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拿破仑 (乙)作者:德茜蕾·克拉里

(8) 二十四小时,不,永恒……,巴黎
夜已深,我仍旧坐在克兰潘太大家厨房里,脑海里一片混乱,我记不起怎样回到 这里,也许根本没有离开过。一切的经过只是一场恶梦而已。但是赛纳河的水那么 近,巴黎的灯光在绿波上跳跃。我倚着桥栏杆俯视桥下的河流,它们象似呼唤流去。 也许我真的已经死亡,随着河流穿过巴黎,漂荡,旋转,失去一切感觉。或者死亡也 并不比现在痛苦。 可是现在我并没有死去,我仍坐在厨房桌子旁边,我的思想形成无数小圈圈,转 来转去,转成许多幻影。窗外的雨仍不停的落着。我记得我穿着心爱的天蓝色衣服去 泰利安夫人家,当我在路上走时,穿过杜勒雷区花园,我发觉我的衣服是如此不入 时,这里的妇女们,衣服相当的紧窄,看上去类似内衣,带子并不紧束在腰间,而是 在胸下,因为是初秋季节,她们披上透明的纱围巾。我的窄袖缀着花边的抽口,与当 时风行无袖新装,成了强烈的对照。路上行人投奇异的目光,一望而知我是个十足的 乡下大姑娘。 依照克兰潘太太的指示,泰利安夫人寓邸并不难找。虽然,我急于想抵达泰利安 夫人处,但一路上市窗里所陈列的货品,不时引诱我的视力,我东看看西望望,差不 多半小时才达目的地。“小茅屋”的外形无甚特殊,并不比我们马赛的别墅大多少, 建筑采取乡村风格,茅草屋顶,但是里面的窗帘则用上等丝绸所制,闪烁有光,属于 织锦缎一类质料。现在是午后,我希罕给拿破仑一个意外的惊奇,我知道他每天下午 必去泰利安夫人寓邸,在他给约瑟夫信中曾提过,任何人皆可以进入泰利安夫人住 宅,她一向抱着“门户开放”主义的。 这时门外聚集着许多看闲的人,观赏那些进出的客人,我目不斜视的走近大门 口,我开了门,里面立着一位仆役,他穿着红色制服,银色钮扣,与革命前的贵族家 仆并无分别,那仆役傲慢的看着我,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未准备这样一句问话,我结巴地答道:“我想进去。” “我知道,你有请帖吗?”他说。 我摇摇头,“我以为--任何人都可以进去。” “你们这班小姐是否总想到皇宫里来一下,方引以为荣吗?”那个仆役越发没有 礼貌了。 我气得面色涨红,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我说:“你是什么意思?我必须进去, 因为我要见里面一个人。” 但是他开大了门,把我推了出去说道:‘泰利安夫人对于没有绅士陪伴的女人是 不准人内的,或者……”,他用轻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或者你是泰利安夫人的 密切朋友?”说完他把我推出门外,砰一声将门关闭。 我无法,只好加入看闲的人群。泰利安夫人的大门不断的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我仍可以看见一班进进出出的客人。“这是新规则,一个月前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进去 的。”我身旁一个浓装艳抹的女子说道,并向我挤挤眼。“因为有一家外国报纸抨击 说,泰利安夫人寓邸象妓院。”说完她又咯咯地笑个不止。我注意到她的牙齿不齐, 涂上紫色口红。 “她自己倒不在乎,可是巴拉司认为她应保持贵妇身分。”另外一个女子插嘴 道。我急急躲开,因为她满面脂粉,隐隐露出下面的暗疮。“你是新到此地的。”是 吗?”她问。眼睛盯着我不入时的服装。 “那个巴拉司,”紫色嘴唇女子颤声说道,“现在神气了。两年前他付露茜二十 五个法郎度夜资呢。他有什么了不起。”说时口沫乱溅。“那个老”羊,宝哈纳夫 人,据说现在搭上了一个很年轻的男子,听说是一位军官。他很能得女子的欢心,常 常捏女人的手,注视女人的眼睛!” “我不明白,巴拉司会容忍这类事。”生暗疮女子答道。 “巴拉司?他一点也不在乎。相反地他很希望有军官看中她。这样可以统治军队 呀!哈哈……。此外他已看腻了那个约瑟芬,”她那样老并且有孩子,听说她最喜爱 白色衣服。” “她孩子已是十四岁和十二岁了。”身边一个青年插嘴道:“今天好象泰利安又 在国会里演讲了。” “真的吗?”两个女子同时把注意力集中在青年身上,但是他却回转身来向我 道:“你是外路来的,小姐?”他周身酒肉臭味。我吓得急急地走开。 “下雨了,我们去咖啡馆里坐坐吧。”紫嘴唇又道。眼睛看着那青年,但他却向 我道:“下雨了,小姐!” 真的下雨了,我的唯一蓝色绸衫已淋湿了,同时我感到非常寒冷。那个青年有意 无意碰了一下我的手,这时我忍无可忍,正巧来了一辆马车。我推开人群,疯狂地奔 向那辆将到的马车,撞到一位军官身上。他正下车,他的身材高大,使我无法看清 他的面目,他的公鸡形将军帽子压在眉上,我只看到一只高耸的大鼻子。 “对不起,先生。”我说着向他冲上去,那个高大的军官急急让在一边,“对不 起,请你带我走。” “你想做些什么?”军官吓了一跳道。 “请你带我进去,算是你的朋友。你知道没有男伴,他们不会准许我进入泰利安 夫人寓哪里去的。但是我必须进去,我没有护送人或男伴。” 那军官上下打量着我,象是很不愿意的模样。但是突然间,他改变了主意、他将 手臂伸给我道:“来吧!” 门口的仆役立刻看出我,他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敢怒而不敢言,向我身边的军官 深深地鞠了一躬,并接过他的外衣。我走到一面大镜子前,推开脸上被雨淋湿的头 发,发现自己鼻头上油亮亮的,于是我拿出粉盒。这时军官不耐烦他说道,“好了 没有?” 我急忙转过身来,这时我注意到他华丽的制服,装饰着金的肩章。当我抬头看他 时,我感觉那高大鼻子下紧抿的嘴,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很明显的他开始后悔带我 进来,或许他怀疑我是阻街女郎。我心中顿时感到不适,我低声向他解释道:“对 不起,我是出于无奈。” “我们进去时,你必须行为检点一点,不要失了我的面子才是。”他严肃地叮嘱 着,便弯了弯腰把手臂伸给我,仆役打开一扇白色折门,我们进入一间大客厅,里面 已有许多客人,突然不知那里跳出一个仆役,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我们。我的男伴回 头间我道:“你的名字?” 我脑海里迅速地搜寻一个适当的答复。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真名。我敏捷地 轻声答道:“黛丝蕾。” “黛丝蕾 还有呢?”我的伴侣不耐烦地问。我绝望地答道:“请不要再问-- 只是黛丝蕾--没有其它名字。” 于是那个仆役高声叫道:“黛丝蕾公民与强·巴勃迪司·贝拿道特将军(JEAN 一BAPTiSTEBERNADOTTE)。”我们左右的人转过头来,一位穿着黄 色纱衫的黑发妇人,离开人群向我们方面轻飘飘地溜过来。 “将军的光临使我太高兴了 真是意想不到的荣幸!”她说道,声音娇脆得如同 呢哺的燕子,将双手伸出给军官,同时她那对大而黑的眼睛向我身上扫了一下,并在 我泥泞的鞋上迅速地投以一瞥。 “泰利安夫人,你太仁慈了。”军官道,他弯腰去吻她伸出的手腕,“这是我第 一次外出。夫人交游广泛,无疑议,每一将士从前方得到假期回来时,除了夫人这里 外,没有更理想、更可爱的地方可以去了。” “亲爱的将军仍和以往上样那么会说话。我猜想他在巴黎已寻获到伴侣了,是不 是?”这时那对黑眼睛又开始用研究的目光衡量我。我本想向她弯弯腰,但这时她已 失去对我的兴趣。回转头向我同来的将军道:“随我来,强·巴勃迪司。你必须和巴 拉司谈谈。执政官和那位女小说家在花园房子里。我们设法营救他出来,否则他会被 她纠缠不清,脱不了身的。看到你,他定会高兴。”说完,他们向花园方面走去。其 他客人这时走来将我与我的伴侣隔开。我发觉我一人孤独地立在泰利安夫人辉煌的客 厅里。 我设法将自己躲藏在角落里,四处张望,但不见拿破仓的影子。事实上我看到许 许多多的军官,可是他们的制服均甚华丽,没有一个象我未婚夫那样寒酸。焦急的心 情在等候宁逐渐增加,对自己不入时的服装益加自渐形秽。我注意到那班进进出出的 夫人们,非但服饰与我截然不同,她们的鞋子亦有差别,一致的没有后跟。鞋底是用 狭窄金色或银色带于缚在足上,足趾看得很清楚,指甲涂上浅红或银色彩油。邻室忽 扬忽遏的送出幽美的小提琴曲调,隐约可闻,穿着红色制服的仆役,捧着满盛着酒和 精致食物的大盘,在人丛中穿梭般来去,我取了一块萨门鱼卷,食不知味的咽了下 去。 这时来了两位绅士,无意中我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们正谈论巴黎生活日渐昂 贵,因此造成人民不安与不满。内中一个嗅了嗅鼻烟道:“如果我是巴拉司,我定 把那班暴民枪决了,你以为然吗,亲爱的福煦。”另一个道:“但主要的是谁去枪决 他们。 “今天我看到贝拿道特将军。”那个被称为福煦的摇摇头道:“那个人?他再也 不会同意执行这项任务,但是那个追求约瑟芬的家伙或许可以。” 正在这时,泰利安夫人拍手向大家道:“请大家到绿色客厅--我们有特殊消息 报告来宾。” 我随着大家进入另一个房间,这儿非常拥挤,我看不出里面发生什么事件,只看 到墙上悬挂着白绿条纹缎子,香槟酒似水般传递给宾客。这时大家让开一条道给女主 人,当特蕾丝·泰利安夫人走过我面前时,我注意到在黄色轻纱下,双峰高耸,体形 毕露。无怪人们称她为一代尤物。她挽着一位穿绣金花衣服的绅士,他戴着夹鼻眼 镜,态度相当傲慢。有人低声谈道:“巴拉司近来发福了。”于是我才知道,这是法 国政府五位执政官之一。 “请大家围着沙发。”特蕾丝高声通告大家。我们依照她吩咐围成一个圈子,这 时我突然看到了他! 他和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贵妇人并坐在一张沙发椅上。他的鞋子仍是那么旧,可 是他的上身的制服却是簇新的,裤子也烫得很平整,但是看不出什么等级。他的面色 相当苍白,已失去当年的健康褐色。他僵硬的坐在那里,凝视着特雷丝·泰利安,象 是一个失去灵魂的人,希望在她身上获得拯救。他身边那个贵夫人斜靠在沙发上,将 手臂放在椅背上,她的发型是无数个小圈圈往后梳着。她眼睛半睁半合,带着迷人 的,梦一般的神态,眼皮上涂着银色眼盖,一条鲜红、令人注目的缎带围着她那出奇 洁白的脖子,非常显著。无疑议的,一望而知她就是那个遐迩咸知的风流寡妇--约 瑟芬了。她的嘴唇含着迷人的微笑,她半痴半醉的眼睛正望着巴拉司。 “大家都有香槟吗?”那是泰利安夫人的声音。那个白色纤细体形伸出一只手, 立刻有人递给她两杯香槟。她传了一杯给拿破仑道:“将军,你的香槟。”现在她给 他一个密切而略含怜悯的微笑。 “诸位先生、夫人们,我现在给诸位朋友一个特殊的宣布--关于约瑟芬……” 特蕾丝报告时,音调尖锐得几乎刺耳。看得出,她对未来的一幕,抱有莫大兴趣!她 仍立在沙发左右,手中握着香槟杯。拿破仑这时立起身来,神情极端窘迫。约瑟芬将 她美丽、幼童式发型的头,往后仰了一下,那银色的眼盖益发看得清楚。 特蕾丝接着道:“我们可爱的约瑟芬现在作了一项决定,那就是她准备重新开始 婚姻生活……”,这时人丛中发出压制的咯咯笑声,而约瑟芬贝心不在焉地玩弄脖子 上的红色缎带。“那就是说,神圣的婚姻……”特蕾丝停了停,为激发大家期待好奇 的情绪,她美妙的眼睛扫了一下巴拉司,见他点头示意,于是又说道:“约瑟芬已应 允与拿破仑·波拿巴将军订婚!” “不!”我听到一声尖叫,尖锐的象要撕破粉碎整个屋子,停留在空际。这时房 中肃静无声,几百张脸转向着我,几百对叫声眼睛带着惊异目光凝视着我,我才如梦 方醒地发觉,那尖锐的叫声是由我口中发出的。 那时,我正站在沙发前面,我看到特蕾丝惊骇的避开,留下一阵香风。另外那 个白色衣衫的女人,则睁着大眼睛莫名其妙的望着我。而我则目不转睛的看着拿破 仑。 他的眼睛透明得如同一块玻璃,一无表情,头额上一根粗暴的筋在跳动。我与他 彼此凝视,不知经过多久时间也许是永恒--不,也许是几秒钟而已!我回头看他身 边那个女人闪亮的银色眼盖,眼角微细的鱼尾纹,鲜红的口唇,我是多么恨她呀!我 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她足前,溅污她白色衣裙,她歇斯底里的惊叫起来。 我狂奔至街上,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我奔跑,奔跑,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 又好象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怎样离开那绿色房间,那白色辉煌的大客 厅;我不知道如何穿过那面色惊慌的人群;我不知道如何推开那些阻止我的仆役;我 只知道,我忽然发现,自己在泥泞黑暗的街上,疯狂的经过一排排房屋,转到另一条 街上!我的心在狂跳,本能的去寻找我要去的地方!我到达码头附近,奔跑,绊倒又 立起,在雨中奔跑,我滑倒又爬起,到了一座桥上,我知道到达了赛纳河!这时,我 脑海里孕育着一个意念--毁灭。多少日子的期待啊,多少黑夜的幻梦,现在同归于 幻灭,放在前面的是一个不能置信的事实!一切的一切皆已改变,不变的只是我的一 片心,我对他的一片痴情!毁灭,对了,把我自己也毁灭吧,这不就解答了一切难 道,摆脱了一切痛苦吗! 我停止奔跑,我缓缓地沿着桥走,我倚着栏杆上,看着桥下的河流。无数的灯光 在水中流动,上下摇晃--看上去多么愉快呀!而我的心为什么充满孤寂和悲哀? 雨不断的落下,我想到妈妈,朱莉,希望她们知道事实时,能原谅我。拿破仑今 晚必定会写信给他母亲和约瑟夫报告他的新决定。想到这里,一种不能忍受的痛苦, 刺戳我的心。生命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把手按在栏杆上,准备跃下去。 正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坚强有力的手,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拉回。我用力挣 扎企图推开那只手,同时大声叫喊道:“放开我!不要理我!放开我!”但那个人并 不理会我的抗议,相反地,他拉着我的两臂离开那栏杆,他的手力甚大,坚硬如铁。 我用脚踢他,但仍不支的被他征服拖开,黑暗中,我看不出他的面目,不知他是谁。 我听到自己悲伤地抽噎着,喉咙堵塞得透不过气来。我憎恨他那男性的声音:“安静 你自己一下。不要做傻事--进入我的马车里。”他说。 一辆马车停在码头旁边。我失去理智,我疯狂的与他挣扎,但是那个陌生人力大 无比,他将我推入车子里,跟着坐在我身边,吩咐马车夫道:“向前去任何什么地方 向前去!” 我竭力躲开那个陌生人,蟋缩在一个角落里,我的牙齿咯咯作声,一则寒冷,一 则情绪激动。一只手,一只大而温暖的手伸向我。我抽噎着道:“让我走!让我出 去!”但是一面说,一面本能的紧握着他的手,象一个将要溺毙的人,握着一只拯救 的手,这只手能挽回垂毙的生命似的,因我已堕入痛苦的深渊里。 “你自己要求我陪伴你的。”一个声音在黑暗中说道:“你记忆起来了吗,黛丝 蕾小姐?” 我甩开他的手说道:“请你不要理我!现在让我单独的静一下。” “不,是你请我陪伴你到泰利安家的。现在你我两人不能分开,直等到我安全的 送你回家。”他的声音是那么柔和,那么动人。 “你是不是那个将军,那个贝拿道特将军?”我问。这时我回忆起一切,于是我 嘶声叫道:“走开,不要理我!我不要看到将军。将军全是没有心肝的。” “但是到处皆是将军呀!”他大笑道。黑暗中我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感觉一 件上衣披在我肩上。 “我会弄湿你的衣服。我周身被雨水湿透了,再者我无法控制自己,我会哭泣不 止的。” “没有关系,”他道,“我并不诧异。用这件。上衣把你自己裹好。” 突然间,象触电似的,我联想到另一个风雨的晚上,另一个男人和另一件上衣。 那个时候,拿破仑握着我的手。这是昨晚的事?还是一世纪以前的事?这时车声糟糕 不断的向前走,车夫偶然会停下询问该往何’处去。那个古怪、陌生的将军则不耐烦 地道:“不要停。”继续走。随便那里都可以。” 于是我们坐在车子里不停的向前走,而我则不停的哭泣着。“真是巧合的事,你 也会经过这道桥。”我说。他答道:“并不巧合。我认为我应该负责你的安全,因为 是我把你带入泰利安夫人的招待会。我看到你飞奔出那客厅时,我立意跟随你。可是 你的速度快得惊人,我只得雇一辆马车赶上你。本来我无意去打扰你的。” “那么你为何又改变主意呢?”我责问他。 “因为后来你不给我机会,我不能不管了。”他答道。用手环绕着我的肩,这时 我已精疲力竭,什么也不顾虑了。我暗忖道:也好,向前走吧!不要停,永远不要 停。永远不要让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是向前走。我把头放在他肩上,他搂得 更紧一点。同时,我竭力想忆起他是什么模样。但是许许多多的脸形在我眼前摇晃, 使我想不清他的面貌。我抱歉地向他道:“原谅我,使你失面子。” “没有关系,为你,我感到难过。”他说。 “我蓄意去把香槟洒在她的白色衫裙。香槟会留下痕迹。”我自言自语地。忽然 间,我又大哭起来说道:“她比我美丽多了。是一位高贵的夫人呀。” 他又搂紧我,用另一只手将我的脸按在他肩上说道:“你畅快的哭一下吧!不必 顾忌,把心中的委屈由泪水中流出来吧,你会感觉舒服得多。” ” 于是我无保留的哭了起来,不能抑制的哭下去,有时嘶叫,有时嚎哭,直等到我 欲哭无泪,欲唤无声,终于我逐渐停止我的哭泣。我带着歉意向他说道:“对不起, 我弄湿了你的衣服。” “没关系,它早已湿了。” 我不知道我们经过多少街道,经过多少时间,这时我已无泪可流。他间:“你住 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让我在这里下车,我自己会回家。”我说道,脑海里又浮起赛纳河的影子。 “那么,我们再向前走下去。” 我坐直了点,我感觉到他肩上的潮湿。我等了一等问道:“你与波拿巴将军很熟 悉吗。” “不,我只无意中看到他一次,那是在军政部候客室里。我对他没有什么好 感。”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往往有同情,也往往会有反感。”这是无法解释的感 觉。比方,你,我就感觉到一种吸引力。 接着我们又沉默下来。车子在雨中不断的向前走,街灯反映在大道上,闪烁出许 多色彩。我的眼睛这么热辣,酸痛,我只好合上它们。我把头向后靠着,自言自语 道:“他是我一生最信任的一个人。甚至胜过妈妈,当然不能与爸爸并论。所以我 真不了解……。” “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事是你不会了解的,小姑娘。” “本来在数星期内我们就要结婚的。现在他竟一字不提的……。” “他是不会娶你的,小姑娘。并且他与一位马赛丝绸大商人的女儿定婚好久 了。” 我直觉的移开一点。他那温暖、具有保护力的手又握着我的手。”这些你不知 道,是不是?今天泰利安还向我说,我们的小将军准备牺牲一份大妆奁,为的是娶巴 拉司遗弃的情妇。波拿已的长兄娶了这未婚妻的姐姐,波拿巴认为在巴黎社会活动 的褪色伯爵夫人,胜过马赛那份妆奁。所以你现在可以明白,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娶你 的。” 他的音调是那么平静和抚慰。起初我弄不清他的意思,我问:“称说些什么?” 我用左手抚摸自己的前额,想平定一下烦乱的情绪,右手仍被他紧握着,我感觉我生 命中只有这一点温暖了。 “可怜的孩子,原谅我使你痛苦,但这是不能避免的事实。你只好面对现实。现 在你已知道一切,你想一想你如何能对敌她们。一个是富商的千金,另一个是风月场 中的老手--一位伯爵夫人,她生活浪漫,先与两位高级军官有染,后又与政府五位 要员有密切关系,她交游广泛,当然,无论是政治或军事地位上都可以给他帮助。你 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即无妆奁又无地位? “你怎么知道?”我问。 “一望而知你只是小女孩,你不能想象一个贵夫人的私生活,不可得知华丽客厅 幕后的真情,如果你有钱,你只需塞一张钞票给看门的仆役,你就能入内。当然,你 是个正直的小女孩,你怎能知道这些事……”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你知道我很愿 娶你为妻。” “让我出去:请你不要拿我开玩笑。”我向前敲敲玻璃对马车夫道,“车夫,停 下来,立刻停下。”车子停了下来,但是那个将军高声叫道:“往前走,不要停。” 车子于是继续向前走。 “或者我未能表达清楚我的意思,请你原谅。因为我从未有机会遇到过象你这样 一位女孩子。真的,黛丝蕾小姐,我由衷地向你求婚。” “在泰利安夫人客厅里,我感觉许多夫人都特别欢迎将军的。但我不是那种 人。”我说。 “你认为我会娶那些高等娼妓?小姐。我意思说那班夫人们。” 这时我感到非常疲惫,使我懒于答复,懒于去想。我不了解这个贝拿道特,这个 象高塔似的男人,他企图在我身上得到些什么呢?对于我,生命已到了尽头,一切皆 完了,尽管披着他那庞大的厚上衣,我仍觉得非常的寒冷,我足上的缎鞋已湿透,重 的象铁块。 “如果没有革命,我不会成为一位将军,甚至连一官半职都不会得到。在革命 前,一个中产阶级的职位,是不会超过上尉的。我父亲是个律师事务所的小职员,出 身手艺家庭,我们是很简单的人,小姐,我打开自己的天下吧,十五岁从军,在军中 很久,只是一位低级军曹而已,以后才升到将军,统率一个师。或许配你,我的年岁 太大了一点。” “无论事情怎样发生,请求你信任我。”这是拿破仑曾经向我说过的话。然而一 位贵夫人,涂着银色眼盖 当然我明白你,拿破仑--但是我的整个世界被粉碎了。 “小姐,我有一句重要的话想间你。”黑暗中这时又发出声音。 “原谅我,我未听清你所说的话。你想问些什么,将军。” “对你,我是否年岁太大了?” “我不知道你的年龄,不过年龄是无关紧要的。是不是?” “但是很有关系。我已三十一岁了,是否太老了?” “我也快十六岁了。我非常的累,我想回家。” “当然,原谅我,我太粗心。你住在哪儿?” 我告诉他地址,于是我照样吩咐车夫。 “你能否考虑我求婚的事?十天内我必回到莱茵地区,或许那个时候你可以作个 决定,给我一个答复。”他起先慢慢地说,然后加快速度道,“我叫做强·巴勃迪 司·贝拿道特。历年来,我已储蓄了一点钱。我拿这笔款子买一幢房子给你和孩子 住。” “孩子?谁的孩子?”我自动地问,他越发使我不明白了。 “当然是我们的孩子。”他答道,同时去握我的手,我本能地缩回。他接着道, “这些年来,我一直希望有个太太和一个孩子。” 这时我已失去忍耐,我说:“听我说,你根本不认识我。” “我认识你很清楚,比你家中的人还要清楚。你知道我一向在前方,所以没有 多少机会顾到自己的私生活,比如去探访你家中人,陪伴你一同去散步,甚至去做一 切一个男人去追求一位女子应该做的事。我必须迅速地作这项决定,现在我已决定 下了” 他样子很严肃。他希望在假期中寻到一个太太,结婚,买房子,生孩子……。 “贝拿道特将军。”我说,“一个女人一生里只能真正的恋爱一次。这个你必须 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迅速地问。 “那是……”他的话很对。我怎么知道?我无奈的答道:所有小说里皆是如此。 我想是对的。” 这时车子咯吱一声停下来了。我们已抵达克兰潘家门前。他打开车门,扶我出 来。门前悬挂着一只灯笼。我真着足尖,仰视着他的面目。他有一只高鼻子和一排 整齐洁白的牙齿。我把钥匙交给他,于是他替我开了门,他道:“你住的房子很 好。” “哦!我们住在后面。”我道:“现在祝你晚安。谢谢你,真心的谢谢你一 切。” 他未移动。“回到车子里去吧!否则你将被雨水淋湿了。”我说道。然后,我想 起一件事,我笑了一笑又安慰他道,“不必忧虑,我会住在这里的。” “这才是好女孩。晚安。什么时候准许我再来看你,能得到你的答复?” 我摇摇头说:“每一个女人一生中……”但他不给我机会说完,他举手阻止我。 我接着道,“不可能成功的,将军,真的。我不能配你,并非我太年轻,而是因为我 太矮了。”说完,我急急的关上大门。 我回到克兰潘家厨房里,简直是精疲力竭,但无法就寝,毫无睡意,--我坐在 厨房写,不停的写,把心中的郁结全部倾吐在日记簿里。后天,那个好心的将军贝拿 道特会来向我求婚,我将不会在这里了。实在说,后天我不知自己会在哪里。
(9) 三星期后,马赛
我病的很沉重。 头痛,喉咙痛,高烧,还有一颗破碎的心。在巴黎时我卖了玛莉给我的那只金挂 牌,付了回程的旅费。到家后,玛莉立刻把我放置在床上,然后请医生医治我的病, 因当时我体温很高。医生诊断后感到诧异,因为这是受了风寒,而马赛数周来天气一 直良好,温暖。同时玛莉找人送信给妈妈,于是妈妈立即回家照料我。除玛莉外没人 知道我已去过巴黎。 现在我躺在阳台上的沙发里,身上盖着许多毯子。他们说我面色很难看,清瘦而 又脆弱。约瑟夫与朱莉度蜜月已回来,今晚将来探望我,我希望妈妈允许我迟一点 睡。 这时玛莉奔跑到阳台,手中拿着一份刊物,神情甚是紧张。 “拿破仑将军荣任巴黎军事总督。饥民暴动已被军方镇压。” 这是刊物上的标题。起初那些字母在我目前跳动、渐渐的我的情绪平静下来,我 将那刊物细细阅读,内中大意说巴黎风饥谨造成暴乱,政府首长,执政官巴拉司请拿 破仑率兵镇压。于是拿破仑在杜勒雷北面、西面以及东面架上大炮。当暴民不顾一切 向前冲时,只听到一声“开火”一炮轰出后,暴民立即后退。秩序恢复。于是政府五 位执政感激之余,推举拿破仑为巴黎军事总督。 我暗忖拿破仑举起炮口向贫苦平民射击。贫民们居住在狭窄简陋的地窖里,三餐 不饱,无法生存。难道他忘了他母亲也住在地窖里?我回忆到我曾向波拿巴夫人说 过:“你的儿子拿破仑,是个天才。”他母亲答道:“是的可是不幸的。” 这时我听到约瑟夫和朱莉的声音,他们提早来探访。我又听到约瑟夫向妈妈说拿 破仑差人送来一封长信,并寄上一大笔款子给波拿巴夫人。他间妈妈可否请波拿巴夫 人来我们家里。 当然妈妈不会拒绝这项要求,并且她很希望能见到波拿巴夫人,妈妈又说我仍很 脆弱,正躺在阳台上。这时朱莉开始哭泣,并告诉妈妈拿破仑已和宝哈纳夫人约瑟芬 订婚。妈妈伤心道:“可怜的孩子,怎么办?怎么办?” 因为通阳台的门敞开着)我可以听到一切。这时人声嘈杂,波拿巴夫人,伊莉莎 和宝莉拥了进来。 很久以后,朱莉与约瑟夫才来到阳台。朱莉坐在我身边抚摸着我的手。约瑟夫, 无疑的感到窘愧、不安。他搭讪着说想不到金风送爽、满园秋色了。 “我应该向你道贺你弟弟新的荣任。”我说。 他不安的结结巴巴地道:“欧仁妮,我们很难过,朱莉和--但是我们只好告诉 你……” 我截断他道:“没有关系,约瑟夫,我已经知道了。”我看了一下他迷惑不解的 神情,又加了一句道,”通客厅的门敞开着,”我已听到了一切。” 正在此时,波拿巴夫人走了出来,她眼睛里射出不悦的光芒说道:“一个寡妇, 并有两个孩子。她比我儿子大六岁,拿破仑竟敢娶这样一个女人。”我脑中又浮起约 瑟芬的影子,银色眼盖,孩童式发型,有着一大卷钞票。无疑的这代表新任军事总督 的孝意。现在我与一个垂死的人在一间房间里。 他的名字叫做强·比爱·杜福,他是拿破仑部下的将军、他特地来到罗马为了向 我求婚。两小时前中了子弹,现在,躺在约瑟夫书房里,医生说他无能为力,没有什 么希望。 杜福已失去知觉,他呼吸困难,鲜血由口角流出,他双目半睁,目光散漫。邻室 的约瑟夫,朱莉,医生以及大使馆里两位秘书的声音清脆可闻。朱莉与约瑟夫相继走 开,因为他们怕看到垂死的人,于是医生也跟着出去。现在,约瑟夫已被派为法国 驻意大利大使。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知道杜福会再恢复知觉,可是,同时我 又感觉他的精神已不集中,生命危在旦夕。我在这沉静,充满死亡气氛的屋子里写起 我的日记。 自从那次巴黎晤面后,我一直未见到拿破仑,虽然现在他已名震天下,无人不 知,无人不晓,我家中人仍不知道我和他在巴黎晤过面。第二年春天,他娶了约瑟 芬,泰利安与巴拉司作证婚人。结婚三天后,他即率领军队赴意大利。在十四天内, 他获得了六次胜仗。 对了,在两周内,拿破仑获得六次胜仗,并把奥地利人逐出意境。我常忆起我们 当年在篱笆墙边所谈的话。 他已达到他的期望,他建立了新的国家。第一个克服的和为伦巴底,最后一个西 赛平共和国。他选择米兰为伦巴底首都。由五十位意大利人管辖,但在法国统治之 下,一夜之间“自由、平等、博爱”铭刻在所有高大公众建筑物上。同时米兰必须贡 献大量金钱,三百匹马,及所有名贵艺术珍宝等。拿破仑立多差人送至巴黎,第一个 步骤,他在意大利贡献给法国的款项内扣取他领导军队的开支。巴拉司和他的同僚们 在巴黎一无所知。突然的国库增加数字,财源丰富,意大利良马数百匹运至巴黎, 顿时使要人住宅客厅里增加了许多名贵珍品。拿破仑并特别介绍一幅世界名画叫拉佐 空多,是雷俄那托·达芬奇的杰作,那是一幅蒙娜丽莎的肖像,一位贵夫人抿唇微 笑,她的笑容使我联想到约瑟芬;也许她们均有一排难看的牙齿吧。 最后发生了一件令人不能置信的事件、即是历年来法国与罗马天主教各不相容, 教徒逃亡边界避难。现在教皇居然建议议和,并设法接近拿破仑以备成文和约。爱提 安获悉这项消息后,兴高采烈。他逢人便说多年前拿破仑曾亲口告诉他的意大利计 划,现在果然实现,他不嫌其烦地告诉每一个来,到店里的主倾,并洋洋自得。他又 说他与拿破仑本但是亲戚并且是知心好友。 我现在停下笔来,回头看看可怜的杜福。他挣扎着、喘息着、他的面色蜡黄,他 在生与死之间奋斗。 我又握着笔继续写下去! 巴黎当局开始忧虑,因拿破仑独断独行,他与所有被征服的地区签约,并不征求 巴黎当局同意。于是巴黎各首长度执政官等感到不满,因这项举动实属越权。所有条 约应由外交部处理,决非军事当局权力所及。当巴黎的抗议转达拿破仑时,他忽视一 切规例、权限,甚至不去答复,只不断的将大量金钱送回巴黎。有时他要求增兵,并 指定由何处调动。这暗示他非特熟悉他率领的队伍,对于其它部分军情也调查得非常 清楚。当巴黎建议在意大利派一位外交人才为协助一切外交问题时;拿破仑立刻推荐 数人并列一名单。单上第一名即拿破仑长兄约瑟夫! 于是约瑟夫与朱莉来到意大利,先至巴尔马,后以法使身分至纪诺尔,最后至罗 马。自从拿破仑被选为军事总督后,约瑟夫即去巴黎,因为拿破仑认为巴黎是法国中 心城市,较马赛机会广泛得多。由于拿破仑关系,约瑟夫得机插身显贵之间,时时接 触巴拉司,其它政客及新贵等。不久,约瑟夫平步青云,踏上成功途径。他转手买卖 房屋,获得大利。没有多久,约瑟夫在劳查道上购进了一幢住宅。 捷报由意大利传到巴黎,约瑟夫顿时成为重要人物。他的弟弟拿破仑更是名震遐 迩。国外报纸称他为“法兰西柱石”,而国内报纸则赞誉他为“意大利人民的救 星”。每个商店的市窗内,咖啡杯上,花瓶上,甚至鼻烟盒上皆有他的肖像。一面是 法国国旗、另一面则为拿破仑。 当然拿破仑的要求是不会遇到阻力的。轻而易举的,约瑟夫成了法国驻意大使, 朱莉和约瑟夫第一次住进意大利大理石宫殿里,可是朱莉非但不乐且感到寂寞。她再 三写信怂恿我去意大利与她作伴。得到妈妈同意后,我即赴意大利住进那高大华丽的 皇宫里。我们由一个皇宫搬到另一个皇宫,它们是同一风格的建筑物,高大空旷而令 人心悸的房间,黑白花砖的地面。我们坐在那些大石柱的客厅里,看见的是各式各样 的喷泉,听见的是叮哨鞋刺及刀剑响声,进进出出尽是使馆官员及下属。 明天晚上,约瑟夫准备开一个盛况空前的豪华舞会。他和朱莉希望见到罗马三百 五十位显要政治人物。朱莉是属于家庭主妇典型的女子,如果邀请四位宾客用膳,已 足够使她手忙足乱,现在更不知如何应付。现在每日约瑟夫至少有十几位宾客进餐。 对于这未来的舞会,更使朱莉面色青黄,终宵失眠,濒于崩溃边缘。尽管有许多仆役 簇拥着,成群的女婢左索右绕,朱莉仍拉着我流泪,并预感将遭遇不幸。她坐立不 安,有如大祸临头。这种感觉完全是由妈妈遗传来的神经质。 尽管终日忙着战争,荣获胜利,签订和约以及建立新的国家,拿破仑对自己家庭 仍甚关怀,不断的书信及金钱找人送给波拿巴夫人,而她已由狭隘简陋地窖搬至高级 公寓,而那顽皮的小杰罗也被送至学校,嘉罗琳入了巴黎最时髦的学校,与约瑟芬前 夫的女儿皓坦丝同学。波拿巴全家可以说平步青云。当拿破仑获悉伊莉莎嫁了一位青 年音乐家巴切奥切时,他勃然大怒:他信中说:“为何忽然嫁这么一个穷酸学生?” 事实上,伊莉莎和巴切奥切认识了相当一段时间。她一直期待着这么一天。巴切 奥切会向她求婚。意大利捷报传到马赛后,伊莉莎的梦想居然实现,不久婚礼随之举 行。拿破仑惟恐宝莉重踏伊莉莎的复辙,他写信给波拿巴夫人,请她偕宝莉同去蒙贝 罗总部小住,并以闪电方式。将宝莉嫁给一位叫做丘克柔克的将军 一位名字陌生的 将军,至少对我们是陌生的。 最烦恼而不能了解的是,拿破仑在创造世界历史外,仍念念不忘我的存在。他派 遣许多单身汉来向我求婚,一个又一个前来给我添了不能忍受的麻烦。是良心的谴 责?是关切的表示?是旧情不忘?抑或是想弥补一颗破碎的心?第一个是久诺,以 前在马赛时拿破仑的旧属,浅色头发,很和蔼可亲,他特地到纪诺尔访问我,当我陪 伴他在园子里散步时,他突然向我求婚,我谢谢他的盛意,立即加以拒绝了。他是位 忠实而不容修辞的人,他说这是拿破仑的命令。第二位是马蒙,也是以前在马赛跟随 拿破仑的,马蒙较久诺善于辞令,他暗示他的来意,我明白如果他娶我,他会与拿破 仑联姻,即可使拿破仑满意,并可得到一大笔妆奁。我同样的婉柜了。于是在忍无可 忍的情况下,我请约瑟夫给拿砂仑去信请他放过我,以后少费心思替我寻我婚姻对 象。我请约瑟夫转达拿破仑,我并非军官的奖品。如果他的作风不改,我即回至马赛 妈妈身边。我这样做至少希望他可以进一步了解我,不再给我麻烦。 今日清晨虽然外边寒冷,朱莉和我同坐在院子里。”我们正细心选择那些意大利 贵族名字,以便列入明日舞会名单。这时约瑟夫走来,拉东扯西的谈了一会,我立即 怀疑他心中必隐着难题,因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最后他终于转入正题,说拿破仑派一 位军事随员,杜福将军前来。 我抬头问道。”杜福?在纪诺尔时不是有一位杜福将军来探访过你吗?” “是的,当然。”约瑟夫露出很高兴的神情道:“我看出你对他印象很深,是不 是?那么好极了,拿破仑信中说希望另眼看待他,因为他是一个孤独的青年。拿破仑 尚说……” 我立起身来道:”又是一个新的婚姻布置,是不是?不,谢谢你。这类无聊的傻 事该有个结束了。”我走到门口时,又回转身子加了一句:“请你转告拿破仑,请他 不必操这份心,别把那个叫做杜福的遣派到此地来。” “但是他已经来了。一刻钟前他已抵达此地,并且亲自带了拿破仑的函件。” 我愤怒之余,砰的将门关上。听到这巨大声音使我心中甚感舒服,久埋在心中的 郁结借这声响发泄了出来。 为的避免与杜福见面,我没有下楼午餐。很久以后,大约晚餐时分,我不能再藏 在自己房中,于是走下楼去。约瑟夫即忙令杜福坐在我身旁。约瑟夫是一向遵从拿破 仑的意志行事的。我扫了那青年人一眼,中等身材,一张宽阔的嘴,一排洁白而整齐 的牙齿。这就是他给我的印象。他不停的向我笑着,露出那排白牙,使我非常烦恼。 每次我们用膳时,常听到外边民众欢呼声,如“法兰西万岁,自由万岁”等口 号。可是今天的情形与往日不同,口号声音特别大,而带着威胁意味。 约瑟夫解释说:那是因为昨晚一位法国中尉在一家酒店争吵中被杀。于是几个罗 马公民被捕作为人质。罗马市议会派了代表企图向约瑟夫谈判。这班代表正在皇宫外 面,一群民众围着观看。 “你为何不接见他们?我们可以稍事等待再用膳。”朱莉道。但是约瑟夫认为这 件事该由罗马军事总督负责处理,他无能为力。同时使馆内各官员一致赞同此意。 这时外面声音越来越大,民众象风暴攻击宫外大门。“这未免太过份了。”约瑟 夫说,回转头向一名秘书道。“立即去军事总督处报告一声,请他们肃清皇宫前面广 场。” “从后门出去。”杜福加了一句。 大家沉默地进行用膳,咖啡尚未饮完,即听到门外军靴马蹄声音。约瑟夫立起身 来,我们随向阳台方向走去。广场里人山人海,各式各样的面貌,粗腔横调的人声, 偶然夹着一两声嘶叫。我们看不见市议会的代表,他们已被群众象潮水似的涌到墙脚 下,宫门口外。两名守卫一动不动象石雕一般立在门前岗位上,随时有被踏死的可 能。约瑟夫看情形不对,立即拉我们进入屋内,他自己不时在窗后偷窥外面情况,他 面色苍白,咬着下嘴唇,他的手顺抹着头发,我注意到他在颤抖。 骑兵队这时已包围宫殿。骑士面向外,僵坐在马背上如雕像一般,他们等待命令 即向民众冲过去,但是指挥官显然的不忍下令。于是杜福说:“我下去试着说服这班 人。” “将军,这未免太冒险了,这种举动是不理智的。我们的骑兵队会……”约瑟夫 请求他不要去。 杜福露着白洁牙齿笑道:“大使不要忘了我身为军人,一向不怕冒险的。我去设 法遏止无谓的流血。” 靴刺叮当作响中,他走至门口,又回转头来用目光搜寻我的眼睛。我急忙转首向 窗外看去,心中顿时明白,他的英雄举动是蓄意表现给我看的,希图给我一个良好的 印象。他奔出去,面对宫外暴民。这举动未免太愚蠢了,我在想,久诺,马蒙,现在 杜福,他们希图些什么?一分钟后,楼下大门敞开。我们拉开一条窗缝,外面隆隆声 变本加厉,含蓄威胁意味。一个尖而高的声音用意大利语叫喊道;‘阿巴梭,阿巴 梭!”。起初我们看不到杜福,群众突然后退让开一条道路。他举手示意请民众肃静 一下,他预备发表几句话。这时忽闻一声枪响,击中杜福。骑兵队立刻发出一排枪声 镇压。 我狂奔至楼下,拉开大门。两名守卫拉着杜福将军进入。他的腿无力的悬挂着, 他的头歪在一边,他的嘴歪曲着,那经常的微笑,现在转为惨痛表情,他已失去知 觉!两名守卫拖他进入客厅,他的双腿在地上拖挂着。守卫无可奈何的望着我。 “上楼去。”我听见自己说,“我们必须找一个地方使他睡下。”这时大家面色 惨白,自动地让开一条路。外面寂静如死,骑兵队发出第二次齐射后,暴民已被镇 压,不敢再图妄动。 我打开约瑟夫的书房,这是靠楼梯最近的一间房。兵士们将杜福放在沙发上,我 垫了一只枕头在他头下。约瑟夫说道:“我已派人去请医生。也许并不严重。”血迹 在制服上渲染着,越来越大。“约瑟夫,解开他的制服。”我说。约瑟夫笨拙的解开 金钮扣,红色的血迹在白衬衣上分外鲜红,注目。 “胃部受伤。”约瑟夫说。我看看杜福将军的面色开始转黄,他张嘴挣扎着,喘 息着。 医生是个矮小的意大利人。他到后,神情较约瑟夫还要紧张。他是拿破仑崇拜 者,现在得到机会来到法使馆,感到无上的光荣。他一面解开杜福上衣,一面替意大 利民众向约瑟夫道歉。他洗涤伤口,约瑟夫踱至窗前,朱莉则斜靠在墙上,竭力压制 自己的情绪,面色灰白有如病人。医生检。查了一会道:“请拿一条毡毯来,病人感 觉寒冷,因出血过多,内出血。” 我们把毯子盖在杜福身上。医生看了一眼制服上的金肩章,说道:“很抱歉,伤 势相当严重,生命难保。真是惋惜,这样一位重要的人。”说完他追随约瑟夫走出 房。朱莉也退出到邻室叹息。 这时房内只剩我一人。我起先忙着替杜福擦净脖子下面以血迹,但鲜血不断的涌 出,我只好放一块白布在他脖子下面,并坐在他旁边,守候着。我拿出日记开始动 笔。 时间悄悄的过去,不知经过多少钟点,蜡烛已烧至尽头。邻室声音仍嗡嗡不断, 听来大家仍未就寝。这时杜福似乎恢复了知觉,我急忙走过去,跪在他身边,用手 臂举起他的头,他茫然的望望我,不知身在何处。于是我说:“你在罗马,杜福将 军,在罗马法国大使波拿巴家中。” 他蠕动嘴唇;鲜血跟着喷射出来。我用另一只手擦去血迹。他无力地轻声断断续 续道:“玛丽,我要去玛丽处。” “玛丽在那里?快点告诉我,玛丽在那里?” 他眼睛睁开,他认出我,但目光仍迷惑地露出不解神情。于是我又重复道:“你 在罗马。发生暴乱,你中弹受伤在胃部。” 他点点头,似乎明白我所说的话。我思索着他已无救,也许玛丽可以……。我急 急问道:“玛丽,她姓什么?住在什么地方。” 他面部表情甚为不安。他低声道:“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让波拿已知道……” “我不会告诉他的,你放心。”我安慰他道:“但是如果你的病一时不见好转, 我们应该告诉玛丽,是不是?拿破仑不会知道的。”我给他一个会意的微笑。 “那个小姨,欧仁妮。拿破仑提议我娶她。”他停了一停又柔声道:“你必须 了解这点,小玛丽我会永远照料你和小乔治的。亲爱的玛丽……” 他把头歪在一旁,企图吻我手臂。他错认我是玛丽。他在向她解释为何遗弃他们 她和他们的儿子,因他想与拿破仑姻妹结婚。这种婚姻会带给他锦绣前程度灿烂的远 景。 说完,他的头搁在我臂上,沉重如铅。我抬起他的头,急迫地问道:“玛丽的地 址--我给他写信。” 这时他似乎又恢复知觉。”玛丽,曼妮爱里昂道--三十六号--巴黎……”他 的面貌开始歪曲,眼珠深凹,呼吸困难,咯咯作声,冷汗如雨流出。 “玛丽及小乔冶会被照料,衣食无虑的,你放心。”他没有听见。我又重复了一 句:“我保证替你做到。” 他目光呆滞,嘴唇歪曲。我跳起来飞奔至门口。这时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叹 气声在寂静屋子里飘荡着。我急叫道:“医生!快来!” 矮小的医生立刻跑到他面前,摇摇头说道:“完了,无法挽救了。”我走至窗 前,拉开帘慢,外边东方已发白,曙色迷蒙,我吹熄了蜡烛,走出房外。 隔壁房间里象是另一世界,大家正围桌而坐。烛光融融,洋溢着宁静悠闲气氛, 显然的,这与邻室起了一个强烈的对照。 “你必须取消舞会,约瑟夫!”我说道。 约瑟夫吓了一跳直坐起身子。看来他在假寐。 “你说什么,黛丝蕾?” “你必须取消舞会。”我重复了一遍。 “这是不行的,我已特地约定了……” “但是你房子里有一个死人。”我解释给他听。 他凝视着我,皱着双眉,忽然间,他立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让我考虑一下。” 于是往门的方向走去,朱莉及其它的人跟随着。走到他们卧室前,朱莉停了下来向我 道:“黛丝蕾,我能否在你房中躺一躺,我怕孤独!” 我说:“当然可以。你躺在我床上,我要写我的日记。” “你仍在写你的日记。多奇怪,”她说,惨淡的笑了一笑。 “为什么奇怪?” “因为一切不同了完全不同了。”她深深叹了一声,穿着衣服,躺在我床上。 朱莉睡的很甜,直至中午时分,她尚未醒。听到楼下捶击声响、我走下楼,看到 工人正忙着搭一座台。约瑟夫站在一个角落里与工人谈话。看见我,他忙走过来向我 解释说:这座台是为今晚舞会中预备的,他和朱莉将登台主持舞会。 “为舞会?这是不可能的,一个死人在屋子里。”我诧异地问。 “当然你是对的。我们已把杜福的尸身运走了。”接着约瑟夫解释给我听,杜福 将军的葬礼一定会隆重举行的,因他为国牺牲并且是位将军,现在尸体已运至墓地教 堂里。但是今晚的舞会是无法避免的,它具有极大的重要性,它象征罗马的和平与安 宁,如果我们延期,我们即会失去统治者的威风。再者,杜福的事件虽然令人感到遗 憾,但仍是一件微小而无足轻重的事。”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杜福将军遗弃他的爱人和儿子为的娶我,又因为要给我一 个良好的印象,不顾一切的面对暴民而丧生。现在这只是一件微小而无轻重的事件而 已。我忆起拿破仑曾对我说过:“我有力量去影响那千千万万人的命运……。”但我 心中暗忖道:“拿破仑,拿破仑,你也许能统率三军,纵横天下。但是你无法控制人 与人之间的情感,更不能支配一颗微小而脆弱的心。” 这时我听见自己声音向约瑟夫道:“我必须见你的弟弟。” “谁?” “拿破仑!” 约瑟夫无法掩饰面上的惊愕神情,因为这么多年来,家中人均知道我一直避免与 拿破仑晤面。 “是关于杜福将军个人的事件。”说完我即上楼。约瑟夫一人呆立在客厅里。 回到房中,我发现朱莉泪流满面。我在她身边坐下。她用手臂环抱着我的脖子, 呜咽他说:“我想回家,我不愿再住在这些古怪、陌生的皇宫里。我需要一个家,象 别人一样。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里,他们并不爱我们,他们想杀害我 们。这些高耸的皇宫,高耸得象教堂一般的皇宫我们不属于这里。我要回家。”我紧 搂着她。我明白杜福将军的意外死亡,使她看清了自己不愉快的处境。 这时仆役送上一封信来乙一望而知是妈妈的笔迹。信上说爱提安与苏姗已决定迁 移至纪诺尔居住,在那里他已设立一家分店,因为一般人认为纪诺尔远景甚好,无形 中已成了意大利丝绸业中心。当然妈妈随他们同去。爱提安准备把马赛旧居出售。 朱莉停止了哭泣,我们愕然相顾,“这样一来我们变成了无家可归,无法再回到 原先的老宅里住了。”朱莉小声地道。 我勉强咽了一下口水,喉咙象梗塞住。我说:“无论如何你是不会再回到马赛家 中去住的。” 朱莉目光直视窗外。她道:“我不知道。当然不会,但是那座值得回忆的房子, 花园,以及凉亭,你知道这些月来,当我们从一座皇宫搬到另一座皇宫时,我最非常 非常不快乐的。 约瑟夫在巴黎购买的小房子我并不放在心上,而一直怀念的是马赛旧居。那里有 我们童年的回忆……。” 这时外面有轻轻敲门声,约瑟夫进入屋内,使朱莉又重新哭起来。”我要回家 去。”约瑟夫搂抱着她,用温柔口吻安慰道;“我们回去。过了今晚的舞会,明天就 启程回巴黎,对于罗马,我也受够了。我请求政府另派我一个职位,可能更重要的 职位。朱莉;你愿意不愿意回到巴黎,住入我们那所小房子里?” “如果黛丝蕾肯去的话……”朱莉呜咽答道。 “当然我愿意跟你去。”我说:“否则我到什么地方去呢?” 朱莉抬起头,满面泪痕地向我说:“到了巴黎,我们三个人会非常快乐,约瑟 夫,你和我。你不能想象巴黎多么可爱,多么大。那些灿烂的灯光,那些令人留连忘 返的公园……当然你无法想象,因你从未到过巴黎。”我听后心中暗想:我没有去过 巴黎吗? 朱莉与约瑟夫回到自己房中整顿行装。这时我因缺少睡眠感到眼睛刺痛。我脑 海里在幻想与拿破仑晤面的一幕。我竭力回忆着他先前的容貌,但已模糊不清。浮在 目前的是他带着笑意的肖像,到处可以见到的肖像,咖啡杯上,花瓶上,鼻烟盒上, 我又回忆到巴黎的灯光倒映在水中摇晃,我一生不忘的塞纳河畔!
(10) 一七九八年四月
我又见到了他。 我们被邀请去参加他的临时招待会,因他即将启程赴埃及远征,他告诉波拿巴夫 人计划以金字塔为基地,希图并合东方,将法兰西共和国改成大帝国,波纳巴夫人静 静的听。着待拿破仑走开后,她问约瑟夫,拿破仑神经是否正常,是否得过疟疾症而 未完全治愈,约瑟夫解释说,拿破仑计划毁灭大不列颠(英国),粉碎他们的殖民 国。 拿破仑和约瑟芬的住宅是一座小型房屋,在胜利大道上。这座房屋本为一位演员 特尔玛所拥有。约瑟芬当年在巴拉司时代向特尔玛遗孀购买下来居住的。这条街先前 叫做强特雷道,自从拿破仑进攻意大利奏捷后,为纪念他的胜利,即改为胜利大道。 昨天在这座小小的房子里,可以容纳那样多的人真是一们不能置信的事。整个 房子只有两间小客厅,一间餐室。现在回忆当时杂乱情形仍觉头昏脑胀。早晨,朱莉 不断的问我与他里面是否感到紧张?这使我已经不安的情绪更加烦乱。我心中暗想, 以前他的笑容能使我失去理智,为他做任何一切,我不知道现在再看到他,我会有何 感觉。我希望他与约瑟芬仍不原谅我那天在泰利安夫人家中所造成的一幕。我希望他 厌恶我而不再向我笑,我更希望他恨我。 我穿上一套新衣,那是一件金色衣裙衬着玫瑰色的衬裙。我腰间束了一条带子, 是以前在意大利古玩店里购来的。昨天我甚至去剪了头发。当时短发风行一时,因为 约瑟芬是第一个创立短发式的人。此后许多夫人们纷纷模仿。我把头发向上梳着,用 一根缎带束在头顶。我在想若与约瑟芬立在一处,我会看上去象个乡下大姑娘。我新 衣服领口甚低,现在我不再需要手帕塞在胸前,我已经成熟。事实上,我不敢多食甜 食品或糖果以免过胖。我的鼻子仍象以往一样向上翘着,我想这一生中它再也不会改 变了。这真是一件值得遗憾的事,因当时正风行古典美的造型。 约莫一小时左右,我们离开家去胜利大道。到时,小客厅里已坐满波拿巴家人, 波拿巴夫人及她的女儿等。他们时常聚会在一起,而每次见面必彼此拥吻。第一个是 波拿巴夫人看到我;她表示亲热地搂着我、小宝莉,现在的立克柔克将军夫人也走过 来行拥抱礼。以前宝莉曾说过,立克柔克是追求她的男人中她最不喜欢的一个,但是 拿破仑认为其他追求者皆不配与波拿巴联姻,除了立克柔克将军外。于是在拿破仑指 挥下,宝莉与他闪电式结了婚。立克柔克是个短腿的胖子,精力充沛,但不苟言笑, 并且看上去年龄要比小宝莉大得多。伊莉莎和以往一样,脸上画得象个小木兵,与她 那音乐家丈夫巴切奥切正大肆吹牛地说,拿破仑替他谋的职位如何如何的理想。嘉罗 林与约瑟芬的女儿--皓坦丝,一个浅色头发的女孩子,特地向学校请了一天假,为 了参加拿破仑的临别宴会。这时她们俩正并坐在一张椅子上,咯咯地窃笑波拿巴夫人 新制的织锦缎衣服,使她们联想到饭厅内的帘馒。 在这一堆乱嘈嘈的人群里,我注意到一位年轻、纤长身材,浅色头发的军官。他 一对蓝色的眸子正痴迷地凝视着宝莉。我好奇地问嘉罗林那个青年是谁,她狂笑不止 道:“他是拿破仑的儿子呀。” 这时那青年军官察觉到我们在谈论他,于是他走过来,腼腆地介绍自己:“我是 友金·宝哈纳,拿破仑将军随身副官。”现在所有波拿巴家人全聚集一堂,但男女主 人仍不见出现。 最后,通里面的门终于开了,约瑟芬高声叫道:“对不起,我们方才回到家。约 瑟夫,你来一下,拿破仑要和你谈话。大家随便坐,不要客气。我马上出来。”说完 她又消失不见。约瑟夫跟了进去。波拿巴夫人耸了耸肩。我们又重新谈起话来。这 时邻室忽然发出哗啦摔碎东西的声音。大家本能地下来,面面相觑。同时约瑟芬走了 出来。 “全家聚集在一起太好了。”她说着,走到波拿巴夫人面前。她穿了一件白色衣 衫,披着一条红绒围巾,边上缀着貂皮。围巾偶然滑下时,怎出雪白粉颈。 “有一位弟弟叫卢欣,是不是,夫人?”她问。真奇怪,她连丈夫家兄弟、姐妹 的名字都弄不清。 “是的,他是我第三个儿子。”波拿巴夫人答道。‘是否有什么事使他二哥烦 恼?” 约瑟芬耸耸肩微笑道:“看样子有一点。你们听听。” 邻室吵闹声好象使她感到兴趣似的。这时门打开,拿破仑走了出来,他满面怒容 道:‘母亲,你知道卢欣娶了一位客栈老板的女儿吗?”波拿巴夫人抬头上下打量着 拿破仑。他的棕红色靴子擦得雪亮。她问。“有什么地方使你不满意呢?” “你不了解的。一个客栈老板的女儿是不属于上流社会的。客栈老板每晚必须招 待伺候客人。我真不懂你,母亲。” “据我所知克莉丝汀·宝育是个好女孩,她名誉很好的。”她说时扫了一下约瑟 芬的细长身材。 “不幸的很,我们没有福气全娶旧时的伯爵夫人。”约瑟多加上一句。 “约瑟芬勉强笑了一下,但她的儿子友金脸色涨得通红。拿破仑回转身子,看着 约瑟夫,他额上那根粗筋又爆涨跳动起来。他用手抚摸着前额道:“我有权为自己的 弟弟要求适当的婚姻。母亲,请你马上写信给卢欣,立刻废除这项婚姻,或者离婚。 告诉他这是我的命令。约瑟芬,现在我们可以用膳了吧!” 这时候,他看到了我,我们彼此对视着。就这样我们又会面了,这些年来最怕 的,最恨的,而又是最期待的一刻,他用迅速的步伐,推开碰巧正挡着去路的皓但 丝,他走到我面前握着我双手说道:“欧仁妮,我真高兴看到你。”他目不转眼的凝 视着我的脸。他笑了。他那清瘦的脸仍是那么年轻,那样无忧无虑,豪放不羁,和当 年他答应妈妈愿意等待我到十六岁时样,并无改变。他道:“你越来越美丽了,欧仁 妮,而且已经长成,完全长成了。” 我抽回手道:“将军不要忘了我已是十九岁了。”我感到自己的音调那么幼稚, 那么愚笨,于是我又接着道,“我们好久没见了。” “是的,一点不错。好久不见了实在太久了。欧仁妮,是不是?最后一次--我 们在那里见面的?”他看着我大笑起来。他目光闪耀着光彩,他已忆起最后一次的会 面而感到有趣。“约瑟芬,约瑟芬,你一定要见见欧仁妮,朱莉的妹妹。我不是告诉 你许许多多关于她的事情吗?” “但是朱莉告诉我,欧仁妮小姐希望大家称她为黛丝蕾。”说完,那细长的身型 走近拿破仑一边,在她神秘的微笑中,一点没有忆起我的痕迹。“欢迎你来,小 姐。”她道, “我必须同你谈一谈,将军。”我道,他脸上的笑意文时冻结而消失。他也许猜 想我是准备重掀不愉快的一幕,幼稚而无聊的一幕。于是我迅速他说道:“我要和你 谈一个严重的问题。” 约瑟芬急急地挽着他手臂道:“我们可以用膳了。大家请。” 用餐时,我坐在立克柔克及腼腆的友金当中。拿破仑不停的说这样,道那样。我 注意到他法语现在明显的进步,非常的流利了。当他谈到魔鬼英国时,宝莉娇声叫 道:“哦!不要再谈下去。”他说他已详细研究过敦刻尔克海岸。他认为进攻英国 最好制造太平底船,由渔港登陆较大港口容易得多,因大港口防卫森严。 “最好设法空运过去。”拿破仑注视着坐在对面的立克柔克将军道。”想想看一 营连一营的由空中运过去穿过海峡,这些军队占据英国各军事要点,我们轻炮兵 队!” 立克柔克张开嘴想说一些反对他的话,但结果又闭上嘴什么也没讲。 “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能组织空中部队,现在已有几位发明家给我看过他们的 计划,巨型的气球,可以装载主四个人,停留在空中相当的时间,真有趣味而且不可 思议的新奇。” 我们吃到鸡和芦笋汁时,拿破仑又告诉我们以金字塔为基地,他的力量不但足够 毁灭英国殖民势力,同时尚可拯救埃及。 “请你加紧吃你的午餐吧。许多客人要来呢。”约瑟芬道。于是拿破仑服从地埋 头大吃。我碰巧看到皓坦丝,那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不,十四岁已不再是个女孩子 了,凭我自己经验而言。这个方肩粗线条的女孩子,在她身上找不出一点她母亲约瑟 芬的纤细、柔媚的影子。她的一对蓝色的眸子,正目不转睛的望着拿破仑,两颊飞上 两朵红云。天哪,这是不可能的,他不会恋爱上她的继父吧?,这不是一件可笑的 事,这么可悲可怕的。 “妈妈希望与你喝杯祝福酒,小姐。”友金向我说。我只得举起杯子。约琴芬缓 缓地向我微笑着,她嘴唇碰碰酒杯,当她放下杯子时,向我挤了挤眼。原来她已忆起 以前在泰利安夫人家的一幕…… 她立起身道:“咖啡在客厅里用吧。”隔壁房间早有宾客等待着,是来为拿破 仑送行的。先前在泰利安夫人家的宾客,似乎已全部移转到约瑟芬的小客厅里来了, 到处可以看到军装制服。我竭力避免看到久诺与马蒙,幸而这时他们正兴高彩烈地 与一群夫人们大谈大笑,说他们到达埃及后预备把头发剪短,这样就会看上去象罗马 人,而不会有虱子。他们向一班夫人们笑着说。 大约来了一位重要客人,因为约瑟芬忙令三位青年人在沙发上让出座位。巴拉 司,法国政府执政官,穿着描金紫丁香色衣服。手中拿着长柄眼镜走了进来。拿破仑 与约瑟芬迎上去,随后一边一个靠着他坐下。一个瘦长男子,尖尖鼻子弯着腰立在他 们面前。面貌似曾相识,我搜索想着在何处见过他。我顿时忆起那是许多年前在泰利 安夫人家中,福煦--是他,一点不错。 这时又来了一位文雅青年人,脚稍微有一点跛,发上洒了许多白粉。福煦忙迎上 去道。“亲爱的泰勒朗,请到这边来一起坐。” 于是这两位绅士谈论起一件非常令人兴奋的事件,那是发生在维也纳。奥地利国 庆那天,法国大使在使馆内升起法国旗时,一维也纳人民冲人使馆内企图扯下那面国 旗。 “泰勒郎部长,政府实不应派一位将军,而应派一位外交官担任大使职位才 是。”约瑟夫在旁插嘴道。 “是吗?可惜我们没有足够职业性的外交官适应需求;我记得在意大利时波拿巴 先生不是也曾胜任过大使职位吗?”泰勒郎扬脸笑着答复。 “此外这位贝拿道特将军是一位人材,波拿巴将军,你认为对吗?”巴拉司眼望 着拿破仑从旁说道:“我记得当你在意大利急需增援时,军部曾派贝拿道特援助过 你。在严寒冬天,他统率一师在十小时内越过阿尔卑斯山脉,六个钟点上山,四个钟 点下山。我记得你还特地写信报告政府赞扬他呢?” 约瑟夫哑口无言,半晌只好结结巴巴地答道:“当然--他是一位出众人材。” 泰勒郎半晌道:“我想在维也纳升起法国国旗是对的。如果其它使馆可以这样 做,法国使馆为何不能?贝拿道特将军抗议这项无理举动已启程回国,正在途中。我 猜想他未抵达巴黎,奥国政府定会送出道歉书来的。”他详细看看自己的修长指甲, 继续说道:“无论如何,贝拿道特派至维也纳是最佳人选了。” 巴拉司黑黝脸上展显了细微的笑意道:“有见地的人物--具有政治先见的人 材。”执政放下长柄眼镜,正视着拿破仑。拿破仑抿紧嘴唇,额上一根粗筋又开始跳 动。巴拉司接着道:“使人信服的共和主义--准备消除外祸内患,与法国内外抗斗 者。” “那么他的下一任?”约瑟夫的妒心使他失去控制追问下去。 “政府当然需要这类人材。理所当然的。”巴拉司未说完,尖鼻福煦接着道, “未来的军政部长!” 正在此时,泰利安夫人翩翩来临。巴拉司乘机会立起来笑道:“我们美丽的特 蕾丝!” 伊莉莎捏了我一下低声道:“她新近又换了一位男朋友。听说是一位军部承包人 奥佛雷。噢,在那边正与她在一起谈话呢。” 突然间,我感到伊莉莎身上发出浓馥香气,触鼻的香水使我无法再容忍下去。我 站起来,急急走到门口,希望找到一面镜子把自己整顿一下,于是我走出客厅,甬道 里相当阴暗,在烛光后面墙上有一面镜子。我正欲走过去,忽然角落里两个拥抱的影 子抖然惊跃分开、同时我也被他们吓了一跳,我看到一个白色身影。 “哦,对不起。”我本能地带着歉意他说道。 那白色影子向烛光处走来。原来是约瑟芬!她抚摸着额前卷发,漫不经地的道: “为什么?让我介绍一下。这是溪仆拉·却尔司先生。这是黛丝蕾小姐,我们还是亲 戚呢。” 溪仆拉很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左右。他很礼貌的向我深深鞠了一躬。约瑟芬妩 媚地笑道:“却尔司先生,你知道黛丝蕾小姐以前还是我的情敌呢。” “属于胜利方面呢?还是失败方面呢?”却尔司立刻问道。 可惜这时靴刺声叮当作响,拿破仑走了出来,高声叫道:“约瑟芬--约瑟芬, 你躲到那里去了?我们的客人在问你呢?” “我正在给黛丝蕾小姐和却尔司先生看你在蒙罗带回来的镜子。”约瑟芬态度安 闲。她走上去挽着拿破仑向却尔司先生笑道:“却尔司先生,现在你可以见见大名鼎 鼎的意大利人民的救星。”拿破仑烦燥的情绪在约瑟芬轻迈浅笑中溶化得无影无踪。 “你想与我说话,黛丝蕾!”拿破仑回转头来向我说道。“去看看客人去。” 我与拿破仑对立着,在闪烁的烛下。我伸手在手袋里寻找东西,拿破仑则走到镜 子前面凝视着自己的影子;在黑暗光线下,他双眼下现着黑影,双颊更显空洞瘦削。 “你听到巴拉司的话吗?”他问。显然他在沉思。 “听到的,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政治对我一向是陌生的。”我说。 他仍望着镜子说道:“内患,法国内部的敌人,很好的形容词。他是在指我。他 明白我们军人有能力救国。”他凝视着镜子里自己激动的面容,下意识的咬紧下嘴唇 又道,“我们军人可能联合起来而成立自己的政府。他们把国王处决。他死后,他们 毁谤皇冠,认为不值一文,应该扔在阴沟里。可是谁都想捡它起来。” 他象在梦中说话,使我回忆到许多年前,我和他立在园子里篱笆墙边。”起初我 感到无名的恐惧,跟随着一个孩童幼稚惭的欲念--以笑来克服心中的恐惧。突然间 他回转身子,坚决他说:”我决定去埃及,让这班执政官去争吵,去与军部承包人打 交道,去发行没有价值的钞票。但是我要去埃及,我树起法国国旗。” “原谅我截断你的话,将军。”我道,“有一位太大的名字我想交给你,希望她 能得到政府的抚恤金。” 他接过纸条,走近烛台借光读道:“玛丽·曼妮爱--是谁?” “曾经和杜福将军同居的女人,并且是他的孩子的母亲。我曾允诺过杜福照料她 母子二人。” 拿破仑垂下抓着纸条。的手,带着怜悯音调,柔和他说道:“我很抱歉--非常 的抱歉。你是否已与杜福订婚了,黛丝蕾?” 这时我真想向他嘶叫,请他不必再操这份心安排这种滑稽喜剧。“你很清楚我根 本不认识杜福。”我粗声道:“将军,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折磨我。” “怎样折磨你,小黛丝蕾?” “不断的派人来向我求婚,我实在受够了。我需要安宁。” “相信我、一个女人的出路只有在婚姻里寻到。”他甜蜜地诱说。 “我真想把烛台扔在你头上?”我冲口说道;我把指甲掐入手心,去压制抓烛台 的冲动。他微笑着走近一点,那个令人无法拒绝,令人心折的微笑--曾经带给我天 和地,曾带给我天堂,也曾带给我地狱! “我们是朋友,是不是?欧仁妮·黛丝蕾?”他问。 “答应我,玛丽和他的儿子可以得到政府的抚恤金。” 朱莉忽然借同约瑟夫走了来道:“你原来在这里,黛丝蕾?”当他们真的见到我 与拿破仑在一块时,他们诧异的停下。我们彼此对视着,忽然间彼此笑了。 “答应我,将军!”我重复地道。 “我答应,黛丝蕾小姐?”他很随便的吻了一下我的手。我随着约瑟夫等一同告 辞出来。
(11) 四星期后,巴黎
今天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也是我一生大转变的日 子。早餐后,我拎了一小罐水去餐厅里浇那两盆由意大利带回来的棕搁。朱莉与约瑟 夫面对面,坐在餐桌两端,约瑟夫正读一封信。我亦未十分注意。 “朱莉,你看,他已接受我们的邀请!” “天哪,怎么办,我们一点也没有准备是否要请些客人作陪、什么菜合宜?炸 鸡,鳟鱼。哎,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约瑟夫!”朱莉失去方向地紧张起来。 “我不能确定他是否肯来。他前几天才回到巴黎。不知道多少人想请他呢。大家 都想知道一些关于维也纳的情况。” 我走出餐厅,把小罐装满了水再进来时,又听到约瑟夫说:“我信中说巴拉司执 政及我弟弟拿破仑告诉我们许多关于他的事迹,我们会感到无上的光荣,如果他能赏 光来我们家聚会一次。” “杨梅加上玛地拉汁作为甜菜。朱莉脑子里竭力搜寻食谱。 “你知道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将来的军政部长。朱莉,餐肴必需要特别精 致!”约瑟夫兴奋地道。 我将桌上一盆初开的玫瑰搬至厨房换水。走回时又听见约瑟夫道:“不必邀请生 客,最好是一顿家庭便餐。约瑟芬、卢欣、克丽丝,几个家中人,这样更显得亲切, 知己?”他看看我又继续说道:“今晚你要装扮得漂亮一点、你将见到法国未来的军 政部长!” 这些无聊的宴会,招待大使呀、将军呀,真是使我感到烦腻,组织这类家庭小 圈子晚宴的目的,不外乎希图得到政治幕后的秘密,把它们由书搞中传至正赴埃及途 中的拿破仑。约瑟夫象是很愿意留居在“政治中心”的巴黎,他现在是科西加的议员 自从拿破仑得势后,科西加以能得到波拿巴家人做他们的议员而感到无限光荣。 卢欣,未仗着约瑟夫支持,也被选为科西加议员后补人。拿破仑去埃及不久,卢 欣与克莉丝汀双双回到巴黎。彭纳巴夫人替他们寻到一所小房屋,而卢欣议员的薪俸 也勉强够开支。卢欣思想相当激进,当他获悉拿破仑反对他与克莉丝汀的婚姻时,他 大不高兴他说:“这位将军哥哥大概疯狂了。我的克丽丝汀有什么不好?” “因为她父亲的客栈关系。”约瑟夫解释道。 “那么以前我们外祖父在科西加有过农场呢,并且是个很小的农场?”卢欣大笑 着。他皱着眉,看着约瑟关道:“拿破仑身为共和主义看,思想却如此守旧。” 每天卢欣在报纸上发表言论,他的言论很受人器重。今天,不论他是否愿意,总 算也来参加小圈子家庭聚餐。或者是看在约瑟夫和朱莉的情面关系。 我正穿上一件黄色绸衫裙,朱莉进入屋子。每次有重要宴会,“希望一切顺 利”,是她惯例性的祈祷。她坐在床沿上向我说道:“在发中插一只绸蝴蝶结,对你 很相宜的?” “没有关系。且正谁来我也不会感兴趣。”我答道,手中正整理头发。 “约瑟夫听人说,这位未来的军政部长认为拿破仑远征埃及完全是疯狂的举动。 政府根本不应让他去。”朱莉道。 我的情绪非常低沉,决定在发际不戴任何花结,只把头发向上刷,用两把精致的 梳子箍着。我满腹牢骚地道,“这些政汉性的聚餐使我烦厌而无法忍受。” “约瑟芬起先不想来,但经约瑟夫告诉她,这位未来的军政部长对拿破仑的前途 有莫大关系,她才应允参加。最近她在巴黎近郊买了一幢房屋,叫做玛尔美松,是以 前一座行宫,她计划时常与一班朋友去那里度假。” “她很对。天气实在太可爱了。”我答道,由窗口看着外面的灰蓝色黄昏景致, 空气中飘荡着柠檬花的芬芳,心中忽然恨起这位陌生的贵宾,这时我听到门前马车声 响。朱莉急急地飞奔至楼下。 我开始有一种畏缩的感觉,真怕下楼见那位贵宾。但是楼下人声嗡嗡,越来越嘈 杂;大概宾客都到齐了。我无法再躲避,只得勉强下楼。其实这时我心中真想睡在床 上伪装头痛。当我一踏进客厅、我立刻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高塔似的男人背影, 穿着蓝色制服,金肩章和一条蓝、白、红彩色腰带。顿时我心中产生一种欲望--我 想逃!有奔上楼,把自己禁闭在房间里的冲动--但是两只脚象失去控制似的钉立 在原来地方,一动都不能动。我们的贵宾成了众人的中心,大家正围着他问长问短。 这时他们已看到我,并对我的举动感到诧异。第一个发现我的是约瑟夫,他由客肩上 看过来,接着大家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们的贵宾直觉到身后有不平凡的事件发 生。 他停止他的谈话,回转身来。他睁大眼睛愕然的凝视着我。我心跳动得象要由口 中跃出,我呼吸窒息。这时朱莉道:“黛丝蕾,这边来,我们等待着你?”同时约瑟 夫走到我面前,挽着我的手臂介绍道:“贝拿道特将军,这是我姨妹,黛丝蕾·克来 雷小姐。” 我没有勇气去看他。只把目光聚集在他制服的金钮扣上。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吻 我的手,又听到约瑟夫遥远的声音:“将军,方才你在说……” “我忘了方才说些什么,对不起。” 在千千万万的声音中,我只辨别出他的声音,使我听到许许多多不能遗忘的声音 --桥上的雨声、黑暗街头的马车声、巨巴克道门前告别声。 “晚餐准备好了,大家请人座。”朱莉道。但贝拿道特将军僵立在那里不动,朱 莉只好重复了一遍请大家人座。贝拿道特如梦初醒的送上手臂让朱莉搭着进入餐厅。 这次亲切家庭聚霉完全出乎约瑟夫的期望,与平时迥不相同。他原意想把这贵宾 位置在女主人与约瑟芬之间,他自己则坐在贵宾对面,这样宾主间的谈较方便而自 然。可惜贝拿道特将军好象有点神不守舍,他正埋头和那条鳟鱼过不去,把它挖来挖 去,约瑟夫向他举了两次杯,他都未看见。我看出他在沉思,我猜想他在搜寻一个问 题的答案。多半是在想拿破仑的未婚妻,一个富有丝绸商的女儿,她的姐姐是拿破仑 的嫂嫂”。等到约瑟夫第三次举杯,他才看到。他急忙举起自己的酒杯,象由梦中惊 醒似的问“你妹妹住过巴黎吗?”这句出其不意的问话,使朱莉茫然不知所答。 “你二人均由马赛来的,是不是?这点我很明白,但是你妹妹在巴黎住了很久 吗?”他坚持的问下去。 朱莉顿了一顿道:“不,她来了才几个月、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巴黎。你不是很喜 欢巴黎吗?黛丝蕾,对吗?” ‘巴黎是个可爱的城市。”我僵硬的象小学生背书似的答道。 “是的,当它不下雨的时候。”他说,他的眼睛细了一细。 “哦,即使在雨天,巴黎仍象神话里的城市。”天真的克莉丝汀爽直地从旁插嘴 道。 “夫人,你说的很对。神话往往在雨天发生的?”他庄严地答道。 约瑟夫开始感到焦急。他请这位未来的军政部长聚会的目的,并不是为谈下雨或 者为神仙故事的。“昨天我接到我弟弟拿破仑的信,说他旅程前进顺利,并未遇到纳 尔逊率领的英国舰队。”约瑟夫试探着道。可惜贝拿道特未加以注意。 “那么你弟弟运气很好。”贝拿道特善意地举起酒杯道:“我希望他顺利。为拿 破仑健康祝福。我非常的感谢他!” 约瑟夫当时啼笑皆非。毫无异议,贝拿道特的地位与拿破且是平等的--一个曾 经是意大利统帅,一个曾经是在使,并且是未来的军政部长。 意想不到,而是约瑟芬促成了事情的进行。她一直好奇的注意我与贝拿道特间的 神情。只有她察觉出我们间不安的情绪和男女之间潜在感情的交流。她很少说话,但 不时以带着兴趣们的目光看着贝拿道特。她已想起泰利安夫人家中那天午后的情形。 她歪着她孩单发型的头,向贝拿道特挤挤眼,问道:“当维也纳大使真是一件不容易 的事,我意思说,贝拿道特将军,因为你是单身汉。在你的地位,是该有位夫人在使 馆才是。” 贝拿道特坚决地放下刀叉道:“你真对极了,亲爱的约瑟芬!我可以叫你约瑟芬 吗?我真感觉到,没有一位太太是件非常苦闷而遗憾的事。”他转向在座各位道: “诸位先生,夫人们,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办?”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他是诚意或是开玩笑。气氛非常不自然。最后还是朱莉勉强 先开口道:“将军,也许你尚未寻觅到你理想的女子?” “但是,夫人,我已寻觅到了,可惜她突然不见了!”他耸耸肩装出滑稽神态, 同时凝视着我。他面上露出活泼、快乐的笑容。 “那么你必须找到她,请求她嫁给你。”天真的克莉丝汀高声说道。 “夫人,你很对。”贝拿道特严肃地道:“我决定向她求婚。”说完他一跃而 起,推开自己的椅子,向约瑟夫道:“约瑟夫·波拿巴先生,我能否有这份光荣请求 你的姨妹,黛丝蕾·克来雷小姐嫁给我呢?”他又安静的坐下,望着约瑟夫。 屋子里顿时寂静无声,只有的达的达的钟声和我的心跳跃声。我不知如何是好的 看着前面的台布。我听见约瑟夫结结巴巴地问道:“我不大明白,贝拿道特将你是真 心的?” “当然是诚心诚意的!” 空气又寂静下来。 “我……想你必需给黛丝蕾时间考虑一下。当然我们认为这是无上光荣的。”约 瑟夫道。 “我已给她足够的时间了,波拿巴先生。” “但是你今天才遇见她。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呀!”朱莉的声音因兴奋而抖颤。 我抬起头来说道:“我非常快乐的接受你的请求,我愿意嫁殆你,贝拿道特将 军。” 这是我的声音吗?为什么大家诧异的望着我?为什么周围面孔上流露着惊奇的神 情?我不能忍受,我拉开椅子,飞奔上楼,进入卧室,倒在床上哭泣起来。 立即房门大开,朱莉跑进来紧搂着我,安慰我道:“你若不愿意的话,你不必嫁 给他呀。亲爱的,不要哭,不要哭!” “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呀,因我太快乐了!”我呜咽道。戏只好用冷水洗了面, 加了粉,重新回到客厅内。贝拿道特立即察觉道:“我看出你又哭过了,黛丝蕾小 姐。” 他和约瑟芬并坐在一张沙发上。看到我,约瑟芬立刻站起来道,“黛丝蕾小姐必 须坐在贝拿道特将军身旁。” 我服从的坐下。于是大家寻些话题来闲谈,以图和缓僵硬不自然的气氛。约瑟夫 开始传递香槟,朱莉则给每人一份甜点。过了一会,贝拿道特向朱莉道:“夫人,你 不反对我请令妹坐车出外看看街市吧?” 朱莉会意地点点头道:“当然没有问题,将军。什么时候?明天午后?” “不,我想现在就去?”贝拿道特答道。 “但是外面已经黑了!”朱莉惊惶道。因为晚间一位名门闺秀是不应该和一位绅 士乘车外出的。 我坚决地立起身道:“只是很短的时间,我们就回来的。”说完我立刻飞奔出客 厅,贝拿道特匆匆向众人告别,跟随着我走了出来。 他的马车停在外面。在灰暗的春天晚上,空气中散布着柠檬花香,我们坐车穿过 街市。车子驶到热闹市区,闪亮的灯光使天上的星光暗淡。一路上我们彼此默默无 言,享受沉默中的一份恬静。只等到了赛纳河畔,贝拿道特方吩咐车夫停车。车 子在桥边停下。 “就在这座桥。”贝拿道特说,我们走到桥中心,我们倚着栏杆俯视,水中倒映 的灯光在跳动、荡漾。 “我曾到巨巴克道造访你好几次,探听你的消息,但没有人肯告诉我?” 我点点头道:“他们知道我来到巴黎是秘密的。”我们缓缓回到车上。他用手臂 环抱着我的肩膀,我把头放在他肩上紧靠着肩章。 “你曾经说你配我太矮小了?”他道。 “是的。现在我虽长高了,但可能看起来较先前还要矮一点,因为以前,我穿高 跟鞋。现在不流行了。或许没有什么大关系。” “什么没有大关系?” “我太矮小。” “不,一点没有关系,恰恰相反?” “为什么恰恰相反?” “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回途中,他用手搂着我,我把头放在他肩上,可是肩章刺得我的脸好痛。“这些 可恨的金东西!”我叽咕道。 他柔声笑道:“我知道你不能忍受将军的?” 突然间,我想拿破仑、久诺、马蒙、杜福,他是第五名求婚者。我不愿再去想以 前的几个影子,我满足的用面颊擦着他的金章,我是多么快乐而幸福呀。 我们回到家中,客人早已离开,只有朱莉和约瑟夫尚在客厅中等待。 “我希望常见到你,将军?”约瑟夫道。 我接着道:“每天,是不是?”我顿了一顿,“强·巴勃迪司。是不是?”这是 我第一次唤他名字。 “我们决定很快的举行婚礼,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贝拿道特告诉约瑟夫。虽然 我与他尚未讨论过这一点,但我内心也很愿早日完成婚礼。 “明天我去看房子。黛丝蕾看中一所后,我希望即刻结婚?” 我忆起好久以前一句如歌似诗的话:”多年来我积蓄了一点钱,我可以买一所房 子,为你,为我们的孩子。” “贝拿道特将军,今晚我即写信给妈妈。”朱莉说。 “晚安,亲爱的妹夫。我想拿破仑一定非常高兴知道这项消息的。”约瑟夫道。 贝拿道特告别后,约瑟夫不解道:“我真不明白什么道理。贝拿道特一向很慎重 的,不是轻易决定一件事的人。” “他配黛丝蕾是否年纪大一点?” “三十多岁。”约瑟夫答复朱莉。他又向我道:“黛丝蕾,你明白你将要嫁一位 全法国的显著、重要人物吗?” “呀,嫁衣--如果很快的举行婚礼,嫁衣是个问题,倘未绣好。怎么办?”朱 莉截断约瑟夫道。 “拿破仑的姻妹嫁妆是不能给人指摘的。预备起来不知要多少时间大约瑟夫道。 “我们可以立刻采办,但是嫁衣上绣的字母怎么办?”这是朱莉答复。 这时我插嘴道:“嫁衣上的字母早已绣好。只需由马赛寄过来就成了。” 是的,对!对极了。B,B,B,贝拿道特。不是早已绣妥了吗?真太好了,又 太巧了。”朱莉睁大眼睛兴奋地道。 “是的,B,B,又是B。”我笑着走到门口。 “整个事情多少有点特别。我真不明白。”约瑟夫用着怀疑口吻道。 “只要她快乐!”朱莉轻声道。 我快乐,非常的快乐!感谢上帝,外面空气中散布着柠檬花的芬芳,屋子里洋溢 着蓝瓶里玫瑰的气 世界是那么美!我是多么多么快乐呀。
二 陆军元帅贝拿道特夫人
(1) 一七九八年秋,巴黎苏村
一七九八年七月十三日,是个值得纪念和回忆的日子。那天我和强·巴勃迪司· 贝拿道特将军终于在巴黎近郊,苏村婚姻注仍所里完成婚礼。婚礼是在晚上七点举 行。晚间结婚在当时是风行的。男方证人是骑兵队上尉安东尼·莫雷和地方书官佛郎 苏瓦·代郎基。女方是苏密司舅舅,家中丧喜事不可缺少的人物;此外无疑的就是约 瑟夫了。最后卢欣也赶到参加作证。 婚札仪式完备后,大家皆驱车去朱莉家中晚宴。约瑟夫非常周到,将波拿巴全部 亲属皆邀来参加盛会。本来妈妈欲从纪诺尔赶来,但因病后体力尚未恢复,又值夏 天,惟恐旅途途跋,会感到不支,因此作罢。强·巴勃迪司一向没有多少亲友,故而 只有莫雷一人。 我们的客人大部为波拿巴家人。使我诧异的即是久诺将和他的新夫人也前来祝 贺。久诺本在埃及,碰巧他到巴黎向政府报告拿破仑胜利战迹,因法军已占领开罗、 亚力山大,正向金字塔行进。 我与强·巴勃迪司订婚两天后--朱莉尚未平复她的紧张情绪--我的将军兴高 采烈的跑来说,他已寻到一所合适房屋。“黛丝蕾,”他怂恿说:“快来看看这所房 子!” 我们的新居是在苏村,月光道三号。楼下是餐厅、厨房一间小房间。强·巴勃迪 司在这间里放置了一张书桌,一些书籍,我们称它为“书房”。 二楼是一间美丽的卧室,连接着一间小化装室。顶楼上尚有两间小卧房,一间给 玛莉,另一间给弗南德,强·巴勃迪司多年的随从。 本来妈妈想带玛莉到纪诺尔去,但玛莉心中不愿,她宁愿留在马赛。她租了一间 房,遇到宴会大典,常有人请她去做临时厨师,这样她可以维持简单的生活。虽然她 在信中从未提起,但是我知道,她一直等待有一天我会接她出来。所以订婚第二天, 我即写信给她,希望她能来巴黎。她并未给我回音,可是一星期后,她本人到达了巴 黎。 “你想玛莉与弗南德可以相处吗?”强·巴勃迪司问道。 “谁是弗南德?”我不安地问。 弗南德以前是强·巴勃迪司的同学,后来在同一军队里服务。强·巴勃迪司级级 上升,而弗南德则永留原级。弗甫德既短小而又肥胖,每当操演,他必足痛。每当出 征,他必胃痛。凡是他不愿做的事,他即不做。可是他希望做一个兵士,为的接近 强·巴勃迪司。他对擦靴子有特殊兴趣,对消除制服上油渍也有天赋的技能。两年 前,他被军队开除。从此以后,他把所有时间贡献在皮靴上、制服的油渍上。他对 强·巴勃迪司忠心耿耿,无微不至。 “我是将军的随从又是旧时同学。”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向我这样说。 玛莉和弗甫德一见面即成了冤家,彼此水火不相容。玛莉指摘他偷厨房食物, 而弗南德则指告玛莉动用他的鞋刷(约有二十四只之多),且不经他的同意擅自洗涤 将军的衣服。 第一次看到我们精致的小房屋、我即说想叫爱提安把妆奁送来。强·巴勃迪司则 嗤之以鼻,带着不屑神情说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人,用太太的妆奁来装饰自己的房 屋吗?” “但是以前约瑟夫用过朱莉的。”我说。 “请尔要把我和波拿巴家人去相比!”他锋利地答道。随后,他又温柔的用手臂 环抱着我笑道:“小女孩我的小女孩,今天贝拿道特只有力量购买一所小得象洋娃娃 的房子送给你!如果你希望一座皇宫,那么好吧……” 我急忙叫道:“哦!不要,不要那个!应允我永远不要给我一座皇宫!”我顿时 想起以前在意大利看到的皇宫。“允许我,永远不要给我一座皇宫!”我又说了一 遍。 他凝视着我,严肃地道:“我们永远彼此相属,黛丝蕾。在维也纳,我曾经住在 一座皇宫里,也许明天我会睡在露营里,后天可能我会请你与我合住在皇宫里。你能 拒绝我吗?”我们正立在新居园子里一棵栗子树下。没有多少日子,我们即将举行 婚礼。我属于此地--这所小小的房屋,这个园子,有一棵古老的栗子树和一些荒芜 的花圃。” “你会拒绝吗?”强·巴勃迪司重复了一遍。 “我们住在这里会非常快乐的。”我轻声地道。 “你会拒绝吗?”他又坚持地问。 我把面颊放在他肩上,我已习惯那刮痛面孔的肩章,我道:“我不会拒绝,但是 我会不快乐的。” 结婚那天早晨,我与玛莉跪在厨房碗柜前面布置磁器。玛莉问我是否感到兴奋。 数小时后,当朱莉用一把火钳替我卷发时,她说为什么我看上去这样镇定。 我摇摇头。为何感到兴奋?自从那个不幸的晚上,在马车里,强·巴勃迪司握着 我的手的时候,我得到了人间的温暖。我知道我是属于他的。 结婚筵席上,我感到非常烦腻。苏密司舅舅首先致祝词,接着就是卢欣演讲,主 题是拿破仑光辉的战迹,再加上约瑟夫大事渲染一番说埃及的胜利足可证明拿破仑是 位天才。 “我想我们军队不可能在埃及支持长久。英国方面也洞悉这点,故而他们不愿卷 入我们殖民地的战争里。”强·巴勃迪司道。 “但是拿破仑已征服亚力山大和开罗,并且在金字塔里获得胜利?”约瑟夫坚持 己见。 “这并不能令英国犹虑。此外,埃及是在土耳其统治下。英国认为。我们在尼罗 河的军队,只是临时的威胁。”强·巴勃迪司道。 “敌人伤亡在金字塔战争里约在两万左右,而我方只是五千人,真是伟大!”约 瑟夫夸耀道。 强·E勃迪司耸耸肩道:“伟大?拿破仑将军率领着法国新式炮队去对敌那些赤 足带弓箭的非洲土人,这算是伟大?” 卢欣张口意图抗议,但他想了一想,终于又闭上口,未说什么。 “拿破仑会更深入非洲;并将把英人驱逐出地中海?”约瑟夫得意地道。 “英国并无意在陆地上与我们对敌。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他们有自己的舰队。你 无法否认英国舰队比我们的要优越得多。如果他们毁了我们首途埃及装载兵士的船 只,法国军队会离开祖国越来越远。联络会被从中切断。那时你弟弟拿破仑军队会 陷在沙漠中,如同一只老鼠困在笼子里。埃及远征实是一种狂妄的赌博,政府付的代 价太大了。”强·巴勃迪司环顾在座的人道。 我准知道约瑟夫及久诺会写信报告拿破仑说强·巴勃迪司称他为赌徒,但是我决 没有意料到,十六天前英国舰队在海军上将纳尔逊统帅之下,已把法国舰队在亚波克 湾差不多全部毁灭。拿破仑在绝望中竭力想与法国取得联络。他来回的在帐棚前走来 走去,担忧他与军队的危险处境,随时可能在沙漠中死亡。当然我们结婚那天晚上, 没有人相信强·巴勃迪司已有先见之明。 我又打了一个呵欠,这已是第二次。我知道这是不礼貌的举动,尤其是对一个新 娘来说。可是以前我没有做新娘的经验。我怎能知道应该如何去做呢?我又打了呵 欠,强·巴勃迪司立起身来静静地道:“时候不早了,黛丝蕾,我们该回家了?” “我们该回家了。”这句话听上去有一种亲切感。桌子另一端,嘉罗林和皓丝 但彼此捏了一下,两人咯咯窃笑。苏密司舅舅会意的挤挤眼,拍拍我面颊,开玩笑他 说道:“孩子,不要怕,贝拿道特不会吃掉你的。” 我们在炎热、恬静的夏天晚上驱车至苏村。天上星斗闪耀,金黄色的圆月挂在空 际,近得似乎可以接触到月光道的名字,很配合今晚幽美的景致。我们抵达新居时, 看到餐厅里灯光明亮,两座银烛台上插了两支蜡烛,是约瑟芬与拿破仑的礼物。一条 锦缎的台布,上面放着两只香槟杯,碟子里装着葡萄、桃子及甜饼。还有一只小桶, 冰着一瓶香槟。屋子里静悄悄地洋溢着愉快、安宁的气氛。 “玛莉预备的。”我高兴地道。 “不,是弗南德。”强·巴勃迪司肯定地道。 “但是我知道这是玛莉做的甜饼。”我拈了一块放在口中,坚持地道。 强·巴勃迪司看看香槟无力他说道:“如果我们再喝下去,明天早晨必会头 痛。” 我点点头,把通花园的门打开。玫瑰的芬芳随风飘进,月光下,栗子树叶呈现着 银的色彩。背后的强·巴勃迪司吹熄了烛光。 楼上卧房里一片漆黑。我摸索至窗前,拉开帘慢,放进银色的月光。强·巴勃迪 司走到邻室更衣,悉索作声。我明白他用心周到的给我时间卸装。我卸下衣服,走至 窗前。锦缎被上放着一套睡衣。我换上睡衣,钻人被内--我尖叫起来。 “天哪,黛丝蕾--什么事呀?”强·巴勃迪司急急走到床前。 “我不知道--只有东西戮我。”我移动一下。“唷,又来了!” 强·巴勃迪司点上蜡烛,我坐直,拉开锦被,玫瑰!满床的玫瑰,带着荆棘! “谁做的傻事?”强·巴勃迪司和我立在床前看着一床的玫瑰,我们忙着把它们 拿开。 “一定是弗南德。”我说:“他想给我们意外惊奇。” “你不公平,一定是玛莉。玫瑰在军人的床上!”强·巴勃迪司立刻答道。 现在那些玫瑰已放在桌上,满屋芬芳。忽然间我感觉强·巴勃迪司在看着我。我 方才醒悟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我迅速的坐在床上道:“我好冷,给我一床毯 子?”他拿毯子把我整个盖上,连头都蒙在里面。我几乎窒息,我伸出鼻子,合上双 目,没有感觉到他已吹熄了蜡烛。 第二天早晨,我们才知道把玫瑰放在床上是玛莉和弗南德二人共同的主意。但他 们忘了玫瑰花上的荆棘。 强·巴勃迪司请了两个月的假,为的和我欢度蜜月。可是不久消息传来,我们舰 队在亚波克被毁灭,于是他每天早晨只好向卢森堡宫报到,偕同军政部长参与执政官 会议。 每日午后。近黄昏时分,我即在园门口等待他归来。每次我听到远处得得马蹄 声,我的心跳即会加速,同时我醒悟我已是他的妻子。这不是在梦中,这是铁定的事 实。十分钟后,我们同坐在栗子树下共饮咖啡,强·巴勃迪司告诉我各项新闻。我满 足的看着那一轮红日慢慢地向地平线沉落下去,手中悠闲的玩弄着由栗子树落在草地 上的果实。 亚波克的失败给我们敌人一种暗示这是他们攻击我们的良机。俄国开始招兵,奥 地利在不久前曾因在维也纳侮辱我们国旗事件,向我政府道歉,现又由瑞士及北意大 利边境向我国进兵。 那些由拿破仑所成立的意大利国家,虽然它们已在法国统治之下,现在公开的表 示欢迎奥地利人。 一天,强·巴勃迪司回家较平时来得迟。 “他们希望我任意大利前线统帅去挽救我国溃退的军队,至少希望能保伦巴 底?”他一面跳下马,一面告诉我说。 我们喝完咖啡,天色已渐次灰暗下来。他拿了一支蜡烛,一张白纸,开始坐在园 子里不知写些什么。 “你接受了吗?”我问,一阵寒气侵袭我的心。强·巴勃迪司抬头向我看着道: “什么,我接受意大利前线统帅职位?当然,如果他们能依我的条件。现在我正列一 个单子。” 他的笔不停的在纸上移动,后来又进入书房里。我只好将晚餐放在书桌上。数日 后,我从约瑟夫方面得悉,强·巴勃迪司给巴拉司送上一份计划书,说明需要若干军 队方能防守意大利边境。可是政府方面虽已不计年龄的招募新兵,可惜尚无足够合 适装备,制服不全,无法迎合强·巴勃迪司条件,因而他拒绝接受统帅职位,而由军 政部长--赛雷接任。 两星期后的一天,强·巴勃迪司中午回家。我正与玛莉调制蜜饯梅于及果酱等。 我奔跑至园门口去迎接他。我说?“请不要吻我,我满身厨房气味,我们正调制梅子 果酱。今冬每天早晨会有果酱当作早点?” “我不会在此过冬,吃你做的果酱了,弗南 弗南德把我战场制服准备妥当,马 鞍袋子装好。明晨七时我即启程。”他边说边走,已上搂去了。我立在门前瘫痪在那 里。 整个下午我俩单独留在园子里。太阳已失去它的温暖,草地上满盖着落下的枯 叶。一下子秋的气息弥漫了整个世界。我静静地聆听他的谈话,有时他象对着成熟。 而理智的女人,有时又象对着一个无知的小女孩。 “你一向知道我会回到战场上,是不是?你嫁给一位军官,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女 人。你必须坚强,勇敢……” “但是我不要坚强,不要勇敢。”我说。 “听着--乔治现任三军统帅,即多瑞河军队,瑞士军队,及观察军队。马沙拿 率领瑞士军队扼守瑞士边境,我则在莱茵河地区指挥观察军队。我准备在两点进攻: 一则路易都林炮垒。一则司派爱及马央司。如果希图占据莱茵河地区及近邻德境, 必须三万精兵方能踏上成功途径。可惜政府无力做到。黛丝蕾,你明白吗?我现在 率领一队无经验的兵士去抵抗敌人。你听见吗,我的小女孩!” “我知道你会做到的,你永远会达到你的目的,强·巴勃迪司。”我说。我是多 么的爱他。我眼中充满泪水。 他耸耸肩道:“政府同你一样估计我。他们希望我带一队新兵而能获得胜利。” “今天早晨卖水果的向我说拿破仑在意大利时,战无不胜。现在他带兵远征埃 及,一切情形泅不如前,每况愈下了。你看很可笑,一般愚民对拿破仑印象如此之 佳。”我说。 “是的,但是卖水果的不知内情。拿破仑在亚彼克的失败使敌人得机可乘。一般 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拿破仑确实获得多次胜利,但他未顾虑加强占领区防御工 事。他扔下不顾而去,率领精兵远征尼罗河岸。我们以少数兵士竭力防守边境,而他 却成了众人心目中的大人物。”强·巴勃迪司反驳道。 “一只皇冠扔到阴沟里,谁都可以捡它起来。” “谁说的?”强·巴勃迪司大声问道。 “拿破仑!” “对你说的?” “不,对他自己说的。” 良久我们彼此沉默无言。黑暗中,我看不出强·巴勃迪司的面部,更看不出他的 神情。 这时玛莉忽然发出一声怒吼:“厨房的桌子上不准许放手--滚出去,快点 滚!” “至少让我在这里把它擦干--我在外边装子弹。”这是弗南德的声音。 “把那些军械拿开厨房,听见没有?”又是玛莉。 “在战场上你用手枪吗?”我问强·巴勃迪司。 “很少用,不过现在我是将军了。”我们立起,走进屋子。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我孤独地躺在宽大的床上,我听着苏村小教堂的钟声,不 知不觉的许多钟点过去。楼下,强·巴勃迪司仍在书房里研究地图,并注上各种式样 记号,直线、横线、十字及小圈圈。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忽然间惊醒了,睡在身旁的 强·巴勃迪司睡意浓厚地间道:“什么事?”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你骑着马准备去赴战场。”我低声道。 “明天我是要赴成场?”多年在战场的习惯和锻炼,使他在出发前夕非常镇静, 仍可酣睡。“告诉我,我走后你预备做些什么?”他问。 “做什么?你是什么意思?昨天我与玛莉制果酱,前天与朱莉同去裁衣处。” “我是说什么东西你特别感到兴趣,黛丝蕾?” “没有什么固定的东西。”我迷惑地答道。他用手把我搂得紧一点。我满足的把 自己面颊放在他肩上。 “黛丝蕾。我走后希望你不感到孤寂,希望你学一点东西,去上课。” “去上课?为什么?自从十岁我就辍学,以后妈妈自己教我和朱莉,你呢?” “十一岁入学,十三岁即被开除。” “为什么?” “因为教师对弗南德不公平。” “所以你就毁谤老师?” “不,我打了他一记耳光。” “你做得对。我以为你在学校多年,并且读了大量书籍?” “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完美的贵夫人。你愿不愿学些音乐及款待宾客等等。总而言 之,一切关于礼节仪式方面。” “为什么?” “也许有一天我被派接任某个地方军事总督--那么你即是第一夫人。那时你必 须在大厅里款待宾客,礼仪方面是非常重要的。” “大厅?你又要我住进皇宫?我不!” “你要知道在维也纳时,奥地利贵族眼睁睁想看到笑话。为保留国家体面,礼节 上不允许有丝毫错误。黛丝蕾,如果你愿意学钢琴,或者歌唱,那真是太理想了。在 维也纳时,克鲁沙和贝多芬曾到使馆来看我。他们二人常在使馆里伴奏。真是可惜, 我幼时未学过音乐。” 这时他又强调他说道:“我走后,我坚决支持你上钢琴课。我已请克鲁沙介绍一 位教师。我把名字写在一张纸条上放在中桌里。每次你写信时,报告我,你的进 展?” 我的心象被一个冰冻的手。紧握着。“常给我写信。”他说。信,信,以后的漫 长的日子怎么消磨?只有书信。灰色的曙光由窗口窥进,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我睁 大眼睛,看着蓝色帘慢,仔细端详上面的图案。身旁,强·巴勃迪司又呼吸均匀的睡 着了。 门外有敲门声,弗南德在外面叫道:“六点半钟,将军。” 半小时后,我们坐在餐桌上。我第一次看到强·“巴勃迪司穿上战地制服,没有 等级没有勋章,也没有饰带。我们尚未开始早餐,那惆怅的别离已开始--人声、靴 声、马嘶声。弗南德匆匆进来报告说,有许多人等待在外面。 ”请他们进来。”强·巴勃迪司道。于是进来一大堆人,大约十至十二个左右。 强·巴勃迪司随意的介绍一下。我机械的向他们笑笑。 强·巴勃迪司道:“我已准备好,我们走吧!”他又回头向我说:“常写信给 我,亲爱的。军政部会把你的信件转给我的。再见,玛莉,小心侍奉夫人。” 他走到门口,匆匆与一班军官消失不见了。我真希望再吻他一次。我呆立在那 里,突然间,我周围的房屋在灰蓝色曙光里旋转起来,烛光闪烁,一片漆黑,我晕了 过去。 等我苏醒过来,我已睡在床上,玛莉的脸在面前浮动。 “你昏迷了?” 我推推额前带着醋味的布,无力地道:“我真想再吻他一次!”
(2) 一六九九年初,巴黎近郊苏村
各地的钟声,苏村小教堂钟声,巴黎圣母院钟声,以及其他巴黎各教堂钟声,把 我从恶梦中惊醒。这是一个世纪的未年,又是一个新年的开始。 在梦中,我坐在马赛家中花园凉亭里。我正与一个男人讲话,一个男人看上去象 强·巴勃迪司,但是我知道不是强·勃迪司,他是我们的儿子!他在问我的音乐及礼 仪课程进展如何?可是我没有回答,我太累了。忽然间,我们的儿子变形了,他越缩 越小,成了一个诛儒,我心中充满恐怖。这时我又看约瑟夫立在我面前,转瞬他又变 成拿破仑。这时外边钟声大作,我由恶梦中惊醒。 原来我正坐在书房里,我在写我的日记。外面街上人声嘈杂,笑声,欢呼声、歌 唱声,酒醉叫唤声。家家户户都在欢渡新年,只有我一人冷清清地独坐在书房里。最 使我烦恼的即是我与强·巴勃迪司在书信中发生的争执。我责怪他语句冷淡,情意落 寞。 自从强·,巴勃迪司走后,我遵从他的意思去学钢琴,又接受歌唱,礼仪课程。 每次信中他必间我功课进展如何,他从不谈战事,也不提他的胜利。他象个年老的叔 叔,叨叨唠唠的问这样,问那样,关于音乐、歌唱、礼仪等等。他忘记他是我的丈 夫,信里词句冷淡,缺少柔情。同时我又恨自己不善于辞令,要说的话仍留在心里, 并未能达诸笔端。另外尚有一件无法否认,但我又不愿承认的事,使我已经闷郁得心 情更加烦燥不安。 昨天早晨,和往日一样,我照例坐在小书房,转着小桌上的地球仪,希图多知道 一点关于各洲各国的名词。玛莉捧了一碗热羹进入道:“喝这碗汤。它会增加你的体 力的?” “为什么、我身体很健康、并且近来体重增加,衣服都嫌紧窄了。”我推了一下 羹碗道:“这碗油汤,看了就不舒服?” “试着喝一点,你知道为什么。”玛莉微笑着走近我,用手环着我的肩又道: “你真的不明白!” 我推开她的手,大声叫道:“不知道,不知道?”说完我奔上楼去把自己关闭在 卧房里。我睡在床上,思潮起伏。玛莉早看出来,什么事也逃不了玛莉的耳已。我尚 未告诉朱莉,怕她坚决地要我去看医生。其实这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每一个女人 都要生孩子的。我希望他看上去象强·巴勃迪司,很奇怪我肯定要生个男孩。 我把手放在腹部。这真是一件不能置信的事,我身体里有个小生命,我的一部 分。这个小生命是属于我的,一份喜悦笼罩我心上。强·巴勃迪司知道后不知如何兴 奋呢!“但是我不愿在信中告诉他、我要余口告诉他,当面与他分享这份喜悦。 今天早晨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约瑟芬。以前她只来过两次,皆由约瑟夫和朱 莉陪伴着。今天她穿得非常漂亮,白色簿羊毛质地衣服,上面加上一件貂皮紧身短外 套,黑色帽子,缀着白色羽毛,可惜灰蓝色的晨光把她的年龄无情的显露出来。笑 时、眉稍眼角鱼尾纹较平时加深,唇上的口红深浅不匀,隐隐的出现裂痕。 “我们同样的是守空闺的妻子,我们应该彼此时常联络才对。”约瑟芬一边说一 边坐下。这时玛莉给我们这位独守空闺的妻子送上两杯热可可。 “夫人,你时常得到拿破仑将军的消息鸣?”我礼貌地问。 “不常得到,因为英国舰队封锁船只,只有根少的船方能偷渡。” 一段沉默。我不知选择什么话题去继续我们的谈话。约瑟芬看见钢琴,她问: “听朱莉说你在学习钢琴、夫人,是吗?” 我点点头问道:“你也弹吗?” “当然,六岁时我即开始了?” “我现在同时学习舞蹈。既是将军夫人,我希望不使贝拿道特失望。” “嫁给一位将军,而又远在前方,误会可能随时发生?”约瑟芬一面吃玛莉做的 饼,一面说道。 我没有说什么,但心中暗暗同意她的看法。我想我们信中的争执。 “有的喜欢搬弄是非,兴风作浪。例如约瑟夫就是这种人。”她边说边喝可可。 “昨天约瑟夫碰巧在玛尔美松看见溪仆拉·却尔司穿着晨衣。你记得那个年青军 部承包人?约瑟夫连忙写信给拿破仑报告此事。为什么要报告他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 事、去打拢他的情绪?”约瑟芬接着道。 “为什么却尔司先生穿着晨衣来造访?”我确实有点不懈。 “那天早晨九点,他尚未穿好衣服?”约瑟芬答道:“约瑟夫出其不意的来探 访。夫人,我不甘寂寞。我需要人陪伴。请你和朱莉说一声;请她劝约瑟夫不必在信 中向拿破仑提起这件事。我们彼此应该照顾,我们都是守空闺的太太们。”约瑟芬 说时莹莹欲涕。 原来如此。这是她今天造访的目的。“可是约瑟夫不会听朱莉劝说的?”我但率 地答复她。约瑟芬眼中顿时露出惧怕的神情,象是一个受惊的孩子。她说:“你不愿 帮助我?” “今晚我将去朱莉处参加小规模的新年晚餐,我去和朱莉谈谈,但是,夫人,你 可不要希望过高。” 约瑟芬立起身来,神情显然安慰得多。她道:“我知道你会帮忙的。”她走到门 口又口转身向我道:“如果你有时感到烦闷,我们可以一同去看戏消遣。” 我乘了半小时车即到达劳查道的朱莉家。朱莉穿了一件红色新衣,越发显得她面 色苍白。她紧张的跑进跑出,布置餐桌。希望给大家一种新年的气象、我向她说,可 否请约瑟夫不必向拿破仑去信提起却尔司在玛尔美松的事。 “信早已发出,不必再作无谓的讨论。”原来约瑟夫已悄然进入餐厅。他正立在 酒柜前为自己斟一杯白兰地酒。“我准知道约瑟芬今天去找你,请你替她说情。是不 是?黛丝蕾!” 我耸耸肩。 “那么你为何不站在我们这方面,而替她说话?”约瑟夫忿忿地问。 “这件事与你无关。告诉拿破仑只有给他感情上的伤害,并无其它好处。为什么 要伤他的心?” 约瑟夫用带着兴趣的目光看着我道:“仍恋爱着他?真令人感动!”他讥讽着, “我以为你早已将他忘怀了。” “忘怀?”我诧异道:“没有人能遗忘她的初恋。”拿破仑事实上我现在很少想 到他。但是我忘不了初恋带来的快乐,忘不了失恋带来的痛苦。 “所以你不愿令他失望,使他遭受幻灭的苦痛。”约瑟夫似乎感到兴趣、他又斟 了一杯酒。 “因为我尝试过幻灭的滋味。” 约瑟夫笑道:“可惜我的信已在途中。” “那么我们没有再讨论这件事的必要了。”我说。 约瑟夫又斟满了两杯酒,分递给我和朱莉道:“祝我们三人有个愉快的新年。客 人随时要到了。” 于是我们服从地接过酒杯。我只喝了一口,忽然感到非常不适。我憎恶这强烈的 酒味,我立即把酒杯放下。 “你怎么啦?黛丝蕾,你的面色好难看!”朱莉叫道。 我前额上冒出粒粒汗珠,我倒在一张椅子里,摇摇头道:“没有--没有什么 --近来常这样的?” “你有身孕了吧!”约瑟夫道。 “不可能,她未曾向我说过?”朱莉不信道。 “如果她真是生病人我必须立刻写信给贝拿道特。” 我急忙睁开眼睛道:“不许告诉他,约瑟夫,我要给他一个惊奇。” “什么惊奇?”约瑟夫和朱莉不约而同地叫道。 “一个儿子!”我宣布,感到一份骄傲。 朱莉跪了下来,紧搂着我,约瑟夫不信道:“也许是个女孩。” “不,准定是个男孩,贝拿道特不希望要个女儿。”说完,我立起身来,又道, “现在我要回家。请不要怪我,我想回到床上去度过新年。” 约瑟夫又给我一点白兰地,他和朱莉举杯向我祝贺。朱莉的眼睛润湿。 “贝拿道特朝代万岁!”约瑟夫笑道。 我心中充满喜悦、我说,“是的,贝拿道特朝代万岁!” 于是我向他们告别、驱车回家。贝拿道特不知现在德国何处,和他的部属共度新 年。我不再感到孤独;我和腹中的小生命,我们未来的儿子等待新岁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