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我们生命中走失的人

摘下安全帽,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看着手机微信公众号“高温黄色预警,我市将于明天出现高温天气......”,看来今年的夏天不会好过了,对于我这类一线工人来说尤其难熬,打开抽屉把刚才路上捡到的蝉放了进去,这已经是三天来捡到的第九只,它们被晒的就剩了层皮,夏天不只有蝉,但蝉只有夏天,它们一定想不到,地下积蓄了多年的力量,还没来得及展翅欢呼就又要以这种形态重回大地,也许值得,纵然滑稽了些。

“阿柴,今天外来施工人员比较多,你去现场盯一下,别有中暑的”。对,我叫阿柴,要不是如今网络发达,我的名字顶多也就会被嘲笑比较土气,现在更是容易被和一种可爱的生物联系到一起。“好的!孙部长”作为一个打工人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虽然很想说上一句“报告领导!我自己快中暑了”,还是马上带上安全帽赶赴现场。
虽然穿着衣服还是感受到了为什么叫“一束阳光”,现在的我就受到了万束阳光的“背刺”,后背生疼。先到车间看了一遍正在给产品打包装的大爷大妈的状态,本来宽松的衣服由于汗水现在都变的极其“贴身”,“啊!大爷!大爷你注意点不要把汗水滴到产品上......”虽然这么讲有点不近人情但是保护公司产品质量也是我的职责。我是真的分不清哪位算是正常的,哪位是要晕倒的,至少我能感觉到我是随时都要晕倒了,拿出风油精点了几滴在手掌猛力搓了几下,双手捧住鼻子用力一吸,一股极其不自然的凉风直冲天灵盖,感觉好多了。

最后再去一下管道改造的现场然后赶紧回去复命,当然也顺便回复一下我的命,我可不想这么一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被一群大爷大妈簇拥着给抬回去,我脸皮再厚,明天恐怕也没有勇气踏进公司大门了。现场工人正在切割管道,火花四溅,他应该知道这是条氢气管道吧,这条管道应该清理干净了吧,应该吧......,抬头望着管架上切割点突然喷出的火舌来不及退第二步,距离切割工人不足三米的氢气储罐爆炸的冲击波就使我双脚失重飞了出去。
再睁眼周遭漆黑一片,还好,只是瞎了,这样想着,突然感觉下巴和胸腔一阵剧痛,昏了过去。

黎明前的夜是最黑的,冬日黎明前的夜不止黑还冻得人牙疼,是的,牙疼,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会这样,但这是我对寒冷程度的最高评价了。“诶,你知道吗,阿庄死了”,“怎么可能,我俩昨天还在一起来着”“真的,活活烧死的”,“好了,已经够冷了,不要在讲笑话了”,我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不想再闲聊下去,教室虽然充斥着朽木的味道但至少暖和,自行车随着我们骑行的加快,吱呀声越发急促。

再睁眼时应该是正午了,阳光有些刺眼,环顾四周我应该是在病房,这时正好过来一位医生,几句交谈过后,对自己现状有了较为清晰的了解,万幸自己眼睛没有任何问题,就是有点小瑕疵:下巴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大部分肋骨像是掉在地上的玻璃支离破碎,他说这些的时候很平淡,让我有种他在说“你这感冒是受凉了,回去多吃两袋板蓝根”,听到了吗,是受凉了,甚至连流感都不算,可能见的多了吧,或者单纯的职业素养,也是,总不能让我感觉他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
后面的事按部就班,公司负责了所有的医疗费用包括整容,在此再次感谢替我在墙角找回我离家出走的下巴的大爷,否则这次整容就显得有点“空洞”无物了。

今天是出院后在家休养的第7天,中午在楼下公园的长椅上小憩,突然想起了那天的梦,阿庄,阿庄怎么会被烧死的,一个那么热衷于打游戏玩问道的初中生怎么会被烧死,他说过他还有很多道要刷的,他舍不得的。可能那天情绪崩溃到了极点吧,阿庄是被烧死的而且是自焚,那天他和家里大吵了一架,然后跳进一个废弃多年的两米多深铺满了秸秆的圆形蓄水池里点了火,细算来,到今天竟有十年了,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在我的生命里走失了十年,正如那天我没有勇气去他家里参加他的追悼会,现如今我仍然没有问过那几个工人的状况。

从小时候不小心踩死的兔子,到后来的亲人朋友去世,我接受生命的脆弱易逝,却承受不住生命的不辞而别,从而懦弱的选择遗忘,记不起他们的模样,就像不记得夏天落下的蝉。觉得自己是小王子遇到的酒鬼,在酗酒为了忘却,忘却酗酒这件让他羞愧的事的自我逃避与堕落中了此一生,直到在沙漠中遇到那条蛇,他接受了生命的短暂。我想我也终会遇到我生命的蛇,我也走失于别人的生命。

坐在歪脖子树上打游戏的阿庄,在秋千上越荡越高笑得像个孩子的爷爷,从楼顶叫了一声便朝我怀里扑过来的兔子,它的毛色雪白,唯独两个耳朵黑亮亮的,所以总是叫它秃(兔)驴,公园的地面被炙烤的热浪越来越高,眼前的画面变得混沌。
我想医生还是太保守了,我终归还是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