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S】Imperfections残次品
刺耳的雷声在耳边轰然炸响，强劲的风夹带着雨点冲撞于墙壁上，小得仅仅只可以容纳一人的橡木小屋中，紫瞳少年用手护着唯一的火把，火把的火苗忽闪，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他蜷缩在这狭窄的空间中，小心翼翼呼出一口气，属于火把的橙红光芒将他脸庞照亮。
孤独，寒冷，黑暗，饥饿，未知……这些几乎要将他压垮，但他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他不像别人，他不会锻造，不会狩猎，不会炼药，不会下矿甚至恐惧那里的黑暗，但他就是活下来了。
活下去，这就是他唯一的愿景。
少年掏了掏物品栏，张开手，现在他只剩下一颗没有什么用的末影之眼，是他在地面上的遗迹中找到的，跟随着他一路走来，饱经风霜和雨水。
但既不能用来饱食，也不能用来照明，他小声叹口气，想要将末影之眼收回物品栏，却一不小心松了手，末影之眼穿透屋顶，消失不见。
……现在他连这末影之眼都没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
少年靠在木板上昏昏欲睡，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混着雨声格外的催眠，但其中又似乎混杂着别的什么……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的响起，少年睡意聚然消失，瞬间抬头警惕地看着门口。
敲门声不缓不急，来人在门口镇定自若，没有丝毫雷雨天避雨的慌张，少年沉吟片刻，透过门缝观察者来人——
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一样的棕色短发，一样的蓝绿色短袖和紫色牛仔裤，浑身湿漉漉的，由于头发沾上水，遮住双眸，所以看不清他的眼睛。
看到来人，少年反而没有那么慌张了。
这很正常。
毕竟他是量产的。
他打开门，让那人进来后，再关上，挡住呼啸的狂风。
本来小屋就只可以容纳一人，这人再进来后小屋更显拥挤压迫。
“只有两级，没什么物品，唯一的末影之眼跑了。”
“Steve，我是2203号Steve。”Steve不等他开口，自己先说道，“你的编号是？”
来人拨开还在滴水的头发，凝视着Steve紫水晶般的眼瞳。
许久，他才沙哑着嗓子开口。
“Herobrine。”
他的眼睛在微微散发白光。
“我是Herobrine。”
Steve猛地想起那个都市传说，在片刻的震悚之后大脑飞速转动。
“我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Steve说道，“即便你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Herobrine一边拧干衣服，一边随口道：“我只是避个雨。”
真是拙劣的谎言。
Steve不相信他的话，要是他真的想要避雨，根本不会来这里，在暴雨里摇摇欲坠的，可怜兮兮的，狭窄逼仄的“小屋”。
这本就是Steve临时搭建的庇护所，他没有其他的方块，甚至连脚下的土层往下一层就是石块。
而他什么工具都没有。
Herobrine凑近火把，烘烤着全身上下，但这样的姿势迅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Steve看着Herobrine，飞速思考着来意，但即便他想破脑袋，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个都市传说中的角色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凑得很近，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他们都没有说话，Steve移开视线，盯着火把的火苗，感到一阵疲倦。
他太累了。
本以为会是世界上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千千万万“Steve”中的一个……而且还是最【劣等】的那种。
从诞生起就带着编号，犹如耻辱印记一般抹不掉，洗不去。
他很想努力去跟上其他“Steve”的脚步。
可是他太蠢了，太笨了，什么都学不会，脑子动得快又如何，他根本做不到那些事，更别提成为一个【上等】。
他伤心过，愤怒过，怨恨过，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但他清楚自己做不出任何改变。
无数次想创世神是不是为了什么事情惩罚他，才让他活得这般狼狈。
——在这个危险四伏的世界中近乎卑微地苟延残喘。
不明白诞生的意义，不清楚降临的原因。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Steve下意识睁开眼，冰冷的触感从脸部一直滑下，然后搭在肩部，那是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手的主人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将手收回，不紧不慢解释到：“你头发要被火烧到了。
Steve语塞，只是忍住尴尬朝Herobrine点头道谢。
Herobrine动作很自然，就像是做过无数遍模拟，带着他个人的熟悉感，Steve呼出一口浊气，将心中那些情绪全都压下，他找不到人倾诉，也没有人会倾听。
雨仿佛永远不会停一般，Steve闭上眼睛假寐，他还是不太相信Herobrine，他不敢随意相信任何人。
他可没有【复活】（读档）的能力，死亡就意味着一切清零，记忆连同数据，清扫垃圾般丢掉，因为那本身就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想必留着也只会给主系统带来负担。
Steve——2203号Steve心想。
自己是“无用的垃圾”这种说法或许很难让人接受，不过Steve做到了，没什么好惊奇的，毕竟这一开始就是创世神给他的定位。
而粗制烂仿的残次品怎么可以和神的完美之作相比？
Steve没有见过真正的“Steve”，但他的一切都源自于“Steve”。
他活在这么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下意识否定自己获得【幸福结局】的可能，因为弱小，就没有资格去追求理想吗？因为弱小，信念就随意被别人踩在脚下肆意践踏吗？因为弱小，所以连生存的资格都要剥夺吗？
那么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被奴役被压迫被凌虐，卑躬屈膝地讨好所有人？
Steve想起那段当做皮球被踢来踢去的日子，疼痛愤懑和麻木不仁在心中肆意生长，也不清楚哪个占比更大。
他们自诩高尚，狂笑着，踩在自己的脸上，往他身上吐着唾沫，光鲜亮丽之下又是何等的腐败阴暗。
Steve忍不住朝前伸手，那枚末影之眼在围攻之下掉落，竖起的瞳孔望着他，绿紫交织的深沉色彩倒映在Steve眼中，说不出的死气沉沉。
他强忍着痛楚，抓住末影之眼，身体蜷缩在一起，抵挡着外界的攻击，将它放在自己的心口，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泣音。
活着，就是为了死去吗。
他们活着，为了所谓名利。
但他们的活法，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活着，又是因为什么。
Steve想不通，也弄不明白，浑身布满伤痕，将布满尖刺的锋利的悲叹咽下，划伤脆弱喉咙，鲜血逆灌，堵住气管，渐渐凝固成令人窒息的又无法挣扎的黑。
他想要离开，想要逃走，可是，他能够去哪儿？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他容身之地吗？
Steve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辈子，不管怎么努力，怎么挣扎，自己也摆脱不了那种无力的感觉。
就像现在这样，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他知道那些人为何对他如此厌恶憎恨，因为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弱小，被称为【残次品】的人类。
【弱小】即是原罪。
暴雨似乎小了一些。
Herobrine抬手，小心地触碰Steve的脸。
少年的脸被火把映成橙色，或许是因为烘烤得比较久的缘故，双颊带上些许绯红。
很温暖。
Herobrine垂下头颅，注视着Steve，温润的吐息喷洒在后者面庞之上，他白色的眼瞳中只是倒映着Steve的身影。
从很久以前Herobrine就跟随着他，只是这个小家伙并不知道而已，这颗末影之眼寄存着他一部分的数据碎片，通过那枚眼睛去观察Steve算不上什么难事。
他看过Steve被欺辱时咬牙坚持的模样，见过他即便自己都吃不饱还要将肉块分给白狗的模样，见过他一边哭泣一边劝自己活下去的模样……
仿佛只是靠近Steve那颗澄澈耀眼的决心，Herobrine就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烧起来了。
即便如此，他也贪恋着这个紫瞳少年身上的温暖。
Steve眼睫微微颤动，他的睡眠向来很浅，像这样在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的情况下还能打瞌睡睡着是第一次，虽说Steve不相信Herobrine，但他的潜意识里就是觉得这个都市传说中的恶魔不会伤害自己。
睡梦中，他歪了歪头，枕在Herobrine肩上，无意识露出脆弱雪白的脖颈，上面烙印着【2203】，是黑色的数字编号，Herobrine犹豫片刻，还是将烘得暖呼呼的大手覆于其上，遮住这瑕疵一般的编号，他的身上已经烘干了，而且温度甚至比Steve还要高一点。
后者追寻着本能，拱到Herobrine怀中，很难想象他即便是睡着了也能把这样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Herobrine没有推开他，心安理得地搂着紫眼少年，至少这一刻，Steve对他没有敌意。
他轻声叹口气，想要将手从Steve脖颈上移开，而转头间便对上那紫水晶的双眼。
“我说，你还要抱多久。”
Steve皱着眉，他在Herobrine将手放在编号上时就醒了，那是他最敏感的地方，但他没有立刻表现出来，只是想要看看这个白眼睛家伙想干什么。
其实这是很危险的决定，如果Herobrine真要想对他下手，那手无寸铁的自己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
Steve听到Herobrine似是短促的笑了一声，后者注视着澄澈透亮的紫水晶，无奈道：“我只是想稍微抱一会儿……有点冷。”
“……可是你比我还暖和。”Steve几乎想要扶额，这个家伙真的很不会撒谎。
“你很了解我。”Steve眯起眼睛，直勾勾看着Herobrine。
“是。”他倒是坦诚。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那些习惯的？”
“我一直都有看着。”
“跟踪？偷窥？”
“光明正大的看。”
Steve充满狐疑的眼神在Herobrine身上扫过一遍又一遍，像是审视，但脑中已经在疯狂回忆有什么是光明正大看着或跟着自己的东西。
他的身体素质很差，但在动脑这方面绝对比任何人都要优秀。
一直跟着自己的东西……
等等。
“你别说你是那个末影之眼。”
“我是……呃，算是。”
Steve神色的眨眼间便阴郁下来，动动嘴唇，刚想说什么，就被Herobrine的拥抱撞得晃了神。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Steve有些手足无措，他双目中透出少见的茫然，手停在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你！”
“不。”Herobrine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从来都不是什么残次品。”
Steve身体猛地颤抖一下。
“你担心那些过往是么？可是如果你连过去都无法战胜，那你就永远无法从中解脱。”
“听着。”
“你若是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我可以——我能成为你的意义。”
“我跟着你一路走来，我看过了你很多的样貌，或许我不知道真正的‘Steve’是如何的，但你一定是纯粹的存在。”
“我和你坦诚相待，Steve。”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但我想和你一起走向未来。
“就算路的尽头是地狱，只要你在身边，我就甘之如饴。”
Herobrine怜惜地亲吻Steve后颈处的编号。
“我没有什么会的，但我可以教你如何去爱。”
“爱别人，爱自己，爱我。”
“你比我更清楚，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小雨淅淅沥沥，风与雷都无声无息的隐去。
Steve缓缓把举得有些酸痛的手放在Herobrine的肩上，他把头埋在后者的怀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
他闷声说道，稍稍带上一点哭腔，连同门外的雨声，一起砸在Herobrine的心头。
“我不知道怎么去……改变，怎么去面对那些……我……”
“嘘——”
Herobrine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如同哄小孩子一般。
“可是你都坚持下来了不是吗？这是上天赋予你的坚韧，握紧这份对抗一切的决心，你就可以无所畏惧。”
Steve的理智疯狂叫嚣着不要答应他，但缺失的情感得到满足内心空荡荡的地方仿佛被Herobrine的拥抱所填满，渐渐融合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他伸手环住Herobrine的腰，感受着那股炽热，头一次觉得可以放下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和另一个人共度余生。
他经历的那些都可以放下了。
那些痛苦和悲哀，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他可以握紧Herobrine的手，他可以拥有自己的，光明的，触手可及的未来。
“我再想想……我再想一想……”他的泪珠滚落，再次打湿Herobrine的衣襟。
这样的剧情实在是太过美好，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太过幸福，Steve始终觉得如同幻梦一般，自己一个人承担那么久的东西，忽然有一个人跳出来告诉他：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欣赏你的坚韧，我喜欢你的决意。
仿佛只要答应了Herobrine的请求，这个梦就会碎掉。
大脑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合理的，就算如同那个白眼睛家伙所说，他已经看着自己很久了，但对于自己来说他只是一个刚刚见面的陌生人，根本不值得将自己托付给他。
不知何时，已经听不到雨水的声音。
Steve抬手，勾住Herobrine的脖子，撑起身子，将自己的额头与他的额头贴着，吐息交缠，两双眼眸直直相对，十指相扣。
“我会陪你走下去，一直到时间的尽头。”
“那串编号，是神给你的印记，让我在这芸芸众生中找到你。”
“我确实没有过去的记忆，我和最开始的你一样，我迷茫，我不解，我寻找着答案。”
“直到遇见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目的，就是来爱你。”
“上天赋予你一种坚韧，当我把热泪向大海挥洒，因心头的苦怨而呻吟的时候，你却向我微笑；为了这我才生出忍耐的力量，准备抵御一切接踵而来的祸患。”——莎士比亚《暴雨》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