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狩猎时代》-1.开端与守护神
1999年12月31号的夜晚,众人注视着电视机上的、身边的钟表,静静地等候移动缓慢的指针慢慢跨出幅度极小的一步。
2000年,千禧年的到来,便在那一步之后。
它好似是普通的新的一年的更迭,从十二变做1的全新周期的开始。但又意义非凡,人类注定在这个特殊的一年——千禧年之后开始发生巨大改变。
有着特殊意义的一年、跨越超长时间节点的一年,会被称为“纪元的开端”。2000年的1月1日,便是千禧一代的开端。
“老妈!”
“怎么了?“
“2000年是千禧年的话,那3000年的时候应该叫什么啊?“
面对孩子的古怪提问,母亲先是思考了一会,忍俊不禁。
“妈妈可不知道哦,这要等到3000年的时候才知道。”
“那我们能知道吗?”
肯定是不行的。
温柔的母亲不忍心如此直接地说。
诞生与死亡,这门生死课对于年仅七岁的儿子来说,还为时尚早。
“总而言之,我们发现人类体内都有属于自己的核反应堆!它散发着特殊的能量,因人而异,不同的人身体内的反应物质不同,所产生的影响也不同,请大家看这段影像。”
穿着白袍酷似科学家的男人面带笑容地说罢,电视机切到了影像资料上。
穿着反光材质的衣服的男人被挂在巨大的发光物之上,那像是一个十字架。
很快,不悦耳的噪音响起。
巨大的风扇声、引擎启动的杂音开始从电视机里传出。
“很吵哦。”
发光的、酷似十字架的物体开始转动,男人像是仓鼠一样,在里面翻滚着,随着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男人的衣服开始散发绿色的诡异光芒。
“看啊!各位观众!这就是全新的、安全绿色的资源!它足以取代煤炭、核电站以及风力水力发电!完全达到自给自足!这将会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大重要转折!”
“妈妈,好厉害!”
“以后科技会越来越伟大,你也要好好学习,造福人类哦!”
“我想变成博士那样的厉害的人!”
“好好努力,你一定可以的!”
母亲看着电视机中的男人,突然感觉全身燥热难耐,刚喝过水却喉咙干涩得讲不出话来。
“妈妈?”
像是正在狩猎的猎食者一样,发出极具压迫力的低吼……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女人张开双臂但不是想与孩子拥抱,她扭曲着身体,不断发出骨头与骨头的碰撞声,身体的动作已经超越了普通人的柔韧度可以扭曲的幅度。
“啊—————!”
孩子开始哭泣,一向温柔的母亲没有安慰。
脑袋一圈开始泛着微紫色的光芒,指甲变做怪物的爪牙、柔顺的长发变做一根根如钢针般的利刺、平整漂亮的牙齿变得尖锐无比……宛如是一头可怕的豹子。
皮肤开始出现黑斑、细纹。
女人流着泪,瞳孔中早已没有眼白,只剩下黑色的眼眸和一圈灰色的杂质。
“妈妈……”
女人用最后的意识扭动嘴巴,她在说……
对不起,儿子,对不起。
猎食者的尖锐爪牙撕破猎物的皮肤、血肉往往只需要几秒钟,血的腥味弥漫整间屋子,它很饥饿。它不断撕开新的皮层,丢掉味道不好的部分,食用着最美味的、最核心的器官。
她不断流泪,但身体却没有因此而停止行动。
我们不需要思考3000年的时候应该称呼为什么。
十方舟街道妇女杀人事件,这是这起事件在官方新闻频道上的代号,以抚慰民间的恐慌。
一位家庭主妇杀死了自己的孩子以及丈夫、邻居、到场的武警包括在内总共三十五人,是建国以来最大的恶性伤人事件。最终在特殊部队的处理下,女子成功被逮捕,处以极刑。
国家承诺加强治安,以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在千禧年代,这是一起骇人听闻的杀人案、是都市传说。没有人真正相信温柔的母亲能够杀死这么多人。从理论上来说,这完全不可能。
但在下一个世代的人类看来,这起事件这是新的开端,“异化纪元”的开端。是人类第一次意识到以异化物质作为反应堆的人类,具有可怕杀伤性。
在异化纪元的历史教科书中,这起事件发生的那一年后的一年,便是新的“千禧年”。
听说,在异化纪元开始之前,天空中会有成群的候鸟飞过,乌压压一片像是黑色的幕布、清晨的时候可以听见鸟鸣。它们甚至会落地、落到每家每户的阳台上,扭着脑袋,很可爱。但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
“异纪十五年,全球各地开始成群地出现异化人类。它们的出现是没有征兆的。无论是前几天还是正常上班的帅气男孩、还是昨天还是更新自拍的美女博主,在那时都可能会变成异化人类。旧纪元的政府不愿意公开情报,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
“大量的市民在那场集中异化事故中被杀害、大量的土地被迫放弃,这就是那场事故带来的后果。”
老师走向床边,面色铁青地伸出手指向远方,我们不需要刻意起身去跟随他所指的方向去看任何东西。
它已经成为了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们已经习惯于被巨大的钢铁幕墙包围,过着中午之前无法看见太阳的生活。
承载着大量穿甲武器的巨大防御措施,墙面上安装了很多倒刺以免异化人顺着墙壁进入安全区域,每十五分钟就有一组士兵巡逻。
城门处设有严密的安检设施,温度测量、血清检测,为的就是保证安全区内不会再遭遇到任何袭击。
“那时的人类社会已经无法承受再发生一次这么大的事故。但政客的不作为、军队迟迟不出动、科学家没能找出人类异化的对峙手段,持续着伤亡的增加、土地的沦陷,我曾经站在缓缓驶离我的故乡的船上,看着自己认识的朋友变成异化的狩猎者,趴在海港边缘对着船只发出可怕的怒吼,我想那是一种惩罚。”
“……”
“对人类贪婪、不懂分寸去研究一些还无法掌握的技术的惩罚。
“你们这一代出生于安全区内,但你们的父母、父母的父母都经历过那段人心不安的岁月,能够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拼了命才活下来的人。”
“……”
“异纪三十五年,足足过去了二十年的时间。聚集在这里的人们开始建造起新的城市,开始组织军队、集中弹药、思考对策。我们处死了旧时代的政客、财阀,将所有胆小、封地自守的人关进监狱。
“这便是我们今天要讲的第一课的内容,异化管理委员会的成立背景。”
“终于下课了~~!”
“历史课总是把听过十几次的事情来来回回地讲啊。”
“安哥,你下午都有啥课?”
“歼灭学系的专业课,你呢?”
“啊~~我也想去歼灭学系,为啥我就是保卫学系呢,我也想出去和那些怪物拼一拼!咻咻两枪给它们干倒,然后变成委员会英雄。”
“谁叫你入学的时候胖得和恐龙一样呢。”
“我现在减下来了!喂,安哥,帮我和克格木教授说说情呗,让我也转到歼灭学系去,怎么样?”
“我说的话有啥用啊。”
“试试呗!”
“好啦,阿苏,乖乖去上课吧。”
我推开纠缠着我的老友,把历史课的教科书放回书柜里。
歼灭学系的专业课不像是其他学系的课程,需要更换专用的防护服,虽然现在这一身只有其外表没有任何防护的功能,但练习在五分钟以内穿好防护服并进入准备,是很重要的事情。
人从人类变成异化人,往往只需要数十秒钟,算上熟悉身体、改变身体的数分钟,我们能够争取在它拥有战斗力之前准备好,是战胜它们的基础。
一旦让其习惯了大气、习惯了日光、习惯了重力,它们将会彻底变成狩猎者,用无比锋利的爪牙、强酸的液体以及比肩子弹的恐怖速度杀死所有接近它们的“非同类”。
“迟到了哦。”
“抱歉,中队长。”
“上一节是历史课?”
今天授课的人是我们学系的中队长,未来的上级。
“是的。”
“总是把老一辈天天讲的故事讲来讲去,很无聊吧?”
“相当。”
“不过,那些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
“你们见过异化人吗?”
“……在教学视频里见过。”
“现实中没有过吧?”
“没有。”
中队长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语气变得严肃。
“头顶散发着令人不明觉厉的紫色微光,黑色的瞳孔和人类一般但灰色的眼白感受不到任何生机,眯着眼睛像是猫科动物一样,在暗处死死地盯着你,它们早已失去了人类的思考能力,它们只剩下猎杀的本能。每一爪都是致命伤,一旦被抓住,就不可能有挣脱的机会。它们不像是豹子、狮子,会把猎物拖回巢穴慢慢啃食,它们根本不会饿,它们只是单纯享受着把人撕开的快感。”
“……呼。”
“这就是我们未来一定会面对的东西。”
“……”
“所以才要百分之百的认真投入训练、比其他学系更加努力地训练。需要面对异化人的学系不少,但除了我们以外都在保卫墙内或保卫墙周遭作战,本身就拥有极大的容错率。但我们可不同,我们要离开这道屏障,要进入到狩猎者的地盘,它们是天时地利的守擂者,我们是无惧生死的攻擂者。
“好了,想必你们也听烦了吧!来吧,我们今天的第一课是这套作战服。
“头盔里配备了全息投影仪,里面会展示所有你需要的资料,左上角的小型雷达会显示你的队友、一样戴着头盔的士兵的所在位置,会显示数据库里拥有的区域的地形。发现了异化人后,它会自动标记,你们永远可以看见一个红彤彤的物体,那就是敌人。”
“脖子旁边这个像是甜甜圈一样的东西是屏障器,它所创造出的微型立场可以帮助我们抵抗爪牙的攻击,但记住了,一旦被抓住,这玩意就和穿着防弹衣站在机枪面前一样,脆弱不堪。团队作战时,可以承受一下攻击就足以给队友拉扯出足够的击杀异化人的空间。
“心脏旁边的这个小圆盘,拧住拉环,拔开,里面有一根小针,千万别乱碰了,这是自杀用的。如果——!我是说如果,落入了被捕获的局面,已经确定自己无法被救援,就按上面这么做,打开它,按下这根小针,防护服上的毒素很快就会漫步你全身,它足以杀死你们,也足以杀死试图咬碎你们的未完全进化的异化人。是你们最后的底牌。”
歼灭学系共有十五个班,一个班大概五十人。作战单位以五个人为一支小队。
“一名扛着电磁护盾的前卫、三名手持高压来福枪的中锋、最后是一名拿着激光剑的帅气王牌,是不是听着很像是旧时代的棒球或者篮球的位置分配。”
“噗——”
“你们自己按自己喜好来领取武器,感受一下重量。”
无论是扛盾还是近距离肉搏都不适合我,大概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吧。训练场上的局面便是少量的人站在盾和剑上,大部分人都聚集在来福枪这边。
“看你们这一帮十五、十六岁的孩子!一个个听到要近距离碰一碰就吓破胆,这边三个,那边五个!剩下的全部都集中在那了!你们就随意选吧,我们之后会有特定的选拔和训练,把你们培养成真正的士兵的,现在只是感受感受罢了!哎天啊……”
异化人的皮肤会在异化后数小时内进化,它不再像是人类的皮肤那样,刀子都可以轻易划破。它们会变成如同钢板一样硬、如同塑胶一样有弹性,无论是子弹还是刀刃,都是无法对它们造成伤害的。
破甲的子弹可以射入它们体内,但很容易被皮肤的弹性截留导致无法造成实质的伤害。
于是,在数十年的研究后,高压来福枪诞生了。
每位士兵的腰间都会有一个气缸,轻盈的气体会在里面加热、压缩,在扣动扳机的瞬间以极高的速度迸射而出,化作气体子弹,不仅可以穿透钢肤、亦可以无视其弹性,只要命中心脏、头部,就可以杀死这些怪物。
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
装填速度过慢,容错率极低。
所以所以持枪士兵的瞄准训练都是重中之重,一旦放空一枪,就意味着失去抵抗能力。
一枪毙命,但有且仅有一次机会。
“安与卓?”
“是我,你是……”
“我是麻生,历史课和你同班。”
“啊……抱歉啊,我没什么印象。”
“只是我单方面听过你的名字而已,你不认识我很正常。”
“……”
“和我们一个班的还有那边那位,多娜,一个女孩子能够进入歼灭学系也是有够了不起的。”
“男女比例好像是50:1吧。”
“看起来是这样的。”
我们环视一圈,除了女教官以外,确实只有她一位女孩子。
“多娜,这边!”
多娜有着一头金发、蓝色瞳孔,应该是旧时代的欧洲或者美洲人。
“麻生,找你半天了,我还以为你跑去拿盾去了……”
“我没那么大胆子啦。”
“你是……安与卓?”
“你好,你们都知道我啊……这样弄得多不好意思啊,就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现在就知道了,没事!以后就是伙伴了,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
“阿苏是保卫学系的吧?”
“对,他入学的时候太胖了,被刷掉了。”
“我刚入学的时候就注意到阿苏了,胖子在这个时代可不多见啊。”
“他只是消化不好而已,吃得并不算多。”
恬不知耻地说,这所学校,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亦或是各个学系的中队长,很多人都是知道我这么个人的。而会变得闻名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我入学时的成绩是歼灭学系的第一名。另一个原因是我的哥哥,安与杭。
异化委员会所属的歼灭部队被划分为三个军团。
最先到达狩猎者领地进行勘探、侦查的斥候兵军团、负责击杀睡眠中、或者未完全进化的异化人的猎人军团,而最后一支便是负责面对完全进化、具有可怕威力的狩猎者的特殊作战部队,早期有人称呼他们为猎鹰,但现在我们把这支队伍叫做“独角兽”。以纪念他们在异化委员会组织的第一次反攻中,所击杀的五级异化人“独角兽”的功绩。
而安与杭——我的兄长,便是独角兽的指挥官、王牌。
尽管所有人对我的背景都了然于心,但不会有人大方地和我谈论起他的事情。
所有歼灭部队的士兵,都会在入队之前被下葬。
包括安与杭在内,无论是牺牲还是侥幸存活下来,他们都拥有刻着自己的名字和墓志铭的墓地。
为了将这些怪物铲除、将领土夺回,以这样的形式展示决心。就算献出生命,就算用毒针与这些怪物同归于尽,也不会让它们往前迈进一步。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学校会在夜晚禁止学生进入。这所学院不仅仅是培养学生成为各自学系合格的员工,更是实习兵的训练场。
周围一圈黑色栏杆横向打开,变作古铜色的钢板,瞬间在平地建立起一座“军事要塞”上一秒还是青春校园风,下一秒就变成了铁血军事风,而载着从这里毕业了的实习兵的卡车,很快从平时校车的出入口进入校园,操场上的聚光灯打开,将四周都照亮。幕墙顶端的照明灯也被启动,明亮如白天的黄昏,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夜城。
“小安回来哩。”
“晚上好。”
“今天的炸鸡火候刚刚好,给你多撒点料,绝对一等一的好吃!”
“那太好了!”
“他们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嗯,马上就要十八号了。”
“……”
“顾哥会没事的。”
“哈哈~没有,我没有担心他,他肯定惜命得很,没事的。”
“嗯。”
“大安也很辛苦啊!”
“他有那个能力嘛,总要肩负起更多的责任。”
“好啦!闻闻~多香!”
“谢谢阿姨。”
我接过打包好的炸鸡,确实散发着足够诱人的香气,如果有一根竹签,我肯定迫不及待地吃上一块先。
街口速食店的顾阿姨一家只有一个孩子。
顾哥和我哥同龄,两个人从小关系特别好。一直在一起玩,我时常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东跑西。顾哥很灵活,无论是什么样的墙壁、斜坡,他都可以很轻松地爬上去,像是泰山一样。就算是我哥也勉勉强强才能跟得上他,而我就只能被他们甩开好几十米,等到他们意识到我没有跟上的时候,我已经连他们的影子都找不着了。
“要努力跟上我们哦。”
与总是打击我的哥哥不同,顾哥总是鼓励我,没有反感带着我这样的拖油瓶一起玩探险游戏。
我们曾经一起偷偷溜进过夜晚的学校,躲在二楼的平台上看着士兵们训练。
漆黑的服装、干净利落的动作、整齐划一的幅度,让那时的我们极为着迷。
“我一定要进歼灭学系。”
“我也是。”
“我也要变成这样的士兵,然后去干掉那些伤害我爷爷奶奶的怪物。”
年幼的我不擅表达,总是默默地接受着他们的思想。
随着他们的立志,我也拥有了目标。
顾哥和我哥都顺利地进入了歼灭学系,顺利地毕业,顺利地成为了歼灭部队中的中流砥柱,二人的成长速度都快得惊人,毕竟本身就具有极佳的天赋。
每个月的十八号,歼灭部队都会返回这座城市进行补给并且汇报收集到的情报。他们总是让人安心地走在第一排,露出“回来也是理所应当”的笑容,让家人们安心。
但这并不代表每个人都如他们一样。
聚集在城门附近欢迎歼灭部队回来的仪仗队,总是会有很多一边端着各式菜肴一边哭泣的母亲。
礼花飘扬、鼓锣齐响,洋溢着笑容的市民们欢迎着英雄的归来……在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悲伤躲在角落,偷偷地红了眼眶。
“小安刚才来过了。”
“……是吗?”
顾大叔翻着报纸。
“安妈妈其实是最难过的人。”
“别多管人家闲事。”
“明明一家去一个孩子进入歼灭部队就可以达到指标,结果老安去了,大安也去了,现在小安也是歼灭学系的学生了。一家人都扑到那上面去了。”
“……”
“作为母亲,我很理解她的心情啊!”
“那只怪物杀害老安父母的仇,老安自己完成不了了,有下一代去帮老安了结,挺好的。大安现在这么厉害,也许真的可以为祖辈报仇。”
“……”
“对于安家而言,夺回祖坟和故乡的土地是世世代代的职责,他们的孩子就是为此而生的。”
“好吧。”
“说好了,如果儿子没回来,也不可以去指责大安。”
“你每次都说这句,我都听腻了!”
“大安肯定和我们一样难过。”
“……”
“不可以啊!听到了没?”
“听到了、听到了,烦死了,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我回来了。”
我和母亲并不住在一起,我现在住在学校分配的学生宿舍里,阿苏应该还没有下课,所以宿舍里没有人回应我。
母亲住在离医院更近的“家属陪护区”,照顾失去意识的父亲。我每周周末也会去看看他,和他说说话。
“卓,你什么意思?”
两年前,母亲把初中递回来的未来调查表摆在父亲病房的桌子上。
“……”
“我们不是说好了,你不能进歼灭学系吗?”
“但是我哥……”
“就是因为你哥进去了,你才不能进去!”
“大家都说我哥很厉害,只要我去帮他,成为他的副官,我们肯定可以夺回故乡的土地,所以我才想——”
“你是我的孩子——!不是安家族的孩子!你叫做安与卓,不叫做安与衡!你知道我多么努力才争取到这个‘卓’字吗?我就是为了让你摆脱只能献出生命去战斗的悲惨命运,才低三下四地去求那些安家人!你知道吗!”
“……”
“我希望你活下去啊……你看看你爸爸和你哥哥。他已经一辈子都无法睁开眼睛了,你哥哥每次回来也是一身伤,随时都有可能倒在外面回不来了,你有想过吗?”
“……我知道。”
“安家族的孩子都是为了夺回故乡的土地而活着的,是啊——没错,他们是有那个使命。但你不是安家族的安与衡!你是我的安与卓,你听见没有!”
“上次哥哥回来的时候,我和他去幕墙上面逛了一圈。”
“……”
“他也劝我不要进歼灭学系,让我去医护学系,当时候可以照顾父亲和你。”
“那你……为什么不听哥哥的话?”
“每天起床我都会看着幕墙,爸爸告诉过我,那是保护着我们的守护神。
“我们家只有我和哥哥两个,哥哥出征了,所以我要负起照顾你们的责任,我也明白。”
“……”
“但是每当我和爸爸或者哥哥站在幕墙上看着外面的世界的时候,我总是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走向看不见边界的地平线。”
“你没有这种使命。”
“爸爸被尔塔尔叔叔抬回来的那天,哥哥一直在他身边哭,你知道吗?”
“我知道。”
“如果自己再长大一点、再强大一些,就可以和爸爸一起出征,如果自己能在爸爸身边的话,绝对可以打赢每一只狩猎者,每次都平安归来,哥哥是这么说的。”
“那只是……”
“我不想哥哥回不来……我不想。”
“……”
“哥哥承诺过要带着我去故乡的土地上,看看以前的安家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享受着什么样的日子,所以我一定要让哥哥活下去。
“所以我才想进入歼灭学系,只要我变得和哥哥一样强大,我就可以守护他!”
“你哥哥不需要你守护!你在他身边只会是累赘,会妨碍他发挥他的能力,你知道吗!小时候你和哥哥、顾哥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还不明白吗?你根本跟不上他们,你根本没有那种天赋!你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一点点的天赋!”
“哥哥一直都是我的榜样。
“他一直都是那么厉害,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就算不顺利他也可以做到他想做到的事情。
“我就是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追逐着他的脚步走到了今天。
“所以哥哥说没有能帮上爸爸的时候,我在心里就决定了。
“未来我一定要变强,去歼灭部队,像哥哥想守护爸爸那样,守护他。”
“我知道他厉害到不需要我去保护,但如果哪一天,他陷入了生死的绝境,没有人有勇气栽进去与他一同作战,那时他肯定会需要我的。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两个人也许就可以改变结果。
“尔塔尔叔叔不也说了吗?如果爸爸身边有多一名士兵,也许都不至于和那只怪物拼到这个地步。
“如果哪天哥哥也陷入了‘如果多一个人帮他都可以改变结果’的困境,那我一定可以不顾一切地帮助他,也许我们两兄弟真的可以都平安地归来,不用像看着父亲这样看着哥哥死去……
“我不想后悔,妈,与其成为医生去治疗伤害的他,我更想成为士兵,不让他受伤,与他并肩作战。”
母亲留下眼泪,抱住我。
我没有吭声,母亲也没有再劝我。
那个月,哥哥回来的时候,我和他再一次坐在幕墙上聊着天,我和他说了我会进入歼灭学系。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听我和妈妈的话。”
他笑着,猜到一切般地笑着。
“……对不起,我只是——”
“没事的,卓。
他摸着我的头发,很温柔地看着落日。
“你要加油,要努力、要努力得拼命,要快点变强,变得和我一样厉害。
“我等你、等你来到我身边,和我一起夺回故乡。”
虽然动作迟钝,总是爬不上坡、跳不上阳台,但我一直在努力跟上顾哥和他的脚步。尽管会被甩开很远很远,但我还是努力地在奔跑。
我总是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像只跟屁虫一样。
我不在乎安家的土地、安家族的故乡、祖坟……
我只是想保护好这个小时候总是欺负我、对我恶言相向,但又在关键时候总是为我撑腰、挺身而出的安与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