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波斯”与“波斯匿王”关系之简考
“波斯国,其先有波斯匿王者,子孙以王父字为氏,因为国号。”这是在《梁书》与《南史·西域传》均有的记载,但少有人发现,其与《北史·周书》、《隋书》、《大唐西域记》相应记载冲突,并且二者之意也是天差地别。
《梁书》、《南史·西域传》在这段记载之后有一句“国有城,周回三十二里,城高四丈,皆有楼观,城内屋宇数百千间,城外佛寺二三百所。”揭示其国主体信仰为佛教。在地理位置上,“国东与滑国,西及南俱与婆罗门国,北与泛忄栗国接。”可初步判断大致为克什米尔地区。
那么,《北史·周书》、《隋书》、《大唐西域记》如何记载的呢?
“波斯国,大月氐之别种,治苏利城,古条支国也。东去长安一万五千三百里。城方十余里,户十余万。王姓波斯氏。坐金羊床,戴金花冠,衣锦袍、织成帔,皆饰以珍珠宝物。其俗:丈夫剪髮,戴白皮帽,贯头衫,两厢近下开之,并有巾帔,缘以织成;妇女服大衫,披大帔,其发前为髻,后被之,饰以金银华,仍贯五色珠,络之于膊。……俗事火袄神。婚合亦不择尊卑,诸夷之中,最为丑秽矣。”
《周书》这段明确提及波斯王都在两河流域的塞琉西亚(Sel-eukia转译为“宿利”),是古代条支的地域,而非克什米尔。并且主体信仰为袄教,而非佛教。其民俗着装与婚姻法度等均与南亚有所不同。
“波斯国,都达曷水之西苏蔺城,即条支之故地也。其王字型档萨和。都城方十余里。……西去海数百里,东去穆国四千余里,西北去拂菻四千五百里,东去瓜州万一千七百里。炀帝遣云骑尉李昱使通波斯,寻遣使随昱贡方物。”
《隋书》也认证其都在“达曷水之西苏蔺城”,而“达曷水”被推断为底格里斯河,就连周楚山在《两河及中西亚地理环境的GIS硬解及其与唐史所揭示的西方伪史真相》亦认可其位置(这个“恒”其实是“怛”的错抄,“恒曷水”应该为“怛曷水”,也就是《北史》波斯传里的“都达曷水之西”的“达曷水”。也就是底格里斯河)。那么再结合后续记载的地理位置,便能判断《隋书》与《周书》的高度一致性,即波斯地属就在两河流域,而非源出印度。
波斯非源出印度的关键还得结合佛教经典的记载以及解释,因为“波斯匿王”是很典型的佛语转译称呼,见于《增一阿含经》、《杂阿含经》、《楞严经》等经典中。
在由前秦高僧僧伽提婆译出的《增一阿含经》就首见“波斯匿王”之称呼,到北朝—隋唐期间形成了佛经转译名词的一系列公论。之后,玄奘研习各派佛法,感到各师所述不一,译出也千奇百怪,遂西行天竺寻求佛法,统一译经之认识。在《大唐西域记·卷六》胜军王篇记有“此则如来在世之时,钵逻犀那恃多王(唐言胜军。旧曰波斯匿,讹略也。)所治国都也。故宫城内有故基,胜军王殿余址地。”注解明确了存在音译错误,是玄奘将“波斯匿王”的音译错误纠正,改为了经梵语巴利语音译而来的“钵逻犀那恃多王”,意译为“胜军王”。这样,《梁书》《南史》中的“波斯匿王”身份便得到了厘清,是古印度十六雄国时期憍萨罗国的国君,“波斯”也即《大唐西域记》记载的“室罗伐悉底国”,与传统史家判定的“波斯”概念只有字面上的雷同而无实际联系。如今,克孜尔石窟千佛洞壁画就有现存的波斯匿王绘图。
波斯(地名),又作波嘶,国名。新作波剌私,波剌斯,波啰悉。玄应音义二十四曰:“波剌私,亦云波嘶,或云波斯,国名也。临近西海,最饶其宝,诸国商人皆取其货,斯以龙威珠力古昔推焉耳。”
在织田得能、丁福保整理而成的《佛学大辞典》中,也解释了佛经中关于“波斯”的实际地望与情势,显然与佛经中的“波斯匿”已经是两种概念。(“我弟子中第一优婆塞。好喜惠施。所谓毗沙王是。所施狭少。光明王是。建立善本。王波斯匿是。”——《增一阿含经·卷三》)
故曰:唐代史家姚察、姚思廉受东晋—北朝佛学译经影响不辨音译讹略,以为“波斯国,其先有波斯匿王者”,让后人误解二者之间的关系。由于在《北史》《南史》记述了关于波斯的两种不用材料,而《南史》又沿袭了《梁书》的说法,亦让李大师、李延寿也存在难以查证清楚的情况,于是他们发挥了史家的传统著史习惯,将互相矛盾的内容逐一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