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探囊试鸩毒（2）
李维·奎利图斯和警备队员一起走出了地窖大门。这支小队的队长——蒂玛莉亚也走在他右边。李维听说昨天是她的生日，但自己忙得不可开交，准备好的礼物也来不及送出去。而整个警备队甚至都没几个人准备了礼物。“这人际关系打理得不太行啊，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他带点自嘲地想道。
由于实在找不到讯问官来审问犯人，也没有专门的监牢来收容，他这个本来负责解释法律、调解居民纠纷的仲裁官也只能被拉来代劳，而且还是在镇议厅的地窖里审讯。就帝国的规章制度来说这明显不合规范。但在人口仅有一千、规模还不到一个正常城镇一半的普莱文托勒，想要按规定流程办成任何事，人手都是最紧缺的一环。死板的流程只属于那一切都被上头看在眼里的大都市，这是李维在这里待了好几年才学到的道理。
昨天，警备队在小镇附近抓到了某个强盗团伙的落单成员，之后他们立刻像往常一样派人下山通知治安官来接收。从派出人员开始，到山下前来接收犯人的队伍抵达，通常需要两天时间。
今天的审讯则让李维他们得知，这个强盗是和同伙一起来普莱文托勒周边打探情报的。这些盗匪一般只会避开人口相对密集的城镇，选择在联系这里和外界的唯一一条路上伏击商队。而伪装成平民混入城中是做不到的——整个镇极少有外来人口，任何生面孔都会被警备队视为可疑人员。所以这种主动侦查城镇的行为无疑很不寻常。
“瓦列里小姐，您怎么看？”李维决定还是先咨询一下专业人士的意见。论对法律和审讯程序的了解，他是普莱文托勒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专家。但对于犯罪者生态的熟悉程度，还是警备队的成员最专业。
“一般强盗可干不出主动接近镇子这种事来，”蒂玛莉亚皱着眉捏了捏鼻根，像是在调整状态，“只能说这伙人的头头大概有什么想法了。也有可能是他们被什么人指使来的。今后我们估计得收缩下巡逻范围。保护这个镇才是最重要的。”
她放下捏鼻根的手，凌厉的眼神似是盯着某个不存在的敌人：“我去和队长说说。这事必须引起重视。”
被撂下的两名队员和李维面面相觑。“呃…你们认为呢？”李维试图缓解下无人发声的尴尬。
“小队长没准是对的吧，他们确实不算一般强盗。但我觉得有点大惊小怪了，”其中一人——李维知道他叫拉达——回应道，“没准是他们想探个底，日后伪装成商人来销赃？盗匪又不是军队，借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来袭击城镇的。”
“你这想法就离谱”，另一人应该是他的亲友，他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不过我也觉得没必要反应过度。强盗来探查这个镇子确实罕见，但再怎么样他们也不敢来和我们正面交锋的。他们惜命呢。”
“这样啊？”李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
安东尼听到了敲门声。“请进。”门外站着蒂玛莉亚。
“队长，我有要事汇报，还有一个建议。”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大步走了进来。
“你先说事吧。”安东尼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昨天抓到的强盗招了，说他是和同伙一起来探查城镇情报的。而且反应很不正常。我问他话时他一惊一乍的，像是在害怕某种我们以外的东西。”
“那其他人问话时他怎么样？我主要是指奎利图斯讯问官。”
“还行吧。支支吾吾的，话也只交代一半。”蒂玛莉亚脸上带了点不耐烦，看来是话题被引导到她觉得无关紧要的地方了。
“那有可能不是他的问题。”安东尼觉得有点明白了。
“怎么？难不成又是我的问题了？”蒂玛莉亚现在的样子在安东尼眼里有点一惊一乍的。
“冷静一下，我没说是你的问题。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他差点真的觉得是对方的问题了，回想起来有点后怕：“我居然对强盗共情起来了。”
他决定把话转回到正题上来：“那么你的想法和建议是？”
“要么这帮匪徒的头有什么想法，要么就是有人在指使他们这么干。不管怎样，我们得做好准备了。”从蒂玛莉亚的方向散发出一股如临大敌的气势。
安东尼低头沉思。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你觉得我们应该做哪些准备？”
“缩小日常巡逻范围，最好缩小到一小时内就能从城镇联系到的程度。这样能让大多数队员都处在随时能调动起来的状态。然后加派巡夜的人手，必须保证城镇的每一角都有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尤其是镇议厅、粮仓、各个警备队哨所还有神庙，还有队长您办公的这个地方，都需要专人驻守。这就是我目前能想到的。”蒂玛莉亚一一回想自己在来到队长办公室前思考的所有对策。
安东尼捂住了额头。
没有得到肯定回答，蒂玛莉亚有点焦躁起来。“队长，我认为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安东尼举起右手示意她打住：“这样吧。我们巡逻还是照常巡逻，但镇里的驻防安排就照你说的做。这样没准还能吸引这帮强盗上钩。一劳永逸不好么？”
蒂玛莉亚觉得安东尼说的没问题，但一阵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来。她又试着补充道：“您说的没错。但我们还不能松懈，尤其是很多队员都没把这事当个事来看。这样会吃大亏的。我们担待不起任何伤亡。”
“确实是这样。所以我想在今天的公务时间快结束时召集全体队员来提醒下他们，顺便把你提出的方案安排了。一会儿我写个通告，你去贴在大厅里的告示板上吧。”
到傍晚时，外出巡逻的队伍也会回来，安东尼的时间安排没有任何问题。蒂玛莉亚还是无法安心，但也无话可说。安东尼写完通告后，她急匆匆地拿起来走到大厅贴上，便无事可做了。
蒂玛莉亚怅然望向窗外的天空。她有种想要祈祷的冲动，但又不知道该对哪个神祈祷。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信奉的是谁。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如此安慰自己。
沃尔夫冈自从见到那个男人后就寝食难安。
今天派出去侦查的手下有一个没回来。他被城镇警备队抓住了。
“但愿不要泄露太多消息。”这关系到索菲娅的未来。尽管自己已经成了强盗，但面对索菲娅时，他必须尽到身为骑士的职责。
“保护好主君最后的血脉。”保护好索菲娅，直到自己再也无法动弹的那一天。沃尔夫冈一再强调自己的初衷。
干完这票，他就不用继续做强盗了。原本预定打探完虚实后就制定袭击计划，在最多两天之内完成那个男人交代的任务。现在只能再静观其变，看看警备队的反应了。
思索中的沃尔夫冈感到久违的焦虑袭来。上次自己这么不知所措是多久前了？应该是带着索菲娅逃亡的时候吧？背着幼小的领主之女，带着家仆和扈从逃出被勒鲁瓦家族侵占的领地，从尊贵的骑士变成无家可归者。最终为了求生，他选择暂时成为强盗，带着索菲娅辗转异国他乡。等到勒鲁瓦的侵略军被至高王赶出艾利希国土，本该被索菲娅继承的领地却被重新分封给了战争中的功臣。他们这对主仆被至高王彻底抛弃了。
就算回不到领地，也要让索菲娅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跟着自己靠抢劫过日子是没有未来的。沃尔夫冈在这样的决心下答应了男人那带点威胁意味的提议。
“怎么样了？”小屋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一道轻盈好听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是索菲娅。
他凝视着索菲娅头顶亮丽的金发，那色彩无愧于莱昂哈德的家名，而曾经还是孩童的她现在长到了他胸口的高度。组织了一下语言，他说道：“只能说前途未卜。我没法在这种事上说什么善意的谎言。”
“这样吗？”索菲娅拿起挂在墙上的十字弩，一如既往地调试起来，“如果你没把握，可别把我撂下了。帮不上忙的话，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的。”
又来了，用自己的“感受”诱使沃尔夫冈答应她的请求。沃尔夫冈明白这个套路，但他无法拒绝。索菲娅从前就喜欢向他这么撒娇，两人的关系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更像年龄差异巨大的兄妹。
“我的大小姐，这次不一样，”他试图吓唬她一下，如果能让她打退堂鼓最好，“这次不是让人留下买路财就能完事的。要见血的，要杀人的。”
“我知道！”对面传来的话语带着斩钉截铁的语气，“所以你想把这担子给你一个人背着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很危险。”
“我不想看到你单独去犯险，这样我没法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不在了，我该怎么办？”索菲娅丢过来的问题让他一时语塞。
半晌，他服软了，郑重地回应索菲娅说：“好吧，你跟我来。”
索菲娅面露喜色，当中又夹杂着一些紧张。她抱着十字弩，脚步快速而沉稳，跟着沃尔夫冈走出了小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