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涟颜
风涟颜坐在案前发呆。
豆大的烛火照亮了整间书房。
从临仙山庄回来后,她一直在想白天在山庄时纬衡君说的那些话。
纬衡君之野心不可谓小。
她从未考虑过将兴荣布庄的大掌柜一位拱手他人,更不想自己成了个架空掌柜。纬衡君的提议总让她感觉到自己屈居人下,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
众生为棋?那不是数年前辰月教徒的教义吗?虽然这与这也毫无关系。
穆家的产业必然是不能假于他人之手。
不知不觉的,风涟颜头枕着手臂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一个白衣黄袖的女子始终看不清脸,以快到令人看不清的速度旋转着起舞,终于,她转身跑进了一片桃林中。风涟颜眼前出现了一片桃林。她微一踌躇走进了桃林。内有萋萋芳草,缤纷落英,她刹那间感受到有一束光打在她脸上。她抬起头,那阳光来自一个发光的球体。白光灼得炫目……突然间,梦醒了。
她独自面对着空空的墙壁和跳跃的烛火。
那梦中的女子是谁?自己后来又看见了什么?
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疲惫。
两个小妹穆凌风活泼,穆凌宇乖巧。
风涟颜担负起给两个小妹做算术教师的责任。
穆时见也时常过来找她商量生意上的事。
但纬衡君在等她的答复。这件事像一块大石头压在风涟颜心上。
但若是贸贸然拒绝,想到纬衡君身后矗立的贵族势力,她心口还是停滞了一下。
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穆老爷想必也会不高兴。
此时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了风涟颜面前。
说实话,风涟颜是想过自己开成衣店的,将布庄生意扩大,不料纬衡君先她一步,提出了让穆家为他作陪衬的主意。
不好,自己必须想到破解之法。
也是在这时,她脑中闪过了一个人影。她决定去拜访一下位于城南的花家布庄。
花家布庄位于城南纹台街一个不太偏僻也不算显眼的角落里。
石墙上架着一台木匾上书“花家布庄”,进去也是很简朴的样子。一张案台,三面墙的木架和货柜,整洁。案台后的花昳晴穿一件淡黄色纱刺绿花的外衣,梳一个简单的飞云髻,灵秀娴丽。
“客官里边请,要点什么布或者定做成衣吗?”
一见有人进来,她连忙站起身走出柜台到门前迎接。
“姑娘你好,”风涟颜微微点头,“清问您是掌柜的花昳晴姑娘吗?”
“我就是花昳晴,客官库管您要点什么?”花昳晴眨巴了下眼睛,从善如流。
“哦,”风涟颜轻轻呼了口气,“这里也可以做成衣?”她这样问。
“是的,要是您需要的话。”花昳晴说。
风涟颜又问:“老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都可以做?”
“都可以做。”花昳晴回答。
“您自己做还是有帮工?”风涟颜问。
花昳晴回答:“都是我自己做的。”
风涟颜似是闲聊地问起来:“一般你这里是买布的多还是做成衣的多?”
花昳晴说:“当然是做成衣的多。”
“哦,是这样啊。”风涟颜似是自言自语道。
风涟颜转过身说:“那就为我定一件秋衣吧,你看,哪块布料适合我?”
花昳晴看了看她,转身挑选起一块明蓝色棉布,道:“这天净蓝倒适合姑娘你,让我试一试吧。”
风涟颜看了看,点点头:“好,就依你的,你就以这块布料为底,其余的你看着心情添吧,七日后我来验收。”
花昳晴点点头笑道:“包姑娘您满意。”
七日后,风涟颜再度来到店里。
成品是一件天净蓝外衫搭素色内衬长衣,如一段明净的水流,一溜明蓝色长衫顺溜着两只滑肩长摆袖,两袖口上各绣了一只金色的蜻蛉,生动好看。
这件长衣朴素又不失大气,淡雅又不失庄重,制衣者的心思和巧活完全地展现了出来,又不喧宾夺主,制衣者的手艺和力道很好地呈现给了风涟颜。
风涟颜倒也没想到自己会对这套衣服如此喜爱,一连几日穿着在店里,竟都不穿兴荣布庄里制的衣服了。
她终于又忍不住去店里,稍稍提高价格,定了几件衣服。
成品是脂粉红绸缎锦绣富贵裙,雀绿罗衫长白丝衬长裙和紫绫锦银朱丝织长衣。
每一件都做得传神而华贵,反倒显得风涟颜过去穿的那些昂贵的锦衣都俗气和廉价了。这一点倒令风涟颜感到不可思议。
她又去访问了兴荣布庄的制衣师傅。有让多年经验的制衣师傅无不对花昳晴的作品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并说“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风涟颜心中终于动起了一个心思:要把花昳晴请到手。
但花昳晴会离开自己的家业吗?
这是个问题。
风涟颜又觉得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纬衡君正在纬氏庄园的前厅内端详一幅女子的画像。
那画中人物正是明月宴那日的风涟颜。
自上次一见,他便看出这女子是个人物,需得小心相与,倘若能为自己所用那就再好不过。
纬衡君的义妹纬蘅姝这时走进厅里来,见纬衡君正在观摩风涟颜的画像,于是啐了一口道:“呸,真不要脸,看人家女孩子的画像干什么?”
纬衡君对自己这个义妹的反应倒也见怪不怪,于是放下画像,同纬蘅姝商量起来:“蘅姝,倘若我要把这个人请到纬家的产业工作,要用什么办法最好?”
纬蘅姝白了他一眼:“能堂堂正正地请来那最好了。”
纬衡君有些赧颜:“她是穆家的人,断没有理由到纬家来。”
纬蘅姝说:“你娶了她不就行了?”
纬衡君被这句话呛得有些脸红:“这不是一件小事。”
纬蘅姝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一阵穿堂风吹进来,吹得案台上的画像纸翻起,画像上的人物栩栩如生,仿佛也随风而动。
十四年前,避风港。
萧云楚在迎面吹来的海风中焦急地看向不远处的林之素。
他们就要出港了。
此次远行是丈夫,她和静姝的丈夫风顾三人。不满三岁的小羽和不满月的静姝的孩子就都交给静姝了。
师父说过,在秋风乍起的九月,迎着星辰辉映的五点方向,一直向南就能找到传说中的鲛岛。
而在那里,或许就有鲛珠的存在。
他们是为了鲛珠而出发的。
在古籍中记载,不仅鲛族的脂膏能做长明烛,鲛族更是有着本族秘宝——鲛珠。
在一些传说中,鲛珠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也有人说,鲛珠中蕴藏着逆转时间的力量,还有人说,鲛珠与十二颗星辰相连,拥有能启动墟荒的力量。
而他们寻找鲛珠一方面是出于秘术师的信仰,另一方面是为了恪守一个从古流传至今的古老的盟约——一枚指环。那枚青铜指环指引他们崇尚统一与平定,为九州大地带来和平鞠躬尽瘁。
那上面的花纹早已被磨损了,可信仰还在。
萧云楚准备好干粮和其他供给,看着丈夫拉好风帆,和风顾忙活着准备好一切出航。
近海的天气,风速都还宜人,但到了远处,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也不知道这次航行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航行。
“起风了。”风顾大声说。
浪头一个接着一个。
三个人看着远处海岛的轮廓,内心有些焦灼。
暴风雨要来了,且速度远快于他们行船的速度。
这一艘小船可堪海上风浪的摧折?
事实证明,终归是勉强了些。
这一艘小船在风吹浪打中难以支拙,左右摇晃。
萧云楚望着越来越近的海岛,心中焦灼不堪。
“云楚,放桨!”林之素说。
萧云楚连忙放下桨,尽力向前划。
“放帆!”林之素又说。
萧云楚和风顾手忙脚乱地放下帆。
豆大的雨点砸在他们身上。
暴风雨已经降临,没有人躲得过风浪。
萧云楚头戴一枚长条形贝壳和珍珠穿成的发簪,她将发簪取下来,扎破船尾后的粮袋,减轻船的重量,加快船速。
可是这也未能阻止风头和浪头的摧残。
暴风雨追上了船,将小小的船只粉碎。
在凄风苦雨中,萧云楚、林之素、风顾各抓着一条桅杆,一块船板,一条长杆,苦苦支撑。
几轮暴风雨后,他们随着破碎的船体落到了海中,在海中浮沉翻腾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始终是阴沉沉的,雨点依然无情地下落着,海水中泛着潮湿与腥咸的味道。
不知是多久,再度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海滩,白花花的沙子和海椰树近在眼前。
林之素起身看了看周围,很快找到了萧云楚和风顾。
他们二人也都还好。
他简单巡视了这座海岛。
密密的丛林之中簇拥着一座高山,海岛的样貌与古卷地图中所画的鲛岛样貌几乎说是一模一样。
也许,他们真的到了传说中的鲛岛。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可是,船已毁,到时候又怎么回去呢?
这时萧云楚和风顾也睁开了眼睛。
他们惊异地看着自己所身处的这个海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