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苍羊)凛冬照月(全一篇)
他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好时节,待到春来时,他便能随春风一起回家去了。
那是战事平定后第一场雪,雪很大,纯阳雪亦是雁门雪,不归人亦是同归人。
“国师大人,此战如何?”燕凛出征前,站在城门口,问着前来相送的谢照月。
谢照月抬手敬酒,“待——燕帅凯旋。”
“那便承国师大人吉言,”燕凛接过谢照月敬来的酒,只是接酒时两人肌肤相触,为这一份亲密心照不宣。
这是谢照月不知道第多少次送燕凛出征,也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在燕凛出征的前夕为他卜卦。
纯阳为国教,谢照月是掌门最喜爱的弟子,也是他最不放心的弟子。
“照月,红尘不是你的好去处。”掌门曾为谢照月卜过卦,可不论多少次,结局从未更改过。
谢照月,注定死于红尘人间。
好在,谢照月总是清冷的一个人,除了燕凛,他谁也不依。
许是年少一起长大的情谊,燕凛亦是谢照月唯一的牵挂,燕凛要参军,谢照月便送他去,独自一人留在纯阳。也许从那一刻开始,命运的齿轮已然加速了他的转动。
“大厦将倾,我无法置身事外,照月,我要参军。总有一天,这里要百姓和乐,海晏河清,以我有生之年,得见王朝盛世,当不枉此生于人间走一遭。”
“既已做了决断,便去吧,我总归是不会拦你的。”
后来,燕凛做了雁门关统帅,谁人不喊他一声燕帅。
可燕帅也是要回家去见见想念的人的。
那时的国师并非出自纯阳宫,因燕凛的不上道,时常不满,在朝中多少给燕凛造成了困扰。但燕凛总是一身轻松的去见谢照月。
他去参军,是要保护百姓,保护照月,而非要照月心生忧虑。
可谢照月又不是傻子,在蛛丝马迹之间,他大抵是知晓了燕凛的处境的。
那年燕凛凯旋,见到了新上任的国师,那是高冷矜贵的纯阳高徒,亦是他的谢照月。
“你不爱红尘,为何要来淌这场浑水。”
“你需要我,我总是要来的。”
可燕凛不知道,谢照月下山的那日,掌门于卦象中,分明窥得了他的死相。
“照月,此去一程,便再无回头路了。”
“师尊,燕凛要守护这王朝的海晏河清,怎知谢照月便能独善其身,他在红尘中,我总要赴约。”
这一去,谢照月成了国师,从此明枪暗箭,尔虞我诈,三年又三年。
他们也曾春日踏青,夏日小憩,秋日游园,冬日煮酒,长安不似纯阳常年雪覆,也不似雁门苦难,难得的一场大雪,在谢照月看来也是暖雪。
可燕凛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好时节。”
燕凛这般说,谢照月便也这般觉得了。
如果这片沃土的守护者都说瑞雪是个好兆头,那来年有什么理由不是好时节呢?
这是谢照月再一次送燕凛出征,与往年数次相送并没有差别。
可也是这一年,一夜之间,长安宫变,皇子逼宫,内忧外患,危难降于王朝。
谢照月于动乱中,扶持太子继位,国师那周身三尺雪,也被血色浸染。
“国师的剑,原来也是可以杀人的。”
没有人知道,太子原是要死的,是谢照月改了他的命。
“国师缘何助我?”太子登基前夕,宫中剧变让他一夜成长,却依旧难料谢照月心思。
“师尊曾说我是他最具慧根的弟子,我看不到这个王朝的未来,”谢照月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阿凛相信你会是个好帝王,太子殿下,我为你改命,不是要救你,是为了燕凛口中的盛世。”
谢照月不喜欢俗世红尘,可他一直记得燕凛口中的盛世,很多年。
“陛下,卦术反噬,我已经无法再作为国师做些什么了,”太子登基后,谢照月请辞,“请允我辞去国师一职,重归师门。”
“国师此去,一路珍重。”
可逆天改命之人,又有几个得了好下场呢?
谢照月倒在纯阳宫前,吐出的血染红了一片白雪,那般刺目。
“我修得无情道,怎得教出照月这般的有情郎?”掌门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弟子,叹息一声,日夜以内力护佑谢照月,多年修行,今朝终是白发换了青丝。
可纵是这般,谢照月的身体也是愈来愈差。
“师尊,你的头发都白了,别担心,我不会死的,我还没等到阿凛回来。”谢照月吃力地挤出一个微笑,“师尊曾说红尘会断送我的性命,而今我回了纯阳,回家怎么算是浊世红尘呢?”
可回家,又怎么不算红尘呢?
你去红尘里走一遭,既生情,便已在红尘里。
掌门说他修无情道,可若真的无情,又为何要那么拼命救谢照月呢?
忽得一天,谢照月拽着师尊的手,问他,“师尊,是不是下雪了?我听到了雪落的声音。”
谢照月那日难得来了精神,他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好时节。”
雁门苦寒,燕凛见雪却总是欢喜的,他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好时节,待到春来时,他便能随春风一起回家去了。
可谢照月没有捱过这个冬天,燕凛也没有等来春天。
谢照月死于这年冬,雪覆纯阳,他不愿师尊师兄日夜内力相护,平白拖累他们。他那么想见燕凛,可又不敢再等下去。
前日,他还在看雪,说着瑞雪兆丰年;今日,他自刎于雪地中,他以为这样他也算与君同淋雪。
这年的雪真的很大,风雪掩埋了雁门关的鲜血与残躯,将一切牺牲、痛苦与不堪遮盖于苍茫白雪之下,所有逝去的灵魂,都将在风雪中得到安宁。
他们都没有等来盛世,都没有等来重逢。这很遗憾,但他们并不后悔。
那是战事平定后第一场雪,雪很大,纯阳雪亦是雁门雪,不归人亦是同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