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谢谢你了，我的好兄弟。”指挥官的嘴角不知何时噙上了因心悦而产生的浅笑。

      这抹笑可是让面带绯红的某人受宠若惊，他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准许，又仿佛是肩上卸下了十把大神威的重担，面部的皮肤舒展开来，原本危险的红色也渐渐黯淡。保持着脸上的傻笑，这位金毛大男孩已经打算溜之大吉了：

   “指挥官，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哦？” 

   “别，留下来陪我看作战记录。”

   “诶诶……诶！”悄悄地，指挥官的手搭上了神威的肩膀，后者惊恐的脸旋即回转，恰好与指挥官四目相对。

   “指，指挥官，注意身体呀！”某人紫黑色的眸子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惶恐地吐出不合时宜的关怀。

   “怕什么，这就是首席指挥官的身体素质！”

    “说到底，还不是一发……”

      金毛话未说完，一枚不轻不重的拳头就落在了他的额头。须臾，面部就传来了被手捏扯的感觉。随着人造皮肤的形变变得越发夸张，那份痛觉也变得越发明显――

   “疼疼疼疼疼指挥官！” 面前金毛的瞳孔微微收缩，嘴巴小小嘟起，眼神伴随着脑袋的微微下垂而上翘，勾弄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见状，指挥官放松手，贴在神威的脸上。

   “知道疼就收敛点，以后不准给我提这茬。”

     “唔唔唔！”

      不知为何，指挥官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烫。

      神威的散热系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

      颇费心力地将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庞然大物安置到床上后，指挥官一个滋溜钻进被子，把作战终端甩到尴尬的大金毛手上。

   “喏，拿好。”指挥官一点都不客气地使唤起眼前的好兄弟，使自己免去了长时持物之苦。身边的某人倒是听话，也不推脱，就接着终端稳稳端在手上，缓缓平移到指挥官和自己的中间。

    “嗯……237次任务记录……”指挥官的手指飞快地在终端屏幕上敲动，脑袋自然而然地垂下，舒舒服服地依靠在好兄弟的肩上。立时，眼前出现了作战情况的投影。

      指挥官没有发现，自己正倚靠着的这位，脸上又多了一片绯红。

  

        

       当兀露出的钢筋结构庄重地为废土插上破败的旗帜，肆虐的尘灰亦在无声地诉说着文明的遗骸。阴沉的黑夜里，两个身影若隐若现，如若蜱虫在巨人的尸骸内穿针引线。来自宇宙的旅人明白，这般压抑的归旅，还有无数次。

       两人在一堵高耸的墙壁前停下。 

   “重复一遍，本次任务要求我们收集BP-3工厂的墙体数据，并在收集完成后快速撤离。除我们之外，还有其它4支小队也参与本次行动，如有状况，应就近援助。”安装采集装置的同时，指挥官通过思维信标提醒神威。

    “神威，收到。” 格外严肃的神威在意识海中回答道。

     “指挥官，你确定这个工厂里真的不会跑出一大群感染体吗？”

    “依照情报，目前还未发现有这类情况。”

   （不过，其内部表现出的高浓度帕弥什确实挺不让人安心。）

        指挥官暗暗想道，但还是选择闭口不语。

     “戒备，神威。感染体再不济也该发现我们了。”

      “是！”意识海内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应。

       自从神威获得暗能后，就变得沉稳可靠多了。

       等下，沉稳？指挥官扭头仰视自己的靠枕。他正认认真真地盯着投影，一头金发难得安静地直落。忽的，他也扭头对上指挥官：

   “嗯？指挥官看我？”神威那如黑曜石的眼睛风平浪静，语气也带有一丝轻快。

   “唔……神威，你今天怎么这么憨啊？”

   “如果说今天的神威很憨的话，以往的神威不都很憨吗？”神威认真地回答道。

       指挥官皱了皱眉。

       刚刚感受到一阵意识海的波动。

       神威瞒着自己什么。

   “啊，就算是这样，指挥官不觉得，憨憨的神威很不错吗？” 大号靠枕的手又背到了头后面去，脸上挂起了治愈的傻笑。

      这感觉如和风吹拂鬓角，如柔光映照水面。

       这样的神威也许真的很难让人拒绝吧。

   “也是……”指挥官调整姿势，把疑惑抛之脑后，再次舒舒服服地靠在了神威身上。 

      宇宙的旅者并非废土唯一的顾客，身泛红芒的原住民维护着混乱的秩序。

       数个帕弥什信号正在逼近。

      文明的丧尸以双臂狰狞地爬行，体表的污迹斑斑记载着保护者的功勋。

       神威放低重心，以机械才能达到的力量牵引剑刃巡舞一周。当熟悉的触感传来，再一用力，怪物的头颅便随火光的出现放弃对身体的控制，褪去那铭刻在眼的鲜红。

      并无喘息的机会，信使的利爪出现在眼前。后脚加大踏力，纵置巨剑。

       接过，回刃，反击。  

      一连串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衔接攻势，连挥几剑，摇晃的身体与巨剑维持住惊人的平衡，随剑刃与踏步同时的前进，重压的威势于金属上留下道道沟痕。末了，重剑临空，积势而下，随剑刃的下落，有物倒地应声。

   “如果我再重些就好了……”神威突然自言自语道。

   “神威，右侧。”边用手枪应付几个修理机工的追击，指挥官边提醒道。

      神威瞬间收剑于背后，低身以左脚发力，打开的右腿与右臂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后，右侧身体着地借势快速翻滚一周，右臂支地起身，同时左臂抽刃，直取地面监视器那细长的脖颈。

      那因蓄能产生的高温发红的传感器应声落地。

    “海狮小队求援，海狮小队求援！”信道里带些急促的声音传来。

      不急不忙地将几发子弹一一送入几个保护者的头颅，指挥官麻利地切换弹夹。

      “我去支援，保持链接。”

      “哇，神威，你好帅啊！”

      “嘿嘿，被指挥官发现了！”

       零落的碰撞为夜幕敲响节奏，散栉的斜棱替旅者裁定步点。任凭扬起的烟灰营造何般沉闷，旅人亦不停止前行的脚步。

      指挥官收起手枪，转而抽出红莲狂士，精准地处理掉沿途的阻拦者。可速灭者杀，次者破其足，再者断其爪，外骨骼辅助装甲的力量可能不及构造体，但也已够用。

       略带喘息，指挥官抵达3号阵地。

       一名构造体正无力地躺在地上。其断裂的双腿处，循环液缓缓流出，在身下的碎石间形成一片凝固的殷红。另一名构造体则正与武藏玖型鏖战――可惜，他似乎并不熟练。一味的攻击中，构造体没能躲开武藏挥出的一刀。他胸口发出一阵闷声，身体直飞出撞在近旁的墙壁，枪则从不甘的手中滑落。

      （得先确认他们的意识海情况。）

       指挥官立刻链接上伤势较重的构造体，同时拔枪射击武藏的膝盖。子弹只于其上划过，擦出几片不容乐观的火光。

     （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吗，啧……）

     “呃……轻度污染吗……”指挥官俯身捂头。强行压制构造体意识海内污染，给指挥官的神经带来隐隐阵痛。

   “神威，这边遇上了一号武藏玖型。清理完毕感染体后，速来支援。”指挥官躲过一记刃击，弃枪抽出红莲狂士。

    “别小看我首席指挥官的实力呀……”强忍头部如虫豸噬咬的疼痛，她快速挥刀，在感染体的身上留下渐渐深入的刀痕。突然，武藏的机械构造发出阵阵轰鸣，如若钝锤叩击着指挥官的神经。

   “不好！”指挥官一个踏步，借力后撤甚远，护在两个构造体的前面。

       随着感染体的轰鸣逐渐达到顶峰，武藏执刀开始了毫无美感可言的乱舞。高速旋转的刀尖形成一圈金黄色的光环，站于远处甚至还能感受到微弱的刃风。在这机械的转动中，漩涡不时胡乱地射出几道极富攻击性的刀光，所及之处，岩崩铁裂。

      （感染体都擅长转圈圈吗……）指挥官降低重心，一足后顶，学着神威的模样将刀身竖立。

       （希望能顶用……） 

       “唔？！”一道刀光正不偏不倚地击中指挥官。她只觉一阵似能抽干空气的强压压在刀身，使浑身瞬间充斥浓重的压迫感。她拼命抵住这沉沉的刀光，眼前的橙与红迸涌出刺目的火花。等不及眼前的攻击减缓下来，指挥官的手已经开始不住地颤抖。

     （切，要不行了吗……）

       手臂脱力，那所幸已大为削减的刀光一点点击碎了胸前的装甲，并在一线之隔终于停下。以外骨骼插入地面稳定住自己，重压下跪伏的指挥官发出一声闷哼。

   “指挥官，我在来的路上了！”熟悉的声音给指挥官打上一支强心剂。她吃力地借着刀站起。

      面前的武藏站定，一动不动。

  （难道……） 

    “啧……”指挥官一口深呼吸，调整位置。

      庞大的机械体突然在眼前消失。如果说那橙金色的虚影能够迷乱人的双眼，那么这不知何处响起的轰鸣声则足以侵扰人的心弦。

    （不过，至少是机械化的动作，还有规律可循。）

       只见她也站定，闭上双眼。

      屏蔽掉那富有震慑力的轰鸣，她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声音――她的默数。 

      “一，

      “二，

      “三！”

        指挥官飞速朝斜向后撤。她清晰地听见刀光经过身边时雷暴般的声浪。

       （果然。）

        默数两秒，指挥官又是一个翻滚，回到原先的位置。这回，她看见地上那夸张的刃痕。

      “一！”又是一秒，指挥官故伎重演，纵身向另一侧撤去――

       “？！”

        指挥官的头部不偏不倚地迎上一发流弹。

她的头盔吃下冲击，不堪重负地向内凹进。是哨戒机兵。

    （嘶……头好痛……） 

      突然失去意识，太刀从手间滑落，身体颓然向后倾倒，落地。

      只隐约听见金属的碰撞声和吼劈声。

     “诶？”指挥官感到有什么东西握住了她的手。

      神威把它攥得老紧。

   “指挥官？！”发现某人的思维信标突然消失，神威加快了脚步。

    “希望这样够快吧！”开启暗能状态，神威挥剑开路，一路砍瓜切菜般削去一切障碍狂奔。那些土石在暴力的巨剑面前，尽数崩裂。

      神威硬是这样开了一条15米的小路――

   “指挥官！” 

      翻滚，起身，格挡。

      恰好赶到指挥官的身前，硬对上了武藏的一记重击。这场几乎纯力量的拉锯战，一方是毫无感情的机械体，一方是拼尽全力守护的构造体。人形的结构终究无法直接招架纯机械的力量，大神威一点，一点地向下挪动着。

      忽的，巨剑猛地下降到危险的高度，但随即又僵持不动。只见巨剑和执剑之手表面爬上了明亮的条形闪电，有如蓝青夺目。如果说，暗能的力量是狂暴的进攻，那么，重能的力量则是稳重的防御。攻守的双方暂时维持住一种脆弱的平衡。

    “呃！” 被忽视的哨戒机兵的一发热弹猛地击中神威的右臂。厚重的装甲被层层剥离，人造皮肤则在高温下灼烧殆尽，露出那狰狞的机械结构。方才建立的平衡就这样被意外打破，大神威再次下降，剑首插入大地，激起数泼尘土。战士在强烈的压迫下被迫跪下单膝，死死握住剑柄，抬起的双眼灼烁起暴怒的火焰。困兽虽窘，并非无路。此刻，月光映照下，神威灿金的头发间抽出的尖角流淌起冷银的光芒。

   “喝！”久困的斗士爆发出压抑的怒吼，他举起高贵的头颅，如战锤般向敌手挥去。一声厚重的敲击，攻者之手带着巨大的窟窿不住向后回震。反击的复仇者如迅雷拔起重剑，踏步向前挥砍。吃下一阵重击，武藏陷入短暂的虚弱，抵刀跪倒在地。

    （就是现在！） 

      神威一跃踏上身边高耸的岩块，提起重剑临空斩去。晶蓝色的电流涌动，构造出绝杀的肃颜。

    “大！切！断！”伴随着气流的嚣动，夜空中聚满势能的剑刃带着绝对的力道劈下，在武藏的脑部留下一道裂痕。临在空中，剑身一斜，半侧的金属于一瞬坠落。

      飞踏上武藏的脊背，神威猛踩一脚，旋身抽剑，直夺那背后的偷袭者。迅猛的脚步落地，伴随身后庞然大物倒下的震鸣，烟土中闪烁出剑士的身影。踏步送剑向前，打断蓄谋者妄想的攻击，猛烈的暗能再度涌动。迅狂的攻击如雹柱临落，一层一层将金属削为残片。接连几击，机兵的躯体彻底崩毁，血红的鸣灯失去了抵抗的光泽。

       检查了一遍，附近再无感染体信号。

   “呼――”神威长吁一口大气，把大剑收回身后，径直走向指挥官。

    “一号阵地的采集装置，请求代为回收。这里是三号阵地，有三号伤员……”神威报道的同时，另一阵地的两名构造体恰好赶来，收拾了收集装置和负伤的构造体。

   “那么，我也……”

      看着眼睛紧闭的某人，神威单膝跪下，从胸甲内取出随身准备的简易消毒装置， 将双手擦拭干净。接着，温柔地托起指挥官，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搂入怀里。她的脸颊靠在神威坚实的胸膛，眉毛渐渐舒展。

       当泠泠夜风吹响归乡的竹箫，当苦苦厮杀划上休止的乐符，旅客们相互搀扶着，离开这不是故乡的故乡。废墟狭道上，断壁残垣旁，金发的少年收起沉甸甸的利剑，托起迷朦朦的旅伴，安步踏上终末的伊始。突然，少年停下，他的眼睛开心地咪上，似是胜利后的猎犬欢吠一声：

   “啊！打的真爽快！”

   “咚！”指挥官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槽点，重重地击打在神威的胸上。

   “怎么会这么愚蠢，就不能不喊吗……”

   “哎呀不行，这是惯例嘛！”

      温驯的金毛难得有次反抗。

    “这样吧，我给你再想一句，实在不行就换个语言，大家听不懂，说起来就没那么羞耻了。” 指挥官自顾自地替神威想好了对策，此刻她一手抵住下巴，垂思苦想――

   “有了，我给你示范一遍。” 

      指挥官的语气变得慵懒，富有张力的女声舒畅而不失优雅地送出答案：

    “哈――kimoji哟嘎哒。” 

    （什么嘛，我念得还不错嘛！）

    “哦哦，这样吗？”

     （ 这么快？这就是神威的速度吗？）

    “哈~kimoji哟噶哒！！” 

      如果说指挥官的语气给人沉稳可靠的感觉，那么神威传达出的则是绝对的开朗。

       甚至……开朗过头了。 

       非常有门路地将语速提升到两倍，再把尾声重重地加以强调，将稳重的实声换成聒噪的气声――

        完美。

        神威级完美。

     “唉，这才是你……”指挥官无力地将头埋在手中，缓缓苦笑道。

     “啊？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没，挺好的挺好的……”

       指挥官轻轻靠回身边好兄弟的肩膀。两人一时无话。

   “哎，指挥官，我听说，人类在意识轻度污染的时候会看见自己在意的东西――指挥官有没有看见我呀！”

      脑海中神威那美艳的一面缓缓浮现，指挥官竟一时语塞。

       原来我在意的是这些东西啊！

    “呃，确实有你。” 

    “哇，指挥官你在意我什么呀！” 神威似是得到了天大的褒奖，得意地把头凑近，只差把嘴巴开到天上。唔，不对，他本来就在天上。

    “你，你女……女装……”

    “啊？！”

      那怀疑充斥到了极点的反问立刻在房间里回旋。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刺激，神威跳出床铺，飞速跑出病房，丢下一句颤抖的话。

   “原来，指挥官喜欢我……女装……”

      被一个人落在病房的指挥官，突然感到如坠深渊的落寞感。

   “切，本来还想拉你一起吃点心的……” 

      指挥官失望地嘟囔道，眼神仿佛心不在焉地飘向窗外的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