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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的女人就是他的故乡

2023-08-29 08:04 作者:张广天与文学  | 我要投稿

张广天 著

秋的爽利渐变为肃杀,风刀霜剑,削褪了占满叶面的红色与金色,叶,空留下经络,焦曲而枯败。一树一树轻盈的尸体高高悬挂着,一声咳嗽,或者一记雁啾,就将它们震落。 夜里,涂浚生偶尔会醒来,被落叶刮擦地面的声音惊动,不禁悲从中来。他看着躺在身边的女人,觉得很陌生。一个生人,与他同衾相拥;一座弃屋,两个旅人寄寓停靠。他正是那一片飘零落叶,何处是归?这太不像一个家了,与外乡的女人,与一具装着别的世界和别的生活的身体紧贴,纵拼力绸缪缱绻,亦极难养熟情意。船泊埠坞,不是终港,也不是池湾,如何留得住这结了又散、散了又结的露水?

春煜给他发来短信:

“浚生,天凉了,我收拾了几件冬衣,让玫美给你带去。你跟她约一个地方会面即可,她把包裹交给你就走。我还是一个人住在家里,我翻看你给我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我原先竟然没有看清过,有好多都忘记了,它们是我们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天我现在才真的过起来了。我很好,你不用挂念。如果你不想如期回家,就不要回来了。多保重,一路走好。”

浚生哭了。所有的玫瑰都向他涌来,那些被他咀嚼过的、摘下来的、扔出去的和掩埋掉的,那些朝他含情微笑的、突然袭击的和纵情包围的,那些红的黄的白的粉的金的玫瑰,一起向他涌来。这是多么熟悉,多么安详的鲜花啊!他曾经在玫瑰花的海洋里沉浮,在玫瑰花的城市里成长,如今却在这个秋天的深处断梗。独行踽踽,岂无他人?

归去吧!有一个声音在向他呼喊,有一种柔慈在静夜里陡然升起。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怎就冷冰冰的形影相吊?难道玫瑰的芳醇不足以生养他的性命?分明那是生的繁华,怎就读出了死的冰封?

春煜说:“我们好死了,为什么好得像同一个人?我就像你生出来的,你也像我生出来的。”

浚生说:“那我再进去一次,你把我生出来吧。”

浚生此刻又听到这番话。他跟春煜是亲人,他跟闵怡之是陌路人。他为什么,又怎么就跟一个陌路人亲爱呢?这其中定有比做亲人更为不测的奥秘。

他翻转身去抱怡之,他抱到了一块石头。他想,这是他用几千吨明媚和几万层馥郁换来的石头,如果打开它没有瑾瑜在其中,他如何会断然出手?一定有比玫瑰花海更珍贵的宝藏深埋其中,只是石落荒野无光无焰。得宝的人是探险家,如今不过是野次旅营中听狼嗥风啸,更险的绝境还远未出现,怎么能畏葸不前、退缩折返呢?书上说,采玉人,十往而一返。他不是那九个人!

这么想着,石头便温润起来,喉中也不觉枯涩,他又将自己埋到那没有片叶的玉兰深处。他伸手摁下床头收音设备的录音键,将怡之从轻喘呻吟到泗涕滂沱的欢叫声录到磁带上。他要剪辑制作成音带,将最生动最有效果的频段摘选出来,当作一份收获慢嚼细咽,品味每一处起伏,体尝每一缕丝滑。这是他用整整一个青春的玫瑰花海换来的珍瑰啊!

悲秋的惶惶,玫瑰的光耀,非但没有让他回头,反而由此更让他宝贝他的所得。

他不想再做一个外乡人,他身边的女人就是他的故乡。明月在夜里照见的,再不是异乡客侣;明月照见的,是失而复得的家人。

他相信,他还是爱春煜的,牺牲爱,换取更爱,斯乃真爱!在灯下,他明明看着被他浸湿而疲软的女人肌骨,瘫如烂泥,心中却说:“这就是用我满满的爱情换来的女人啊!春煜和我都被当作钞票支付了,还有我们的伤痕和荣耀,幸福和悲楚。她有多贵啊!从此,我要珍惜她,每尝一口都要想想攸关性命。”

他就这么,用所失的珍贵,计量出所得的无价。

(摘自《既生魄》第二本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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