时我真有些心慌意乱。 “换上最美丽、最流行的、最名贵的,懂吗?” 不,一点也不懂。”我开始生气,“伊莎,把那件在宫廷里穿的黄色绸衣服拿 来。你是否永远不告诉我,强·巴勃迪司!”但我回头时,他已不在房内,于是我慌 忙梳装。 “皇冠?”伊莎问。 “是的,皇冠。”我心中着实生气他说,“把首饰盒也拿来。我会戴上我所有的 首饰。如果没有人肯告诉什么事,我怎能知道戴些什么,真莫名其妙,把孩子半夜里 叫起来,真是荒谬!” “黛丝蕾,预备好了没有?”又是强·巴勃迪司。 “倘若你再不告诉我,强·巴勃迪司!” ‘搽上点口红,皇妃。”伊莎低声说。 我在镜子里看看自己的影子,自己睡意惺松的神态:“快点,粉和胭脂,伊莎快点!” “快点下来吧,黛丝蕾!他们不能再等待了。” “到底谁不能等侍呀?半夜里,闹什么,气死人!”我一肚子怨气。 强·巴勃迪司走来挽着我手臂道:“镇静点,小女孩!” “到底怎么一回事,求求你告诉我好吗!” “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一刻,黛丝蕾。”强·巴勃迪司一面说,一面紧拉着我的 手臂走下楼。在大厅门口,弗南德和玛莉簇拥着奥斯加。“爸爸,是否发皇帝来看我 们?爸爸,是否皇帝来看我们?哦,妈妈好美丽呀!” 奥斯加穿着最好的衣服,头发梳得油亮,强·巴勃迪拉着他的手。 大客厅里灯火明亮,每一支烛盏里点上蜡烛,数位绅士在等待我们。强·巴勃迪 挽着我,孩子在当中,我们缓缓地走向那等待的人群。 外国制服,蓝与黄的肩带,光亮等级的勋章。一位青年人,制服上满是泥上,头 发散乱在肩上,手中拿着一张盖大印的公文。我们一进入,所有绅士们弯腰行礼, 一片寂静无声。这时手持公文的青年,向前迈几步,看来,他必定是日夜不停的骑马 赶路程赶送公义,因他双目下隐隐露着黑圈,握着公文的手在抖颤。 “古斯塔夫·佛得利克·蒙纳,我能再看到你,真是太快活了,太快活了。” 强·巴勃迪司道。 原来这就是以前强·巴勃迪司曾提过的蒙纳。他把公文呈送给强·巴勃迪司道: “殿下,瑞典议院一致推选彭特·卡福王于为瑞典王却尔司十三世皇位继承人,瑞典 王却尔司十三世并愿认彭特·卡福王子为嗣子。请王子立刻启程赴瑞典。” 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跃,但强·巴勃迪司镇定地接过公文。 “现在容我介绍这几位绅士们。”蒙纳道。强·巴勃迪司点点头:“黎德上校和 白拉伯爵我已见过。” “这位是我国驻巴黎特使,汉司·汉利克·冯艾森。”蒙纳介绍道。那位老特使 立正行礼,面上表·清严肃。强·巴勃迪司点点头:“我知道你是驻波兰那位将军, 你非常英勇。” “这位是弗森道夫男爵。 弗森道夫笑道:“也是以前王子的俘虏。” 强·巴勃迪司深深呼吸了一下道:“我接受贵国议院的决定。我衷心感谢瑞典国 王却尔司十三世及瑞典全体人民。我立誓不负他们的期望。” 冯艾森深深地感动,他俯首,弯腰鞠躬、行礼。最奇怪的是奥斯加,他也排立在 一起向他父母行礼。 强·巴勃迪司紧握我手道:“王妃与我谢谢你们带给我们这项消息。”他回头向 弗南德道:“到地窖拿最好的酒,让我们庆祝。”玛莉正巧立在我身边,我向她私语 道:“玛莉,瑞典人民奉献一顶皇冠给我们--与朱莉的皇冠完全不同我害怕--玛 莉。” 强·巴勃迪司立在火炉台旁,细读公文。冯艾森伯爵道:“有一点,王子,要注 意,即是关于国籍问题。我们希望王子放弃法国籍而转入瑞典籍,不知王子意下如 何。” 强·巴勃迪司微笑答道:“你们想我会以法国国民身分继承皇位吗?明天我去谒 见法国皇帝,请求准许我及家属放弃法国籍,而转入瑞典籍。弗南德,斟酒:给大家 斟酒。” “殿下,请学第一句瑞典语,‘斯卡’,意思是祝福康宁!” 强·巴勃迪司握着我的手道:“绅士们,请大家为瑞典国王的健康祝福。”于是 众人举杯。我是在做梦吗?这时大家又高呼道:“太子卡尔·皎汉,祝殿下健康!” 这时我忽然想到普生。他会不会想到彭特·卡福王妃,现时新太子夫人就是多年 前马赛克来雷缎绸商的女儿。终于这些绅士们起身告别,我与强·巴勃迪司上楼进入 卧房。我躺在床上,合上眼。强·巴勃迪司在我身旁道:“试试说卡尔·皎汉。” “为什么?”我问。 “这是我将来的名字。你的名字将为黛丝德蕾。这是瑞典语言。” 我一跃坐直在床上道:“不,不,这太过分了。我不愿被人叫做黛丝德蕾,无论 如何我不愿!” “这是瑞典皇后的意思。” “强·巴勃迪司,你一人做太子去吧。我非常不快乐,一个人怎能随便更改自己 的名字呢。” “我希望我的太太及儿子也入瑞典籍,黛丝蕾,你知道这对我是多么重要吗?” 我默然不答。 “黛丝蕾,倘若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叫你做的。听见吗,亲爱的!” 我默然看着他,这些年来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表现着智慧的前额,一撮黑发挂在上 面,一只高大鼻子,深蹋的眼睛,象似追寻些什么,但同时又那样坚决,自信,一张 小而富有情感的嘴。我是多么爱他呀。 “他从阴沟里捡起一顶皇冠,你的皇冠是民众送给你的。强·巴勃迪司,我知道 这对你是重要的。”我缓缓他说着,把他的手拿起紧靠着我面颊。 “那么,你肯与我及奥斯加一同去瑞典吗?” “只要你允许我不叫我黛丝德蕾!” “宝贝,我发誓!” “至于你的名字,卡尔,·皎汉,我会慢慢习惯的。现在,请你吻我。我想知道 太子的吻有何不同。” 强·巴勃迪司拥吻我,问道:“怎么样?有什么两样吗?” “噢,很好,“但是很奇怪他的吻与我的强·巴勃迪司完全相同”于是,我们两 人相顾大笑起来。然后我们安然入睡。翌日清晨十一时,我们全家被皇帝召见。十一 点欠五分,我们在皇宫候客室里。这间屋子一向是外交官、将军、王爷、部长等待的 所在。当我们进去时,里面的人忽然寂静下来。大家带着诧异神情凝视着强·巴勃迪 司的外国制服,同时让开一条路。此后,我们象是到了一座荒岛,无人与我们交语, 无人祝贺我们,甚至似乎无人认识我们。所有在那间房子里的人,早对强·巴勃迪司 的事已有所闻,知道他准备放弃法国国籍,接受另一个国家的皇冠。他们从眼角里偷 窥我们,我直觉到一种不自然和不安。他们预料到皇帝将会大发雷霆。这时钟声响 起,敲了十一下,皇帝的私人秘书麦纳佛跟着出现,报告道:“皇上接见彭特·卡福 王子及家属。” 皇帝的书房是在会客室的右边。在书房的一端,放置着一张大书桌,离着门有一 段相当的距离,有时皇帝立起身来迎着宾客。可是今天我们却只好走向书桌,因为拿 破仑端坐在书桌旁,一动都不动象一座石雕,他脸上神情严肃,象似罩上凯撒之帝的 面具,只有一双眼睛闪烁发光。他身后立着泰勒郎伯爵,贝纳方公爵、以及外交部长 等数人。 我们三人一排立着,奥斯加在当中,我们弯腰行宫廷大礼。皇帝仍屹然不动,凝 视着强·巴勃迪司,目中露出凶恶的光芒。突然间,他一跃而起,大声喝问道。”你 竟敢穿着外国制服在宫廷里出现,谒见皇帝,元帅!” “这是瑞典制服的模仿,陛下。”强·巴勃迪司低声安闲地答道。 “身为法国元帅竟敢穿瑞典制服来到宫廷?” 拿破仑大声喝道,使我暗想他是否疯狂。 “我未想象到陛下会介意外国制服。据我所知,以前麦雷元帅,那卜助斯国王也 曾穿过外国制服。”强·巴勃迪司不慌不忙地答复。 这一下可击中拿破仑的要害,他顿口无言。半晌答道:“那是他独出心裁的制 服。现在你穿的却是瑞典制服。”说时,他嘴边展开微微的笑容。 “回答我,元帅!” “陛下,我并无意触犯您。这也是我自己设计的制服,并且腰带还是以前旧制服 上用过的。” “不必装腔作势,王子。现在言归正题。”这时皇帝音调已和缓得多,我猜想开 场戏剧已表演完毕。 拿破仑立在书桌前,俯首看看案上公文,强·巴勃迪司的公文,他说道:“你的 请求是非常特别的,你希望放弃法国国籍成为瑞典国王嗣子。这是一件令人不能理解 的要求。”强·巴勃迪司抿紧嘴唇。 “你还记得如何由一位兵士升为军曹,再级级上升成为将领吧?你还记得法国皇 帝委任你做法国大元帅吧?”强·巴勃迪司仍默然不作声。 “你还记得不久以前,你英勇的保卫法国土地吧?不久以前你甚至救了法国 吧!”拿破仑笑了一声接着道: “不,我不能放弃你这样一位英勇人才。不久以前你和莫罗本可以枪毙我,而你 并未这样做。不,容我再说一遍,贝拿道特,我不能失去你这样一个人!” 他坐下,推开公文,眼睛向上看看强·巴勃迪司道:“既然瑞典人民一致爱戴 你,拥护你,推举你做他们的皇位继承人兼军事统帅,我准许你接受。” “倘若我不入瑞典籍,那么,我不能接受瑞典人民的推举,因为只有瑞典国民方 能统治瑞典国家,陛下要知道瑞典人民希望有一位瑞典太子。”强·巴勃迪司安祥地 道。 拿破仑跳起来道:“胡说,贝拿道特,看看我几位兄弟约瑟夫、路易、杰罗姆。 他们没有一个放弃法国国籍的!” 强·巴勃迪司默然不答。拿破仑在室内踱来踱去。我目光碰巧与泰勒郎相遇。他 眼睛里现出兴趣光芒,他以旁观看的态度看胜利属于那一方。 拿破仑突然停立在我面前道:“王妃,你知道瑞典皇族世代疯狂,难道你的丈夫 也疯狂了吗?会放弃本国籍转入瑞典籍。就为得到皇位?” “请陛下不要在外面侮辱却尔司十三世!”强·巴勃迪司锋利地道。 “泰勒郎,我的话对不对?”拿破仑问。 “太古老的朝代往往是不健全的,陛下。”泰勒郎道。 “那么,王妃你的意见如何?贝拿道特同时请求你及孩子也放弃法国籍。” “陛下这不过是形式而已。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即无法继承皇位。”我听见自己 这样答复,不知是对是错。泰勒郎点点头。 “第二点,你请求向军队辞职,这是不行的,贝纳道特,绝对不行的。”皇帝这 时走回到书桌前面,望了望申请书道:“我不能失去我的元帅。如果英国不投降,新 的战争是避免不了的。那时我需要你这样一位人才。象以往一样,我会命你率领军 队,无论是否瑞典太子,你的瑞典军队将成为我们军队一部分。你想--”说到这 里,他停下笑了一笑:“你想我会让别人领导撒克逊军队吗?” “记得陛下曾表示当年撒克逊军在伟格兰一役并未成功。一切应归功于法国军 队。请陛下命奈将军指挥撒克逊军队。” “撒克逊军队英勇袭击伟格兰。我可以准许你人瑞典国籍,倘若你仍愿留为法国 元帅。同时,我知道你赋有天才统治一个国家,比如汉诺威就是个好榜样。” “请陛下准许我退出法国军队。” 拿破仑用拳头将桌子一击。我说道:“陛下,容许我坐下,我脚立痛了。” “将来你成为太子妃时,你不知要站多少钟点,那时你怎么办呢?现在--好吧 大家都坐下。”于是,我们围着书桌坐下。 “倘若发生新战争,彭特·卡福王子意思不愿意以法国元帅身分作战,而以联盟 国身分加入战争共同抗敌,是不是?”拿破仑巧妙地问。 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他真有表演天才,兜这样一个大圈子就想与瑞典联盟。这 时,他又接着道:“如果我准许你的请求,那是因为我不愿与我的将领为难,倘若我 事先知道,我必定举自己兄弟中一个人。现在既然这是瑞典人民的意思,一致推选你 为他们的太子,亦无别话可说,我只有向你道贺,亲爱的王子。” 这场戏已接近尾声。拿破仑拍拍强·巴勃迪司肩大笑道:“人生是微妙的,我无 意中给你的儿子取了一个北欧名字。你知道皇后己怀有身孕了吗?” 我点点头道:“我替陛下欣喜。” “曼纳佛,把地图拿来。” 于是强·巴勃迪司与拿破仑共同研究地图。后者指着地图道:“英国 瑞典,普 鲁士(彭曼兰尼亚)运货至英国,甚至到俄国。令人不解的就是俄国并不注意这点。 所以,贝拿道特,瑞典对我们是很重要的。你必须设法阻止英国运货,必要时向它宣 战也在所不惜,明白吗?” 强·巴勃迪司默然不语。 “你有什么意见吗,王子?”皇帝尖锐地问。 “我将为瑞典人民利益、幸福做最大努力。”强·巴勃迪司答道。 “那么对法国的利益,幸福呢?” “据我所知,法国与瑞典曾立过彼此不侵犯条约,现在可以再进一步建立友谊联 盟,这样我可以同时效忠两个国家,法国和瑞典。” “你以后既然是一个小国的太子,那么我要剥去你的彭特·卡福王子的主权及财 源。” 强·巴勃迪司点点头道:“陛下,请求您这样做。” “你愿意用强·巴勃迪司·贝拿道特元帅名义去瑞典呢,还是仍愿意保留王子的 名义呢?” 强·巴勃迪司摇头道:“王子头衔和主权,我均不要。如果陛下念我以前的功 绩,请给我在宝奥的弟弟一个男爵的头衔。” 拿破仑这时有些疑惑不解,问道:“你不想把你弟弟也带至瑞典吗?” “我并无意把我的亲属带至瑞典。瑞典国王希望我做他的嗣子,这并不是说他要 我的亲族。陛下,请相信我,我知道我应该如何做。” “我想你是对的,贝拿道特。”拿破仑说完立起身来,我们跟随着立起身。他又 对贝拿道特申请书投以最后一瞥,他道:“你在法国、利苏安那及巴伐利亚的财产怎 么处置?” “陛下,我准备卖掉他们。” “为的去付瑞典欠沙皇家的债务?” “是的,同时维持贝拿道特朝代的开支。” 拿破仑于是拿起笔来,又望望强·巴勃迪司和我,问道;“当我签下字,你和你 的妻子即退出法国籍,你不想再考虑一下吗?” 强·巴勃迪司摇摇头,嘴唇紧抿着。 “同时这签字也意味着你脱离法国军队,你不想再考虑一下吗,贝拿道特?” 强·巴勃迪司又一次摇摇头,我本能地握着他的手。这时钟敲了十二下。宫廷院 子里喇叭声起,掩盖了笔在纸上的沙沙声。于是我们退出。拿破仑伴我们走到候客室 门口,所有的外交官、将领、部长鞠躬行大礼。 “请大家与我共同祝贺瑞典太子及太子妃。”皇帝说:“还有我的义子!” “我是沙德曼兰公爵。”奥斯加接着道。 “哦,我的义子,沙德曼兰公爵。”拿破仑道。 回程中,强·巴勃迪司斜靠在马车一个角落里。彼此默然。回到家中,白拉伯 爵、古斯塔夫·蒙纳男爵诸人已等候多时。 “对不起,诸位绅士们,我与王妃希望静一静。”于是我们进入小客厅。但是出 乎意料之外,福煦警察大臣立在我们面前,手中献一柬深红色玫瑰花球:“容我祝贺 您二位,法国感到无上的光荣。”现在的福煦在拿破仑面前已失势,据说他私下与英 国通消息。 “谢谢你,福煦,我已放弃法国国籍。”强·巴勃迪司沮丧地答道。 接过他赠送的玫瑰花球。福煦走后,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感到无比的疲慵。强· 巴勃迪司走到钢琴前,一只手弹着法国国歌的音符,沉思着道:“今天将是我一生中 最后一次看到拿破仑了。”
(2) 一八一〇年十二月,丹麦哥本哈根
一八一0年九月三十日,强·巴勃迪司起程赴瑞典,同时拿破仑派了一位法国驻 瑞典大使艾杰,暗中监视强·巴勃迪司行动。临别时,强·巴勃迪司殷殷嘱咐我与奥 斯加早日动身,并留下白拉伯爵以便途中照料。他又说:“我考虑出售安居道住宅。 倘若你回到巴黎,你可以往在朱莉家中。” “不,不,强·巴勃迪司,请你不要出售这幢房屋。万一有一天我们回到巴黎, 我们仍有自己的家。”我恳求强·巴勃迪司。他考虑了一下,半晌,他道: “好吧,如果你愿意这样,那就留着这幢房屋吧!” 这是三个月以前的事,现在已是十二月二十一日。我与奥斯加、玛莉、伊莎、拉 佛劳德及白拉伯爵十月底即启程。我们快到了哥本哈根,拿破仑派了一位快骑专送使 者送给我一只包裹说道:“皇上说,王妃在这个季节旅行、必定遭到寒冷,故而命 我送上这个包裹。”冷风把泪水送进我的眼睛里,我伸出手给专送使者道:“请代我 向皇帝致谢,并问候巴黎亲友。” 我走进船舱,打开包裹,我的心停止了跳跃,那是一件最上品的貂皮披肩。我记 得皇帝由沙皇处带回三件,一件送给约瑟芬,一件给了他心爱的妹妹宝莉。现在这第 三件在我膝盖上。拿破仑,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沿途我们受到最光荣、最礼貌的招待,尤其是在哥本哈根,丹麦宫殿里。虽然如 此,我心中仍感到寂寞而郁闷。现在一切皆成过去,明天,我们将抵达瑞典港口。 强·巴勃迪司不能前来迎接我们,因为十一月十二日,拿破仑发给瑞典一份哀的美 敦书,限瑞典五日内答复:瑞典若不向英国宣战,那么他即被认为向法国、丹麦及俄 国宣战。斯德哥尔摩于是召集紧急会议,众目集中在太子身上。强·巴勃迪司在国会 宣布他身虽为法国人,但是国会不必顾虑这点。十七日,瑞典政府正式向英国宣战, 但白拉伯爵暗中告诉我,太子已私下秘密派使者去英国,向后者解释说宣战只是形式 而已,并建议英国仍可派船只进入高帝堡港,只是用美国国旗作为掩饰。这时我真不 了解,拿破仑本可把我及奥斯加扣留作为人质,非但未这样做,反而赠送貂裘御寒。 另一方面,强·巴勃迪司在国会里演讲,则置妻子安危于不顾,难道强·巴勃迪司心 目中只有瑞典?瑞典对他胜过世界一切。
(3) 一八一〇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哈尔幸堡,今天我抵达瑞典
我们的船抵达瑞典港口,炮声隆隆而起。外面仍旧雨雾迷蒙、寒风凛凛,刮脸而 痛,我躲在船舱里,而奥斯加则跑到船舱上面甲板上。 “太子没有来接吗?”我不断地问白拉伯爵。 “紧要政治问题使太子无法离开斯德哥尔摩。拿破仑又有新的要求。” 巴黎冬天绵绵温和的雨与瑞典冷峭的雾,形成了两个世界。同时整个世界隔离了 拿破仑与强·巴勃迪司,在各方面,他们是多么不同呀。 我头上戴了一顶绿色丝绒小帽,缀着粉红色玫瑰花朵。这顶帽子非常配合我,我 的绿色丝绒夹克紧紧的裹在身上,使我看上去较平时苗条。我手中笼着一只绿色手 筒。 “殿下是否要到甲板上去?”白拉伯爵建议道。 “好冷呀,外面!”我缩在拿破仑赠送的貂皮披肩里。 “当然!原谅我。”白拉伯爵低声笑道。 这时炮声又起,先是我们船上发出礼炮,接着岸上发回礼炮响应。伊莎提着一面 镜子,我拿起粉拍加上粉,又加添了一些口红,但是,因为昨宵失眠,眼下隐隐露出 阴影。 我迎着炮声,走上甲板。奥斯加站在我身边叫道:“妈妈!看呀。那是我们的国 家。” “不,不是我们的国家,奥斯加!这是瑞典人的国家,不要忘了,永远不要忘 了!”我说,握着奥斯加的手。军乐声向我们方面飘过来。在浓雾中,隐隐约约地看 到华丽衫裙及军装制眼。我看到一丛花朵。是玫瑰?是康乃馨?在瑞典的冬天,这些 花一定是非常非常名贵的!” “殿下上岸时,皇储必须立在殿下左面。”白拉伯爵道。 “看呀,妈妈,那些制服,那么多制服,大约有一营那样多!” 船慢慢靠近岸,许多声音高呼口号,可是浓雾迷漫,掩盖了那些脸,陌生的脸。 我只看到立在前面朝臣的脸,强硬而无笑意。他们凝视着我,凝视着我的孩子。我的 笑在我脸上冻结了。 吊板溶下了,乐队开始奏瑞典国歌,音调严肃、粗硬、虔诚。白拉伯爵首先跳上 岸,伸手接我,我扶着他子,双足踏上坚实的陆地。奥斯加跟着登陆。那丛盛开的花 朵向我面前推进。一个樵淬的老人,穿着瑞典元帅制服献上花束。“这是强汉·克 ·司托夫,土耳其元帅。”白拉低语道。可怜的老人目光凝视着我,但并无欢迎的表 现。我接过花束,老人低头吻我右手,又向奥斯加深深鞠躬。我看到贵妇们穿着丝绸 衣衫,披着缀着貂皮的披风向我行礼。后边是一排穿制服的军官深深地鞠躬。这时开 始下雪。我与每一个欢迎的人握手,那些陌生的面容上带着粉饰、勉强的笑容,只是 看到奥斯加时,他们的笑容转变得自然而和蔼。土耳元帅用法语致欢迎词。雪花在我 们周围飞舞,我们进入银色世界。我回头看看奥斯加,他却雀跃地拍手叫道: “妈妈,看呀,下雪了。我们在这里会非常非常快乐的!” 老人伸出手臂扶伴我进入皇家马车,白拉伯爵跟随我们后面,尽保护责任,我看 看那个不友善的老人,看看那些陌生、无表情的面孔,那些冷酷,含有批评意味的目 光,我不由自主地低声说道:“我恳求你们多多爱护我的孩子!”诧异的神情掠过 每一个面孔,于是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雪花飞落在我眼毛上飞落在我嘴唇上;与我 的泪水凝合在一起,但是没人看见我在流泪。
(4) 一八一一年初,斯德哥尔摩皇宫
由哈尔辛堡至斯德哥尔摩京城,旅程是那样漫长,象似无终止。雪花不停的飘 落,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在车中陪伴的是两位瑞典官中派来的妇人,一位是卢安皓伯 爵夫人,另外一位是高斯克小姐。 据说强·巴勃迪司抵达斯德哥尔摩后,他立刻得到国王和王后的欢心,见到强· 巴勃迪司,国王从安乐椅里立起身来,伸出抖颤的手。强·巴勃迪司俯首吻他的手 时,国王流下泪。然后,强·巴勃迪司又谒见皇后,海维·伊莉莎白·嘉罗德。对 强·巴勃迪司态度也很友善,但胸前仍悬挂一只胸针,里面是在外流亡的古斯塔夫四 世的画像。强·巴勃迪司弯腰吻王后的手时,他说道:“夫人,我了解您的情感。请 相信我,瑞典一位君王也是一位军人,军人的天职是只知道效忠国家。” 此后,每天晚上,强·巴勃迪司在客厅里陪伴皇后。在任何公共场所,强·巴勃 迪司不离国王左右。他照料、伺奉国王俨然象一个孝子。我心中担忧我在新家庭中的 角色,听说皇后是位精明、强干、五十多岁的妇人。 一月六日,我们终于到达了斯德哥尔摩,在冰天雪地中车辆经过几多困难,方完 成这段旅程,可是奥斯司加不怕气候冷,常与车夫并坐,观赏周围雪景。有一次,我 问白拉伯爵:“这里的冬天几时方可完结!” “四月。” 四月,在马赛正是含羞草开花的季节。天开始灰暗下来暮色迷漫隐没了大地上的 一切。这时突然来了一道火炬光芒我们的马车只好停下,车门跟着打开。 “黛丝蕾!” 原来是强·巴勃迪司 他坐了一辆雪车来迎接我们。 “从这里到斯德哥尔摩只有一里路程,所以不多时,你就到家了,我的小女 孩。” “爸爸,我可以坐雪车吗?我从未坐过雪车呀!”这是奥斯加。卢安皓伯爵夫人 和白拉伯爵转坐到雪车里。在黑暗中,我紧依偎着他,可惜我们并未能单独相处,因 为高斯克小姐坐在我们对面。 他把手伸进我的手筒,说:“你的手好冷呀,我的小女孩!” 我想笑,但是我不知道,我忽然鸣咽起来。气温低降至零度以下,可是强·巴勃 迪司说这里是我们的家。 “国王和皇后在客厅里等候你,希望你与他们喝下午茶。不必更换衣服,他们只 希望不拘仪式的见见你和奥斯加。明天将为你举行一个欢迎舞会。”他急急地告诉 我。“你身体好吗,强·巴勃迪司?” “当然我很好,只是气候太冷,工作太操劳。” “有没有难题?” “唔。” “很麻烦吗。” 强·巴勃迪司静默了片刻,忽然冲出口道:“你知道,法国驻瑞典大使艾杰又转 达了拿破仑一张通知书,他要求我们给他两千海军人员,为的是表现瑞典对法国亲善 的态度。” “那么你怎样答复他?” “这是瑞典政府及国王的问题,与太子是无关的,结果是我们拒绝了。我们的理 由是,法国不能既逼迫我们向英国宣战,而又要求两千海军人员。” “也许拿破仑会放弃这项要求?” “他会放弃?当他已集中军队在瑞典附近普鲁士州,不,他准备随时侵犯普鲁 士。达福现统率军队。” 断断续续可以看到路旁灯光。“我们差不多快到了,殿下。”高斯克小姐在黑暗 中道。 “你怀念巴黎的灯火吗,强·巴勃迪司!” 他在手筒内的手紧握了我一下,我立刻明白,在瑞典人面前我们不应表露我们怀 念巴黎。 “那么你准备保卫普鲁士吗?” 强·巴勃迪司大笑道:“保卫,用什么保卫?你想瑞典军队在现在情况下能抵敌 得过我们--我的意思是法国的攻击吗?” “抵敌一个法国元帅吗?不,永远不能--我曾向普鲁士、瑞典人民说”他停了 一停接着道:“我已开始整理,改编瑞典军队。每个月派一团兵士到瑞典,由我训练 两年,只要给我两年时光!” 路旁的灯火越来越多。我由窗子向外窥看,但除了白色旋转飞舞的雪花外,什么 也看不见。 “黛丝蕾,你是不是穿了一件新皮衣?” “是的。想不到吧,这是皇帝临别的礼物,特地派专骑使者送至丹麦给我的。” “我猜想这礼物是无法拒绝的,是不是?” “强·巴勃迪司,能拒绝一件貂皮外衣的女人,恐怕还未出生呢!这是沙皇赠送 皇帝三件貂皮中的一件呢。” “这里的宫中礼仪,与以前凡尔赛官仪式不相上下。我想高斯克小姐早已告诉你 了。” “是的,但是我对凡尔赛宫仪式相当陌生,因为我没有见过呀。不过你放心,我 会慢慢学习的。”说完,我把头放在他肩上,轻轻叹了口气,忽然火炬照耀,车子在 斜坡上停了下来,我冻得手足僵硬。强·巴勃迪司助我下车,上面楼窗里灯光明亮, 一双双眼睛在窥视我。“马拉湖,我们可以在这里看到马拉湖吗?”我问。 “明天你即可以看到马拉湖。皇宫正位置在马拉湖上。”这时,我们已被群众包 围,绅士们穿着短夹克、短裤,到处看到红与黑色。“我的上帝,这是化装舞会 吗?”我问道。 “宝贝,这并不是化装舞会,这是宫廷制服。来吧,国王和皇后在等待你呢。” 强·巴勃迪司不愿他的过继父母等待,催促我与奥斯加走上大理石楼梯,又迫不 及待的把我们拥进去见他的父母、我的样子狼狈不堪,面色苍白,红鼻子,乱七八糟 的头发,两只脚因走过雪地已湿透。就这个样子,我走到客厅门前。门开处,灯光明 亮得使我睁不开眼,定眼看时,我原来在一间白色大客厅里。 “我的妻子黛丝蕾,她希望能作一个好儿媳。这是我的儿子,奥斯加。” 起初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后头发上洒粉,梳着许多年前的法国发式,脖子 上围了一条黑色缎带。她浅色的眼睛眯了起来,衡量着我。我深深鞠躬行礼。她目不 转睛的凝视着我,使我感到不安,如坐针毡,她脸上带着微笑,但这并不表示欢迎和 愉快,这是一种粉饰的微笑,她身材高大,穿着一件灰蓝色丝绒衣服,神态高贵,她 伸出手,也许是希望我去吻它,但我只用鼻尖碰了它一下。她说道:“亲爱的黛丝 蕾,我的儿媳,欢迎你!”现在我又走到一位老人前面,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 些薄薄的白发,在一只粉红色的头颅上。“亲爱的儿媳,亲爱的儿媳。”老人哼哼地 道。强·巴勃迪司立刻走去扶持他。 皇后向我道:“我希望你见见皇太后。”驰领我到一位苍白、瘦弱,穿着黑色衣 裳的老妇面前,洒粉的头发围着一个无生气的面孔。”这是莎妃雅·玛德莉娜太 太。” 我心中暗忖道:“天哪!这里到底有多少皇后呀!这必是古斯塔夫三世的妻子, 四世的母亲。”于是我深深鞠躬到地。 “希望你会在这里住得愉快。”老妇人低声道。 “这是莎佛·爱本汀娜公主,皇上的妹妹。” 我看到一张说不上什么年龄的脸,一排长牙,露出甜蜜的笑容。我又弯腰鞠躬。 之后,我走至白色大火炉前。经过一番旅程跋涉,倚靠在这高大火炉上给我一种舒适 感。我手足如冰。一个仆役送上一杯热酒,我用手握着那只酒杯取暖。白拉伯爵在我 身旁,但强·巴勃迪司忽然不见,我举目四面张望,原来他正弯腰与抖颤的国王说 话,国王正用那只歪曲的手拍着奥斯加的面颊。 这时我感觉大家目光集中在我身上,顿时我感到非常不自然和失望。我知道,我 的外貌看上去并不象个端庄华贵的皇后,我更不是个美女,我有一只向上翘的鼻子, 我的头发湿湿地零乱在额前。 “你要不要坐下,夫人!”皇后仪态万千地坐在安乐椅内,手指着旁边的空椅 道。 “对不起,我的脚全湿透了。强·巴勃迪司”,你可否帮我脱下鞋子,或者叫范 勒来脱!” 在坐的人一致惊愕的看着我。我顿时知道,我定又做了错事,说错了话,我看看 四周的面孔,一段静默。我感到窒息,象有一只铁手扼着我的咽喉。强·巴勃迪司走 来,向我伸出手臂,向皇后道: “我的妻子经过长途旅程,感到疲劳。容许我们引退,陛下。” 皇后点点头,国王呆呆地张口望着我们。我低头看着地板。当我抬头向上看时, 我的目光遇到太后的讥刺的苦笑。后来我方获悉,这是她多少年来第一次展开笑容。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看奥斯加,他正玩弄国王衣服上的钮扣。老人看上去很愉快。 于是我未说什么,挽着强·巴勃迪司走了出来。 我们静静的走着,彼此未交一语,直等到了卧房里。 “我把你的卧房全部装饰为法国式样,巴黎的墙纸,巴黎的地毯。你喜欢吗?” “我希望洗个热水澡,强·巴勃迪司。” “万分抱歉。这是我唯一不能替你办到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瑞典人不洗澡。” 他摇摇头:“这里大概只有我一人洗澡。” “什么?你意思说皇后、皇爷,命妇都不洗澡?”“没有人。我告诉你,在这 里,一切皆象十几年前凡尔赛宫里波旁皇室时代。我知道洗澡在这里是一个困难的问 题,故而我来时已将浴缸带来,直等到上星期才装配妥当,装上热水。厨房离我的卧 房很远,我只好叫人在邻近房间里烧热水,弗南德经管这项工作。我可以设法替你装 置一个浴缸,但暂时你必须忍耐一点,在这里,对一切,你必须忍耐。” “那么,今晚我可否到你卧房里去洗澡?” “你疯啦!在我房内洗澡,再穿着睡袍跑到你自己房内,整个皇宫会把它当一件 笑柄,一个星期会谈不完呢。” “你是说我永远不能穿着睡袍进入你的卧室?强·巴勃迪司,难道瑞典宫廷不准 许我们--我是说……” 强·巴勃迪司哈哈大笑道:“来,到这里来,小女孩。你真可爱,你真天真,单 纯。我从离开巴黎后尚未这样衷心的笑过。”他坐到安乐椅里又纵声大笑,“听着, 在我卧室隔壁,日夜侍从侍候着,这是宫廷里的规矩。当然我叫弗南德担任这个职 位。但是我们要谈私话时,最好我到你的卧室里。明白吗?小女孩。” 我点点头道:“今天我做错了许多事。他们一定认为我行为不检点,是不是?” 他停止了笑,严肃地答道:“是的,小女孩,那天国王送我们皇冠时,我曾提到 这点。” “奉送你个人一顶皇冠,强·巴勃迪司,不是我们!” 以后的一些日子,消磨在宴会、舞会之中。正月二十六日,强·巴勃迪司诞辰, 皇后又举行了一次盛大舞会。太后赠给我一对钻石镶钻墨绿耳环。她说她因孝服在 身,不能戴任何首饰。 有一天,我与强·已勃迪司谈论普鲁士问题,他说他己派专人到沙皇处。“但是 俄国沙皇是拿破仑的同盟,你想这样做会有用吗?”我好奇地问。 强·巴勃迪司耸耸肩道:“也许。沙皇也在备兵。黛丝蕾,记住,在瑞典人面 前,千万不要提起芬兰。你明白吗。” “我对芬兰一无所知。是那么重要吗?” “是的,是一种情感的作用。他们仍希望沙皇将芬兰归还瑞典。” “是否有可能性?” “不,永远没有。你看看地图即会明白。” 数日后,国王又得了一次小中风症。那天我正在浴室里沐浴。卢安皓伯爵夫人走 来道:“皇上患病,医生说是轻中风症,需要休息一个时期。” “哦!”这是高斯克小姐。 “这不是第一次吧?”拉佛罗德问。 “医生吩咐必须静养。太子妃到哪里去了?”卢安皓伯爵夫问。 我在浴室中立刻作些泼水声音。 “太子妃正在沐浴。”高斯克小姐答道:“那么,现在是否太子要摄政?” “司法大臣曾向皇后建议太子摄政,因为我国正面临难关--一边是法国,另一 边是俄国,左右敌人。”卢安皓伯爵夫人说“结果怎样呢?”又是高斯克的音调,显 然紧张和关切。 “皇后不愿这样做。她只愿意让太子主持国务会议。我知道,国王一天不死,她 决不会放手的。另外尚有一个原因,她认为太子妃经验不足,不配做摄政皇后。现在 皇后自己摄政。” 高斯克小姐大笑道:“这真是奇妙,母亲摄政,儿子从旁协助,这大概是她心中 一向所期待的吧!” 她们虽然在外面小客厅里低声谈论,但仍可让我得以听见。我顿时明白这是皇后 的安排,蓄意把这项消息传达给我。 “玛莉,给我一条干毛巾!”我穿上衣服走到小客厅说道:“请你们出去--我 需要休息。” 卢安皓伯爵夫人弯腰行礼道:“我有不幸的消息报告殿下。” “谢谢你,我在浴室中已都听到了。” 她们退出后,我穿着浴袍,走至窗前。这是午后五时左右,但天色已相当灰暗。 宫墙外堆着许多铲下的积雪,“他们预备把我埋葬,深深埋葬在雪里。”我对自己 说。 “玛莉,你肯代我作一件事吗?在斯德哥尔摩,条一条叫做范特兰格顿。普生的 父亲有一个店在这条街上。你还记得普生吗?你去那一条街打听一下。如果找到的 话,请你叫小普生来看我。” “现在他可不再年轻了。” “告诉他我在这里。也许他不知道太子妃就是以欧仁妮·克来雷。倘若他仍记得 我,叫他来看我。” “欧仁妮,这样做你想对吗?” ‘对吗?我才管不了那么许多。想一想如果普生能来看我,谈谈以前马赛的旧 事,真是太好了。你必须设法找到他。”玛莉应允我去寻普生,于是我生活中有了新 希望。 那天晚上,皇后把国王的大印戒指套在强·巴勃迪司手指上,但这并不表示他是 摄政王,他只是指导政府行政而已。 岁月易逝,转眼冬去春来。天清得象一张洗过的白纸,绿色冰块在马拉湖中漂 流。奇怪的是,春天来到这个国家不是温柔的,和缓的,而是突然的,奔腾的,激动 的。在某一天的之后,皇后派卢安皓伯爵夫人来请我到她客厅饮茶。这是一件很平常 的事,我们除了晚间与皇后相处一小时外,我甚少与她见面。事实上我们无话可说。 我急急进入穿衣间,梳好头发,披上强·巴勃迪司最近送我的皮披肩,走上那些 冰冷大理石阶进到皇后的客厅里。 她们正围桌而坐,她们三个,皇后、太后及皇姑。太后该非常恨我,因为我的丈 夫和我的儿子代替了她的儿子及孙子的地位。莎佛·爱本汀娜公主是位老处女,一张 失去容光的面孔,平坦的胸脯,发间戴了一只蝴蝶结,削瘦的脖子上围了一圈灰暗无 光的珠链。她们三个人均低头做着女红。 “坐下,夫人。”皇后道。 她们继续刺绣。茶斟上了。夫人们停下针线,专心饮她们的茶。我也只好举起茶 杯来喝了两口。皇后示意仆役离开客厅而后说:“我有话要和你说,亲爱的儿媳。” 莎佛公主露出长牙阴险地笑着,同时太后则漠不关心的注视着茶杯。 “我想问你,你是否尽了瑞典太子妃的责任?”皇后问。 我感觉自己面颊顿时发热起来。 “我不知道!夫人。”我勉强回答道。 皇后抬起那双黑色眉毛:“你不知道?夫人?” “不!”我说,“我无法裁判自己,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做太子妃,并且是在这 么短促的时间里。” “你不知道如何做一位太子妃,这对瑞典人民及人民选举的皇位继承人来说,真 是一件很不幸的事,夫人。”皇后说完又喝了一口茶,目光注视着我,“现在我要教 导你如何做一位太子妃。”我心中知道一切全失败了,全完了,我永远学不会做一位 太子妃。 “一位太子妃如果没有宫女陪伴,是不应该单独与副官坐车出游的。” 她是什么意思?“我认识范勤上校多年。我们在一起只不过谈谈苏村的旧事而 已。” “在宫廷宴会里,一位太子妃应该与每一个人交谈几句,而你则如聋似哑,一个 也不理。” “夫人,如果一个人先天智慧不足,后天教养不良,我想还是少开口为上。”我 答道。 茶杯叮当作响。太后放下杯子,手在抖颤。 “在某些场合,你无论如何必须勉强与每一个人周旋。” 完了,一切均完了。我心中暗想。 “从我的仆役方面获悉,你曾询问一家商店,东主叫做普生。我必须使你明白, 你不能随意在这家店里购买货物。” 我昂起头道:“为什么不能?” “普生不是宫中承办人,并且永远不会。因为他有革命思想,” 我瞪着眼睛道:“普生?” “这个普生曾居住法国。回来后,他与一班写作家、艺术家,以及学生混在一 起,并灌人革命思想到他们头脑里。” 她是什么意思?我惑然不解,“普生以前曾住在我家。我教他法文,并送给他一 本《人权》刊物!” “夫人,”音调锋利得如同鞭子打在我脸上“我坚持你应当忘了这一切!” “夫人!我父亲是个诚实、有地位的商人,直至今日,克来雷在丝绸业里仍有相 当名气。” “我请你忘了这些事。你必须知道,现在你已是瑞典太子妃了。” 一段深长的静默,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的思想有点混乱。 “我学瑞典文学,我希望往好里做。显而易见的,我做不好!” 没有人回答。我又抬头看着皇后道,“如果我不做摄政王妃、你会向皇上请求让 强·巴勃迪司做摄政王吗?” “可能的,不要忘记太子的身分和地位。” “陛下方才责备我不能忘去我故世的父亲。现在又要求我不要忘了太子的地位。 我现在痛痛快快的告诉你我不能忘记我不愿忘记的人或事。”未得皇后的允许,我立 起身来。三位夫人顿时坐挺身子。“在我的家里,在马赛,现在含羞草已经开花了。 等天气暖和一点,我即回法国去。”我说。 这一下击中了要害,三位夫人惊惶失措,尤其是皇后。 “你想回去--什么时候才作这项决定的?”皇后问道。 “现在--陛下。” ‘这是很不明智的,由政治立场而言是非常不明智的。你必须与太子磋商再作 决定。” “当然我要得到太子的同意而后行事。” “你预备在巴黎住在什么地方?夫人!那里没有皇宫呀。”皇后开口了。 “我在那里是不会有皇宫的。我们在安居道有一幢住宅,一幢平凡的住宅,不是 皇宫。可是对我来说那是非常美丽的。我不需要皇宫,我也不习惯住在皇宫里。事实 上,我憎恨皇宫,夫人。” 这时皇后己恢复她冷静的态度,她道:“你在巴黎近郊的别墅或许是比较合宜的 地方。” “拉格郎姬住宅?我们早已把它变卖了,为的是偿还瑞典政府在海外的债务。夫 人,您应该知道这笔债务数字是相当庞大的。” 皇后咬紧嘴唇。她急急地加道:“不,那是不行的。瑞典太子妃不能住在一幢普 通的住宅里。” “这点我会与太子商谈研究的。此外我旅行时,我决不会用黛丝德蕾名字,成会 匿名换姓的。”这时我眼睛里噙满泪水。至少不能在她们面前流泪,给她们满足。我 昂首走出客厅,砰然一声关上门,从那里我直接到强·巴勃迪司书房。有一个副官 拦住我道:“容我先去通告太子。” “谁说要这样做?”我气哼哼地问。 “历年来 是这样的,殿下!” 我推开他,他急急躲在一旁。我失声大笑道:“不必担心!”我踏进了强·巴勃 迪司的书房。 强·巴勃迪司正坐在书桌旁边,面前堆了许多公文,正和几位政府要员讨论国 事。他额上带了一只绿色眼罩,因工作操劳过度,他的双目均在发炎。可是他瞒着 我,怕我担忧。 “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吗?黛丝蕾?” 我摇摇头道:“没有什么。我会安静的坐在一旁等待你们商议完毕公事。” 我坐在角落里,把方才与皇后的谈话暗暗在心中重新温习,检讨一下。这时我的 情绪已逐渐平静下来,可是心中仍感到非常烦恼。断断续续的,我听到强·巴勃迪司 的话:“英国将会派沙顿先生,英国最著名的外交家前来商讨交换俘虏问题。我希 望开会时通知苏勒顿先生一下。” 苏勤顿先生是俄国驻瑞典大使。难道强·巴勃迪司希望把英国和俄国拉在一起? “我们明天再讨论,今天我也累了。绅士们晚安。”强·巴勃迪司结束了谈话。 绅士们退出后,强·已勃迪司取下眼罩,疲慵的合上眼。 “现在告诉我,有什么事吗?小女孩!” “我要离开这里,强·巴勃迪司。等天气回暖一点,到了夏天,我想回家了,亲 爱的。”我温和他说。 现在他睁开眼睛说道:“你疯了吗?这里就是你的家,在这座皇宫里。夏天我们 将住进德劳宁克姆夏季行宫里,一座可爱的小皇宫,在一个美丽的大花园里,你会喜 欢它的。” “但是强·巴勃迪司,我必须离开,这是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于是,我一字 不遗的把方才与皇后间的谈话经过告诉给他。他静静地听着,面色越来越难看,眉头 越收越紧。最后,他失去控制,象风暴似的大声叫道,“你知道现在世界局势到了什 么地步?今天不知明天的事。你却如此重视这些无聊的琐事,与皇后闹妇人的意见。 我可以说皇后是对的,你的行为是应该注意一点,不能任意胡为。” 他走到我面前又说道,“现在整个欧洲面临危机。拿破仑的组织已开始分裂。南 边多年来不宁静,在德国,他的敌人在暗中联合。由于拿破仑不能再倚靠沙皇,所以 他要向俄国出兵。这一切你明白吗?” “拿破仑与许多国家交战,你我均知道的。”我耸耸肩说。强·巴勃迪司点点头 道:“是的,一点不错。可是当有一日在面运安排之下,例如英国与俄国有一新的结 合时,瑞典那时必须作一项决定,站在拿破仑一边或是反对他。” “反对他?你意思说你想对敌法国吗?” “对,对敌拿破仑,并不是对敌法国,拿破仑与法国并不另一样。一旦拿破仑失 败后,丹麦会放弃挪威,那时挪威会与瑞典联合。小女孩,这不是写在命运星球上 的,而是写在地图上的。” “现在拿破仑尚未失势,何必过虑这么许多,并且与我去巴黎有何关联?” 强·巴勃迪司深深叹口气道:“我不能让你走,你是太子妃。你必须弄清这点, 万一有不幸事件发生,你可能被扣为人质。你知道,泰勒郎及福煦方面,我已取得联 系,他们失宠后己不再忠心于拿破仑。再者,现在拿破仑佯装与我友善。等到有一天 他克服了俄国,那时他决不会再让我坐在瑞典皇位上,他会让他自己兄弟中的一人来 统治瑞典。这一点,我早已看明白了。现在,我尽力为瑞典幸福着想,黛丝蕾,如果 我能使瑞典与挪威合作,就组织同盟!” “既然你一切为瑞典人民着想,那么还是让我回法国去吧。因为我走后,你的地 位会更巩固。我留在此只有妨害你的前途。国王再病一次,你必会成为摄政王。这是 无疑的。” “倘若你去巴黎,你可能影响我的决定,因为我不能让你做拿破仑的人质。” “不,不,强·巴勃迪司,既然瑞典人民忠于你,你也必须忠于他们。千万勿以 我为念,我会照料自己的。” 我握着他的手,拉他坐在椅子扶手上,我偎着他说道:“我会的,亲爱的。拿破 仑决不会把我当人质,我是他嫂嫂的妹妹,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你放心吧!”他摇 摇头道:“不,不,黛丝蕾,没有你在身边,我是无心工作的。我会为你的安全担 忧。黛丝蕾,我需要你!” “让我去吧!我到了巴黎会再求深造。下次我回来时,不会再替你失面子。” “孩子需要你,黛丝蕾。你能不见奥斯加吗?也许不久的将来,整个欧洲将会成 为战场。那时你与我天涯海角啊!” “亲爱的,事实上,我也不会跟随你上前线。至于孩子”,是的,孩子,这些时 我一直想排除这个意念。与奥斯加分离会如万箭穿心。我免强压制自己的情感道: “孩子有他的前途,自从来到斯德哥尔摩,每日他被三个教授包围;占据他整个空 间。我很少有机会看见他。也许起初他会思念我,可是逐渐会成长,他会了解,一个 皇储是不允许有私情,有自己的感受的。职任是他的天职。这样他会坚强起来,他会 被教养成一个真正的王子。” 我靠在他肩上,开始嘤嘤啜泣起来。 “你又弄湿我的肩膀--如同第一次我们见面时……他拉我靠紧他。 “现在大概是晚餐时分了。”我控制自己,勉强说道。我立起身,感到一阵寒意 侵袭全身,不只是全身,它侵袭着我的心。 “你知道,马赛现在已是含羞草开花季节了。”我道。 “司法大臣告诉我,四星期后这里就是春天季节了。他的话是一向可靠的。” 我慢慢走到门口,等待他的一句话。我会接受他的意见、他的决定,但是我心中 知道无论是去是留,我会同样的痛苦。 “我怎样向国王及皇后解释呢?”音调是那样冷淡而无情感。于是我作了最后的 决定。 “告诉他们,我健康欠佳需要疗养。我必须去和暖地区作长期休息,这里气候太 寒冷了。”说完我急急地离开了书房。
(5) 一八一一年六月初,瑞典劳德宁克姆行宫
夏天的天空有如一幅青灰的丝绸。虽然已是午夜,但天色并未黑暗下来,我拉上 帘幔,深色帘馒可以遮去窗外的天光,我想入睡。可是睡眠断续而不安宁。是否窗外 那灰绿色黄昏似的天光搅扰了我的睡眠,抑或是离别在即而影响我情绪上的安宁?明 天早晨,我将启程返口法国! 三天前,宫廷里的人迁住到劳德宁克姆行宫里。这是一座夏日行宫,位置在一座 美丽而庞大的花园中心,那里有一排连接一排的菩提树,整齐的篱笆,还有无数使人 迷离的小径。御苑的尽头,伸展开一望无边的天然草原。人们可以看到丰姿的桦林、 黄色的樱草花和一丛丛深蓝色的风信子。在这样如梦似诗的环境里,是无法人睡的, 一种诱惑力使我漫无目标的徘徊,留连忘返的在这半明半暗的天光里。数日来,在临 别的前夕,我感觉我在瑞典的生活象一段黄昏的插曲 离别是残酷的、美梦的幻灭。 这段日子的生活是几分甜蜜,几分辛酸的回忆。 强·巴勃迪司曾允诺过给我和孩子卖一座小小房屋。是的,他在苏村曾经有过一 幢房子,那里是我们的家,那段日子我是非常快乐的。为什么现在他要给我皇宫、大 理石楼梯、大柱子客厅和舞厅,为什么他们称我太子妃?我是在做梦吗?明天我即启 程回国。也许我会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苏村卧室里,在瑞典的一切只是一场恶梦而 已。 奥斯加、我的孩子,明天你的母亲将因健康关系返回法国,我将会很久见不到 你。等到有一日我们重聚时,你已不再是孩子--你将会长成,你会是个王子,一个 准备继承皇位的王子。强·巴勃迪司是个天赋的统治者,但是你的母亲是生就无法成 为皇后的女人。因此,我的孩子,在数小时后,在命运支配下,我会拥抱你而含泪的 离开你。这是迫不得已的,希你能了解我,我只有祈祷。 数周来,宫中对于我离去的决心仍不能置信。他们纷纷背后私议。我以为他们会 谴责我。出乎意料之外,他们竟责备皇后对我过分苛严,逼我回国。明天当我的车子 离开瑞典时,他们会感到惊奇和诧异。国王和皇后为我举行了一个盛大欢送舞会。国 王与皇后坐在金色宝座上,面上展开着微笑。我和一个大臣跳舞,最后与年轻的白拉 伯爵共舞。”这里好热,我到外面呼吸点新鲜空气。”我说。于是我们走到外边花园 里。“应该谢谢你,白拉伯爵。自从我来到此地,你一直站在我的一面。你已尽你的 全力助我解决一切难题,原谅我,因为我使失望,现在一切皆成过去了。”我恳切地 向他说道。 他低下头,咬咬自己的短胡须。“倘若殿下愿意的活!”他说。但我立刻摇摇头 答道:“不,不、伯爵,太子需要你,在此地,在瑞典。” 对我的赞扬他并未致谢。突然间,他失望地看着我:“我请求殿下不要离去,我 请求殿下留在此地。” “在数星期前,我已做了这次决定,白拉伯爵,我肯定我是对的。” “不,不,殿下。求您留下,展延您的行期。这是不对的!”他停顿了一下,用 手抹着自己的头发,忽然热烈地道:“现在不是离开的时候。” “不是离开的时候?为什么?我不了解你,白拉伯爵。”他别转头:“沙皇曾有 一封信来,殿下。此外我不敢多说。” “那么你不要说。你是太子的秘书,你不该与我谈论太子和其他元帅的函件。我 很高兴沙皇有信来。太子很希望与他联络亲善,我希望那是一封友善的函件。” “或许太友善了一点。” 这位青年伯爵的态度使我惑然不解。我的离去与沙皇有何关联? “沙皇希望太子表示他的友谊。沙皇竟然称他表弟。” 我笑了笑章,“这种态度对瑞典是有益、有利的。” “这表示一种同盟,俄国将放弃他与法国的联盟,拿破仑的大陆组织将会肢裂。 现在我们必须决定靠拢哪一边,法国或是俄国,因为两国皆建议与瑞典联盟。” “我很了解,强·巴勃迪司不能再保持中立。” “所以沙皇称太子为表弟,并且建议……”白拉伯爵道。 “归还芬兰?” “不,不是芬兰。沙皇希望与太子真正成为一家。”年轻的伯爵悲痛地摇摇头。 我摸不着头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沙皇也想过继我们?” “沙皇只要--太子一人。”白拉面部表情痛苦:“除了过继之外,尚有其他方 式可以成为一家的。”最后我恍然大悟。是的,其他方式--例如拿破仑的继子与巴 伐利亚公主联姻;拿破仑自己成了奥国皇帝的子婿。一个男人只需娶位公主。这不 是很简单吗!一纸公文--象约瑟--哦,可怜的约瑟芬、约瑟芬被休后的痛苦情 况,历历如在目前。但是约瑟芬没有生子! “当然这样做会稳固太子的地位。”我听到自己喃喃地道。“瑞典当局及人民并 不赞成沙皇。不久以前他曾夺去芬兰,我还不会如此健忘。可是欧洲其他国家……” “欧洲其他国家当然会因此提高太子的声望,如果与沙皇用联姻的话!”白拉伯 爵又道,“所以我重复一遍,在这个时期,殿下千万不能离去。” “是的,白拉伯爵,我明白了。但现在正是离去的时候,总有一日你会明白 的。”我伸出手给他,“我恳求你忠于太子,范勒上校因感到在此不受欢迎,也预备 与我同回法国。范勒上校一向在前线追随太子的。他走后,我希望你能代替他,因为 太子将会非常的孤独。晚安,白拉伯爵。” 我并未立刻回到舞厅里。我在园中徘徊、迷惘。这里的一切仍笼罩在过去的愁云 惨雾里,二十年前,古斯塔夫三世曾举行过一个豪华的游园会,直至今日,花匠仍依 照他的意思整理、布置这座园子。在那座中国式凉亭里,他吟赋悲壮的歌词,经常盛 装邀请他的朋友,组织一个化装舞会。 今晚,这园子越发显得空旷,古斯塔夫四世被认为疯癫,被逼逊位,流亡。但 是夏季行官仍和以往一样,歌舞升平,笑语欢声。他曾经多次在这些迷人小径上留连 忘返,在这座中国式凉亭前,他的母亲等待他,他的寡母莎妃雅·玛德莉娜,古斯塔 夫三世的妻子。 夏日的微风、轻轻掠过盛茂的绿时,发出沙沙的音韵,象在歌唱。这时我忽然看 到一个黑影向我方面走来。我嘶唤起来、我想逃,但我两只脚失去控制,一动都不动 的立在那里。 “抱歉的很,我使你惊吓。” 在月光下,紧靠着我,太后,一身全黑的太后立在我面前。 “您--是否在这里等待我?夫人”我问,对于自己胆怯感到惭愧。 ‘没有,我未猜想到你不跳舞而来到园子里散步。”她一无表情地答道,音调是 那样冷淡。 “在美丽的夏夜,我常喜欢一人敬散步,我睡得很不安宁,夫人。而这座园子留 着许多回忆。当然,只是对我而言。”她加说道。 一时我不知如何答复。她的儿子、孙子在外流亡,而我的丈夫和儿子代替了他们 的地位。 “我今晚是来与这些使人迷离的小径告别。多奇怪,我根本就不太知道这座园 子。可以说它对我是陌生的。明天早晨我将回法国了。”我礼貌地答道。 “我未想到会单独见到你,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机会。”于是我们并排走着。菩 提树放出芬芳。这时我感觉我不再惧畏她,她只是一个穿黑色衣服的老太太。 “我时常想到你的离去。我相信我是唯一知道你为何原因离去的人。”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件事。”我答道,加速我的脚步。她抓着我的手臂, 这意想不到的举动使我震惊。“你是否怕我?孩子!”她的音调是那样悲痛。我们彼 此立定了。 “当然 是的,我怕您,夫人!” “你怕一个衰老而多病的妇人?” 我激动论点点头,“因为你恨我,象所有你们家中的人,例如皇后,莎佛·爱本 汀娜公主。我搅扰了你们的生活,我不属于这里。我!”我停了停又接着道,“最好 不必再讨论它,事实是无法改变的,我很了解你,夫人,因为我们的目的相似。” “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 我眼中噙满泪水。最后一晚竟会如此可怕。我呜咽,但立刻强制自己。“你之所 以独身留在瑞典,夫人,是因为你希望民众不要忘记你那在外流亡的儿子和孙子,一 日你留在此,没有人能遗忘范沙皇族,因为您是流亡国王的母亲,您留下是为他们的 利益着想。我说的对吗?夫人!” 她一动都不动。纤细,挺直,一个黑影在灰绿色天光里。她道:“你说得很对。 那么你为何离开呢?” “因为我知道这对未来的国王是有益的。”她静默了良久。 “我早就猜到了。”她最后道,吉他的声音隐隐约约随风飘了过来。 “你确实知道你所做的是对他有益吗?”老夫人问。 “绝对是有益的,夫人。同时,我还为未来的奥斯加一世着想呢。”说完,我深 深的弯腰,回到宫里。 清晨两点了,园中鸟声瞅瞅。在皇宫某处,住着一个年迈的妇人,夜间不能成 眠,或许她现在仍在园内徘徊。我将要离去,而她会永远留在这里。 我回到房中写我的日记。房门轻轻推开,是否又有那鬼魂般的人儿出现?不,房 门确实开了,进来的乃是强·巴勃迪司,哦,我心中最爱的强·巴勃迪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