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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珍珠飞船,苗寨来了个外星人艺术家(中)| 科幻小说

2023-08-04 18:16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今天带来外国中篇小说《三限律》连载:

当外星人降临山村,拯救人类的却是外婆古老的技艺。蜡染、啤酒、酸汤鱼、星际旅行、人类灭绝计划……这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被作者的奇思妙想串在了一起。

本文收录于未来局出品科幻选集“华夏科幻系列”《琥珀中的生命》。

 

三限律(上)

 

作者简介   

劳伦斯·M.舍恩,美国科幻作家、诗人及编辑。其作品曾获坎贝尔奖、雨果奖、星云奖等多个重大奖项的提名。曾担任多年大学教授,在人类记忆和语言领域进行了广泛的研究。这方面的背景为他的小说提供了不少灵感。他还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克林贡语研究者之一。

 

三限律(中)

Rule of Three

全文约10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作者 | 劳伦斯·M·舍恩

译者 | 何锐

校对 | 李凤阳、孙薇

“我对你们的太阳系已进行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探索,”弗姆说道。

“为了什么目的?”

“编制目录。”弗姆领着我走下河堤。一颗巨大的珍珠踞于水中,就在不到十米开外。“用你们的说法,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光是依次造访木星的每颗卫星就花了我超过十年。其中有些真的很壮观。这并不是说你们自己的月亮没意思,只是我在那儿了解到的东西还有待理解消化。它是我在这个太阳系中的倒数第二个目的地。我把你们的星球放在最后。”

我们走进河中没几步,水就没过了我们腰间。河水冰冷,但水流并不太急。

“你在我们太阳系的别处找到生命了么?”

“生命是有的。但没有像你们一样有自我意识和智慧的生物。我也在别处发现了死亡。但只有在你们的世界才有无生。恕我冒昧,你会游泳么?”

“不好意思,你是说?”

“我想请你踏进我的家中,但在我们走到那之前河床底还会降得更低。”

“是的,我会游泳。”

“很好。那现在我们就游吧。”

于是我们往前游去。靠近些之后我能看出来,那珍珠并不是搁在河床底下的,而是浮在水中,部分在水下。我们快要够到它的时候,弗姆往下潜了大约一米,然后直接游进了珍珠的曲面中。它穿进去的时候没有带起半点涟漪。我闭上眼,照样做了。

在应该撞上珠子边缘的时候,我什么都没碰到。又过了一会,还是什么也没碰到。我睁开的眼睛,往上方游,去换口气。我冲开水面,然后发现自己不知怎地已经身处巨珠的内部了。珍珠质的内墙熠熠生辉,照在弯曲的梯级上。梯子在正当中盘旋而上,通往上头的壁龛和平台。弗姆已经抓住了梯子,爬出了水面。内墙低处凸出了一块,形成一张长凳,它正坐在上头等我。

弗姆是个外星人。它是从星空中来到地球上的,这也就意味着我现在身处它的太空飞船之内。

于是我说:“拜托,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没问题。”

“这是你的家?”

“是的。”

“但它也是一艘飞船,对吧?你就是乘着它到我的世界来的。”

“是的,你的理解是正确的。”

我晃了晃脑袋,跟它一样从水里出来。“我不觉得。一艘做星际旅行的飞船怎么可能不违反三限律?”

“因为它是我自己做的。”

“这怎么可能?当然,你说过你已经在这太阳系待了一个世纪了,所以你比我的族类要更长寿,但无论如何一个人怎么可能全凭自己造出像太空飞船这么复杂的东西?”

“这是我的家。我的家还能由别人来造不成?”

“但你怎么做到的?”

它招手让我到凳子边上去。那只手上的两根拇指摇晃着,做出个奇怪的手势。“你们这并不是我到过的第一个黑暗世界。你们对于科技的所有认知都存在于黑暗之中。靠着这些科技,你们的人冲破了你们的大气层,甚至曾站立在你们卫星——月球之上,同时一路散播无生。我没法直接看到这些飞行器或者是搭乘它们飞行的人,我觉得那里面应该有人,只能看到它们的黑暗。你们利用你们科技的力量去束缚宇宙为你们的目的服务,而不是与那些力量合作,让它们自我表达,并实现互利。”

我朝四周发光的墙面摆摆手。“我实在搞不懂。”

“你懂啤酒么?”弗姆问道。

“啤酒?”

“一种饮料。那些孩子们给我带来了些。那玩意让人……神清气爽。”

“我知道啤酒是什么。”

“你知道它是怎么制作的么?”

“什么?”

“成分。工艺。”

瞬间我回忆起了我大二那年,想起了我那位室友,他把我们大寝室里属于他的那一半给变成了个私酿啤酒的窝点。“唔,谷物,我想是大麦吧……还有啤酒花……”

“所以只要把大麦和啤酒花放到一块,然后就得到啤酒了?”

“什么?不,还得发酵。”

“怎么做?”

“呃,得把谷物加热、碾碎,然后做成麦芽浆,也就是把谷物浸泡在热水里,好让糖分跑出来。”

“为什么糖分会这样?”

“我不知道。酶?我的化学不怎么好。”

“然后呢?”

“得把热水连同其中所有的糖分一起倒掉,然后把啤酒花加进去,接着全都一起煮开。等冷却以后过滤,再加入酵母,它会把糖分变成酒精。这过程还会释放出二氧化碳,这就是为什么会有气泡。然后就得到啤酒了。”

“你喜欢喝啤酒么?”弗姆问道。

我不由得咧嘴一笑。“我当然喜欢。大多数人都喜欢。”

“如果你从没见过啤酒,没尝过它的味道,也没闻到过它的香气,对它一无所知,你觉得你看着那些成分, 大麦、啤酒花、酵母和水,能看出它们会变成什么东西么?”

这算是个什么问题?啤酒……就是啤酒啊。它哪儿都有,一直存在,不是么?但几千年前也许没有。肯定有某些人发现了发酵过程,比如说空气中的酵母菌落进了接雨水的桶里,桶里正好有些腐烂的水果之类的。也许类似的事情发生了许许多多次之后才有人喝了一大口——后果是人类史上的头一次宿醉。

“不,我想不能。”

“这是个自然的过程。为了酿造啤酒,你和自然的本性合作,跟从它们自身的道路。就啤酒这个例子而言,各个部分都是外在的,但即便如此,三限律也会在每个环节起作用。我用差不多的方式创造出了我的家,尽管可能更加直接些。通过内在的途径。”

它又把一只手伸到我面前,五指的指尖捏合在一起。在它指尖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粒白色的液滴。它渐渐长大,变成了一颗小珠子。

“你之前问过我教给孩子们的能让那些草飘起来的是怎么回事。这跟那个类似,但更进一步。他们教会了那些草叶改变自己的性质,而我教会了我自己改变我的。就像大麦和啤酒花变成了一种在出现前都无法想象的东西,我也是同样创造出了我的家。”

那颗珠子变大了些,成了一颗圆滚滚的珍珠,灰色而带虹彩。弗姆分开拇指,这颗新创造出来的珍珠悬浮在空中。它弹了下手指,珍珠便飘动起来,先是向上,然后向下,接着绕着它的脑袋转了两圈,最后飞过来落到我的手中。

“怎么可能……?”

“就跟你们的啤酒差不多。一个奇迹——直到你明白要怎么办到。公平起见,我得说这珠子是小号的。要造出跟我家这么大的一个,那你至少得花上一年。”

“你在开玩笑,是不是?你是说我也能做到这个?”

弗姆再度伸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把新形成的珍珠压在我的掌心。“毫无疑问,有些你的同族做出来的东西并非全是黑暗的,那些东西很美妙,比如你们的语言,还有啤酒。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我希望能体验到更多的这种事物。不过实际上,我更感兴趣的是艺术。”

“艺术?”

“每个有智慧的种族都会展现自己的文化,制作宣示自己是什么人的记录。这样的艺术超越了单纯的语言,其生命常常比制造者更为长久。在你们的世界中这未被无生触及的一角,我希望能邂逅这样的艺术。这就是我来此的原因。”

 

***

 

下午晚些时候,我回到姥姥家,把我的西方衣服换成了一套简朴的衣裤。它们曾属于我的姥爷,我出生以前就被放在那儿,没人再动过了。两件对我来说都显小。几十年前我姥姥从另一个邻居那里买来了布料,然后她亲手缝出了衣服,这样一来我是拥有者链条上的第三人,因此在三限律的规范下是可以接受的。我吃了晚餐,是她亲手准备的,用的食材都是她自己种出来的。那天晚上我睡得多年未有的香,这多半是因为我一直在干活:为我姥姥往山上打水,全力投入到上了年纪的她难以完成的琐事中,直到有个邻家的孩子被派来帮忙。我梦见黑暗正在离开我,被符合外星人规则的营养所取代,又或者随着劳动中出的汗被排出身体,那些劳作也满足同一条规则。我还梦见了啤酒,以前我从没觉得它有那么了不起。

弗姆在见到孩子们之前对啤酒一无所知。它瞬间就通晓了水和糖转化为酒精和二氧化碳的工艺流程。但发酵本身是新的,是一个奇迹。显然,它想要更多的奇迹。世界上那么多的食物都已经被转化为加工成品。甚至自然生长的产品也被改变了性状。像玉米这样简单的东西不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被转化成了高果糖玉米糖浆,一种添加剂。按照外星人的标准,它会让所接触的一切都变得黑暗。但是无疑还有些别的天然工艺存留。蜜蜂仍在生产蜂蜜和蜂蜡。牛奶和凝乳酶还在造出奶酪。弗姆会认为这些都是奇迹么?它会拿出什么知识来交换?

早上我回到了河边。没有孩子在等我,不过到底是他们今天放假还是弗姆把他们打发走了我可说不好。外星人从珍珠屋里游了出来,爬到岸上,跟前一天一样光着身子。

“你身上的黑暗更少了,”它说。“你感觉到了么?”

“好像感觉到了。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我们昨天在你家的谈话。我有个建议。”

“具体指的是?我们说了不少事。”

“交易。我可以给你展示一些东西,跟啤酒的制作类似。作为回报,你可以给我展示什么?”

弗姆露出一个咧嘴大笑的表情——没有呲牙,它没有牙。“我会教给你看待你们世界的新方法。还有体验你们世界的技巧。”

“实用角度而言那意味着什么?是说可以终结疫病?长生不老?太空旅行?”

“是的,所有这些都是可能的。但我希望交易公平,你得介绍给我一些未被黑暗玷污的工艺,就像是啤酒的制造那样的。或者是一些艺术典范,那就更好了——如果这里能找得到那样的东西的话。”

“我想我办得到。你知道蜡染吗?”

 

***

 

我说服了弗姆跟我一起回姥姥家,不过我心里很有些忐忑。姥姥昨天已经完成了蓝布的制作,正在布料上雕琢图案,为染色做准备。她在门口迎上了我们,拿着我过世姥爷的另一套衣服。

“你是个滑稽汉子,”她说道。“而我是个老太婆了。但你不是个孩子了,纯真代替不了衣服。想进我家里来,就得穿上衣服。你也可以就此离开。我不在乎你选哪样。”

我吓得往后一缩。我完全没想到会这样。姥姥居然对拜访地球的第一位外星人这样。我心中顿时充满恐惧,古往今来的外交家如果看到姥姥这样对待外星人,心中一定会充满同样的恐惧。

弗姆眼都没眨一下——它能眨眼么?

“当然啦,姥姥。您的慷慨大方让我深感荣幸。”它转过身背对着她,动作跟昨天那些孩子们给我短裤穿的时候我的动作差不多。它昨天是看见了的。它披上了那套旧衣裤。褪色的布料让它的肤色越发显得苍白,但我姥姥满意了。她把我们迎进家里,在她的工作台前坐下,示意我们看好了。她拿起一把小刀,在一个煮着沸腾的蜂蜡的小罐里蘸了蘸。她这些动作我看过上百次了。我母亲小时候也学过蜡染,还动手实践过这种技术,直到她十几岁的时候为止。那时一项社会福利工程把她送进了学校,最终让她遇到了我父亲。

“她在干什么啊,”弗姆问道。

这会我姥姥看起来正在攻击一幅撑在她面前的老大的白布。她手中的刀锋所及之处,蜂蜡形成了复杂的图形。

“这叫蜡染,”我说。“这种样式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追溯到这颗行星上还没有任何东西是黑暗的年代。”

弗姆点点头表示同意。“无生从未触及它。但这是什么?”

“艺术。她正在布上用蜡创造图案。”

“而艺术就在于蜡和布之间的互动?讲述了某个故事?”

“不太对。蜡是暂时的。它会被融掉。”

“所以这是消失性艺术[1]?艺术在于对那些之前有蜡的部位形成的图案的记忆?”

[1]艺术形式名。有几种不同含义,这里指创造时即规定或者设定存在时间短暂的艺术形式。

“不,是完全不同的东西。等她在蜡上弄完这些图案之后,布料会被放进靛蓝染料里面煮开。”我让它注意那罐叶子,很快就要用它们做染料了。

“白布会变成蓝色,”弗姆说道。“但你说布要用开水煮?蜡肯定承受不住的。那精致的图案就消失了。”

“蜡会消失,而且这是故意的。但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它会阻止染料给那部分布料染上颜色。在蜡存在的地方,布料会仍然是白色——”

“于是图案被保留下来了!”弗姆几乎是大喊起来。“你有样品么?拜托,我一定要看看。”

蜡染是我母亲族中的家传手艺。一代代人把她们的全部生命奉献其中,织布,做靛蓝,设计最最奇妙的蜡染图式。有些苗族人最伟大的艺术品在这样的家庭里被创造出来,一周又一周地被储藏累积,然后被装车运出大山,从小村进入城镇,在那里存在着时间和进步,在那里以物易物被商业取代,在那里无生成长,蔓延。

我姥姥是个艺术家——尽管我这么喊她的话会被她骂——拥有数十年的经验和专业技术。在遥远的上海有个买家,一年派一位助理过来两次,用真实价值的一个零头买走她创作出来的所有东西。但我姥姥本来就没多少需要或者想要的东西。几只鸡,菜地的种子,一块磨刀石——隔很久才需要一块。也有些钱,但她碰都不碰,就让那些钱在一个账户里面自己堆着,然后用来支付我妈每年飞过去一次的费用,或者是寄给村里的一些孩子们用来支付学费。那些孩子们选择把这里的生活抛在脑后,去远方的城市里上学。

姥姥正坐在那儿全神贯注地工作。于是我把弗姆带到了房间后面的箱子旁。这边我几年没来了,但姥姥不会把完成的作品放在别处。我掀起盖子,现出了她的艺术作品——要形容的话,我只能说那好似花团锦簇。

外星人默默地向我征求了许可,然后把它们从箱子里一件件拿出来,展开,伸直胳膊举起来看。设计完美无缺,精致细密,令人屏息。有些是富于幻想色彩的花鸟虫鱼和自然景观。其他完全是抽象的复杂图形,它们的出现比曼德勃罗发现分形要早得多,可表现的也是相同但越来越小的一系列几何结构。每一件都是完美的作品。

“这,”弗姆说道,“这就是我希望找到的。完全出乎于一。”

“出乎于一?”

“一个来源,一个源头。布料,染料,图案。全都来自她。”

“没错,”我说。“你的三限律。所以,她可以把这些拿一件给人,那东西并不会变得黑暗?”

“不会,它还可以再给到另一个人的手上,仍然不会。”

“你想要一件不?拿一件装饰你的家?”

“这样的珍宝?”弗姆降低了音量,跟我窃窃私语。虽然我姥姥目前压根没有任何听到它说话的表现。“她会把这样的一件东西给我?”

“如果我礼貌请求的话,会的,”我说。“特别如果我解释说你从那么那么遥远的地方来这里,仅仅是想要这么一件她做出来以后已经忘在这箱子里好久的东西。”

“这听起来很棒,”它说道。“但,我能要求更多吗?她或许乐意分享她的所知,教会我自己做蜡染?有可能么?”

我忆起了过去,想起了她强迫我坐在同一张工作台前,拿着一把刀和一块用来练习的布料,那时候我母亲正好回去看她,而我当时只想要出去跟别的孩子们一起玩。我笑了。

“我想那会让她非常高兴的。”

 

***

 

姥姥答应授艺给弗姆,但拒不接受它那种指尖相接式的知识传输方式。她教它的方式就跟她自己学习的方式一样,她教我母亲,以及试图教我的时候也是用同样的办法:跟她一起坐在同一张桌前,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刀,一小罐液蜡放在趁手的地方,还有一块空白的布料,在上面练习最简单的那些图案。弗姆是个聪颖的学生。师徒俩谁从中获得的快乐更多,我说不好。

第二天,弗姆伴随着第一缕晨光来到了我姥姥的房前,跟我们一块吃了顿简单的早餐,然后开始工作。首先是一段简短的授课,然后花上几个小时练习它已经学到的东西。也许是因为那根额外的拇指,也许是因为它隐约提到过的那一事实:它已经好几百岁了,所积累的经验数倍于任何地球人。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这外星人是个潜在的蜡染奇才。不管原因到底如何,总之,在进行基础技术学习,并同时观察我姥姥的工作五天之后,它在自己的布料上绘图时看起来跟它的老师同样自信,而且同样迅速。在第五天的最后,它那块布料被染上色,蜡被煮掉了,在曾有蜡的地方的布料没带上颜色,它的成果得到了证实。         

效果好得惊人:一小块彩锦,上面是炫目的白和明艳的蓝。里面有一套图形,描绘出太阳系,还有弗姆的那珍珠屋子,划出一根趋近地球的螺线。

“很不错,”姥姥说。“你有天分,它的界限只在于你梦想的边界。”

“我的族人不做梦,”弗姆说道。

“滑稽汉子,也许你们只是在醒来以后不记得了呢?”

它笑了。“也有可能。当然,我也设想过做梦会是什么感觉。”

“这是个好的开始。下次把你的想法画到布上。”

“画到布上?”我插了一句。我跟姥姥和弗姆坐在同一张桌边,一直在忙着做笔记。用的是个手工制作的笔记本,我从一位邻居那借来的。

“我们制作的图案比言语更能清晰地传达意思,”姥姥答道。“如果你学得用心点就该明白。这位滑稽汉子就明白。”

弗姆垂首致敬。我从桌边离开,给大家准备茶水。过去这几天我对蜡染的贡献一直也就仅有在这个领域而已。我注满了师徒二人的茶杯,端着我自己的杯子坐回座位上。外星人抬起头,把它的手覆在我祖母的手上。不是它曾跟我和那些孩子们那样子十指交叉的方式,只是一次简单直接的接触,以示对接下来的话的郑重态度。

“我该给您什么知识作为回报呢,姥姥?”

“知识?切!我是个老太婆了。我这辈子都跟我的母亲一个样,她跟她的母亲一个样。我的女儿和外孙一直坚持说,这世界变了。确实如此,但在这里变化没那么大。从他的母亲还是个小女孩那会开始,我就已经没什么需要的知识啦。”

 “但你分享给我,我回家乡后会再跟其他许多人分享的这礼物太伟大了。肯定有什么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事情是你会喜欢的。”

“你学得这么好,这么快,我已经心满意足啦。我这外孙渴望新事物。如果你想教什么东西的话,教给他好了。”

外星人转向我。它那杯茶到现在都没动过,它凝视着我,那份压力让我也放下了我自己的杯子。

“我来学蜡染完全是因为你的建议。看起来跟你分享知识是个合理的解决方案,而且你到我家里去的时候你对我是如何做出它的表现出了兴趣。我教你这个?”

“你们话太多啦,”我姥姥说道。“你们非要说个没完的话,就到我听不到的地方说去。去吧。离开这里。”

我们放下茶,溜出了姥姥的屋子,走上回到河边的路。

 

***

 

“我能做的每件事都基于一个简单的概念,”弗姆说。“思想塑造形体。”

“我不确定自己听懂了没。太宽泛了。”

“我给你的那颗珠子你还留着么?你看着我做出来的。我并不是一直能做成功。”

“等等,”我说。“我觉得那只是你们的人都能办到的事。某种生理机能。”

“是,但并非与生俱来。思想塑造形体。我们更乐意学习新的工艺,教会我们自己创造出所需的东西,而不是劝唆环境改变来迎合我们的需求。由此我们得以不违反三限律。”

“你们制造出……一切?但怎么做到的?”

“想想看啤酒。神奇的化学过程让水、谷物和啤酒花变成了啤酒。你也知道,你们的身体中运行着许多个同样令人惊奇的过程:从把你们摄入的养分变成运动所需的能量,到将你们的感受编码,形成记忆,储存到复杂的网络中,可以用各式各样的方法访问。”

“我……我想是的。但那些都只是些生理过程。完全内在的。”

“并不都是。你们的女性会制造乳汁,哺育她们的稚子。这一过程始于体内,但结果存在于体外。”

这一刻我觉得我的脑子都要炸了。弗姆难道是在说,一位哺乳期母亲的乳汁跟它的太空飞船是一个性质?我又想起了蜜蜂,它们生产出蜂蜜和蜂蜡。我想了下啤酒,从转化糖分的酵母菌的角度而言……“似乎有些道理。”

“好。那么,如果你能把新的过程教给你的身体呢?去制造出你想要的东西,在你自己的体内,而不是必须依赖于外部环境?”

我笑出声来。“怎么,你是说我能训练我的身体去酿造啤酒么?”

“为什么不能?它已经知道了如何分解比谷物复杂得多的物质。但那并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能创造出你自己的,跟我这个一样的家。也许有天跟我一样,去你们的星球之外旅行。”

“有可能吗?”

弗姆将它的手指跟我的交叉。“这个宇宙无非就是一切可能性的组合。但你要实现的愿望需要很多练习。但愿你是个好学生,比你学习蜡染时强。”

 

***

 

接下来的几天一片混沌。这跟弗姆当初给孩子们展示如何操控草叶、改变它们的性质可不一样。那只需要死记硬背,只是揭示出一个简单的真相,一个事实。它如今在教我的则是基本的构架,藉此我将得以改变我自己的生理来实现自己的愿望,并且无需有意识地进行思维就办到。最终的目标是让这一切毫不费力,就像是晚间出去散个步。对于一个走了一辈子路的成年人来说,这完全没问题;但对于一个今生一直都只在地上爬行的婴儿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不过我们所有人迟早都能学会走路,并且在之后的余生中几乎完全不会去琢磨该怎么才能走起来。起初的那几天就很像是我在婴儿时代踉踉跄跄地迈出最初几步的时候——毫无疑问,在任何一刻我都可能摔个狗啃泥。只不过这次我折腾的是我自己的生化过程。

到了第三天,我学会了以自己的意愿出汗。第四天过完之前,我已经可以控制这个过程,使得我只有手掌出汗。在第五天,我能让汗腺改而制造出其他的物质——真正的变化由此发生。变化的不仅是我的行为,还有我所产生的感受。至福。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在体内应用三限律,从我自己的身体里创造出我想要的物质,那是……属神的。仿佛宇宙中的一切都各安其位,而我的小小动作也参与其中,有所贡献。这种感觉起初完全淹没了我,但很快就隐退了,让我得以继续向前。

我把注意力集中到弗姆给我的珠子上,窥探着它,努力理解它。我没法描述自己用的那些方法,就像我没法告诉自己该怎么弹钢琴,怎么骑自行车。就是单纯的在做。然后在第六天,在努力了一个小时之后,我成功地把我的双手合拢捧成杯状,制造出一颗闪亮的珍珠质空心小珠。它响应我的心意而动,不受重力法则的约束。第七天我在休息——我很想这么说,但其实那更像是昏迷。我昏倒在河边的草地上,肯定是弗姆把我带回到了姥姥家。我在第八天早上醒来,看见她的表情从焦急变成了恼怒。我知道我没事了。

 “这对你来说很难,”那天晚些时候,我们再度坐在河边时弗姆这么说。“在你们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物质比那个更复杂了。你起码得要一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练习才能做出像我那艘一样的飞船。但同样的原理可以用来说服你的身体制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你是说我能流啤酒汗么?”

它咧着没牙的嘴笑了。“轻轻松松。而且跟你谈到的你家乡的啤酒——在工厂里酿造出来,被长途运输,卖到库房里,然后搬到商店里,再然后才到那些饮用者手中的——跟那种玩意不同,你的啤酒遵守了三限律。它不是黑暗的。其他人喝它也不会因此变得黑暗。”

“但我要学会做啤酒就先得有真正的啤酒,好当作教授我身体的模板。”

“确实,你要制造什么东西都得这样。除了三限律还必须有模板,不然你就无法掌握方法。”

“你也是一样的?你制造那些东西也?”

“我也是。”它把左手的五指捏在一块,当它再把指尖分开时,几滴靛蓝从指尖滴下。“我学会了制作你祖母的染料。在见到她,直接接触到这东西之前我无法做到。但现在我知道了以后就可以教会其他人。我的族人们就是这样做的,我们就是为此在银河中旅行。”

关键就在于此。我获得的能力并不是及身而止。弗姆让我看到的一切,之后我跟着它所做到的一切,我都能跟人分享。“那么,在我制造一艘跟你那艘类似的飞船可能要花费的那一年间,我可以同时把这些也展示给其他人。我们当中有够多的人一起做的话,我们就可以拥有一支舰队。人类就会有足够的飞船,和你们在群星间相会!”

“哦。不,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啊?为什么不行?你说过我可以做到的。你说那只是需要花些时间。”

“的确如此。但你得明白,你们星球上的大多数,你的绝大多数同类,是黑暗的。最‘先进’的那些地球人同时也是那些偏离三限律之道最远的人。你们犹如一种枯萎病,正在杀死你们的世界。这也是吸引我来这里的原因之一——你们努力离开自己身处的重力阱,前往你们的卫星,总有一天还会前往你们太阳系的其他行星。如果你们一直满足于留在此地,我多半不会来到一个如此黑暗的地方,哪怕是为了完成我对这个太阳系的编目也不会。但你们不满足于此。你们可能会利用你们的技术,如此黑暗和无生的技术,扩展到整个太空。这风险太大了。”

“我听不明白,”我说。“为此你准备做什么?”

“做需要做的事。你们这个物种还是灭绝掉的好——哪怕这其中还包括一些确实遵守三限律而活的。等你们全都死光之后,等你们的世界剩下的物种全都依循三限律而活,它就会自我治愈,清除黑暗。它会再度成为天堂。迟早会有一个新的智慧物种出现,然后地球会拥有又一次机会。”

“但……人类会被根除?”

“你的理解完全正确。我在此地期间的任务就在于此。”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弗姆把它的头颅先往右偏了偏,然后往左。“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了。就像你在从我这里学习一样,我也一直在从你这里学习,了解人类的身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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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孙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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