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伞唐）饲鲛（全一篇）
“听闻龙君自小江中带回一只鲛人，养在了一座小岛上，日日精心照料，但那鲛人丝毫不领情啊……”
这是故事的开篇，好像所有的爱情都始于一种荒诞的命运。再卑微的出身，遇到贵人都能翻身，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却无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寒冽坐在礁石上，鱼尾拍打着水面，他是鲛人，但他不喜欢大海。
“小鱼儿，我带了深海珍珠来，看看喜不喜欢？”龙煜将珍珠捧到了寒冽面前，“这是我亲自去深海寻来的。”
“我与你并不熟识，”寒冽没有接那珍珠，跃入了海水中，上半身浮出水面，与龙煜道，“龙君不必如此，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
“小鱼儿，你不喜欢大海吗？这里远比那条小江辽阔。”龙煜捧着珍珠，皱起了眉头，“在这里，在我身边，你会是最尊贵的鲛人，再不必流离失所。”
“龙君带我至此，我本就是流离失所。”寒冽说罢，潜入了海底，不再看龙煜的神色。
世间关于的鲛人传说有很多，有人说这是凶残的种族，残忍血腥充斥着他们的一生；也有人说鲛人是淳善的种族，美丽神秘是他们最真实的写照。
寒冽自幼在嘉陵江长大，那里没有东海的广阔，也没有如此绵长的海岸。可那里也竹林幽深，万物生长。
鲛人归于东海，可那修竹繁茂的地方才是他唯一的故土。
“寒冽寒冽，龙君那么喜欢你，你只要讨好他，要什么没有，为什么要这么努力修炼呀？”海中的小妖不明白寒冽为何放着捷径不走，总是那么辛苦修炼。
“可我不是他闲暇时的小玩意，我是鲛人族，我生来高傲。若非折于龙君之手，我亦是一方霸主。鲛人跃过龙门便可脱胎换骨，届时他再不能拦我。”
寒冽很早就明白，这世上唯有自身的强大，才是永恒。他若要自由，便该有博取自由的资本。
“你想化龙？”小海獭妖吐着水泡泡，“我听说化龙好难的，龙门好难跃的，好多妖要去跃龙门，然后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了。”
“我想化龙，”寒冽低声说，“我不愿旁人提及我时，说我依附于谁，将我视为玩物。我既出身鲛人族，便不会自轻自贱，辱没此名。”
“小鱼儿，待你成功化龙之后，我就放你自由。”某日，龙煜好像突然改了性子，站在海岸边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等你化龙之后，我就放你回家。”
寒冽从海中浮现，鱼尾溅出水花，看着龙煜，“待我化龙之后，纵是你不放，我也能回家去。”
“好，我知道你最厉害了，”龙煜看着寒冽，眉眼温柔，“那么，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陪你一起修炼呢？”
“那你可得小心，我们鲛人族学东西可不比你们龙族差，”寒冽拍开龙煜伸出来的手，自己走到了岸上，“若是惹急了我，屠龙我也是做得的。”
“同为海族，何必兵戈相见，”龙煜相伴于一侧，“我且等着你化龙成功，与我并肩的那一天，我的权势永远有你的一半。”
“那你就等着，”寒冽冷哼一声，心想，早晚把这家伙丢到嘉陵江去，水浅龙深，看你怎么翻出浪来。
寒冽开始很努力地修炼，龙煜教给他很多东西，看着他的修为越来越高。
“能不能不喝这玩意，到底哪里补了？”寒冽皱着眉头，将龙煜送来的药一口饮下，“若是大补，好歹给你自己补补，你脸色这么苍白。”
“小鱼儿这是在担心我？”龙煜笑道，“那就快点跃过龙门，到我身边来吧。”
“我现在不就在你身边？”寒冽似是而非地答道，“等跃过龙门了，你未必打得过我。”
“我们寒冽最厉害了。”
他们在经年的相处之后，感情愈加深厚，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那后来呢？后来鲛人化龙了吗？”年幼的小锦鲤趴在师父的膝头，“他那么努力了，应该能够成功化龙了吧。”
“没有，他失败了。”寒冽轻声说，“他放弃了。”
“他不想回家了吗？”虞锦眼中尽是不解，“为什么要放弃，是化龙太辛苦了吗？”
“他当然想要回家，”寒冽摸着虞锦的头，“可是有些事，本不可避。”
寒冽去跃龙门那天，龙煜为他带了许多东西。
“万事小心，我知你化龙之心，但切记保全自身，就算此次不成，我亦能陪你等下次时机，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吗？”
“我可不想没名没分站在你身边再等个千百年，龙煜，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有些感情，他们心照不宣，未言于口。
这一去，便是漫长的等待。
龙煜要下属准备起了表白的物件，他想好了，待寒冽回来，他就表明心意。
往后生死，便认定他了。
“寒冽回来之后，便是君后，”龙煜看着装点好的布局，眉眼温柔，“无论他是否能够成功，于我而言，自初见起，他便是我认定的妻。”
“别跳了，别跳了，寒冽，你会死的！”小海獭妖遥遥看着寒冽一次次失败，未能跃过去。
“我一定会跃过去，错过这次，不知龙门何时还能再现。”
“那后来呢？”虞锦问道，却没有得来师父的回答。
“鲤儿，师父带你去买冰糖葫芦吃，”寒冽抱起虞锦，小孩子嘛，转身将故事抛到了脑后，满心的冰糖葫芦。
市集上热闹非凡，寒冽抱着虞锦去买冰糖葫芦，有蓬莱之人与他擦肩，停了下来，总感觉有些熟悉。
“龙君？可是有何异样？”侍从问道。
“无事，走吧。”龙煜摇了摇头，带人离开了此处。
“师父，我想要糖画，”虞锦拽着寒冽的衣角，指着不远处卖糖画的商贩，“师父，你刚刚在看什么啊？”
“没什么，只是见到了一位故人，”寒冽低头看向了虞锦，“我们过去吧。”
寒冽牵着虞锦走到了商贩跟前，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只看得那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原来年少情深，也能走到江湖不识。
时间会带走很多记忆，只是恍然想起，还是会觉得有些难过。
“我们鲤儿想要什么样的糖画啊？一尾小锦鲤好不好？”寒冽问着苦恼挑选的虞锦。
“要一条龙，”虞锦仰头看着寒冽，做了决定，“师父，我想要一条小龙，送给那个没有化龙的鲛人。”
“……好。”寒冽敛了敛眼眸，听到自己如是说。
当年。
寒冽终是在最后一次成功化龙，脱胎换骨，他匆匆赶回，却未能见到龙煜。
不日之前，龙煜想寒冽远离故土，便要去嘉陵江一带看看那里求娶的方式，这一去，怎知断了姻缘。
龙煜回来的时候，满身的血，只带回一节竹枝，没有人知道龙君遇到了什么，他要去寒冽的故土寻娶他的方式，可哪有人娶亲用竹子的。
“我问了好多人，可又觉得能给你更好的，”龙煜有些局促地握着一节竹枝，“我只折了嘉陵江附近的一节竹枝，这是你故土的竹子，我没有的。”
“哪有人娶亲用竹子的？”寒冽看着来往的医师为龙煜清理伤口，问道，“是谁伤了你？”
“别担心，只是小伤，我……”龙煜晕厥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昏睡，医师皆束手无策。
“龙君龙筋已断，除非……并无他法。”
“龙君若是故去，八方海域尽归君后，你本就是龙君选中的妻。他日日以鲜血喂养你，才使你修炼速度一日千里。若非为助你化龙，他本不会这般快虚弱的，其间情谊，岂是三言两语可言尽的。”
“他不会死的，”寒冽说，“这东海太寂寞了，我私心作祟，还是想要回家去。”
于是，有个鲛人送来了一根龙筋，赋予了龙君新生，鲛人还是鲛人。
“君后，您不等龙君醒来吗？”医师喊住了寒冽。
“我去寻仇，莫要跟来。”他寻着残存的气息找到了一尾蛟龙。
他斩杀了一条蛟龙，仍是此地的霸主。
唯有那死去的蛟龙知晓，化龙者失去龙筋，此生再也无缘龙门。
既非天生龙族，寒冽往后再不可成龙。
“龙煜，我仔细想想，也不是那么想化龙，这烂摊子还是你自己收拾吧。”
“龙煜，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就不用了，怕你有负担觉得对不住我，便当我们从未认识过吧。”
“君后？”
“龙岛从未有过君后。”
世有传言，大都虚构，唯有鲛音之事为真。他对着他们，做了一个小小的更改，便抹去了一切。
很多年前，龙煜要帮寒冽修炼，助他化龙，小海獭妖还会不解地问着缘由。
“寒冽这样骄傲的人，无论想要什么，都是要靠自己去取的，我只能陪在他的身边，等待他的成长，陪伴便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那时的小海獭觉得，他们都是好奇怪的人。
很多年后，寒冽成功化龙了，小海獭也觉得高兴。
苏醒后的龙君好像忘了些什么，只隐约记得，他好像曾养过一个鲛人。
“那鲛人化龙成功了吗？”龙煜扶着头问道。
“回龙君，他放弃化龙了。”下属回禀道。
“既不愿成龙，便放他回家去吧，”龙煜只觉得头隐隐作痛，“只可惜了鲛人族如此骄傲的血脉，竟有如此贪图安逸的后辈。”
寒冽走得那天，唯有小海獭抱着海螺来送。
“为什么他们都忘了，寒冽，我不想忘了你，如果我也忘了，谁还会记得你？你也让他们想起来好不好？”
“龙煜是八方海域的龙君，他不会同意用我的龙筋的。我不愿看他死去，也不愿成为他的负担。我无法化龙，无法与他并肩，但至少往后，也算我与他一心。现在，你也该忘了，就当……我自由了。”
忘了就忘了吧，这爱意绵长，足以供我度过余生。
龙君曾经遇见过一位鲛人，他将对方带回了龙岛。
后来，他说他不求上进，放他回家去。
龙君不知道，那鲛人，原是能化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