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ckmate（上）
玛格丽特脱下那件紧身的内衬，连同全身的铠甲一起放到岸边，赤条条地踏进了湖水。
是时候放松一下了。
刚刚经历完一场大战，又扛着一个伤员走了几个钟头，就算是她这种身经百战的身体，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的伤势不算太坏，进行了止血和消毒之后嘴唇上也慢慢有了血色。
她便放下心来，享受一下独处的时光。
玛格丽特其实不算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作为部队里最优秀的战士，她早就习惯了敌人在她面前变成一具具尸体。
只是……这次她为何会那么在意他……甚至带着重伤濒死的他一起逃亡呢？
自己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爱慕？显而易见的错误答案。
爱护？他确实像个小弟弟一样在她身边问东问西，眼里透着光亮。
责任？也许他只是一个有点蠢的新兵，在战场上为了我们教给他们的正义而战，只是不小心走失……
亦或是更糟糕的情况……他会是黑皇后派来我身边的又一个探子吗 ……
不，就普遍性而论，无论是谁都没有在那时候出手相救的理由吧。
玛格丽特穿好了衣服，抱着洗干净的铠甲和大剑走回了住处。
说是住处，其实只是一间四面漏风的废弃教堂。
她把他安放在一个安全的房间之后，就选择了相邻的一间作为自己今晚的住处。
临时搭建的草褥子虽然不算太温暖，但还是比在野外冻得发抖要好得多。
“嗯——应该会好起来的。”
玛格丽特枕着肩甲，闭上了眼睛。
玛格丽特仍旧记得当时替自己挡下那一剑时他伟岸的背影。
鲜红色的披风挡住了自己全部的视线。
时间在那一刹那仿佛静止。
鲜红变成暗红。
突—突—突—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滴—答—滴—答—
她听见时钟的声音。
也许那根本不是什么时钟，管他呢。
然后时间恢复流动，自己撑着剑站起，借力扬掉了敌人的头颅。
他是如何在自己面前倒下的？她已经记不清楚了。
记忆里除了那一抹鲜红，剩下的只有杀戮、杀戮，还是杀戮。
少女摇摇头，想要甩掉那些不快的回忆。
她现在所想的，只有他一人。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少女想起自己替他疗伤时曾经掀开过他的衣服。
笨重的铠甲下竟然藏着一个如此娇嫩的身体。
娇嫩——她暂时想不出其他词来描述了。
他的身体上既没有常年干农活时留下的虎背熊腰，也没有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中留下的一身伤疤。
虽然仍然看得出有基本的运动，但相比自己遇见过的其他男人，他仍瘦弱的不像样。
白白净净，一尘不染，比满身伤痕的自己更像是女孩子。
唉——玛格丽特叹了口气。
恐怕是教会里出来的孩子吧。
可他为什么穿着步兵的胄甲，又带着一把细细的佩剑呢？
甚至，佩剑的剑格上都不曾沾染过血迹。
不，有一个方法可以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少女从草褥上坐起，取下胸口的吊坠，从中拿出了那块晶莹剔透的星石。
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呢。少女捻住星石的两个角，放在灯下观察着。
倘若这一次再失败，那疯狂的女王恐怕不会再给我一次死里逃生的机会。
黑骑士大概后天就会杀到，在此之前还得处理那些走卒……
现在已经是十分危急的情况了，假如再被背叛一次，后果不堪设想。
赌一把吗？
不过……如果是他的话，应该值得……
少女缓下呼吸，静静听着隔壁房的动静。
均匀的呼吸声从石屏的另一侧传过来。
应该无恙了吧——
“也罢，那就来看看你在这场游戏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吧。”
星石在少女手中化为齑粉。
屏气。
成阵。
入定。
还有最关键的，心诚。
少女低吟起古老的咒语。
“廿类诸生，其身若清，万象诸法，其相若明。现！”
“叮——”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碎裂的星尘在她手中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缓缓凝聚，绕着她的手指螺旋着向上升起。
月光被无数细微的星尘折射，在手上显现出琉璃般的光辉。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此番异象，但此时美轮美奂的场景还是让玛格丽特看的痴迷了。
星尘——多美的名字啊，真的就像那天上的星星一样，精致、美丽、神秘。
或许万事万物在一开始都是由尘埃组成的呢。她不由得这般想。
她想起当年亲手把吊坠挂到她脖子上时父亲的话语。
“玛格丽特，好好利用它，找到你生命中的星星。”
父亲也好，老师也好，现在都化作了天上的星星。
自己呢？在敌人的铁蹄下又能绽放多久？又何时能找到那颗星星呢？
总有一天，她也会变成尘埃的吧。
由尘埃开始慢慢汇聚成物，最后再归于尘埃，或许这就是我们生命的过程。
一切争斗和杀戮在生命的伟大与崇高面前黯然失色。
玛格丽特看着最后一粒星尘轻巧地绕开障碍，降落在（又或者是回归在）物什的顶部。
光芒消失了——
玛格丽特轻轻看着手上幻化出的这一物什。
那是一枚皇冠。
黑色的冠身贪婪地吸收着光线，努力想把自己藏进夜色当中，晶莹的钻石显然不解其意，任凭珠光在皇冠的顶部闪烁。
皇冠上刻着一个复杂的纹饰，她知道，那是百年前最出名的工匠——Ume的名字。
她轻轻抚摸着这个名字。
她早该想到的，不是么？
敌方全军拼死争抢的人，白净的身体，甲胄、佩剑……
他就是敌方的王！！！
只要杀了他！！只要杀了他！！父亲！老师！
玛格丽特瞬间血气上涌，握紧了手中的剑。
现在他就在自己隔壁，而且毫无反抗能力，只要自己愿意……
不。
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她试着把她印象中那个黑王和隔壁那个小男孩的形象重叠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不可能是他。
她所知的黑王是残暴而多智的，战场上宁可让士卒送死也要获得胜利，用兵刁钻毒辣，极难对付。
可隔壁正呼呼大睡的那一位呢？竟然蠢到在战场上迷路，而且不惜为了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而献出生命。
一定不会是他。
难道是星石计算的结果有误？
不太可能。虽然这东西自己只用过两次，但上一次计算出来人是白骑士的结果倒是很准确……
只是他……不仅差点令自己贞节不保，甚至还暗中和黑皇后联络，想要取她人头。
星石计算出的结果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所谓阵营……所谓使命……所谓正义……到底是什么呢？
这本是她给新兵们培训过无数次的课程，这次她自己反而迷惘了。
去隔壁看看他的情况吧。
不过，无论他醒来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不能再像现在这么毫无防备了。
玛格丽特收起手中的皇冠，站起身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