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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遗事 (下)作者:刘一清 元

2023-03-24 15:05 作者:拉失德史  | 我要投稿


降生皇子

咸淳戊辰,闰正月初六日,天明,大风雷雨,居民屋宇皆动。日午,杨美人降生皇子,是为益王。十一月仲冬,全氏降生皇子,是为嗣君。


李瓘挂冠

咸淳戊辰,龙飞状元,兴化陈文龙。同郡李瓘,太学贯道斋内舍,系第三甲正奏名。唱名后,乞以本身致仕,合得恩例,尽以回赠父母。上书毕,辞先圣及三魁同舍,出钱塘门,脱绿袍挂于门上,泛舟而去,时三魁同舍皆送别。瓘有诗云:“人言学古思入官,我谓学易而官难。平生透出梦觉关,本来面目祇儒酸。吾亲不俟若为欢,不如归去卧林间。殿前三策罄忠肝,多谢皇恩天地宽。绿衫卸了白衣还,扁舟飞过子陵滩。前修亦有逋与抟,圣世待之俱宽闲。何物种放大厚颜,山鬼移文伐其奸。此行无复出闽山,休音息影谷之盘。今朝酾酒釂云坛,便向钱塘门挂冠。”又有诗云:“有手须搴龙衮衣,有头须叩九阶墀,有口须读《离骚》词,有复须饱商山芝。有身不愿挂绿衣,笑问此身欲何之?石室山之巅,重湖水之湄。”陶公云:“乐天知命,复奚疑。”


龙飞赋题

咸淳戊辰,龙飞省试,考官商议出题,题皆不欲出天子圣人。于是别院出《乾为天》,正院出《帝德广运皇天眷命》,皆大金年号,而天眷又正是徽、钦过北之年。时人为之语曰:“正院无天子,别院少圣人。广运与天眷,却把比咸淳。”


襄阳受围

咸淳戊辰,北兵围襄阳。攻襄阳,刘整之计也。整,宋骁将,号“铁胡孙”。己未,大兵渡江,止迁跸之议者,丞相吴潜也;尽守臣之力者,帅臣向士璧也;奏断桥之功者,曹世雄其一,而整次之。似道功赏不明,杀潜、杀士璧、杀世雄,整守泸州,惧祸及己,遂叛。献策南伐,上急攻缓取之书,东南之兵势、地势如指诸掌。进攻之计不于淮、不于湖广、不于蜀,独于襄者,盖知襄者,东南之脊,无襄则不可立国。吕祉尝谓“得襄阳则可以通蜀、汉而缀关辅,失襄阳则江表之业可忧”者,正此也。整初至襄阳,与少保吕文德借地开互市,互市既置,因筑城筑堡,江心起万人台,立撒星桥以遏南兵之援。乙丑、丙寅间,时出师哨,掠襄樊城外,兵威渐振。未几,文德死,文焕代守襄阳。于戊辰之冬,以大兵围之,而襄日孤矣。


高达赴援

襄阳被围,吕文焕遣人告急,朝廷遣高达、范文虎赴援。时北兵于要害处连珠札寨,围数十里而道不得通,襄阳之围不可解矣。


贾相出督

贾似道请出督,而又阴嗾台臣以留之,实无意外出也。乃以范文虎为殿帅,孙虎臣为步帅。


时相不合

咸淳己巳,叶梦鼎辞位,不允,径去。以江万里拜左相,马廷鸾拜右相,轮日知印。万里与似道议事不合,乃辞去。


戏文诲淫

湖山歌舞,沈酣百年。贾似道少时,挑挞尤甚。自入相后犹微服,间或饮于妓家。至戊辰己巳间,王焕戏文盛行于都下。始自太学,有黄可道者为之。一仓官诸妾见之,至于群奔,遂以言去。继有张蕃孙者,入京调官,邻居一妇人,乃宫中乳母,因病还家。张见其美而不之察,日以服玩通殷勤,事闻,押归本贯。台章继上,谓张蕃孙之为人,专以蛊惑人家妾妇为能。有赵右司希建者,因身没而乱其家,今敢窥伺宫婢,无忌惮如此,削籍徙岭南。嗣濮王弃妻,按章有云“糠也下堂,蓷焉在谷”,时人传以为笑。一征官娶罪将李虎妻,台章亦及之。自是专务捃摭士大夫帷簿之事,以供月课。理宗厌之,尝加戒励。至于壑党所为,大奸大贪,曾不敢言,以至亡国。悲夫!


贾相讳言

贾似道见襄城被围日久,束手无措,日以辞位为请。至咸淳庚午,襄阳之围不解者三年矣。一日,度宗问似道:“襄阳之围三年矣!”似道对曰:“北兵已退去,陛下得臣下何人之言?”度宗曰:“适有女嫔言之。”似道询问其人,诬以他事,赐死。自是边事并无敢言者。


明堂遇雨

咸淳壬申九月,祀明堂。平章贾似道为大礼使,驾幸景灵宫,回宿太庙。质明,有司奏中严外办,请升玉辂。大雨如注,胡贵嫔之父 —— 带御器械胡显祖,检讨“开禧登辂遇雨、乘逍遥子”故事面奏上。白贾,贾欲候雨止登辂,显祖回奏:“平章已肯。”上遂冒雨乘逍遥子,直入和宁门,百官愕然,莫知所以。礼成肆赦,似道奏:“臣充大理使,而陛下举动不得预闻,乞罢政。”即日出嘉会门,三降御笔勉留,乃还朝。镌罢胡显祖,出胡贵嫔为尼,上为之泣下。


张贵赴援

壬申五月,张顺、张贵赴援襄阳。襄樊自丁卯以来,被围日久,生兵日增,既筑鹿门之役,水陆之防日密,筑白河虎头及鬼关,以键出入之道。自是孤城闭守者凡四五岁,援兵往往扼关不克进,所幸城中有宿储可守,然所乏者盐薪、布帛耳。张汉英守樊城,募善泅者,寘蜡书于髻中,藏积草下,浮水而出。谓鹿门既筑,势须自荆、郢救援。既至隘口,守者见积草多,钩致欲为焚爨用,遂为所得,于是郢、邓之道复绝矣。既而荆阃移屯郢州,而诸帅重兵皆驻新郢及均州河口,以扼要津,又重赏募死士,得三千人,皆襄郢山西民兵之骁悍善战者。求将久之,得民兵部辖张顺、张贵。俗号张贵为“矮张”,所谓“大张都统”,“小张都统”者。其智勇素为诸军所服。先于均州上流各水中立硬寨,造水哨轻舟百艘,每艘三十人,盐袋布二百,且令之曰:“此行有死而已。”壬申五月,汉水方生,于二十二日稍进圜山下。越二日,又进高头港。日结方阵,各船置火枪、火炮、炽炭、巨斧、劲弩,夜漏下三刻起碇出江,以红灯为号。贵先登,顺为殿,乘风破浪,径犯重围。至磨洪滩以上,敌舟布满江面,无罅可入,鼓勇乘锐,凡断铁绠攒筏数百。屯兵虽众,皆披靡以避其锋,转战一百二十馀里。二十五日黎明抵襄城,城中绝援久,救至大喜。及收军点视,独失张顺,军中为之短气。越数日,有浮尸逆流而上,被甲胄,执弓矢,直抵浮粱,乃张顺也。


系籍秀才

御史陈伯大奏行士籍。先是,朝廷患科场弊幸百出,有发解过省而笔迹不同者,有冒已死人解帖免举者。多方措置,乃议今后凡应举及免举人,各于所属州县给历一道,亲书历首,将来赴举过省,参对笔迹异同,以防伪滥,时人谓之“系籍秀才”。咸淳庚午科已行之矣。时人有诗曰:“戎马掀天动地来,襄阳城下哭声哀。平章束手全无策,却把科场恼秀才。”又太学生萧某有词云:“士籍令行,伯仲分明,逐一排连。问子孙何习,父兄何业。明经词赋,右具如前。最是中间,娶妻某氏。试问于妻何与焉?乡保举,那当着押,开口论钱。祖宗立法于先,又何必更张万万千。算行关改会,限田放籴,生民凋瘵膏血俱朘。祇有士心,仅存一脉,今又艰难最可怜。谁作俑?陈坚伯大,附势专权。”


地生白毛

咸淳癸酉,平地产白毛,临安尤多,如银线菜,可采以相馈,但挺直耳。或者谓此即白眚、白祥之类是也。


钱神献梦

咸淳癸酉春,贾相连奏,乞出视师,且谓:“诸阃欲为败阙张本,每遣客游谈,不曰无财力,则曰无兵力,不知臣之料钱招军,悉有实状,可以按覆”。奏罢归府,合目静坐,忽梦有男子团面方口,突然而入。贾相叱之曰:“尔何人,敢至此?”答曰:“我金主也。相公早间入奏太激,天下事不由相公,皆由我。相公好好做三年,我六年后亦不复顾人间事。”言讫,贾相且怒且醒,因与所亲言之,漫不可晓。三年而贾相罢,六年而钱禁行,乃知男子钱神也。废兴,信有数乎!


襄樊失陷

咸淳癸酉春二月,破樊城,下襄阳。文焕捍御应酬,备殚心力,粮食虽可支吾,而衣装薪刍断绝不至。文焕撤屋为薪,缉麻为衣,每一巡城,南望恸哭。城破,遂以城降。且独守孤城,降于六年之后,岂得已哉?


勉留贾相

咸淳癸酉,自襄樊败后,似道累章,乞出视师,谓“非臣上下驱驰,联络气势,作急奔赴,则有大可虑者。”而又阴嗾朝臣论奏,以为师相不可一日离左右。


度宗宴驾

咸淳甲戌秋七月,度宗崩。皇子是即位,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改明年为德祐元年。


谅阴三元

度宗崩,幼君谅阴。进士榜:第一名,王龙泽;二名,路万里;三名,胡幼黄。京师为之语曰:“龙在泽飞不得,万里路行不得,幼而黄医不得。”


诏兵勤王

冬,诏天下勤王。赣州太守文天祥应诏募兵。朝廷分兵九路会合。端明黄万石,江西;侍郎赵缙,金陵、江阴;开封夏贵,淮西;节使笃万寿,京湖;殿帅张彦,广德;招讨孙虎臣,采石;都统仇子真,宣城;练使张世杰,海道;费伯恭、阮克己,平江。克己,扬州人,纠集义兵三万勤王。


下郢复州

咸淳甲戌冬十月,下郢州沙洋,守将边居谊死之。时丞相伯颜将兵,号百万,用南降人为向导,吕文焕等舟师出襄阳,刘整等骑兵出淮泗,分道并进,攻郢。郢人坚守,以战船横截江面,不得渡。文焕觇视旁有一湖可通大江,于是大集人力,陆地牵舟,纡行凡百馀里然后至水。舟师忽自上而下,沙洋乏备,未知措手。守将边居谊所部三千人尽力死战,竟无一人降附。十一月,下复州。


北兵渡江

甲戌十二月初九日,北兵自襄阳摆洑沙口出江。十四日,渡江,常时江水风波不可狎视,至渡江时,江水镜平,岂非天哉!进围汉阳军,移师攻阳罗堡,时淮西制置夏贵拒战于阳罗堡,败绩,奔还泸州。夏贵自阳罗堡之败,顺流而下,沿江南岸纵兵放火,归庐州解甲。当是时,其心已无国矣。后有人题诗于庐州夏贵节楼,有曰:“一语淮西留养老,三更江上便收兵。纵使节楼高万丈,到头难免重臣名。”


下阳罗堡

阳罗堡乃江鄂屏蔽,一带有七百拗,风起则多利北舟。欲守此江,必守此堡,此堡既失,则鄂危矣。守将阆池王都统,与所部八千人死战,中流矢而死。乃自阳罗堡攻鄂州。


下鄂州

咸淳甲戌十二月十八日,下鄂州,守城张晏然降。先是,李雷奋为守,十月以台论罢,至是无正官。张晏然守鄂,所恃者朱祀孙之援,朱祀孙提重兵至鄂,退归江陵。晏然失助,鄂遂降矣。时夏贵与朱祀孙通任长江之责,朱归荆州,夏归淮西。一上一下,中流荡然全无备御,哀哉!


下蕲黄州

德祐乙亥正月,北兵顺流而下,沿江诸将多吕氏部曲,望风降附。既至黄州,陈奕以城降。奕始谓大兵以襄汉,船自汉入江,乃知大兵未渡,而蕲黄已先降。故其渡也,襄汉、蕲黄之船皆在焉。遂至蕲州,管景谟以城降。至南康军,叶昌以城降。


刘整死

正月初七日,刘整死。初,整与文焕分兵南渡,及是整无功,发愤得疾,死于无为军城下。


下江州

正月十三日,下江州。九江,江西屏蔽也。钱真孙以帅兼守,举城以降,则江西一路如破竹矣。尝记宋太祖以乙亥年命曹翰取江州,后三百年乙亥而失之,岂非数欤?吕师夔以大元命知江州。


下安庆

大元国兵至安庆府,范文虎以城降。文虎,吕氏婿也。贾似道奏云:“文虎为赵缙所愤激,而以安庆叛”,而不知文虎与吕氏系亲党也。


贾相出师

甲戌十二月,以贾似道为都督军马,黄万石、李玨参赞军事,檄召诸路军兵听督府调遣,于封桩库拨给金十万两、银五十万两、关子一千万贯,充都督公用。时边报转急,似道犹未有行意,闻刘整死,乃议出师。乙亥正月十五日,似道上出师表,略曰:“臣以老病之身,遭时多艰,岂复能以驱驰自勉云云。每念身虽危,可以奋励振;事虽急,可以激烈图云云。逆整世受国恩,一旦反噬而仇视我,役役贪生畏死,视便则趋,夫亦何有于彼哉!自襄有患,五六年间,行边之请,不知几疏,先帝一不之许。襄陷郢单,臣忧心孔疚。请行又不知其几疏,先帝复不之许。顷罹孔棘,诏既夺情,臣辞亦不知几,迨不获命。窃自附于金革无避之义。陛下践祚以来,边剧日骇,臣请悉力政,以江流数千里、江面数十屯,而脉络不贯。非臣督视,随机上下,是必有不能遏其渡江者。今不幸臣言中矣。向使先帝以及两宫,下至公卿大夫士,早以臣言为信,听臣之出,当不使如此。往者不可谏,及今汲汲图之恨其晚,尚可强臣之留耶?臣留,不过使都民苟安旦暮,而非所以为宗社大计也。陛下惟命臣以王导故事,都督中外诸军。然兵入吾境,亦既兼旬,臣苦心处置,忘寝废食,未能少强人意。诚以注的之矢难留,在目之机易见。与其坐待其来,于事无补,孰若使臣决于一行,以求必胜事理,较著有不难知者。恭惟祖宗三百馀年德泽,其来未艾,两宫仁慈孝爱,动无阙失,臣恃此咸发信顺之心,断可凭借以办此事。臣羸弱之躯,非不知自爱云云。孤忠自誓,终始以之。臣有三子三孙,留之京师,日依帝所,以示臣无复以家为意,否则苟免而已。宁不愧死于斯言哉!深切迫急,拜表即行。”


遣使请和

德祐乙亥二月十七日,贾似道遣宋京使军前请和。京与北使来,邀似道自往,似道遣阮思聪、束元嚞代行。思聪回,知事不就,惶怖失据,阴备快船为走计。时大军乘势冲下,南北两岸立炮座、设划车,中流数千艘,乘风直进,宋兵不支。夏贵老将也,既失长江,惟恐督府成功,无所逃罪,又恐孙虎臣新进,位出己上,殊无斗志。


下饶州

乙亥正月,大兵至饶州,守臣唐震竭力守御。城破,震为北兵所害,死于州治之玉芝堂。二十一日城破,二十七日,邬判官始得其遗体,温然如生,遂具衣棺而葬之。前丞相江万里寄居饶州,州人皆遁,万里坐守以为民望。兵入其第,赴水而死。万顷自南康来省兄,遇兵不屈,遂以磔死,至死骂声不绝口。先是,张世杰至饶州,万里与之饮,大醉。世杰曰:“国事如此,丞相如何?”万里曰:“力不能以报朝廷,惟有死尔。”世杰曰:“丞相之言是也。他家事,世杰尽知之。拿一个盏跪在地,不能得他接,接了未能得他饮,安能忍辱事他人耶?吾尽吾职分,延得一日,也是赵家一日之天下。如不可为,亦祇有一死,庶几可见赵皇于地下。”观此,则万里从容就义之心,已先决矣。


破池州

乙亥正月,大兵破饶州,遂至池州。时池州无守臣,蜀人赵昂发为池州倅,权州事。措置备御等官谓昂发曰:“州不可守,不如弃之。”昂发曰:“吾守土臣也,岂可偷生避死也哉?”大兵至,留诗于第,夫妇逐自经而死。时人语之曰:“臣为君死,妻为夫亡。”


芜湖溃师

乙亥正月二十二日,贾似道溃师于芜湖。是日三鼓,孙虎臣告急,至似道舟中,泣告曰:“追兵已迫。”夏贵亦曰:“彼众我寡,委难抵当。”垂泣而去,似道抚谕三军,遂许喝转官资。诸军诟曰:“要官资做甚!己未、庚申官资何在?”鸣锣一声,退兵于珠金沙,十三万军一时溃散,督府之印已失。似道奔入扬州,李庭芝闭城不纳。


姜才败绩

大兵顺流乘势至瓜州,扬州都统姜才出兵二万馀于扬子桥。士气百倍,众皆披靡。时彼众我寡,相持半日,凡数十战,胜负未分。生兵日增,乃至败绩,姜才稍引兵还。大兵入太平州,守臣赵缙遁。


金山之败

大兵入建康府,沿江制置、知建康府赵缙遁。北兵方入城时,察院潘文卿按赵缙取行宫公帑所积金帛,弃城而遁。建康为江东重镇,既失,则江东之势去矣。北兵驻建康府不进,遣哨骑四出。大兵至镇江府,张世杰、赵缙战于金山,世杰多海舟,无风竟不可动,遂败。留守司参军沈圻自柁楼上坠下,呕血而死。守臣洪起畏遁。呜呼,京口,第一重门户而失之,行阙岌岌矣!


赵与可遁

乙亥二月,大兵入宁国府,守臣赵与可遁。与可,宗室也,而望风宵遁,朝旨除名,勒停,追毁出身以来文字,以为不守封疆者之戒。既北兵下徽州。


二相遁去

乙亥二月二十六日,左丞相王爚去。先是,贾似道奏请迁都,太皇太后不许。及是,殿前指挥使韩震再申前请,爚议坚壁固守,求罢不允,径去。三十日夜,右丞相章鉴遁。二相去国,朝廷事可知矣。


诛韩震

乙亥三月初一日,诛韩震。三省奉圣旨云:“韩震身为殿帅,阴怀异志。当此危急,不肯出战。声言提兵,哄入禁阙。奸谋叵测,罪不容赦。国人皆曰可杀,吾念其父有功于蜀,不料其子负国若此。除已明正典刑,罪止其身。若家属亲党,决非同谋,一切并为免罪。”先是,有言震谋胁迁都者,宜中与客潘希仁计议,乃伏甲士于枢密府,击杀之。以步军指挥使领其众。震部曲百馀人闻变,大哄而出,射火箭入大内,又以大刀斫嘉会门,宜中遣兵逐之,奔建康府。


五木之败

北兵入常州府,时三月初二也。知州王宗洙遁,权守节干王良臣以城降。五月,张彦、刘师勇复常州,王良臣败走。又复广德军。九月,王良臣以北兵攻常州,知府姚訔、统制刘师勇、王安节拒守,攻城不克。十月,常州告急,文天祥遣将尹玉、朱华、张全、麻士龙赴援。二十六日,战于横林,败绩。二十七日,战于五木,败绩。张全不发一矢,尹玉、麻士龙死之。天祥调兵再往,道不通。十一月十六日,常州粮尽,刘师勇以骑突围,出奔平江府,遂破常州,屠其城。知府姚訔死之,生获王安节,不屈而死。姚訔乃姚希得之子,王安节乃节度王坚之子。尹玉者,江西宪司将也,与北兵战,杀数千人,复收残兵五六百与角一夕。兵败,手杀七八十人,遂死之。其麾下与北兵战,并死,无一降者。朝廷赠濠州团练使,官其二子焉。常州自三月二日陷,至五月再复。九月北兵再至,知府姚訔纠集义民登城巡视,旌旗云拥,鼓声震天。潜遣刘师勇、王安节等出师迎敌,大捷。次日,北兵至城下,开门迎战。二阵夹击,攻城之兵为其掩杀,攻城不克而遁。刘师勇又于归路设伏以待之,歼者过半。常州虽能保城,而管下属县屋宇焚荡,人民掳掠殆尽,生获百姓,杀之脔其肉,煎油作炮,掷入常州城下,使膏油散在牌乂木上,积日,使火箭射之,牌权自焚。又俘其人,使之运土于城外,筑堡倾泥,并其人填之。常州属县之民,遭此横祸。十一月,粮尽,城始破。呜呼!使北兵渡江之后,州州有守臣如姚訔者,忠于国家,死守封疆,宋鼎又安得而转移耶!


朝臣宵遁

乙亥三月,京师戒严,朝臣接踵宵遁。大军已迫畿甸,勤王兵不至,人情恟恟。知临安府曾渊子、两浙运副皆遁,浙东提举王霖龙遁,机政文及翁、倪普、台谏潘文卿、季可、陈过、徐卿孙,待从已下陈坚、何梦桂、曾希颜数十人并遁,朝中为之一空焉。朝堂榜云:“孟轲谓:‘君视臣如草莽,则臣视君如国人’,又谓:‘谏于其君而不听,去则穷其力而后止’,识者犹以为非君臣之正谊。我朝三百馀年,待士大夫以礼,吾为嗣君,遭家多难,尔小大臣,未尝有出一言以救国者,吾何负于汝哉?今内而庶僚,畔官离次,外而守令,委印弃城,耳目之司,既不能为吾纠击,二三执政,又不能倡率群工,方且表里合谋,接踵宵遁。平日读圣贤书,自负谓何?乃于此时作此举措,或偷生田里,何面目对人言语?他日死,亦何以见先帝?天命未改,国法尚存!可令尚书省别具在朝臣、在京文武,并予特转二官;其负国弃予者,令御史台觉察以闻,其榜朝堂,明吾之意。”


罢贾似道

乙亥三月三日,贾似道罢平章、都督,予祠,宣制曰:“大臣具四海之瞻,罪莫大于误国;都督行诸军之事,律尤重于丧师。告九庙以奉辞,诏群工而听命。具官贾某,小材无取,大道未闻。昔相穆陵,徒以边将而自诡;逮事先帝,遂于国事以独专。谓宜开诚布公,以扶皇极之彝,并谋合智,以尽天下之议。而乃恣行胸臆,不恤人心,以吏道沮格人材,以兵术剸裁机务。括田之令行,而农不得安于野;榷利之法变,而旅不愿出其途。矧当任阃之驱驰,不知戎事之缓急,战攻或旷岁而不举,兵事或临时而不修,纤悉于文法之搜求,阔疏于边政之科琐,遂令饮马,以渡长江。乃者抗表出师,请身戡难,人方期以孔明之志,朕亦责以裴度之功,谓当披发缨冠而疾趋,乃复二矛重弓而容与,三军解体,百将离心,彼被甲之谓何?未闻声而先溃。孟子谓:‘吾何畏彼?’左氏谓:‘我不丈夫!’社稷之势缀旒,缙绅之言切齿。姑与薄罚,俾尔闲祠。於戏!膺戎狄,惩荆舒,今欲复周公之事;放欢兜,殛伯鲧,尚思宽《虞典》之诛。可罢平章军国重事、都督诸路军马。”十四日,贾似道遣堂吏翁应龙护都督印归朝,上表自劾。至五月,太后乃降诏,令李庭芝宣意,略云:“卿其亟归丧次,以尽臣子之道。当曲示保全,否则众论益甚,忠孝靡容,吾虽欲屈法伸恩而不可得。卿其明听吾言,善终以始,亦有辞于永世。”时左相王爚奏:“陛下念其勤劳三朝,免于远窜,使之归里终丧,忠厚之至。既数辞矣,安坐维扬,未闻就道。既不能死忠,又不能尽孝,遂使公论切齿愈甚。愿降一明诏切责似道,以正方命之罪。”


贬贾似道

乙亥七月十二日,合台奏贾似道丧师误国。内批:“贾似道专权误国,得罪公论。吾以其历事三朝,近尝许以终制,不欲已甚。合台露章未已,更与降三官,改徙邻郡,少弭人言。”时贾似道婺州居住,廖莹中、王廷追毁文字,除名,勒停,送韶州羁管。内批:“王廷、曾渊子改送雷州居住。敕贾似道降三官,改送建宁居住。”翁合奏:“贾似道以妒贤无比之林甫,辄自托于伊周。以不学无术之霍光,敢效尤于莽操。其总权罔上,卖国召兵,专利虐民,滔天之罪,人人能言云云。首闻邸报,台谏交章声其奸谋,乞行远窜。迫于众怒,仅谪建宁,虽国家之典宪未伸,而朝廷之意向稍白。臣切伏惟建宁实朱子讲道之阙里,虽三尺童子粗知向方,闻似道且呕恶唾去,况可见其面?如朱释《大学》一章曰:放恶不远,彼且稔恶。所伏之地,其民何罪?必以御魑魅而后已!夫与之同中国且不可,而可一日同此乡哉?必放之此乡,此乡亦复何罪?《巷伯》恶恶之诗曰:‘投畀有北,有北不受’,而终曰:‘投畀有昊’,盖有北决所不受,则付与昊天,惟天得制短长六合尔,此则陛下事也。乞将似道远窜深广以伸国法,以谢公论。”有旨,贾似道移漳州,责授高州团练副使,下临安府、台州,簿录其家。


相陈宜中

乙亥三月初三日,陈宜中参知政事,陈合佥书枢密院,召王爚还朝。初十日,陈宜中除右丞相。初四日,宜中辞相,奏云:“臣今月初四日,恭准内批,不许臣辞免新除特进右丞相恩命,念臣一介朴愚,初无矫饰。此番出位,奉行陛下如神之断,将顺陛下如天之仁,实出于爱君忧国之血忱,非有一毫倾人利己之私念。皇天厚地,实所鉴临。今若许臣以旧官备位,人犹谓臣无所为而为之,可以少逭清议。若不先不后,于此易变恩荣,公论无情,何所不至。或谓臣乘时倾似道而夺其权,或谓臣拱手不留臣鉴而据其位。臣既无面颜立于百僚之上,亦安能复有精神念虑,能为陛下宣一日之劳哉?”自鲁港败后,宜中首斩韩震胁迁之议,差强人意,宜中实无经济。至秋,托故遁归。及不得已,十月再来,则国事去矣。


张世杰入卫

乙亥三月初十日,张世杰入卫,京师内空,赖张世杰一军万人自荆湖至。世杰本信安归正人,擢承宣使。陈宜中疑世杰,易其所部之军,世杰不得尽其力。时吕文福请提兵入卫。文福,文焕兄也。


议迁跸

宗学上书曰:“臣等为国同姓,与宗社相依为命。近者元臣开督视师,继而又闻逆整已毙,臣等私窃喜之。迩日以来,京师内外喧传,皆得内人,今已放散,御船今已排定,营卫诸军皆已点差,仓库今已搬移,陛下移跸亦在旦夕。踌躇未即行者,独吾太皇太后不肯轻动尔。臣窃为陛下计,不过移跸庆元,其次则移跸平江。至事势危急,则航船幸闽。不思我能往,彼亦能往。纵使兵或可守,陛下岂能郁郁求活,作一龟兹国耶?北兵渡江已逾两月,不闻有备御之策,但闻和议之请。和议未必能成,危亡之势渐迫。今天下勤王之兵,在京屯戍者,不下二十万,犹堪一战,岂束手待毙而已哉?臣愿陛下戒诸将帅,纠集精兵,尽力血战。战若不胜,死于社稷,犹可见艺祖于地下。惟陛下思之,幸甚!”


陈宜中奏

殿院陈宜中奏云:“近北兵渡江已逾两月,上而三宫,下而万姓,皆谓平章贾似道督师一出,未必负三朝礼遇之恩,必能以一死酬天地涵容之泽。而乃拥师逗留,不发一矢。今月二十日,忽报孙虎臣;又二十二日,报臣等,以诸军皆溃散。初犹有自与一决之语,既乃发为海上迎驾之言。臣见其平日自诡以知兵,意或有深谋秘计可以救一脉于垂亡。观其所措,有非腐儒所能测识。忽二月二十八日早,有督府随吏回归,乃言似道于二十日夜三更鸣锣一声,回散诸军,窜身而去,莫知所之。臣闻之血泪迸流,欲死无由,因自痛念,曩经丁大全败窜之馀,适际理宗再生之德,徼逾末年。似道时适当国,起自书生,叨居枢地。彼虽一出,臣每见其施行时有差舛,未尝不从容纳规,而才弱力薄,凡莫能救正,如范文虎事,争之不力,稔祸今日,涕殒何追!今似道以溃师窜身,上误宗社,臣曩为台谏,既无吕诲之先见;臣今为执政,又不能为社稷力争,罪何所逃!谨自具劾以闻,欲望圣慈重行追窜,正平日苟容之罪,以谢公论;仍乞正似道误国之罪,以谢天下。祖宗德泽未衰,人心戴宋犹故,元气一脉尚可挽回,仍乞将公田、市舶、茶盐等拂民所欲者,悉赐改正。令学士院降诏,以明太皇太后、陛下哀痛悔恨之意,少回皇天舍逆助顺之心。”


陈宜中都督

陈宜中都督军马,时乙亥四月也。奉旨建督于京,檄召诸路军马勤王,并令溃军各归所部。淮东隶李庭芝、淮西隶夏贵、沿江隶汪立信、四川隶朱𥜥孙、江西隶黄万石节制,团结内外兵十七万五千人。分厢差寄居官为总督,给一军,赴教场教阅。


诏谕三将

五月,太皇太后诏谕吕文焕等息兵通好。诏曰:“贾似道专制朝政十有五年,挟智行私,矜己自用,结怨军民,失信邻国。战功当赏而不赏,边费当支而不支,尽心力以守襄城者,坐视不救;备己财以赠郢兵者,反受责言。遂使诸将离心,三军解体。比者请师出督,畏死偷生,不战而逃,莫知所在。自古失律之师,未有如此之谬者!吾已节次,明正其罪,但念吾年七十,抱病滋久;嗣君幼沖,茕茕在疚。念北方之兵薄吾近地,宗社危急,不可以一朝居。似道召祸如此,老身幼主,实受其殃。因思尔文焕世受国恩,久当事任,守城备殚勤劳。尔奕、尔文虎,皆受先朝之知,尝任岩帅之寄,一时舍此,度非本心。三人在北,岂能遽忘本朝之旧,不念吾国之危?兹用手披,敷陈吾意,尔三人为吾转道此意于师相。吾老幼虽不足念,生灵何辜,受此荼毒?不知何道可以息民,何辞可以通好于北朝,以成南北之美意,以纾社稷之近忧。愿亟为我图,俾王室不坏,理宗、度宗在天之灵,亦必降于尔衷。故兹诏示,想宜孚悉。”


吕文焕回本国书

报国尽忠,自许初心之无愧。居城守难,岂图末路之多差。兹祈转念,昔日之功,庶可少伸。今日之款,明公问信,归人欲言。伏念某少服戎行,壮临边徼,干戈满眼,轻性命于鸿毛;弓箭在腰,系死生于马足。不但驰驱于西北,誓将屏蔽于东南。幸以微劳,屡收薄效,至若襄城之计,最为淮甸之危。蠢兹无厌之戎,指为必攻之地,迅裂如水火之冲击,飘荡如风雨之去来。坐一日以犹难,居九年而可奈!南向高筑,盖欲拒吾喉襟;樊城尽屠,又已去我羽翼。虽刘整首先于犯顺,而焦然中苦于党奸。孤城其如弹丸,谓靴尖之踢倒;长江虽曰天堑,欲投鞭而断流,凶焰如斯。先声屡至,臣能死尔。仰天而哭,伏地而哀。敌既深乎,析骸而爨,易子而食。尚冀庙堂之念我,急令邻郡之聚兵,委病痛于九年之间,投肌肉于群虎之口。因念张巡之死守,不如李陵之诈降,犹期后图,可作内应。国手败局留着,岂异寻常之机;俗眼据图观形,宁识骊黄之马。盖使忠臣偶陷于敌国,乌能绝意不念于乡闾?固知死也何补,于生奚益,安有食焉,不任其事。因衔北命,乃拥南兵,视以犬马,报以仇雠。非曰子弟攻其父母,不得已也。尚何言哉!今我皇上亶其好生,开以自新之路。明公都督虽是问罪,蔼然念旧之情,安敢固违,永为背叛?见今按兵不动,卧辙不惊,抚此良辰,伏观景命。且秦穆公之赦杀马,在野人犹知报恩;如齐威公之相射钩,愿君子终无忌怨。


督府檄文

略曰:“且整之叛我也,固以自疑。若焕之去国也,独何不忍?不思元温群从并受卵翼之恩,李陵一门初无毫髪之损。国家厄运,一至于此,人心忠义,夫谁无之?太皇后七秩之圣躬,今天子孤惸之沖质,在人情,尤知恤乡闾之老幼,矧臣子,忍坐视君父之倾危?宁无郡国贤臣,亦有江湖豪杰,共会倡义之旅,载驰勤王之师。如陶士行慷慨之真,如张魏公忠赤之至。救日之弓,拔月之矢,便直指于旌旗;如砺之山,如带之河,尚永坚于盟誓。”


王爚平章

乙亥四月,王爚平章军国重事。八月,王爚致仕。爚具位平章,在朝无所建明。不顾君父之颠危,退为保身存家之计。鄙哉!


日蚀

乙亥六月初一日午时,日有食之。既是时,天地晦冥,咫尺不辨,人鸡鹜归,犹如暮夜。自巳至午,其明始复。下诏曰:“天降罚于我家,嗣君幼沖,未堪多难,吾以衰髦,勉强听政。明不能察奸臣之误国,仁不能救兵革之殄民。德泽弗流,政令多失,乖气致异,谪见于天,迺夏季月朔,日有食之。既阳微昼晦,变莫大焉。吾惟艰危之会,忧心如熏。重以灾异谪告,于何不臧?忧咎在吾,痛自先责。贬损尊号,犹恐未尽应天之实。方与嗣君夙夜祗惧,省躬悔过,慨念奸臣专政之久,杜塞言路,蒙蔽天变,下情壅于上闻,祸至此极。今吾当儆悟,少知惩艾,虚心听政,惟人言是听,以答天意。咨尔百僚士庶,尽忠极言,凡凉菲之愆,政事之疵,黎元之疾苦,爰暨修禳固圉之常策,可以消厄运,导和气者,毋有所隐,将采择施行。人心悦而天怒解,庶几在此。布告中外,体吾至意。时太皇太后内批痛自切责,以答天戒,可去圣福二字,用昭吾恐惧修省之意。”


陈留并相

乙亥六月,陈宜中左丞相,留梦炎右丞相,陈文龙、黄镛佥书枢密院事。谢堂镇抚使,家铉翁知临安府。授文天祥刑部尚书,趋赴行在;命夏贵淮东制置、知扬州;朱焕淮西制置、知庐州。召李庭芝赴行在。夏贵不受代,李庭芝闭门自守。


文天祥入卫

乙亥四月,文天祥为江西提刑,募兵于赣州、吉州。杜浒纠合四千人从之。至九月,天祥将吉赣民人及峒丁二万人入卫,衣装器械,戈甲精明,人心喜慰。诏褒奖,除江浙制置使、知平江府,提兵捍御。是时陈宜中归永嘉,留梦炎当国。梦炎意不相乐,乃以天祥为制阃,出守吴门。


征诸帅不至

征吕文福入卫,行人失辞。文福自疑不至,复征夏贵督万寿,黄万石入卫,并不至。时京城招军,年十五以上号武定军,长不满四尺[1],观者寒心。


诸郡望风而降

乙亥三月,知江阴军郑濡道遁去,知广德军令狐概[2]降之。三月十四日,下平江府,守臣潜说友遁,通判胡玉以城降焉。下安吉州,守臣赵与立降。江上列城,或降或遁,无一人坚守者。夏四月,下江陵府。高达,京湖名将,己未解围鄂州,似道许以建节,后竟不与,达怨望久矣,至是为荆湖制置,以城降,宣阃不能制。城初陷,朱祀孙仰药不得死,既而亦降焉。乃令朱祀孙移文诸州归附,既鼎州、澧州、常德府、寿昌军并降。时大兵徇湖南,围潭州,安抚李芾与大兵战于澧陵得捷,守城,攻之不能克。九月,大兵至独松关,杀廉万户希贤。后丙子二月,廉希贤之子杀张濡,磔之。濡,张俊之曾孙也。十一月十六日,大兵下隆兴府,刘盘以兵累战不利,遂以城降。牛傅、危天顺二将赴火死。初,瑞州先下,姚计议至隆兴说降,刘盘拒之,乃引兵出战,杀戮不少,凡累战不利,不得已而以城降焉。大兵至抚州,时制置黄万石开阃抚州,闻大兵至而遁,都统密侑迎敌,就擒,不屈嚼舌,骂声不绝而死,施至道以城降焉。建昌相继而下,宋师战于相关,败绩,去杭百里。时独松关告急,召文天祥入卫。天祥自吴门还,遣守独松关。时天祥军三万,张世杰军五万,诸路勤王师犹有四十馀万。天祥与世杰密议:“今两淮坚壁,闽广全城,王师且众,何不与之血战?万一得捷,则罄两淮之兵以截其后,国事犹可为也。”世杰大喜,遂议出征,独宜中沮之,事不成矣。二十八日,进攻平江府,通判王矩之以城降。十二月,大兵屯平江府,巴延在焉。京师戒严,留梦炎、陈文龙、黄镛、刘黻并遁去。大兵屯于长河堰,陈宜中蒙蔽外庭,如遣使请和,见伯颜于长安堰,已而不如约,故大兵竟至皋亭山下。丙子正月,大兵入临江军,权守滕岩瞻遁,临江告急吉州,乞兵援守。吉州差禁军三百人,至临江防拓。舟必从吉水,敢勇军守吉水;陆必从永丰,忠勇军守永丰。未几,大兵至,禁军溃散。大兵入临江。大兵更自相江疾驰至吉州城下寨。十八日,大兵进皋亭山,去城三十里。北使请执政军前议事,文天祥请行,百姓官民迎丞相伯颜于皋亭山下。十九日,大兵进屯北关门外,京城百姓门上各贴“好投拜”三字,吕文焕、范文虎九骑入城,遂入大内,谒太皇太后。


纳降表

乙亥十二月,遣使纳降表,直学士高应松辞草表,乃以京局官刘褒然权直院草之。自贾似道丧师后,至今十月馀,国事危急,将士离心,兵出屡衄。朝廷方理会科场、明堂等事,士大夫陈乞差遣、士人觊觎恩例,一筹不画。及是束手无措,乃议纳土,求封为小国,赍降表奉使燕京。哀哉!


诏罢兵

宋太皇太后诏文天祥罢兵。诏曰:“卿之忠义,朕已素知。见今遣使请和,卿宜自靖自献,慎勿生事,乃所以保全吾与嗣君也。”天祥捧诏号泣,于是不敢出师矣。


罢团结

乙亥十二月,宋太皇太后诏民兵罢团结。既太后诏南北讲和,京城内外民兵罢团结。三省榜谕京城百姓:“两宫仁慈,保全生灵,南北见议讲和,毋致惶惑。”


二王航海

丙子正月十二日,命秀王与择,奉皇兄广王是、皇弟益王是出宫航海。


宜中夜遁

陈宜中十月再相,国事亦危矣。至丙子正月十八日,大兵至皋亭山,邀以相见,宜中夜遁。十九日,以贾馀庆为右丞相,吴坚为左丞相,谢堂枢密使,家铉翁参知政事,刘岊同知枢密院事。是时宜中遁,文天祥辞右相不拜,遂以贾馀庆为右丞相,朝廷愈无统矣。


文魁辞相

丙子正月十九日,除文天祥右丞相、兼枢密使,天祥辞不拜,除资政殿大学士。北师邀当国者相见,执政、侍从交赞公出。天祥曰:“国事至此,吾不得爱身。”辞相印不拜,以资政殿学士行。天祥至皋亭山,巴延丞相引见。天祥抗辞慷慨,议论不屈,遂留之,不使南归。遣王千户馆伴。


京城归附

丙子正月二十日,大兵入临安府,请太皇太后降。太后诏江南诸郡归附。诏云:“今根本已拨,诸城虽欲拒守,民何辜焉?诏书到日,其各归附,庶几生民免遭荼毒。”时贾馀庆令学士院降诏,俾天下归附之,各付一省札。惟家铉翁不肯署押,吴坚一如贾馀庆之命,程鹏飞作色,欲缚铉翁,铉翁云:“中书无缚执政之理。”归私厅以待,程竟不敢谁何也。朝廷自乙亥十二月至丙子正月,信使往来,和议未决。正月二十四日,北使请宰执亲往燕京朝觐,于是以吴坚、贾馀庆、家铉翁、刘岊、文天祥五人为祈请使。朝廷百官或在或遁,至是为之一空矣。二月初一日,巴延丞相指挥收京城军器。至十二日,索宫女、内侍、乐官诸色人等,宫人赴莲池死者甚众。二十日,北使请三宫北迁。二十二日,宋少帝令太后、隆国夫人黄氏、朱美人、工夫人以下百馀人从行,福王与芮、参政谢堂、高应松,驸马都尉杨镇,台谏段登炳、邹珙、陈秀伯、知临安府翁仲德等以下数千人,太学、宗学生数百人,皆在遣中。惟太皇太后以疾留大内。


潭州死节

丙子正月,大兵破潭州。李芾守潭,竭力备御凡八九月。其间出战屡捷,而大兵之攻日增,芾不能支。城破之日,命积薪楼下,于是携家人尽登楼大宴,积金银于两畔。李与馆客上坐,其馀列坐左右,数杯后,命唤二刽子来。既至,则令:“将此金银去,与你家口。取法刀来。”一不肯受,一会意,径受之,携去分付家人。后须臾,将法刀至。李帅呼之至前,分付“先从头杀人,到尾杀我,待我点头时下手。”复饮酒,良久点头。惟馆宾与一妾坠楼而走,妾折一足。最后李帅伸头受刃。此刽子遂四面放火,自刳其腹而死。既潭州陷,衡州、茶陵军、袁州相继而下。其后李两山有诗题潭州驿,怀李肯斋曰:“天运由来有废兴,义无两大一身轻。封疆社稷若不死,妇女须眉何用生。纽解纲常重接续,灰寒万劫独光明。便当配食三闾庙,启迪民彝开太平。”〈 三闾水死,肯斋火死〉


吉州归附

丙子二月十五日,大兵至吉州,权城守周天骥以城降。大兵循浙东至严州,知州方回降。至台州,知州杨必大降。至处州,知州梁信降。衢、婺等州并下。


扬州死节

丙子五月,广王登极,除李庭芝为右丞相。六月,庭芝弃扬州,引兵至泰州,欲航海至福州。大兵追及之,庭芝凡战数合,大败,遭擒。宋都歹元帅斩庭芝于军前。八月,大兵攻淮东,破扬州。朱焕以城献,姜才死之。姜才,淮之猛将,前后主将,皆其人也。姜才屡战大捷,大战三日。姜才身生九疽,不可挂甲,遂败。至泰州,被执,不肯降,临刑含血,骂声不绝口。淮人言之,无不伤叹。


丙子北狩

祈请使


左相吴坚 天台人  右相贾馀庆 海州人


参政刘岊 重庆人  枢密文天祥 吉州人  参政家铉翁 眉州人


奉表献玺纳土官


监察御史杨应奎 庐州人  大宗丞赵岩秀 临安人


日记官


宗丞赵时镇 庐州人  阁赞严光大 绍兴人


书状官


御带、高州太守徐用礼 临安人  潮州通判吴庆用 临安人  惠州通判朱仁举


处州通判沈庚会  浙东路钤吴嘉兴


掌管礼物通事官


通事总管高举 江陵人  总管吴顺


提举礼物官


环卫总管潘应时  总管吴椿  环卫总管刘玉信 扬州人


掌仪官


浙东路钤詹囦


带行官属五十四员


随行人从二百四十人


扛抬礼物将兵三千人


北朝馆伴使


巴延丞相贴差特穆尔万户


阿术元帅贴差焦愈相


祈请使行程记

日记官严光大录


德祐丙子二月初九日,宣奉大夫、左相吴坚,自天庆观方丈出北关门,送通议大夫、右丞相、兼枢密使贾馀庆、银青光禄大夫、枢密使谢堂、端明殿大学士、中奉大夫、充祈请使刘岊、承议郎、守监察御史、充奉表纳土官杨应奎、朝奉郎、充奉表纳土官赵岩秀。当登舟,时南北朝阿里议事传巴延丞相命,留吴相登舟。泊于北新桥岸下,终夜流涕。北军差军前唆都相公勉谕之。此日会文天祥于军前,忠义激烈,分辨夷夏。遂激北朝丞相之怒,遂点差坚战头目守之。


初十日,枢使谢堂纳赂免行,遂回。是夕泊谢村。


十一日,吴坚、贾馀庆、家铉翁、刘岊各乞封赠三代妻属,众官乞封赠三代,奏从之。午后,文天祥自北寨登舟,同特穆尔万户至,诸使众官会于唐西寺,就宿舟中。


十二日,早行舟,夜泊人场国济桥。


十三日,夜泊上墩。兵火之馀,横尸满野。


十四日,舟次平江府,北官宣抚使就阊门接。官亭令妓置酒待,吴、文二相不赴。晚催登舟,马军三百馀人沿塘护送至无锡县。


十五日,舟次无锡。是日特穆尔万户生日,四府俱送寿仪,就三登仓桥上,特穆尔舞劝酒。是夜泊常州十里镇。


十六日,早舟次常州,毁馀之屋塞路,杀死之尸满河,臭不可闻,惟此最多。次过奔牛镇,夜泊吕城,白骨堆积如山。


十七日,早过吕城堰,换舟到丹阳县,泊七里庙。


十八日,行过新丰寺,遇一舟,有北朝国师,刘参政举酒劝之。次至镇江府韩蕲王庙前,有招讨石祖忠、招讨张郎中携妓乐,师豹劝酒,迎入府治,同特穆尔留客于府治后堂。泊舟丹阳馆后。


十九日,府第率众官渡扬子江,入瓜洲,见阿术平章,留宴于秃鲁万户张郎中房子。


二十日,阿术元帅统诸臣从官,同太皇太后续差到阁赞吴忠翊、督战孙通直赍手诏,带北朝马数千往扬州。至扬子桥,炮声连响。继至城下,一炮震天,城上旗帜云拥,军船放划,弓弩密如雨。再一炮响,阴云四合,冷雨大作,骤如倾盆,势不可进。阿术平章请回扬子桥,茶饭罢,入瓜洲。


二十一日,雨雪大作,疾风骤发,江涛汹涌,不敢发舟,再泊瓜洲。


二十二日,雪霁,诸使回镇江府。


二十三日,吴阁赞、孙通直、阿术平章欲命诸使亲札,劝扬州制置李庭芝纳降,众从之,独文丞相不署名。继而平章先索稿,及诸使札成,无计可达。其地分各有军马把截,时有游骑出巡,夜宿舟中。


二十四日,宴于镇江府治,夜宿舟中。二十五日,夜宿舟中。二十六日,巴延夫人自临安回。夜宿舟中。二十七日,夜宿舟中。


二十八日,焦佥省诸使宿镇江州治。二十九日渡江,夜泊舟中。至夜,文丞相脱去。


三月初一日早,方知文丞相已脱去。闭城三日,搜觅,不见。收从人干仆,并管伴使千户及总管等人囚之,夜宿舟中。初二日,宿于扬子桥圃内。乘铺马。


初三日,宿湾头。午前经行,有扬州都统姜才出战,士气百倍,其锋不可当,乃退。


初四日,过邵伯镇,径行一堡子,阔六十里,北军屯戌。又有水寨,屯军甚多,内有小堡子六十馀所。波罗相公阿里右丞在内宰马置酒,延待诸使。忽报扬州北门军马拥出,姜才分阵杀夺,交伤不少,相持半日。及暮,波罗相公以军马相距而退至中路,遇庐州一卒,云淮西庐州夏贵已于三月初三日投拜,见赍降书至。阿术平章处有军马数十护送,盖扬州未降故也。晚宿荒屋内,路上尸骨如山。


初五日,过天长县,宿荒草上,坐以待旦,有尸满野。


初六日,渡天长河,无舟。满河皆腐尸,夜宿草地。


初七日,过宝应军。


初八日,过招信军,至淮安界。忽望见旌旗云拥,炮响震天,有数队人马出战,矢下如雨,乃吕文德兵马。亲临军阵,杀伤不少,特穆尔万户集兵拒守,及日晚方退。夜遂移屯,宿于荒草。


初九日,过江罗城,渡清河口。守渡众官迎入军治,设宴。出城宿舟中。


初十日,舟离清河口,过小清河口七里庄,转河至桃源,晚宿舟中。


十一日,宿舟中。


十二日,至宿迁县,仅有二三十家,舟泊野岸。


十三日,舟行,晚宿邳州城外。邳州守离城远接,置酒作乐,会众官于草庐下。夜舟泊圮桥之下,即子房椎击始皇博浪沙,中副车,遂逃于此。子房进黄石公履,即此桥也。自此人皆戴笠,衣冠别矣。


十四日,换舟,诸官入邳城去看风俗。城壁圮颓,民居荒芜。自此经过州县,祇如此。晚宿野岸。


十五日,早发湒阴,属徐州界,道左有元祐间石麒麟院所立镇碑。是晚徐州守臣携酒至,款诸使。夜宿舟中。其日乃清明,诸使多感伤。


十六日,抵徐州,换舟,宿野岸。


十七日,舟行,午过留城,少泊。父老云“此是汉高祖封子房为留侯,即此城是也”,有庙碑记在焉。晚过九里。


十八日,次沛县,乃鲁地也。高祖起于丰沛,去丰二十里。沛民闻宋朝宰相等官至,家家门首焚香迎拜。申牌后过鸡鸣台,晚次舟河口鱼棠县。昔《春秋·隐公五年》“观鱼于棠”,即此地也。


十九日,舟行,午至谷亭马头,申时过鲁桥。有四洞水流甚急,桥畔有四天王之祠。晚宿鲁桥。


二十日,易行李上车,属官皆乘铺马。酉牌抵新州,夜宿县治,即济州也。


二十一日,车行,酉过汾阳,即郭令公所封之地。夜宿于县治。


二十二日,车行,午至东平府,夜宿严相公家。


二十三日,东平守置酒,高会于宣圣庙。圣像雄伟,殿宇宏丽,去宣圣墓二百里。一人云“墓有巨木,皆三丈围。”夜宿严相公府。此处风俗甚好,商旅辐辏,绢帛价极贱。一路经过,惟此为最。


二十四日,车行,申抵茌平县,宿县治。


二十六日,车行,过合城镇,午过临城镇胜果寺。有周柴世宗庙,遗像存焉。自东平府去,村聚颇繁,麦畦桑亩,一望不断。晚至高唐平原县,系赵地,战国封平原君处。夜宿县治。


二十八日,车行至陵州。陵州郡守迎诸使,宴毕,宿州治。


二十九日,易车行陆州西关,就渭河登舟。午后过林镇,属河间府,有梁山伯祝英台墓。夜宿于岸。


三十日早行,舟已抵灌县界东光县。焦佥省置酒,宴于县治,夜泊野岸。


闰三月初一日,舟至长芦镇。土人云:“小燕京”,盖人烟辐辏。此地产盐,有盐运司,镇南有浮桥。妓乐、杂剧,宴待诸使。未牌舟抵兴济县,酉抵青州,夜宿舟中。


初二日,舟行,过清河镇,去海不远,夜泊镇内。


初三日,舟过清河镇永济河。时海风大作,吹沙走石。是夜宿舟中。


初四日早抵杨村,歇于馆驿。焦佥省差杨村巡检下乡民户办车三十辆。夜宿驿内。


初五日,诸使宴焦佥省于驿中。


初六日,车行,午过武清县,东有蒙古皇帝《选命贤才牧民德政碑》,进士赵崇选撰。夜宿州治。


初七日,车行,过王台镇,四望桑麦青青。午过分头,土人云:“此地甚冷,五月方可养蚕,麦苗长不满三寸,六月方食麦。”次抵德仁府,此地属漷阴县。


初八日拂明,诸使率官属诣德仁府永寿寺,启建太皇寿祟圣节道场。退,宰执来议,勘会国信所礼物。已近燕京,护送官吏、督抬兵级并祗侯人,各与给犒,须议指挥。


护送礼物官徐用礼,特与转行武功大夫,带御器械,知高州。


日记官严光大,特与转武翼郎,升阁赞,添差福建路马步军副总管,福州驻札。


大通事高举,特与转武经郎,带行环卫官,添差西路副总管,临安府驻札。


尚书省都事吴庆用,特转朝奉郎,添差通判潮州,赐绯。


尚宝省录事朱仁举,特转奉议郎,差通判惠州事,赐绯。


中书省录事沈庚会,特转奉议郎,差通判处州事,赐绯。


尚书省令史陈允谦,特转宣教郎。枢密院丞旨胡绣,特转武功郎,添差浙东路兵马钤辖。


国信所掌仪詹囦,转武功郎,浙东路分,绍兴府驻札。


专库龚友谅、陆镇,各转承信郎。


直省所刘某、锺应辰、沈文亨、锺大有,各转承信郎。


陈总、姚安国、石宝、林恢,各补进义校尉。


凡扛抬礼物节级等,各有犒赏。


初九日甲辰,过大兴县,至滂村宿。是日贾相病。


初十日,马入燕京阳春门,诸色妓乐等祗候,迎入会同馆。焦参政劝酒馆内,歇来远堂。贾右相、家参政歇于穆宾堂右。吴、刘二相歇于穆宾堂左,属官分歇后堂。从者分歇前两廊。此馆系大金四大王府,今改为驿,两廊有八十馀间。酒食米菜之类,专委断事官分拨轮到,各责同知排办齐整。厨子、工夫等人分房祗直,每日委监察御史等官觉问,逐一宣问茶饭好歹。贾相病甚,仍宿馆内。


十一日,枢密院差军卒数十人守馆内,贾相病重。


十二日,夏贵至,歇来远堂之右,随行带领将佐三百馀人。都人聚观,哂之。


十三日,枢密院差太医诊贾相脉,投石膏散。疾愈笃。


十四日,贾相薨,众官大恸。


十五日巳时,贾相自会同馆后门出殡,诸官出丽正门。燕京大兴总管府排办神道,彩亭十馀座,鼓钹幡盖之类,送至洞神观侧殡焉。


十七日,诸使祭贾相于洞神观。


十八日,特穆尔万户宴诸使。


十九日,诸使同属官至枢密。值雨,入丽正门内。右首参张平章、陈参政会少保夏贵,端明吕师宝、都统洪模并宰执属官、少保官属同宴。张平章问吴相郊祀典礼,仪仗制度等事,陈参政以丞相所言,详细答之,席终而回。


二十日,诸使点视礼物。


二十一日,巴延丞相回,诸使出接,有大旗书“天下太平”四字。


二十三日,巴延上开平府。


二十四日,诸使出阳春门,迓太后、嗣君于五里外。起居隆国夫人、王昭仪、新安宫正、新定安康、安定夫人天眷,福王、沂王、谢枢密从驾,车大小九十三辆,大小宫使六十馀人。张知府濡继至,有绯绿妓乐、神鬼清乐,戴珠翠衣,销金乘马而坐。旌队枪刀、金鼓等迎接。入燕京,随驾下车,入中堂内,垂帘而坐。诸使属官立班两拜,后班稍侧,又两拜退。


二十五日,诸使访谢枢密、沂王。


二十六日,吴丞相、刘参政宴谢枢密等官。


二十七日,礼物官属食于宴乐园。


四月初一日,诸使率属官诣会同馆,起居两宫。


初二日,焦佥省来访诸使。


初三日,诸使会议祈请事宜。


初四日,诸使宴焦佥省。


初五日,诸使访枢密院陈参政。


初六日,诸使同访赵同佥。


初七日,佥省来访诸使。


初八日,诸使率属官诣长寿宫,恭贺祟寿圣节。本观现有一真人掌观,宫内道众八百人。


初九日,谢枢密、沂王宴诸使。


初十日,中书访诸使,议赴上都日子。


十二日,诸使及官属乘铺马出通玄门,晚抵昌平站。自此以往,步步皆沙漠之地。省院诸色人点差一甲随行,馀留燕京。


十三日,车马行,晚宿榆林站。是日过隘口。


十四日,车行,晚宿怀来站。


十五日,晚宿洪站。是日太后、嗣君、福王、沂王、谢枢密离燕京,亦赴上都。


十六日,离洪站十里到云州,无城一哄人家。过州二十里地名龟门山,峭壁对峙,有神灵。甚晚宿雕巢站。


十七日,车马行,晚宿独石站。自昌平站至独石站,亡墙草庐,皆是汉儿官人管待,名“汉儿站”。


十八日,宿牛群站。此去皆草地,此乃鞑靼家官人管待,名“鞑靼站”。并无房子,祇是毡帐。鞑靼人多吃马牛乳、羊酪,少吃饭,饥则食肉。路中每十里一急递铺,九州自此通路去。


十九日晚,宿明安站。有床帐,无人家。


二十日,宿京亭站,亦无人家,无水可吃。取水于十里外,祇烧马粪。


二十一日,宿李三站,无人家。


二十二日,车马行四十里,至上都开平府,入昭德门,宿城内第三衔官房子。自燕京至上都八百里,一步高一步,井深数十丈,水极冷,六月结冰,五月、六月汲起冰,六月雹如弹丸大。一年四季常有雨雪,人家不敢开门,牛羊冻死,人面耳鼻皆冻裂。秋冬雪积,可至次年四月方消。屋宇矮小,多以地窟为屋。每掘地深丈馀,上以木条铺为面,次以茨盖上。仍种麦菜,留窍出火。有地屋掘地三四尺,四围土墙。此地极冷,每年六月皇帝过此避暑,冰块厚者数尺。夜瞻星象,颇大。盖地势高故也。


二十三日至二十七,不许私行,不录。


二十八日,太后、嗣君、官人、宫使至昭德门里官舍安歇。福王子传制在隆国处安歇,谢枢密在房子下,夫人留伴燕京会同馆。沂王以疾不入城。


二十九日,沂王疾亟。


三十日,枢密院以月旦日请太后、嗣君、福王同宰执属官、宫人、中使并出西门外草地,望北拜太庙。


五月初一日早,出西门五里外,太后、嗣君、福王、隆国夫人、中使作一班在前,吴坚、谢堂、家铉翁、刘岊并属官作一班在后,北边设一紫锦罘罳,即家庙也。庙前两拜,太后及内人各胡跪,福王、宰执如南礼。又一人对罘罳前致语,拜两拜而退。


初二日,太后、嗣君、福王、隆国夫人、中使等,天晓尽出南门十馀里,宰执同属官亦列铺,设金银玉帛一百馀棹在草地上,行宫殿下作初见进贡礼仪。行宫,殿宇宏丽,金碧熀耀。诸妃、诸王但升殿,卷帘列坐。


皇帝皇后共坐溜中,诸王列坐两序,太后、嗣君、福王、宰执以次展敬,腰金服紫。属官绯绿。各依次序立班,行朝甚肃。皇帝云:“不要改变服色,祇依宋朝甚好。”班退升殿,再两拜,就留御宴。


皇帝问吴丞相云:“汝老矣,如何为丞相领事?”答云:“自陈丞相以下遁去,朝廷无人任职,无人肯做,故臣为相未久。念臣衰老,乞归田里。”


赴省登科五荣须知

两觐天颜,一荣也;胪传天陛,二荣也;御宴赐花,都人叹美,三荣也;布衣而入,绿袍而出,四荣也;亲老有喜,足慰倚门之望,五荣也。


省试

正月二十五日,午间锁院。至晚,宣押省试官入院。试前一日,省试院引保,或不用亲临,祇贡之书铺。书铺纳卷,铺例五千,自装界卷子与之,或衹二千,无定价过此,无害也。宗子又有一宗,文字颇多,非四千不可。特奏名纳卷,亦三千。


二月初一、初二、初三日,引试诗赋人。


初五、初六、初七日,引试经义人。


初九、初十、十一日,引试宗室,锁厅应举人。别试所则又迟经义场一日,乃初六、初七、初八日也。


十三、十四日,引试取应宗子。混经、赋为一场。省试案子不得以方州移动 挟书传义,皆所不可。卷中自有第几幕印子收纳,士人自书治经、乡贯、姓名、押字于历上。若昏黑,历子收去,无历可书,大有利害。


御试给号

试前数日,书铺告报,士人请号 纳卷铺例五千,因铺家卷子,兼得《御试须知》一本。礼部给正奏注进士号,次日给特奏名及四川进士、三色宗子号。书铺知委体例, 二百钱与之,索添,不过三百 。请号之日,士人天未明到书铺,黎明而𧛂幕入都,书铺引入,尚书、宰执据案坐于庭中,设桌子及历于吏部。依省榜次第唤姓名而前,逐人自书姓名、押字于历记,则得号一枚。吏既与之号,则唱而戒之曰:“牢收号,入殿不得唐突。”号以白纸半片为之,有字数行,尚书侍郎、郎中皆衔押字,及有中官某人监集英殿门。试日以其号照入殿门,一失其号,则不得入矣。


丹墀对策

廷试之日,士人由和宁门入,徐行,执号乐卫士收数,成行而入,至集英殿门外,中官展视而收之。殿外挂混图于露天甚高。良久,天大明,了然分明,知位次,士人聚于殿门外。待百官常朝毕,方引士人进拜,列于殿下,宰臣进题,上览焉。天子临轩,天颜可瞻。起居赞曰:“省元某人以下躬拜,再拜。”又躬身而退。各依坐图行列而坐,每位有牌一枚,长三尺,幂以白纸,已书某人某乡贯,或东西廊第几人,不得移动及污损。坐定,中官行散御题,士人皆以御题录于卷头草纸上,以黄纱袋子垂系于项上,若有损污,谓之不恭,纳卷所不收受。散题后,驾已兴,入内进膳,赐食于士子。


太学馒头一枚、羊肉泡饭一盏。


食毕,不见赐。谢恩或要登东作,旋则抱牌,卷卷子而往。卫士相引而出,亦不甚远。既坐而试,不得与邻座说话。中官、从官杂处董之,宰执巡行,至申时,天子复临轩,纳卷于殿廷东庑阶下之幕中,一中官监视,收其牌及御题卷子,亦不容人临时于纳处展视。若至昏时,则见有传者云:“已不在黄甲矣。”士人每出一门,必书姓名于门东,历四门,皆书姓名、押字。出时无号,无人押行,亦不待人齐出。


择日唱第

皇帝御集英殿唱名,非有他,殿祇挂“集英殿”牌于殿前,特奏唱名则于数日之后。先唱名数日,书铺又告报请号,礼部又散号,一如廷试给号之礼。又得号,视之,乃前日所收之旧号也。但于其上用红印书“入集英殿试讫”,中官姓名押小字一行耳。仍戒曰:“牢收号,入殿不得唐突。”书铺告报之人又有所求,先量支少金与之,不待开口。


唱名之日,亦由和宁门而入。身襕袍而足亦穿靴,列行举号。数人收号,一如廷试之日。候常朝毕,赞者引入廷下,再拜。


皇帝临轩,宰臣进三名卷子,读于御案前。用牙篦点读毕,宰执拱立,列于上前,阁门立于御案之西向。宰执先于御案前拆视姓名,则曰“某人”,阁门则承之,以传于阶下卫士,凡六七人,皆齐其声,传其名而呼之,谓之“胪传”,亦谓“绕殿雷”也。凡呼而唱者三四声,士人方从众中出应。卫士夹而翼之,问以乡贯、父名,翼至廷下,对玉墀直躬未拜。廷上问以乡贯、父名,卫士则以对。对毕,过轩下少立,就甲入次,其荣在此也。非特名登天府,先代祖父之名,达于圣听矣。待一甲毕,则往两廊角取敕黄而执之。甲内人齐,则廷上呼谢恩,士人廷下立,躬身再拜而退,立于轩下。状元则便独班谢恩,不待甲内齐也。自第二名、第三名为一班,便赐食,相身为袍,各设位,赋诗以答皇恩。第四名至第十名终为一班。第二甲,全甲为一班,谢恩了,皆手执敕黄而立。敕黄用麻纸两副连粘,大书某人等宜唱某等科第。


状元至第二甲终,皆曰“宜赐进士及第”。第三甲、第四甲终,皆曰“宜赐进士出身”。第五甲则曰“宜赐同进士出身”。


敕黄可漏子又长于敕黄一尺,唱第二甲尽,驾兴,入内进膳。须臾,赐进士食三品:


赤焦肉饼二枚、天花饼二枚 祇是素饼、羊肉饭一盂 并羊羹饭,内有荡粉,皆三品饼)。


上方起,卫士已将下三甲名字来,排当士人。两卫士管一纸,一纸书十五人名字,皆先自唤集,排当资次,仍问乡贯、父名。审毕,候上复出,殿上一呼某人,则卫士已夹其人而进于前。骈贯而进,亦候一甲齐方拜谢恩,授黄敕。有恩例陞甲人,则当殿上宣示上旨:“}- 某人有 某恩,合陞一甲末。”所以方走唱名之人,虽有恩例,亦不可自陞甲,盖陞甲人面授上旨,当殿谢恩故也。若无陞甲恩之人,不入赴唱名。传者曰:“待二年外方许到却。”唱至第五甲,上亦入少憩。顷之传出,唱第五甲毕,士人皆执敕黄再拜,殿上传曰:“赐进士袍笏。”袍笏积于殿外之两南庑下,士人出殿门,于上廊争取之,往往皆不暇脱白襕,而便就加绿袍于其上。其所赐:


淡黄绢衫一领 袖如绿袍之宽大、淡黄绢带一条、绿罗公服一领、笏一面


士人披衫系带未毕,则殿上催谢恩。谢恩罢,拜而出,紫绿相间,环堵可观。紫袍牙笏,以取左宗子拜所赐也。拥而趋出门头,亦不待书名字。盖前日秀才,今日官人。五荣之中,此属其最。唱名时不可一闻姓名,遽然而出,尤当详缓之为佳。唱毕既出,至大门外,人备车马以须其出者十有五六。若自有车马,虽不用支散,然群不逞随之,嗬殿元者数十为队,所费亦不赀。不若祇行出内门前茶店中,待其人散,徐行归耳。状元、榜眼、探花须皆上马,盖临安府自备马以待之也。


置状元局

状元一出,都人争看如麻。第二、第三名亦呼“状元”。是日迎出,便入局,局以别试所为之,谓之“三状元局”,中谓之“期集所”。大魁入局,便差局中职事,一一由状元点差牒请:


纠弹笺表小录掌仪客司计掌器掌酒果监门。


多者至五六十员,少者亦不下四十员。视事官送牒,例皆二十。初第人多喜入局得陪侍。三状元与诸同年款密,他日仕途相遇,便为倾盖。常例五日一会食,否则日中有酒杯、点心、果子二色。局中职事官虽多,入局而食者常半之,食罢,出入无妨。三状元常宿于局中,不可出,宿于外月馀而罢局。凡预局中执职事官员,纳小录题名钱,非职事官须纳钱五千,而后得小录题名一本。


状元入局之初,依全赐钱一千七百贯。及诸公纳到助小录钱,亦一千三百贯有奇。


三状元入局五日,职事官入局,局中以职事官名申台部,十日后正谢。


正谢日系太史台择日,亦谓之门谢礼。用笺表皇帝及东宫,牒表隔日计会,阁门通进。表中止用三状元名衔,正特奏同日而谢。是日亦由和宁门而入,在常朝殿门外北面天颜,赞者引唱,


躬拜,再拜而退。门外有立仗马及卫士等,卫士唱喏毕,马退,士人方列班而拜,拜君之门而已。越二日,拜黄甲于贡院。


黄甲者,由省中降下。唱名既毕,省中以其所升甲之人附于甲末,用黄纸以书之,故谓之“黄甲”。是日,贡院设香案于廷下,状元引五甲内士人拜香案,礼部亦遣官来赞导,置黄于案上,望阙拜。拜毕,士人列两廊,四十以上东廊,四十以下西廊。其日择一人最年高者上堂,大魁拜之,年高者答拜。又择一人最少者上堂,拜大魁,大魁亦答拜而退。吏人以纸笔请各书姓名,依黄甲排次,匠者镌于题名石。是日谓之叙同年、拜黄甲也,特奏不得与焉。越四五日,乡人之官于朝者为乡会,以待乡中之新第者。


越三日,赴国子监谒谢先圣先师,祭。前三日状元点差职事官十四员。临礼官弹压职事之不恭者。奉礼官跪于先圣先师座前,奉币,进之于献官,太官酌酒以进之于上三献官。


太祝读祝。分献官十员,分献于十哲及两廊贤人,一人分献五位,每位皆三拜。搢笏兴伏拜起,皆赞者导之。礼毕而班退,赞者皆太常寺差来。


越三日,局中职事官下湖运司,做二大舟,局中连三状元凡七八十人,分坐于两舟。酒数行,借张侯之真珠园散步,侯家亦有馈焉,其例也。薄暮舣舟于玉壶园而竟席。


书铺告示,越十日,引正奏名黄甲士人射。上自按试于讲武殿。


次日,赐闻喜宴于贡院。齐而后,押宴官率官属及进士列拜于廷下,面阙设香案,侍从及贴职官皆与焉。凡拜五,舞蹈,其节有四,共十拜也。拜讫,正奏各坐于东廊,特奏各坐于西廊,立亦如之。


小黑桌子,坐,则青垫果子人各四器,望果一器,望花一朵,醯醢列于前。


初坐,先斟酒,三行,不下食。第三酌下鲜鲊一碟,第四、第五皆有食以配酒,五行而中歇。


人赐宫花四朵,簪于幞头上〈(花以罗帛为之)〉,从人下吏皆得赐花。又有例赐冰,再坐,分与士人又到班亭下,再拜谢花,簪而谢之,兼坐带花,又四杯,而竟席前筵〈(羊牛体、七宝头羹,并皆奇品)〉。


初坐则以银台盏酌,再坐则易以银卮。


共九行,而饭则粟米为之,毕宴,不用谢恩。退皆簪花乘马而归,都人皆避,以赴御宴回也。


次日,局中自用钱作期集所会,遵前例也,亦七杯,正奏名皆赴焉。亦就贡院为之。越十日集注。是日天拂晓,袍笏书铺引入部。前数日,部中先榜于阙亭,书铺录示新第人,先择其愿授者而书于笏。及入部,郎中坐庭中,以殿榜资次而呼前。廷上唱曰:“某人官人上阶。”揖问曰:“愿受甚处阙?”对,郎中视簿,合受则揖。庑下书簿中某人愿授某州某官阙而退。三状元皆送阙,不与集注。告敕一道印纸一轴信符一道门谢关子一道常例皆赐御写经书一轴,或赐御制诗一首〈(临安府镌碑表装,赐宴时,以分赐士人)〉。


钱塘遗事 (下)作者:刘一清 元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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