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译】《分裂的造物主》——C.A.史密斯
最初发表于Fantasy Fiction#11，1953.
卡洛斯·莫瑞诺博士身处作为精神科专家经由实践所建造、装备和维护的私人实验室里，他完成了某些与现代科学教义几乎不相符的准备工作。为了这些准备工作，他遵循着古老魔法书的指导，这些魔法书是祖先们的遗物，祖先们承受了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犹如严父般的愤怒。根据某个相当粗俗的家族传说，其他的祖先也曾被列入检查官的名单。
在狭长房间的尽头，他清理了杂乱地板上的设备，留下一台巨大的水晶玻璃球体，看起来像座水族馆。他紧握着圣化的匕首在球体上方画了圆圈，圆圈印刻了五角星和各类希伯来文。此外，距离球体数英尺外，也有一个较小的圆圈，同样刻有文字。
他身穿一件无缝无袖的黑色长袍，站在较小的圆圈里。在他的胸前和前额上，绑着由复数金属完美锻造而成的双三角。在他身旁的货架上，只有一盏刻有同样文字的银灯在发光。经过香炉燃烧的樟脑和白蜡被他摆放在周围地上。 他的右手握着匕首，他的左手握着棕褐色的权杖，权杖的核心是磁化的铁芯。
和浮士德博士一样，莫瑞诺设计了一种召唤恶魔的仪式。不过，目的和启发了他的浮士德不尽相同。
莫瑞诺针对宇宙这些令人痛苦的奥秘、善与恶的差异进行了漫长且深邃的思考，最终得出了一个简单得惊人的解释。
莫瑞诺认为，世上唯有一位造物主，即是上帝，祂是慈悲的，或者说曾经是慈悲的。然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邪恶的创造原则，（上帝）与撒旦共存。既然如此，上帝必然是分裂或双重人格，仿佛杰基尔和海德般，神有时以恶魔体现。
莫瑞诺推测，这种二元性必然是通常我们所说的精神分裂症的形式。他深信休克疗法对这种疾病有疗效。如果能够妥善地约束和治疗以恶魔面貌展现的上帝，将有可能医治上帝。最后，宇宙的混乱将受到理智的、不再是半魔的上帝的庇佑并且自行解决。
这台玻璃灯罩是他斥巨资建造的，内部其中一侧放置了由莫瑞诺设计的电器。这台机器比起用于电击治疗的便携式设备还要复杂得多，其释放的电压强大到足以同时电死洲立监狱的所有囚犯，莫瑞诺认为，其余微小的力量都无法产生治疗上帝所需的效果。
他已记住了一个古老的咒语，用于召唤恶魔，并将其关入小瓶内。灯罩将起到小瓶的作用。
这个咒语是希腊语、希伯来语和拉丁语的混合。它的确切含义似乎存疑。咒语反复提及了上帝的真名，诸如（Eloha）、（Tetragrammaton）、（Kis Elijon） 、（Elohim）、（Saday）以及（Zevaoth）。其中"毕弗隆斯"这个名词出现了多次。无疑是恶魔众多真名中的一个。但是，只有一位恶魔才对。
主流恶魔学认为，地狱里居住着许多邪恶的灵魂，每位恶魔都有属于自己的真名、等级和职位，而莫瑞诺认为原始的恶魔学都是稚嫩的。那么，一切准备就绪。他开始以坚定而洪亮的声音念诵咒语，像是一位做弥撒的牧师。莫瑞诺召唤的同时，毕弗隆斯忙于和小妖精福提调情。就像双面之神一样，他也是双面之魔，具有多种侧面。因为福蒂的构造过于特殊，导致他们的爱情极其复杂。
毕弗隆斯将注意力从小妖精身上抽出，"看来有某个该死的巫师掌握了包含我名字的古老咒语。这是两百年以来的第一次。我得走了。”
"早点回来。"福蒂命令道，她的四张嘴部撅着嘴唇，其中两张位于腹部。
"如果你不照做的话，你回来后可能发现我被其他恶魔占据了。"毕弗隆斯离开地狱的出口时，空气在他的身后嘶嘶作响。
当莫瑞诺博士目睹他的咒语在灯罩中召唤的生物时，他感到了惊讶甚至震惊。他几乎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也很少留意有关恶魔的旧画和描述，事实上他在它们身上只看到了中世纪迷信的常态。但这种生物的畸形似乎令人难以置信。毕弗隆斯的两副面孔在灯罩内部交替着膨胀，他的胳膊、腿部、躯干和很多其他部位都在抽搐地扭动，挣扎着想逃离。但是，通过玻璃的厚度，或者说附近圆圈的魔力，毕弗隆斯被困在瓶子里，就像被所罗门囚禁的精灵般无助。他立刻顺从了本心，尝试放松，在半空中漂浮了一会儿，最后坐到了莫瑞诺的电机上。就像在自家里一样，他将自己部分部位缠绕钳具之上，这些钳具末端都是电极，这些电极从一台巨大而复杂的设备里延伸进来。
"你究竟需要什么？"毕弗隆斯咆哮道。尽管有灯罩的遮掩，声音依旧清晰可辨。从他的语气显示出愤怒与怨恨。
"我需要恶魔。"莫瑞诺答道，"我想，你就是祂。”
"恶魔吗？"毕弗隆斯问道，"我的确是恶魔。但我并非撒旦。我们的数量有成千上万，如果你了解恶魔学，你应该知晓这点吧。我并不是多么令人忌讳的存在，仅仅是一位下属恶魔，虽然我也拥有权能。再问一遍，你需要什么？金钱？女人？参议员职位？或是你这愚蠢的共和国的总统位置？说出你的愿望，我会为你实现。我迫切希望着离开这里。"
"你无法欺骗我。我知道你是恶魔——宇宙唯一之魔。我不需要你的任何馈赠。我只是想要治好你。"
毕弗隆斯受到了惊吓，"治愈我吗？这算什么？喂，你这算什么巫师？"
"我不是巫师，而是心理医生。我是莫瑞诺博士。我的所有希望与意图就是治愈令你成为恶魔的祸根。"
这个疯人院的医生一定是疯了，毕弗隆斯细想一番。他左侧嘴角那嘲弄意味的歪斜暴露了他思考的趋势。
"没错，我是恶魔。"他终于承认了，"现在，让我们结束这个话题吧。你打算拿我如何？"
"对你进行休克治疗。"医生宣布道，"非常特殊的高压疗程。应是治疗像你这样的精神分裂患者最好的手段。"
"分裂——什么？"毕弗隆斯怒吼道，"你以为我是个疯子吗？"
"请容我解释一下。我所说的精神分裂是指字面意义上的人格分裂，而不是一般代指精神衰变或退化的几种类型。我觉得你作为神来说是病态的。你的症状是，你在一部分时间内是撒旦。自我双重、交替的真实案例。撒旦的自我（人格）目前占主导地位，（否则，你现在是上帝的话）我便不该召唤你。但是，我们会很快补救这一切的。"
毕弗隆斯认为自己很好地掩盖了惊恐。他必须尽快回到地狱，并做一份报告。他觉得撒旦殿下会对莫瑞诺博士感兴趣的。
"让我们继续谈论你的疗程。"毕弗隆斯喝令道，"那到底是什么呢？"
"电力。"
毕弗隆斯的双面摆出沮丧的表情，"这是一种高度危险、具有破坏性的力量。你想消灭我吗？"
"你的情况应该会有不同的结果。"医生以他最为专业的口吻安慰道，"你准备好了吗?"
毕弗隆斯点了点头。莫瑞诺于是小心翼翼地离开圆圈，来到实验室墙上的开关和杠杆面板前。他详细注视着恶魔，开始操纵其中一个杠杆。
毕弗隆斯也很自在地坐在机器之上，机器延伸出很多钳具在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间闭合，并将电极紧贴在他的皮肤上，隐藏的一对电极弹出，更是贴在他的太阳穴上。莫瑞诺牢牢地抓握开关，电压尽数解放。接着，他又谨慎地回到圆圈。
位于灯罩内的机器，从短螺栓处发出一阵青色的火花。尽管钳具收紧了毕弗隆斯的肉体，他却依然像是受到鱼叉限制的章鱼一样扭动、翻腾着。烟雾似从他的头上、身上倾泻而出，导致囚禁他的装置逐渐迟钝。紧接着，一团沸腾且膨胀的栗色云雾遍及灯罩内部，遮盖了一切。毕弗隆斯能够随意排放云雾，犹如墨鱼喷射墨汁。
事实上，由于毕弗隆斯本质就是雷电，因此他在吸收了可怕的电压后仅仅是产生了轻微的不适感。乌云将是他接下来使用战术的必要保障。
莫瑞诺心想，也许治疗已经足够长了。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能重复一遍。他再次从圆圈里出来，关闭开关，将操纵钳具的杠杆朝反方向推动。他又回到了圆圈里。 一阵沉默过后，自乌云密布的灯罩内传出与毕弗隆斯截然不同的声音。这是如雷鸣般、但又是柔和的。在莫瑞诺欠缺经验的耳中，这声音不正是西奈山上给予摩西的神谕吗。
"我痊愈了。"祂宣布道，"啊，明智而仁慈的医生，你使我恢复了神性。请你说出释放的咒语，将我遣散。自此，地狱将与一切的邪恶、罪恶和疾病一同被废除。撒旦已死。唯有上帝永生。"
"神者全善者也。"
莫瑞诺欣喜若狂，他坚信自己已然实现了职业生涯最大的希望。他刚开始不知所措，随后说出了释放被囚禁灵魂的咒语。
接着他问："如今，您愿意向我展示自己吗？"
"我将沐浴您的荣光，并且目睹您的伟容。"
"这不可能。"那声音怒吼道，"我的荣光将使你永久致盲。因此，我以乌云包裹自身。"
霎时，灯罩碎裂成片，如同是巨大的新香槟。被释放的乌云翻滚而出，似乎瞬间覆盖了整座实验室。毕弗隆斯就这样藏在云后肆虐，仍然看不清面貌。他像发狂的十几只狒狒般破坏了莫瑞诺的所有设备，装满托盘的桌椅被掀翻，残渣四溅；装满试剂的货架被掀翻，皆成稀烂；盘绕交错的管道被扭曲，弯曲撕裂；完全绝缘的电线宛如麻绳般折断。堆在角落附近的魔法书瞬间燃烧起来，在数秒以内被烧成灰烬。随后一阵狂风不知从何袭来，卷起灰烬，洒落房间各处。
莫瑞诺因有圆圈的保护，得以幸免于恶魔的狂怒。他蹲在圆圈的中心，蜷缩不止，絮絮叨叨，直到乌云穿过窗口后，所有窗户的所有玻璃都被打碎了。
那天深夜，莫瑞诺的几名同事想向他咨询问题，却发现他仍蹲在残骸散落的地板上。莫瑞诺没有认出同事们，显然已经精神错乱了。他的话语宛若在表明一种神学的狂热。
同事之间进行了短暂的协商。最终，莫瑞诺被温和但强制性地转移到了和莫瑞诺过去收治病人同一类型的机构。莫瑞诺的友人、精神科专家以及同事都对这段辉煌的职业生涯的中断，也许是终结而感到由衷的遗憾。
实验室的破坏仍然是未解之谜。难道说莫瑞诺主持的实验引发了爆炸？亦或是莫瑞诺本人在狂躁的状态下毁坏了自己的设备？又或者——这起事故应该归为上帝的制裁吗？
毕弗隆斯自然对他和福蒂的幽会被打断感到生气，但他认为自己有义务回到地狱后立即向撒旦报告。
他发现这座美妙之地的主人正在爱抚一位被剥了一半皮肤的女孩。剥皮是为了使爱抚更加亲密、也更加痛苦。
撒旦严肃地聆听恶魔对莫瑞诺博士的叙述。祂转动那尖细而富有美感的手指，以及其上闪亮、修长的指甲，终止了恶魔们的工作。在祂明艳的大理石肤色的眉头之间浮现出了状如漆黑的三角的皱纹。
撒旦说，"你说的一切都很有趣，也很不幸。不过，你的表现沉着镇定得令我钦佩。只要保证莫瑞诺仍留在你，以及他的同事将他送入的精神病院，情况可能会受到良好的控制。"
撒旦停顿一会，随即祂的手指又心不在焉起来，轻轻地抚摸着受害者的腰部。
"当然，如你所知，莫瑞诺一开始会很气愤。但是，持有投机倾向的疯人们偶尔过于接近被监管的宇宙的奥秘，况且，某些咒语连我也必须答复和服从——更不要说，不可名状之真名（Shem-hamphorash）——它能够胁迫和要求上帝。等到莫瑞诺从目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有可能被医生判断为神志健全，并被精神病院释放继续他的研究和实验。”
"必须一劳永逸地阻止此类事件的发生。我的好毕弗隆斯，你必须马上回到地球，监视莫瑞诺。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因而我将授予你全权。我的命令是，你需使这位医生在他去世之前，保持着良好稳定的精神状态，以及法律认定的精神错乱。"
毕弗隆斯告退之后，撒旦在潘地曼尼南的大厅里召集了祂的副手们。
"我需离开一段时间。"祂告诉他们，"一些紧要的责任呼唤着我——我无法过长时间忽视责任。我不在的时候，我将地狱的管理交给你们这些有才能的恶魔。"
高登、歌雅普、齐米玛、阿玛依蒙等四季之主宰尽瘁鞠躬，陆续告退，留下恶魔王子独自一魔。确认属下远离之后，撒旦从球状的宝座下来，通过繁多复杂的走廊和向上蜿蜒的楼梯，抵达地狱后门。
后门仿佛被不可视之手打开。一件浮空的狭长白袍迅速缠绕住了撒旦的躯体。祂的恶魔属性枯竭、消失了。在祂跨过门槛进入天国之际，象征上帝的灰白长须生长出来，垂至祂的胸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