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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年一啸弄西风

2022-08-21 04:37 作者:弓箭手呼兰噶剌  | 我要投稿

  三日前。

  夜色渐浓,山中万籁俱寂。原本还人声鼎沸的少林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少室山后山,持国天王殿。

  东方持国天王,梵语“提多罗吒”,镇护东胜神洲,因能护持三千大千世界国土,故四王天中号曰“持国”。

  少林寺原有一处天王殿,供奉的是四大天王,还有弥勒、韦陀二尊,是少林寺处理俗务以及善男信女们上香礼佛的主要场所。然而这座“持国天王殿”,则立于少室山后山的少林旧址之上,茕然一处。大殿中供奉的持国天王像,是据《陀罗尼集经》卷十一中记述所塑的,十余丈高,尊身着绕天衣,披甲胄,尊左手伸臂下垂,怀抱琵琶,尊右手屈臂向前,掌中托宝慧珠。相貌威猛堂堂,怒目而视。在院中灯火的辉映下,独如一座浮屠,上半身几乎全部没入夜色中。

  山中清冷,偶尔有风吹过,院中的灯火发出仆仆的爆裂声。

  这鬼天气!慧忍将身上衲衣的衣襟拉了拉,深吸一口气,将气息沉入丹田中,顿感全身说不出的暖意。他先扫视了一眼院子里,众僧都在,没有异样,便回身走到天王像前,在天王足下所踏的毗舍遮鬼像的右眼上一点,便听到咔嚓咔嚓一阵响动后,在天王像身下竟然开启了一道石门,还有台阶通过石门直通地下。

  “阿弥陀佛。”慧忍口中念了句佛号,便顺着台阶走下去了。等他彻底走入后,石门缓缓关闭,地面仍完好如初。

  少林寺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是孝文帝元宏为天竺僧人跋陀立寺供养,北周建德三年,周武帝下诏“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少林寺首当其冲,僧去经毁,寺院充公后被赠予王公大臣。直至静帝即位,才修复了殿堂佛像,改名“陟岵寺”,方得延续香火。隋开皇年间,陟岵寺复名“少林”,并逐渐恢复了元气。后来隋末的一场大火把少林寺烧得只剩下佛塔若干,直到唐初才另择宝地新建寺院,而原来陟岵寺的遗址,就成了少林寺的旧址。持国天王殿,便是建在这里,平日里,也不许闲杂人等靠近此殿。不过,一般香客们上香,都是在山前的少林寺主刹中,这座大殿虽然离主刹并不算远,才一里有余,但想来谁也不会闲着没事跑出一里地来看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大殿。

  但是少林寺对此处似乎看管极严,选派看管的也大多是达摩院的菁英弟子,武功已臻上乘。

  因为只有少林寺中的人才知道,这座持国大殿,乃是用来拘囚江湖上一些凶名远扬的重犯的!

  但凡关入这持国天王殿的,无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这些人,大多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当初浩气盟为了捉他们损失了不少正道高手,一旦关入持国天王殿,那就是永不见天日,终生监禁。少林寺是武林中的北斗之望,又有着太宗皇帝颁下的恩荫,可以自主训练僧兵护寺,朝廷不予过问,况且现任主持玄正大师是李氏宗亲,当今天子的皇叔,深得圣人的信任,将这些邪道高手关押在少林寺,可谓万无一失。少林身负重责,自是丝毫不敢大意,遴选历届达摩院弟子守护,既能担当重任,也正好可以考较弟子们的武功,磨炼众僧的心性。

  慧忍缓缓走下一级级台阶,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到了尽头。出现在慧忍面前的是一间巨大的石室,是在原有山洞的基础上将山壁掏空,宽敞无比,石壁上开出许多阁子,其中整整齐齐堆满了各种典籍,周围点满了长明灯,空寂之中令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寒冽清冷之感。石室正中,是一尊巨大的石碑,自座至首共高一丈八尺,驮在赑屃之上,石料直接采自嵩山,用古朴厚重的山石雕凿成方正之形,但不知为什么,石室内遍布铁索,纵横交错,将整座石碑紧紧缠缚起来,其上所刻的字遒劲有力:达摩之洞。

  持国天王殿建在后山灵霄峡上,底下连接的这座石室,便是少林寺的圣地——达摩洞。石碑上的碑文,讲述了达摩祖师在此壁观,开创中土禅宗和武学圣典《易筋经》之故事。此处仅是达摩洞的第一层,原本是少林收录天下武学秘籍之所。少林寺的本意是将这些为祸武林之人收押在此,叫看守弟子每日诵经,以期借佛法渡化这些镇在石碑下的恶人。

  慧忍原本是戒律院首座澄信的弟子,在少林寺出家二十余年,因为天资过人,武学进境迅速,经玄正方丈准许进入达摩院研习拳术。这次派他来持国天王殿看守,便算作是对他的考验。看守的弟子要先在此待够一年,每日看守持国天王殿时,除了练武,功课坐禅也不能落下,否则方丈来日考较,临时抱佛脚可不经事。这也是方丈与各院首座商议后的决定,盖自少林寺成名以来,威震武林,不少人只知少林武学博大精深,投身空门都只为习武而来,殊不知少林乃禅宗祖庭,其精华不在武学,而在佛法。

  少林佛法,本传自北宗神秀一脉,自六祖慧能南启顿门,嗣后成为禅宗正统,得法弟子四十人,支派并起,成为大唐禅学主流。神秀虽然在长安、洛阳数度开坛讲法,终不得禅意至境,郁郁而终。这数十年间,少林弟子大多沉迷武学,荒废了参禅,就连八位首座也有五院是以武功见长,而佛法不称久矣。玄正有心振兴北宗,所以才要寺中僧侣在习武之余专心佛法。只是慧忍心猿难定,这些年在武学上一日千里,现在叫他踏实坐禅,哪里坐的住?

  没办法,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吧。

  慧忍走到石碑前,盘腿趺坐,从怀中掏出一本《梵网经》,继续今天的功课。

  “一切戏论恶,悉从是处灭,诸佛萨婆若,悉由是处出。”

  念及此处,慧忍总是不禁滞涩。他于武学一道日渐精进,其实心中对自身的缺陷就愈加明了。曾几何时,他也曾梦想像“白衣僧”渡会那样年少成名,在江湖上闯荡。甚至有时犹为渡会最终归隐倍感惋惜。

  “你的拳法,不应如此……”记得当时他还只是戒律院的一个普通弟子,那日如果不是这个身着白衣,神采奕奕的老僧在旧址内指点了自己几招,他可能至今都不能如此快的领悟上乘武学,以致年纪轻轻就进入了达摩院。虽然这些年专于练武,看到经书就感到疲劳。但每当他心意烦乱时,总是佛经能使自己感到无比轻松。他知道渡会当初也是因为目睹了佛学造诣颇高的渡法一招重创横扫少林的师子光,因而收敛心性,选择遁世修行。少林七十二绝技,必要有相应的佛法化解其戾气,否则,心魔渐生,伤人伤己。

  只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却令他感到丝丝不安。

  “花开无人知,唯有月相照。”

  那个已经濒死的明教女子靠在塔林的一座舍利塔下,最后吟出这句诗。当时,她已被自己用神掌八打中的“裂心掌”震碎心脉,眼见难活。可是当看着她的头无力地垂下来时,这个坚固如金刚的年轻僧人方才知道心魔已起了。

  他不知那女子所爱之人是这片塔林中坐化的哪位高僧,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如何会打出那穿碑裂石的一掌,他只知道,自己杀生了。

  杀生。虽然他杀的是魔教余孽。

  那夜,雨一直下,熄灭了藏经阁的大火,也熄灭了一个柔弱的生命。很长时间以来,这都是慧忍心中难以触及的痛。自己追求的武道,到底是什么?

  佛说一切恶从心头起,来处来,随缘而生,亦当依缘而灭。只是若照此下去,自己还能等到觉悟的那一天吗?

  “谁!”他耳力极佳,刚刚屏息凝神之下立时察觉出有旁人在侧。不等他有所反应,一声狞笑传来:“哈,想不到达摩洞原来藏有这许多武学秘籍,想来你们这群瞎驴也看不完,倒不如归了老子吧!哈哈!”

  说罢,慧忍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头顶传来的响动似乎连整个石室都撼动了,有尘土石块落下来。慧忍知道,应当是石室顶上被打穿了。他仰头看去,只见石室顶上被开了个洞,一个体态臃肿的人从洞中跌落下来。慧忍长身跃起,举手便接,没想到那人虽然肥胖臃肿,动作却极灵活,在空中倏地一转,在慧忍看来好似个大陀螺极快地旋转了一圈,一只铁爪抓向慧忍面门。

  “好妖人!”慧忍暗笑,也被激出了战意,使千斤坠的功夫,整个人极速往地上坠去。那胖汉得势,咄咄逼人,一对铁爪罩住慧忍全身。却说慧忍落地,脚下挪动,极快地转了个身后,整个人仿佛大了一圈,内力充沛到全身,衣袍都被鼓动了起来,右手握掌成拳,藏在腋下,那胖汉一爪向头顶抓落,慧忍右拳迎头而上,一拳打向胖汉面门。那胖汉只觉得一股劲力穿破了自己的铁爪,逼到自己面前,心中大骇,手掌向慧忍手上尺泽穴拍落,岂知慧忍的拳劲忽然大涨,如脱缰之马直向胖汉冲来。胖汉只好双手一旋,将两对铁爪护在面前,顿感铁爪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余力竟透过指间,扯动面上肌肉。胖汉遂借着一拳之力,向身后翻了几个筋斗,跳上石壁。

  “好霸道的少林大韦陀杵呀!”

  慧忍收了劲力,调匀内息,见那獐头鼠目的胖汉扒在石壁上,却并未开口,正在发愣,突然听到背后风声飒然。

  慧忍没想到原来还有一人,正要寻找他的踪迹,便只见缠满铁索的达摩洞石碑上方倒挂着一个人影。那人嘿嘿冷笑一声,两臂一张,落了下来,慧忍这才看清他肋下原来有两只薄翼,方才护在身前,好像衣袍蔽体一样。

  那人形如一只巨大的蝙蝠,稳稳地便落在石碑顶上。慧忍看到这人裤管空荡荡的,伸出两只细细的假肢,双脚早已断了。再看这人赤裸着上身,皮肤惨白,瘦骨嶙峋,眼眶青黑,一如鬼魅。

  “毒蝙蝠,你来晚了。”石壁上的胖子说道。

  “咯咯……”那人冷笑道,“刚刚在上面料理了几个秃驴,还只道少林寺的花拳绣腿有什么了不起,堂堂白眉鼠王暗施偷袭,未竟一爪之功便已经输了,佩服,佩服!”

  难道守在上面的师兄弟们都已经着道了?慧忍说道:“善哉善哉,此处乃我少林禁地,外人不得入内,两位檀越夤夜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哪知两人并未理他,仍自顾自说话。可接下来说的话却令慧忍无比震惊!

  胖子又道:“不知道智慧那小秃驴得手没有。”

  “休去管他,叫他们大小秃驴自己掐架,咱们只把那话儿找到,到时这天下再没有人能阻得了我教的大事!”

  “《易筋经》乃少林镇寺之宝,藏经阁必有众多高手守护。摩提耶罗打的好算盘,以为得了咱们臂助,嘿,岂不知咱们可不为他做嫁衣!可这小和尚……”

  “血龙一出,赤地千里,人无辟易,在劫难逃!”

  说到这儿,两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脚下的石碑上,灯火晦暗,两人的眼睛里冒出寒光。

  “龙王,别来无恙啊。”

  虎门冈是太行西麓的一片高地,道路直通上山,两旁尽是高崖峻峰,就像有神人挥斧在群山之间凿开了一条通路,在兵家看来,此地实在是一处理想的战场。从洛阳到太原的官道从此经过,开在路边翘首以盼,直到被疾驰而过的车马碾过,践踏。

  白马少年早已赶上了扬威镖局的镖队,此时骑着自己的白马,在镖队前面开路。身后,镖队的十辆镖车被众人紧紧护在当中,一路上黄尘飞扬。扬威镖局的宗确之、程青志等人还不时地回头看,想看看有没有把后面追逐的马车甩掉。

  少年整个人伏在马背上,脑后的发髻随着青巾飘在风中,雪白狐裘竖起的绒毛摩挲着脖颈。身后穷追不舍的马车和众骑,早把他们赶入了谷中。宗确之一旦脱困,便立即指挥趟子手往冈上走。山道狭长,众少年骑马不便,遂摘下雕弓,引弓便射。有数名轻功好的随即攀山跃树,居高临下放箭。羽箭如飞蝗般落入镖队,却立刻传来不少人中箭的惨叫。

  “暗青子!”宗确之一声令下,护在镖车周围的众人纷纷从车子一侧取下藤牌,护在镖车和趟子手背后。扬威镖局总镖头楚老英雄出身行伍,老于戎事,自也将训教军士那一套用在了镖客们身上。扬威镖局的镖客都是人手一面藤牌,藤牌由熟藤编制,极是坚韧,专用来防备绿林好汉放的弓箭、暗器。

  “还不动手!”车中女子命令道。从高处的树丛中又跳出三人,各持兵刃,直奔镖队。宗确之回头看,见那三人轻功甚是了得,几纵跃间落在其中一辆镖车上,将几名镖师和趟子手都打下车去。此时整个镖队都快马加鞭,那辆镖车很快被大队人马远远落下,加之镖局众人皆非三人对手,已顾不得镖车。宗确之只道大势已定,忽有一道身影从头顶掠过,待宗确之看清楚时,白马少年已经站在了镖车之上。

  三个少年伴当也不多废话,一人驾车,另两人剑尖一抖就向白马少年刺过来。

  镖车上空间促狭,白马少年却独如一只迅捷的猿猴,两三步间就绕过二人的剑锋,跳到一辆镖车上。这两人倒也机敏,立即倒转剑锋,又攻向少年。少年一边与他们在镖车之间来回周旋,一边观察他们的剑法路数,很快看出他们三个招式一般无二,显然是同出一门,所使的应是北海神剑门剑术,此派属于泰山派的分支,与徐洪客一脉同气连枝,剑术上相差不大。

  彼时少年又闪避了一会儿,一只脚即将踏出镖车边缘时,突然出手,趁驾车的伴当不备,指头点在他肘间的尺泽穴上,那伴当原想趁他与两个同伴拖住举剑来刺,只觉手臂一麻,手中剑已握不住,少年又抬起脚,踢在他手腕上,将那剑踢向半空,那伴当弃了缰绳,任马自跑,也起身跳上车厢,右手挥拳来打,胸口却“砰砰砰”先挨了少年三拳,用的乃是军中技击之术,力道却很大,那伴当一时气塞,差点没站稳摔下车去,少年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只一推,把他推向两个同伴。两人正举剑削下,电光火石之间,那伴当已被打败,一头撞向他们二人。二人收剑不住,眼看那人脑袋就要劈开,忽然感觉手上一轻,再看时剑却不见了。

  原来少年将那伴当一推,便又纵身跃过半空,右手接住了那把剑,稳稳地落在地上,把剑一撩,叫声:“着!”将两把高举的剑挑了起来。然后,不及三人反应,少年出手如电,点中了三人身上的穴道,三人立时如土鸡瓦狗,动弹不得。

  哗啦一声,少年听见身后有衣襟鼓动声,从追兵中跃出一个白衣男子,外罩一领白氅,腰佩青丝鸾带,足踩青色步云靴,身长七尺余,剑眉星目,英武非凡。只见他双足只是在马鞍上一蹬,便能高高的跃起,白衣随风,飘飘然似仙人遗世独立。少年暗自喝声彩,却见那人只是刚离了鞍,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到自己身前,白衣男子双手拢在身后,一脚直出,踢向少年小腹,少年看见他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正由鼻下人中升起一股白气,把他的脸映得更无血色,甚是诡异。那一脚踢出,却听见空气中“砰砰砰”的连环爆鸣,原来白衣男子一瞬间已经踢出三脚。若在旁人看来,这三脚虽是跃下时踢出,好似踏在实处,也不过如闲庭信步一般不紧不慢,只是一门飘逸灵动的身法而已。可少年当头碰上这三脚却隐隐感觉如泰山压顶,几声爆响令他脑中一清,当下不敢大意,手中剑一抖,直刺白衣男子大腿上环跳穴。哪知白衣男子忽然收回踢出的腿,右脚在左脚上一踩,张开双臂,竟如一只白鹤般又高高跃起,他在空中翻个筋斗,越过少年头顶,俯身向少年后脑一掌拍落。少年见脑后有失,急急挥剑回刺,同时又听到腿劲风声,原来这一掌只是诱敌,这次竟是回身向自己太阳穴踢来。少年料想自己决挡不住,只得往身下狼狈一滚,堪堪躲过这一记鞭腿,但腿风余劲也有压得自己胸中有些憋闷。

  白衣男子逼退少年,便听有人大喊一声:“封三郎!”便见他未及落地,衣袖在被点穴的三人身上一拂,一股白气从三人身上冲出,是以内力冲破了三人的穴道。紧接着只见他一手一个,将还未回过神的三人接连抛出。这三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来与那封三郎年纪相若,封三郎将他们这般抛起,却举重若轻,落地后又安然无恙,这等上乘功力,实在不可小觑。

  “‘履冰不渡惊碎玉,凌雪莫能破清风’,昆仑派‘履冰凌雪步’飘逸卓然,承让!”

  封三郎看了他一眼,忽然右手往腰间一抹,刷的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少年见那软剑虽然柔韧,却寒光溢溢,光是这把剑,都是高手匠人铸造,绝非凡品。少年倒是多礼,拱手相问道:“敢问阁下是昆……”

  唰唰唰——不待他说完,封三郎已刺出了三剑。他的剑很快,而且精钢软剑纤细柔韧,少年虽然挡下三剑,却是险中又险,也被激起了战意,挥剑进击。

  封三郎不等少年进攻,自己左手捏个剑诀,诀指上仰,右手剑平推而出,那绵软的精钢软剑立时绷成一条直线,直指少年前胸,乃是一招“仙人指路”。这一招虽然与程青志的泰山剑法不谋而合,路数却是大不一样。少年只觉白影一闪,封三郎已冲到近前,身形一纵,长剑一抹——封三郎的轻功已然十分了得,这少年的身法却好似猿猴一般,更加灵动,倒与先前众人与他初见时的活泼的性子相合。

  “小心了——寒冰剑诀!”

  封三郎突然周身寒气大盛,手中的软剑射出一道道寒冰剑气,直逼少年身上几处穴道。少年退后一步,以手腕为轴,手中剑极速地一抹,封三郎感到剑气射到了少年的剑圈上,少年脸上腾起一抹冰霜寒气,整个人向后倒跃出去,封三郎心中一喜,立刻乘势进攻,手中的软剑抖动,一招“天似穹庐”,跟着一招“冰瀑飞溅”连刺,非叫他收招弃剑不可。

  岂料少年的剑圈忽然旋转得慢了下来,一股阳刚内力油然而生,将射在剑圈上的寒冰剑气的凌厉攻势全部吸收化解了,长剑转动之中,那股至阳真气将寒冰剑气慢慢推出了剑圈的范围,招式看起来有些像纯阳宫的太虚剑意,但又绝不是纯阳剑术。封三郎一愣之下,少年的剑只剩下剑尖还在不住抖动,正好与软剑剑尖对上,突然,少年一声大喝,剑尖一弹,众人这时皆听到山谷中传来一声龙吟,竟是少年宝剑被内力催发出的剑鸣!龙吟惊心动魄,封三郎顿感一股磅礴剑气反冲,大骇之下,未及闪避,立时给震飞出七八丈远,打落冈下,手中握不住软剑,脱手而出,原本素白的衣襟,也被剑气凌割得片片破碎。剑气去势不减,如大漠狂沙般向前卷去,一些原本射出去的羽箭碰到,如同撞上铜墙铁壁,全部弹了回来。众少年眼见便要被以己之道还施己身,这时忽的传来一声清脆的琴音,众人听来还似洞庭泛浪,波涛不惊,实则这一声琴音饱含上乘内力,汹涌而至,羽箭被两股内力夹击,再也不能维持,噼里啪啦地纷纷折断了!

  封三郎正飞在空中,待得哗啦啦珠帘脆响,一个素色的人影从疾驰的马车中飞出,车中女子身若惊鸿,迎上前去,双手在封三郎背部轻轻一拂,卸去了力道,这才接住封三郎,二人一同落在车篷上。

  封三郎看到车中女子,顿时面露愧色,道:“七姑娘,在下令你失望了……”

  “不妨事的。”车中女子打断了他,眼睛凝视着前方镖队的少年。

  少年用剑气震飞封三郎,倒好像一时脱力,脚步虚浮,似乎有些站不稳了。他略微调息,将剑丢了,跳到车前,重新把好缰绳,驾车追上镖队。

  宗确之见少年将镖车夺回,心中甚慰,忙问:“少侠,你受伤了么?”

  少年脸上一笑,道:“宗镖头不必担心,在下没事。”他笑容十分灿烂,令宗确之心中稍安,只道他成竹在胸,不足为惧,实际上他心中也是忧心忡忡。他剑气修的还不到家,只是记得自己的这套剑法中有一路“御气伤敌”的法门:真气所至,俱为其用,若对方以剑气袭来,他反以真气御敌之剑气,假以伤敌。但要练成,须得极深厚的内力,否则,一个人等于同时驾驭两道截然不同的真气,内力浅薄者容易为其所伤,实是先伤己,再伤敌。少年在心中暗忖道:“这个封三郎,他内功修为在同辈高手来说,已是远胜,昆仑派寒冰剑气阴寒霸道,我一时无法将两股剑气融会贯通,现在胸中真气还有些拥塞;至于那个女子的剑法,剑招极快,不留余地,我现在的功力若非拼上性命,怕也斗不过她……”

  少年正自思量间,全神贯注于剑法上,整个人看上去神游天外,追兵什么的便似全不放在心上了。

  且说余下众骑听到这声“龙吟”,无不惊骇。封三郎是昆仑派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各位伴当中有不少人曾亲眼见识过他的昆仑派武功,刚刚他在镖车行进之中所显露的轻功、内功、剑法诸般修为,大伙儿更是有目共睹,有不少人自忖若是自己与他交手,该当如何应对,均觉那少年内功虽然深厚,所学却甚是驳杂,恐难有专精,只消再斗上三十余招,少年便要落了下风。岂料十招未过,封三郎便被他剑气震飞,搞得狼狈不堪,一时间三十余骑纷纷住马,竟再无一人敢上前追赶,只能眼睁睁看着镖队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无计可施。那旁女子下了车,一张脸冷若霜结,转头问封三郎:“这人刚刚所使的武功,你可看仔细了?”

  封三郎受了剑气冲撞,正自调息,听得女子问起,便道:“他的路数,多少算是玄门正宗的气功法门,打蒋氏三杰那几拳,虽使得快了些,仍可看出是少林‘伏虎拳’的套路,想来此人是有意不露真本事出来,咱们猜不出他的武功家数,自然也不易对付他。”

  伏虎拳大唐人人习得,单凭这一点,确实不好判断。女子点点头,道:“嗯,他合掌接我一剑,用的是一路小擒拿,令我双剑相接,却在其中化入了一招‘绵里藏针’,这又是纯阳剑法了。”顿了顿又说:“听闻纯阳宫出了一位带艺投师的少年英侠,已将剑气二道融会贯通,佼佼于同辈弟子。因好打抱不平,急人所难,江湖中人多有受其恩惠者,唤作个‘瑞雪甘霖’雨卓承。莫非就是此人?”

  在场众人有不少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大都听说过雨卓承的名字。说起这雨卓承,他师承纯阳宫清虚门下,师父便是位列“天下三智”的清虚子于睿。而今纯阳五脉,于武学之道钻研最深的是清虚一脉。于睿虽是女冠,却智计颖悟,门下英杰辈出,雨卓承更是不世出的奇才。据传其带艺投师,被视为继谢云流之后纯阳宫最出色的剑道天才,掌门人李忘生亦有心传衣钵与他,将来让他执掌纯阳门户。当年武林正道在南屏山落雁峰大会,八大门派共立浩气盟,雨卓承代表纯阳一派加入,自入盟中后,极受器重,更兼其仗义疏财,广结英豪,在江湖上颇有侠名,故而江湖中人无不咸敬,同样被视为下任盟主的不二人选。众人都想,倘真是雨卓承来管这扬威镖局“金镖”的闲事,且不说看在纯阳宫的面子,其中是否有盟主谢渊的授意也未可知。这两家任哪一家都不可轻易得罪。一时众皆黯然,都不作声。

  “七姑娘,依我看,此事未必是雨大侠所为。”

  女子只听琴韵丁冬,见鸿渐兀自倚在车上,不知何时从肩头琴囊中取出了那乌木琴,缓缓弹奏着一支琴曲。旁人听这琴曲曲调柔和之至,如涓涓细流,又似春雨和风,花明柳媚,只觉幽雅动听,并无异感,而一旁调息的封三郎却感到有一股真气正随着琴韵源源不断地输入自己的四肢百骸,游走于诸脉诸穴,凡其所过之处,运气莫不畅通,更兼将积郁胸中的一口恶气消于无形。封三郎由是心中感叹:“长歌门这一路‘天音知脉’之术,端的神乎其技!”

  女子道:“鸿渐,你可看出了什么?”鸿渐一面抚琴,一面说道:“我也说不准……这位朋友的内功煞是奇怪。方才我用琴音接下他的剑气时,感到那剑气虽然浑厚,内中却有些驳杂,不像玄门混元一炁的功夫,但不失中正平和,有类释家内功不动如山,可又不曾达到少林那种无色无相的境地……”她此时抬头望了一眼镖队离去的方向,面色复杂。

  云中,古称“平城”,北越武州山连接朔漠,南过雁门关直通中原,西晋建兴元年,自漠北而来的拓跋鲜卑首领拓跋猗卢以平城为南都,到北魏道武帝拓跋珪正式定都平城,一度成为沟通南北的中心。孝文帝迁都洛阳后,平城渐渐衰落,直到北魏孝昌二年,平城被六镇起义的烟尘湮没,这才彻底沉寂。如今,它属大唐河东道,为云中郡治所。

  在云中城西十里外的武州山,有一灵岩寺,是北魏文成帝时所建。北魏开国道武帝好黄老,尤重释门,佛教在北魏一度兴盛;到太武帝拓跋焘时,因北方佛门势大,加之北魏伐北凉、平盖吴,消耗甚巨,于是在太延四年至太平真君七年,太武帝八年内三度灭佛;文成帝拓跋濬登基后,命沙门统昙曜主持复法,昙曜在武州山“凿山石壁,开窟五所,镌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饰奇伟,冠于一世”,乃有此寺。

  这日拂晓,灵岩寺负责看门的小沙弥智增突然被一阵丝竹鼓乐声惊醒。智增侧耳倾听,喧闹的乐声远远地从山下传入寺内,感觉阵仗委实不小,不免有些疑惑。每天这个时候,山门外定早已聚满了慕名而来的香客,为的是瞻仰佛祖圣迹。灵岩寺自北魏传到大唐,虽然僻处塞北已数百年,香火依旧旺盛,实全仗了这武州山上雄伟的石佛。可往常都是等到早课之后才开门迎客,武州山离郡城不近,山中早上湿气又重,香客们再虔诚,也不可能这个时辰摸黑冒寒上山拜谒。也是这沙弥机敏,虽知今日之事大是反常,但佛门广大,岂有将福田拒之门外的道理?当下不敢耽搁,赶忙挪开石闩,打开山门。借着天光,智增远远望见一支队伍正缓缓开上山来,心想这是哪家的财主这么早就上山礼佛,可又实在记不起寺中这些天几时接过附近的佛事。

  正在思考的工夫,队伍已到山门不远。智增看出这是一支近百人的队伍,当中簇拥着一辆马车。马车装饰华丽,鲜艳夺目,智增甚至能认出马车上挂着的蜀锦做的绣帘,足见主人豪富;马车周围的仆从则尽是十五六岁的美貌男童,这些男童高绾发髻,着锦绣花袍,不同的是有的吹箫,有的弹筝,有的鼓乐,好不热闹。看来早上听到乐声就是他们奏出的。不知为什么,智增总觉得这些男童面色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是什么奇怪之处,或者,是自己看花了眼——这些打扮花哨的男童身上仿佛萦绕着一种不似生人的死气。

  不仅如此,那马车似乎还生出一种浓郁的芳香,山风一吹,老远就钻进了智增的鼻孔。智增顿感骨头发酥,肌肉绵软,竟是说不出的舒适。

  马车左右和前方各有一匹马,乘着两男一女。当先的剃着圆圆的脑袋,乃是个慈眉善目的胖大和尚。但是细看那和尚的打扮,却把智增吓出了一头冷汗。

  那和尚看打扮应是个番僧,方面大耳,耳穿大环,脸上须发皆无,就连眉毛也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满面红光,煞是可爱,可项间却明晃晃戴着一串骷髅!智增未及细数,只看那骷髅的大小,似乎是未足月的婴儿头骨,配合那和尚笑吟吟的脸,心中一阵恶寒。

  车左一人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面目凶恶,透过外袍可以看见虬结的肌肉,此外无甚特别;车右的女子正值妙龄,头顶帷帽遮住面容,隐约可见容貌姣好,贴身的胡服暴露出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紧身短袄带着一缕缕红色的丝絮,就连所乘之马也是红色的。看着这三个怪人,再加上车中那个至今未曾露面的神秘来客,智增一时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为首的胖和尚先上前来,以中原之礼口诵佛号,用唐话说道:“这位小师傅,吐蕃国比丘噶尔东赞稽首。”智增这才回过神来,忙合十还礼,“善哉,原来是吐蕃国龙象大德驾临,弟子多有怠慢,请诸位入寺吃茶。”噶尔东赞也不着恼,仍是一副和善面孔,说道:“不敢叨扰贵寺,小僧一行此番来,是为寻贵寺一人,烦劳小师傅代为通传。”

  智增听了,心中大奇。灵岩寺地处塞北,行脚的胡僧自己也见过不少,但几乎都是在寺内短暂挂单便即离去,何况终归教门有别,不曾听闻寺中有谁和胡僧关系匪浅。但对方既问,也不好说不知道,只得说:“鄙寺偏僻,寺中沙门多则百人,少则数十,弟子该向哪一位大师通传,请上人示下。”

  只听噶尔东赞一字一句地说道:“苍云军,镇魂僧。”

  智增一怔,心说:“这和尚说的名字好怪,寺中几时有这么个人?”又仔细将寺中众僧的法名思索了一遍,还是记不起有谁叫这个名字,便道:“好教上人得知,鄙寺并无此人。”

  噶尔东赞闻言一顿,道:“小师傅,出家人该犯口业,可要堕泥犁,钩舌头,或坠阿鼻,永受无间无量苦楚。小师傅三思呀!”说话时,原本眯成一条线的双眼微微睁开,圆圆的眼珠有精光射出。智增见了,心里一颤,可他终归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被人错怪难免动嗔,心想:“这番僧好没道理,怎没来由地咒人?”噶尔东赞说道:“心口不一,罪孽深重。非是小僧不讲道理,而是小师傅不肯说实话,小僧不过良言相谏耳。何以心中嫌怨小僧?”智增大惊:“这和尚怎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只得硬着头皮说:“出家人不打诳语,鄙寺实在没有这个人,请上人另往他处寻访吧。”说完,便要关门。便在这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只见那骑红马的女子袅袅婷婷走来,口中嗔怪道:“小长老真是狠心,我们大老远来,诚心拜望贵寺,竟然水也不喝一杯便要逐客,奴家好寒心啊……”

  女子越走越近,智增看着帷帽之下窈窕的身姿,不知怎的,一股欲火从心头升起,只觉口干舌燥,两腿发直,动弹不得。“怎么回事?我怎么……”智增又惊又惧,脸涨得通红。红衣女子来到智增面前,伸出如玉的葇荑,食指在智增颤抖的下巴上挑逗地一勾,智增感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红衣女子把手收回,慢慢揭去面前垂下的帷幕,“小长老,你好好看看奴家是谁?”

  武州山上昙曜所凿五窟中,有一弥勒洞,供奉的是弥勒菩萨。彼时天色方明,弥勒洞内部却仍极暗,东方逐渐明亮的天光照在洞内巨大的弥勒菩萨像脸上。菩萨交脚而坐,下身没于黑暗之中。菩萨脚边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出一个石头一样的身影,面对着菩萨,趺坐入定。

  窟外一片骚乱,远远传来一人的高喊。

  “竺大师!竺大师!”

  窟中人没说话,仿佛睡着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和尚奔进洞中,神色惶恐,满头大汗。奔跑中,和尚没留神脚下一绊,往地下跌去,大叫一声:“哎呦!”紧接着,便觉洞中平地起了一阵风,身子在半空中一停,然后便如撞在一团棉絮上般,向后一弹,竟又直直地站在了原地。风起处,灯芯熄灭,趺坐的身影彻底隐入了黑暗。

  那和尚刚刚站稳,正在暗叹:“想不到大师的功力已达到了外放自如的境界……”黑暗中幽幽传出一个粗哑的声音:“戒慧,佛门弟子如此无状,成何体统?”戒慧和尚忙定下神来,施礼道:“大师……非是弟子无状,而是……有伙恶人打进了山门!”

  “恶人?”黑暗中的声音出现一丝波动。

  “是……是两男一女,为首的是个大胖和尚。智增去开山门,那……那女子不知使了什么妖法,转瞬间就……就把智增……”戒慧情绪激动,结结巴巴,几乎完全说不下去了。

  “怎样?”

  “那女子……智增只是看了一眼那女子的脸,就转瞬间化为了灰烬!”

  戒慧话刚说完,忽听得半空有声音说道:“慈悯大师,还不现身相见么?”声音甚是空灵,仿佛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戒慧大骇,“难道那妖僧这么快就追来了?”这时,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摩挲声,似乎是那人转过了身来。他斩钉截铁地说:“戒慧,堵住双耳!”

  戒慧不明所以,料想是那人自有应敌之法,便依言堵住了双耳。刚刚堵住,便隐约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暴喝。

  “唵——”

  戒慧感到先前那股托住自己的气流再次涌动,但这次却更为猛烈,好似飓风一般;更可怕的是,尽管自己已经堵住了耳朵,却好像还是能清楚地听见一声长啸,令人胆颤心惊,并由弥勒洞中逐渐扩大,仿佛要覆盖整座山寺。

  长啸过后,风势渐息,戒慧刚想取下两侧双手,耳边又传出一声怪吼,紧接着,就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越过自己头顶,飞出洞外。

  戒慧大惊:“那是竺大师么?还是一只大鸟?”

  噶尔东赞与那大汉还有红衣女子已经走入寺中,只留香车和一众僮仆守在山门外,防止有人逃走。灵岩寺主持法性长老,今年不过五十上下,乃是五台山清凉寺下院弟子,当日正在华严殿给众僧做早课,忽听得山门外一声惨叫,待与众僧奔出华严殿,就见一个火人由山门外狂奔而来,正是智增。此时他浑身着火,皮肉枯黑,几乎无法辨认,却还能奔走哀号不已。不等众僧施救,便一头栽倒在地,顷刻之间化为灰烬,尸骨无存。法性见噶尔东赞三人跟来,见三人不似善类,急命其余众僧躲避,护寺弟子持杖将三人围住。

  法性上前道:“阿弥陀佛,此乃清凉胜境,几位何故妄造杀业?”

  噶尔东赞上前,脸上仍然笑容可掬,合掌问讯:“方丈请了,吐蕃国后学噶尔东赞,受范阳安节帅钧命,前来拜山。”

  一听“安节帅”三个字,法性心中一突,便知不好,道:“原来上人是安节帅麾下,失礼了。不知三位来到鄙寺所为何事,何故伤我释子?”

  噶尔东赞道:“安节帅素闻云中郡灵岩寺佛法高妙,更可一睹佛祖宝相,常有心拜谒,奈何边关不宁,俗务缠身,无缘瞻仰我佛圣容,故特遣小僧多多拜上贵寺,聊表心迹。又闻寺中高僧辈出,如今便有一位久居贵寺,节帅常有结纳之心,命小僧几人将之迎请至范阳,早晚说法,指点迷津。万望方丈大师行个方便。”

  法性道:“安节帅错爱,老衲不胜惶恐。出家人四大皆空,早已跳出红尘,况刀兵乎?请恕老衲狂妄,不能随同前往。”噶尔东赞大笑道:“方丈错了,小僧此来,并不是要请方丈。”法性道:“噢?老衲愚钝,不知上人请的是谁?”

  噶尔东赞道:“好教方丈得知,说起此人,大是有名:十年前雁门关‘魂组’成员之一,军中号为‘镇魂僧’,法名上慈下悯的,擅使一根浑铁短杖,不知贵寺可有此人?”

  法性呆了片刻,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本寺并无此人。”

  噶尔东赞冷笑道:“方丈说没有,小僧信得,只怕这二位不信啊。”说罢,身后的大汉和红衣女子各上前一步,看样子便要动手。

  法性年轻时在五台山习武,本是个刚直性子,后来年纪渐老专心于修行,不再与人动手,但见三人步步紧逼,长叹一声,道:“上人便再相问,也是没有,又当如何?”

  噶尔东赞道:“这个好说。”指着身旁的红衣女子道:“这位阿依努尔来自回纥,有些个驭火的奇术。方丈若再推说不知,惹得佳人无明火起,将这百年古刹付之一炬,小僧可阻拦不住。”

  此言一出,法性不由一怔,还没说话,边上有人大喝道:“兀那妖僧,你欺人太甚!”却是二弟子戒闲在一边听得险些气炸肚皮。他正值壮年,涵养不及其他师兄弟,一开始也只道这三个人是哪个西域僧团请来找茬的,听下去竟然是要把整个灵岩寺都点了,这口气哪里还忍得住,当场发作。

  噶尔东赞倒仍是不动声色,微笑道:“这位是戒闲大师吧?小僧也知道,方丈不肯说出那位慈悯大师的下落,或有难言之隐,不过只消方丈找出慈悯大师,使他与小僧一道往范阳交差,小僧当上付安节帅,请怹老人家为贵寺度僧二百,年年布施,届时灵岩寺当可重回北朝盛景,成为河朔第一森林,岂不美哉?”

  法性心头又是一怔,忖道:“他只要那什么镇魂僧,到底打什么主意?难道这寺中有什么我都不知道的人么?”灵岩寺是古刹,但前身早在六镇之乱时便即衰落,还是贞观十五年由平城守臣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至今并没有多少年,更兼身处边地,实不知已被战火洗刷过几回,法性记得自己青年时游方到此,这寺院的根基可以说全是自己打下的,似乎不太可能有自己收了什么人自己忘了,而这三个远道而来的番僧胡女反倒知道的道理。他压住一肚子气,慢慢道:“不知若老衲不愿,上人是不是便要兵戎相见了?”

  噶尔东赞的嘴角仍是带着丝笑意道:“方丈乃识时务者,谅不至行此下策。”

二.少年一啸弄西风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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