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Ⅱ篇第六十章.

       一道寒风自白沃的身后席卷而来，白色的狼兽还未察觉出任何的异常，来自手臂上撕裂血肉的剧痛令他几乎就要尖叫出来。

       白色的窗帘被风吹乱，一时间遮挡住了窗外的月色，忽明忽暗的环境之中，白沃的痛呼声被一只巨大的狼爪全数压制回了嘴里。

       他面带惧色地看着自己突然出现的父亲，那双记忆中严厉却也慈爱的目光如今却是无比阴鸷。

       压倒性的力量将白沃桎梏的无法动弹，却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惊醒柔软床铺中虚弱的女子。

       白沃那被他自己割裂的手腕如今被父亲抵在床头的墙壁上，暖色的墙纸被擦上鲜艳的红色，格外的鲜艳突兀。

       疼痛让白沃想要挣脱父亲的手，可挣扎却只会让自己伤口处传来的痛楚更加猛烈。

       白沃眯起眼，再睁开时已是带着泪花，他的嘴被白戾捂住，微弱的呜呜声透过狼爪的缝隙散开到周围，恐慌让白沃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父亲那应该是伟岸的身影如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背光的白色毛发每一根都将寒芒刺向他的心间。

       那一刻，白沃是无比的笃定。

       面前这不带有任何温度的狼兽，根本不是他的父亲，绝对不是！

       白戾地下头颅，看着自己儿子鲜血淋漓的狼爪和床上爱妻胸前逐渐明亮起来的项链，低声“夸赞”着，字字都包含着刺骨的寒意，像是在冰窟的缝隙中对着你耳语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孩子……你变了好多，变得温柔懂事，不像从前那般品性卑劣，妄自尊大……”

       “若不是我们身上相同的血脉，我都怀疑，你与我从前的小儿子，只是外貌相似而已……”

       “吾并不认为短短一年的时间，我这嚣张跋扈的逆子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但……”

       “这根本不重要不是吗？”

       “毕竟，只要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们便是血浓于水的亲生父子……”

       “孩子……就算你再离经叛道，恶贯满盈，你依旧是为父最为重要的孩子……”

       白戾那张被月光照亮了半边的脸颊吐露着令人胆颤的“温柔”，而另一边陷入黑暗中的脸，则更像是在地狱中散播恐惧的恶狼，随时都有可能将眼前的猎物吞入腹中。

       哪怕是自己的亲骨肉……

       这些无厘头的话语带给白沃的恐惧甚至让他短暂忽视了手臂上都已麻木的痛觉，他将自己缩在床头，仅剩的一只手臂紧紧捏住床单，哪怕白戾已经松开了他的口，他依旧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冰魄项链的光芒愈加耀眼，撒在床头和墙壁上的血液都被他吸收了个干净，看着眼前的一切，白戾脸上看似疯狂的冷静也逐渐平息下来。

       他松开白沃，坐在了床头，抚摸着爱妻那张似乎有了不少血色的脸颊，此刻脸上的温柔似乎才有了温度。

       而理智在疯狂叫嚣着白沃远离自己面前的这条白色狼兽，对于他而言，此刻的白戾似乎就是一只长着他父亲面孔的恶魔。

       他强撑着发软的腿，轻度的失血令他有些眩晕，勉强搀扶着墙面，却并不敢挪动半步。

       “你在害怕父亲吗？小沃？”

       “父亲爱着你，也爱着阿岚，当然……最爱的还得是你们的母亲……”

       他一边轻抚着妻子的脸颊，一边说着令孩子胆寒的话语。

       “她是为父的太阳，是希望，为了你的母亲，为父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你呢？小沃？你愿意为自己的母亲牺牲什么？”

       面对父亲投向他的目光，白沃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他对上那双陌生的眸子，面前的狼兽已经完全背离了记忆中父亲的形象。

       真的会有一位父亲狠得下心伤害自己的孩子吗？

       白沃不知道，即便他不想称呼面前的狼兽为父亲，可对于躺在床上的母亲，白沃还是心怀着愧疚与爱惜。

       他用颤抖着的微弱声音说道，拥护着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念想。

       “让母亲安心歇息一会吧……”

       “父亲……”

       话音刚落，白沃便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寒意减轻了不少，白戾看向他的目光似乎也恢复了些许温度，他狼吻轻启，犹豫了片刻，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孩子……”

       “你的变化真的很容易让为父心软……但……父亲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他的目光扫过床上温婉如玉的女子，记忆仿佛回到了他们初遇时的那一天。

       她煽动着蝉翼般透明的翅膀降临在自己身边，一出现便夺走了自己余生所有的爱慕，就连白戾自己都不由得感叹，是否在遥远的时空之外，他们的相遇和相爱也都是彼此命中注定的宿命。

       他起身，将母亲的被子掖了掖，随后直起身来，高大的身形依旧带给白沃不容忽视的压迫感，白沃只得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硬着头皮跟在了后头。

       王宫后半夜的守卫也不会懈怠，但他们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任何一个活人。

       白沃的血滴了一路，他就这样远远地跟在后头，心中动过无数次逃跑的念头，但都被自己回绝。

       对于白戾而言，逃到宫中的各处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就这样跟着这只“陌生”的狼兽，经过一道长廊，来到了餐厅。

       白沃一踏进来，便心中一惊，数十名身着金纹银甲的狼兽人并排站立在两侧，他们对二殿下的伤势熟视无睹，待白沃进入之后便用身体堵住了他的后路。

       “……”

       小白狼站在他们中间，显得无比弱小无助。

       他抬头小心翼翼地望着已经坐在主位上的白戾，对方用手势示意他坐在自己的对位上。

       一条长长的餐桌，即便是后半夜，上面都也摆满了山珍海味。

       但白沃可不认为他的“父亲”是来邀请他共进“夜宵”的。

       小白狼的面色有些发青，手臂已经没再滴血，可依旧不可避免地染红了纯白的桌布。

       就像是泼洒在菜肴上的酱汁，等待着被人取食……

       他用长袍捂住伤口，低头弯着腰，和对面被烛火照耀着的光鲜亮丽的一国之主截然相反。

       抬头扫视了一眼守卫把守的卫兵，并没有见到阿晋的身影。

       而白戾拿起手中的餐刀，眼神透过一众的餐点，落在白沃微微下塌的耳朵上。

       “为父教过你，用餐的时候要抬起头来……”

       白戾的声音不怒自威，但白沃却并没有动作，尽管食物的分方香气萦绕左右，却丝毫挑不起他任何的食欲。

       更何况，他的座位上并没有摆放任何的餐具。

       被无视的白戾没有丝毫的愤怒，他用餐刀轻轻敲了敲手边的高脚杯，随着一阵轻灵的脆响，其中一个卫兵手拿一个托盘走到了白沃的身侧。

       他将一个酒杯放在了白沃的身前。

       里面深红色的液体像极了他手臂上干涸的血渍，让人不安。

       他看了眼白戾，而对方也正在回望着他，用他那不容置喙的眼神。

       “父亲应该知道，小沃从来都不会喝酒……”

       这是白沃鲜少开口说的一句话，有些虚弱的他连声音都轻了不少，但白戾显然并没有因此而心软。

       或者说，早就王后重病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将心里其他无关紧要的情感抛了出去，包括对两个孩子的爱。

       “这是为父给你最后的体面……”

       “待一切结束，为父会用最高贵的名分给你追封，你的名号会比你的兄长还要流传得更加久远……”

       白沃的拳陡然握紧，他用最后一丝不敢置信的眼神死死盯住座上的上位者，那名隐藏在慈爱仁厚光鲜外表下的暴君。

       “我不会喝的……”

       “留给活人看的体面，轮不到父亲来操办。”

       白戾垂眼，再睁开时，冰霜便又一次覆上了眼底。

       只一个眼神，那名端来酒杯的卫兵便来到了白沃的身后。

       “多有得罪了，二殿下……”

       他沉声道歉，他们听命于国王陛下，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白沃眼底闪过最后一丝失望，他的身板根本不可能与这些卫兵们抗衡，可当他身后的卫兵正要擒住他，将毒酒给他灌下去时，餐厅四面的彩绘玻璃一时间全部炸裂开来。

       北境深夜的寒风顿时充斥着这原本温暖的厅堂，将蜡烛吹熄大半。

       白戾目光一凛，穿着皮靴的右脚重重踩踏在地面上，随着闷响扩散开来，冰元素的势能迅速将八方的破口尽数封堵上。

       所有的士兵们严阵以待，警戒着四周。

       不过来犯者丝毫不屑于藏匿自身。

       只见白沃身后靠背处的阴影之中，一只大手穿过白沃的颈间，率先将那杯装载着猩红色液体的酒杯夺在了手中。

       而白沃原本黯淡的目光顿时变得鲜亮了起来，他朝着大手主人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地撞进了一双深情的红色眼眸之中。

       龙垣从他的影子中破出半个身子，抓住那盛满毒药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巨大的龙角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红光，耸动的喉结配合着漏出的几滴流淌在上的红色液体，被透过冰凌模糊的冷白月光盛大装点，像一朵烟火在白沃的心底绽放，令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如果忽视那滴落的红色液体在昂贵的红色地毯上烧灼出几个黝黑的洞口的话。

       那可是毒酒啊！！！

       白沃的内心瞬间从自家老攻的美色中挣脱出来，一把上前夺走龙垣手中的酒杯扔在了地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伴随着毒酒腐蚀地毯的吱吱声，成为了这厅堂之中唯一的响动。

       “也只有浮生曼陀罗这样刚烈的毒性，能让本王大呼一声痛快了。”

       龙垣的瞳孔闪烁着危险的红芒，他擦掉嘴角剩下的液体，一把将白沃揽入怀中，顺带还踹翻了原本白沃身下的长椅。

       他低下头，一眼就看到了被白沃藏起来的手上的手臂，眼中的火焰似乎就要喷发出来。

       “看来国王陛下这条小命也是不想要了！”

       白沃也是很少看见龙垣这样大声说话，他有些无措地想要挡住自己的伤口，又有一些委屈为何自己的丈夫过了这么久才回到自己的身边，不禁再次湿润了眼角。

       而他的泪花落到龙垣眼中，都全数变成了心疼和怒火。

       他的小白狼在自己身边时，何尝受到过这样的委屈。

       龙垣气急，若是白沃开口的话，这座城市里的人都没有命能够看到明早的太阳。

       他的理性并不取决于体内占据主导的思想是“魔王”还是“凝渊”，而是取决于身旁这只白色狼兽的思想。

       当然，白沃也只是轻轻拉下他的龙角，在他的耳边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轻声说道。

       “带我走吧……阿垣……”

       他不想再待在这位父亲身边一秒钟。

       而白戾看见龙垣再次出现在时眼前时，脸上的表情也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质问着。

       “你没死？！”

       “数千道出自北境大魔法师的高阶阵法都奈何不了你？！”

       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身为一国之君的稳重，如今在他那扭曲疯狂的面孔下，原本的固有形象不复存在，就连一旁的卫兵们都不由得一惊。

       那位端来毒酒的卫兵率先反应过来，抽出自己的附魔佩剑砍在龙垣左半边连接着翅膀的肩胛上。

       他也确实砍出了一道口子，不过伤口却并没有流下血液，反而那道伤口在他的眼前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将剑身咬碎，吞了进去。

       金属碎裂的声音让他身体发颤，不由得后退。

       血盆大口的底部，是无数双令人发指的红色眼眸，和数不清的黑色触手。

       而龙垣则是紧抱着白沃，对他而言身旁的一切都不构成威胁，哪怕是座上的白戾。

       他在没入阴影之中的前一刻，用嘲讽的口吻讥笑道。

       “当然，白戾陛下……”

       “不仅如此，本王还要亲眼看着，你的国家是如何，分崩离析的。”

       “当然，也祝你有命能活着等到那一天！”

       在白戾握紧双拳，双目赤红的注视下，龙垣带着白沃消失在了原地。

       被冰面封住的窗口霎时间破碎，冷风再次灌了进来。

       所有的士兵们不知所措，纷纷看向主位上面目狰狞的白戾。

       只见白色狼兽重重地锤在椅子的扶手上，木质的框架上顿时布满了裂痕，他用愤怒的声音高声道。

       “二殿下白沃，结党叛国，谋害王后，证据确凿……”

       “举国通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