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live·业余制作人》第四十四章•流淌（上）
一
这是陈霖的记忆：
2000年2月5日，千禧年的大年初一。
大中华国，江宁省，彭城市，市中心的一个住宅小区。
下午1点左右，争吵声从一户人家的书房里传了出来。
这是一户标准的三口之家，一家之主名叫陈济近，他的妻子名叫苏苑，夫妻俩共同抚养着一个独生子，名字叫陈霖。
这天，陈济近家里来了客人——他哥哥陈致远的一家三口。陈致远和妻子王静珊有一个独生女，名叫陈雅。陈雅只比陈霖大几个月，但因为陈雅前几天（2月1日）刚过了7岁生日，所以名义上是大了一岁。
大年初一，亲人团聚，按理说这应该是喜庆温馨的一天，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自陈致远的一家三口走进别墅起，屋内一直充斥着尴尬的气氛。终于，在吃过午饭后，陈致远按捺不住了，他拉着弟弟陈济近走进书房，两人的妻子王静珊和苏苑也跟着走了进去，最后一个进书房的苏苑还反手锁上了房门。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陈雅小声问道，“我爸爸昨天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就变得很生气，好像就是关于叔叔的事情。”
“我不知道。”陈霖摇头，“爸爸和妈妈是三天前才从国外回来的，我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昨天爸爸的电话里好像就在说国外的事情。”陈雅说。
四位大人都进了书房，两个孩子也没闲着，七岁的陈雅和六岁的陈霖偷偷来到书房门外，透过门缝看进去。
“唉，我爸爸又骂人了。”陈雅叹了口气，“这两年每来你家一次，他就要骂一次人。”
“但每次结束后，我爸爸和妈妈都跟没事人一样。”陈霖平静地说道。
房间里，陈雅的父亲陈致远正在怒斥陈霖的父亲陈济近，“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们总是不听！迟早有一天你们两个都会死在这上面！”
“大哥你总是这样，把屁大的事请说得好像是世界末日一样。”陈济近不太能理解兄长的愤怒，“我们都是做好准备再出发的，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
“没错。我们知道自己是独立摄影师，不是随军记者。我们没有军队的保护，一切只能靠自己，所以我们每次出发前都会准备好。”苏苑赞同丈夫的说法。
“有准备个屁！”陈致远大力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你们要是真的做好了准备，就不应该出发！”
“你在说什么啊？”陈济近皱起眉头，“如果害怕危险，畏惧困难，那我们还当什么摄影师？”
“放屁！”陈致远大怒，“哪有独立摄影师跑人家战场前线的？”
“非洲小国之间的冲突、中美洲岛国的内战，这些是‘无冕之王’西方媒体都不屑于关注的事情，也是平民的灭顶之灾。我们要把这些记录下来，找出幕后的真相和真凶，倒过来逼迫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去解决问题，终止战争！”
“你们两个至少得为陈霖着想啊，这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情！”陈致远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了，“你们知道吗，这次你们已经惹怒CIA了！你们就不能去拍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吗？”
“什么惹怒CIA，明明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挑起别国内战！我们只是把他们做过的事情公布出来了而已。至于拍山山水水，那不是我们的爱好。”
“你们的爱好就是以身试险吗？我跟你们讲，你们的身份在前线是没有‘友军’的！双方都想要了你们的命！”陈致远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了，“你们要是没了，留下陈霖一个人怎么办？”
“大哥你管的也太宽了吧？你真应该管管自己的臭脾气，别动不动就红脸拍桌子。嫂子也是，你们两个都应该学学怎么管控自己的情绪，不然可能会影响到小雅的哦。”
跟陈致远相比，被训斥的陈济近反而显得更加平静，他继续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我们一定要做，而且会很小心地做好。”
“过度自信迟早会害死你们！”陈致远拍着桌子说道。
苏苑这时候插话了：“老实说，在前线的时候，说完全不害怕那是假的。但也正因为我们会害怕，所以才能更好地完成职......”
陈致远快要气炸了，他直接打断了苏苑的话，“扯TMD淡！你们有什么职责？你们是军人吗？是有编制的官方战地记者吗？都不是！总之快给我收手！”
......
“我爸爸的口才不好，又在说重复的话了。”陈雅叹了口气，摇起头来。
“伯父跟爸爸妈妈吵架好像就没赢过。”陈霖说。
一边是歇斯底里，一边是冷静应答，即使听不懂内容，两个孩子都能听出这场争吵是谁胜谁负。
......
书房里的争吵依然在继续——其实也只是陈致远在单方面吵而已，另外一方的陈济近和苏苑一直都显得非常从容。
“够了大哥，大过年的，你不要再说了。”陈济近非常淡定地倒上一杯水，推到兄长面前，“喝杯水冷静一下吧。”
乒！
陈致远抓起玻璃杯，用力砸碎在地上，“喝个屁！
陈雅察言观色：“看来我们要走了。”
“我们保持联系。”陈霖小声说道。
“嗯。”陈雅点了点头。
果然，陈致远大步走到书房门口，大力拉开房门，拉起陈雅的手，叫上陈雅的母亲，一家三口拂袖离去。
“你在门外都听到了吧？”陈济近走到陈霖身边，问道。
“听到了。”陈霖说。
“所以说啊，人一定要管好自己的脾气。”陈济近教导自己的儿子，“你越长大，令你生气的事情肯定会越多，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陈霖平静地点头。
“千万不要学你伯父那样。”陈济近道，“我们是摄影师，必须要时刻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这才能拍出好的作品。”
“知道了。”
“真乖。”陈济近摸了摸儿子的头。
二
2002年6月4日，中国男足迎来了自己历史上的首场世界杯小组赛。
8岁的陈霖也接到了9岁的陈雅出国后打回来的第一个电话。
“我可能会去看两到三场世界杯比赛，现在买后面淘汰赛的票还来得及。可惜中国队、巴西队和法国队都在韩国，只有英格兰队在日本。我会拍一些现场照片传给你的哦。”陈雅说道。
陈霖：“我对足球没什么兴趣，而且多图杀猫，发些生活照给我就好了。”
（多图杀猫：上古时期的网络用语）
陈雅：“知道啦。我今天也领到了校服，虹之小……虹之咲小……小学（日语），哎，日语真是拗口。”
陈霖：“明天就要去上学了？”
陈雅：“不，过几天再去。这几天要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还要适应一下新生活，陪爸妈逛逛街什么的。”
陈霖：“搬家应该搞定了吧？”
陈雅：“搞定了，原本以为要弄到今天的，不过昨天楼上有位姓松山的热心小哥哥帮了忙，所以就提前完成了。”
陈霖：“公寓还行吧？”
陈雅：“还行，就是位置在路口，早上会被吵醒。还有就是一个人住的话觉得太大了，搞清洁只能请钟点工，我自己真的干不来。”
陈霖：“一个人的话，应该会寂寞吧？”
陈雅：“我爸妈只陪我一个月，然后就要回去了……嘿，要不你也过来陪我呗。”
陈霖：“我也想，但是没办法，我一出国就会有危险，只有在国内才相对安全。”
“那倒也是。”陈雅看了看时间，“今天先聊到这吧，我要和爸妈出去吃饭了。”
“行，886。”陈霖点了点头。
三
这是陈霖深层的记忆：
2004年1月14日，星期三，小年。
陈济近、苏苑、陈霖一家三口来到了某个寂静的地方。
陈霖清晰地记得，这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后的道别。
“......”
“......”
“......”
“明白了吗？”陈济近严肃地问道。
陈霖用坚毅的眼神看着父亲，点了点头：“明白了，这些事情只能告诉陈雅一个人。”
此前的几分钟，父亲和母亲将许多重要的事情告诉了陈霖，还告诉他，出于保护的目的，他很快就会忘掉刚才听到的事情，但终有一天他会想起来。
“你太懂事了。”苏苑走上前，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呢。”陈霖轻声说道。
年幼的陈霖知道，今天之后，一家人永远不会再见面，而且会是阴阳两隔。但他并没有悲伤，他的心里充满的是坚定和坦然......甚至还有一丝骄傲。
“你很快就会忘记今天的对话，但总有一天，你也会踏上我们的道路。”陈济近也走上前来，抱住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真想看着你长大啊。”母亲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遗憾。
“对不起，小霖。”陈济近同样如此。
“爸爸，妈妈。”陈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母，“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爸爸相信你。”
“妈妈也是。”
在这最后的道别里，一家三口自始至终，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