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09

余世兴好不容易熬到身上攒了一点可怜兮兮的积蓄了，此时他已经来到这里四个多月了，时间仿佛被巨兽吃进了肚子里面。自从上次见过于三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左右，心里总有些在意，他感觉有时自己和他还挺像，这种相像是说不上来的缘由，更像是直觉。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文化，他想搞一份事业，但他现在就自己一个人，他还需要几个搭伙班子，虽然对于三的了解不是很多，但他觉得这人读过书，又有点学问，只是心里好像总憋着些事儿，就像卡在嗓子里的鱼刺一样，还需要一些外力把它弄出来。 可摆在眼前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儿，他甚至不知道这人现在还在不在这儿，即使还在这儿，住哪儿也不知道。这厂区虽说不大，可也养了好几千人，若是白夜不通，就肯定会麻烦些。但好歹还有个笨法子，找之前一起共过事的人去问，总比自己摸瞎得到一间一间去问要时利得多。虽然之前他们一起搭档干活的日子并没有说过几句话，但好在余世兴还算在人群里比较会做事儿的一个，他知道作为一个商人的第一点要义就是要会笼络人心。 在第一天上班时，他兜里揣着各样的烟分给一起共事的同事们，虽然微小，但总归能和人落下个好说话的印象。 他想到有个之前待在一个厂房的人，叫胡西林，长的很胖，但一双眼睛却带着一些狡黠，爱说脏话黄段子，和他一样实习期刚过不久，是和他躲在厕所抽烟次数最多的一个。男人的友谊有时候不是在于你们吃过多少次饭或者抽过多少次烟，而是你们有没有在抽烟的时候一起讨论同一个女人。胡西林调戏惯了别人，总爱给好看的女孩儿讲一些笑话。 突然有一天女人摇身一变成为了他们的顶头上司，胡西林就像是只吃了鳖的猪似的胃里翻腾，想把之前对那个女人说的所有不当的笑话收回来。 分配岗位那天，唯独只有胡西林留在了她的手下，站在分岗的队伍里胡西林的脸上多少带点悲伤。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和他曾一起抽烟的工友们，又望了望她，感觉万念俱灰，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给他小鞋穿。 从那之后，余世兴也就没怎么跟他再联系了，不过胡西林那泥鳅一样的性格还真挺适合在混乱的泥污中生存的。想要找于三还有点困难，但想要找到胡西林只需要在厕所一根烟的工夫便找到了。 “知道胡西林在哪嘛，兄弟！”余世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一位在厕所浑身摸火的人。 “那崽子还欠我钱呢！妈的，每次找他都说没有。”余世兴顺便掏出火柴点上。     “怎么，那小子也欠你钱？” “谁说不是呢！”余世兴装出一脸悲苦的模样来。 “那小子，跟他那个女管事的有一腿，那女的也是傍着车间主任上去的，没想到一个比一个精！” 余世兴觉得这人还真是条泥鳅，不仅没被人踩死还真能浑水摸鱼，不由得对他起了几分佩服。不过现在他只想知道于三在哪儿，所以他现在得先找到他。 “那知道每天哪里能找到他吗？”余世兴也抽了口烟，但身体却没适应尼古丁的侵袭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但他强装着把那口气给咽了下去。他虽然不抽烟但要是想跟那群人混在一块儿就不得不偶尔装装样子，一只不合群的鸟是无法挨过冬天和天敌的侵害的。 “谁,胡西林？人家现在可混上小组长了，最关键的是还能靠着他那姘头活的人模狗样的！”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抽了口手上的香烟，表情从刚刚的狰狞中逐渐恢复平静，然后在肚子里咬牙切齿，生怕被人看出了嫉妒。     “你去二厂的质检部看看，应该在那儿。” “谢谢哥，您先忙。”余世兴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递给他，匆匆掐了烟头丢进了厕所的水坑里，胃里觉得一阵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只好皱着眉头离开了。     不过仔细想想，毕竟一个才刚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靠着一张胡说八道的嘴皮子平步青云，任谁都不会顺心静气的。在这个人人都要靠着劳动挣一口饭吃的年代，简直触碰到了大多数人的道德底线。 余世兴心里没生出什么仇富的心理，况且和胡西林虽然交情不深，但平常也没闹过什么矛盾，算是能说上话的朋友，所以自然也就没什么太在意的。所以听到这种背后指责议论时别人的话心里还是压着团火，毕竟他才刚刚成年嘛，对这个世界还保留着初显的善意和愤怒。 可是他从没在他爸脸上看到过，作为一个五十年代出生的他来说，又是家里唯一的独生子，小时候闹过饥荒他爹也是紧着一口给他，只是老余头做事太过专横，年轻时带过民兵，所以把儿子也当成他的兵来带，乃至于把亲情与教育全都混淆了，不过那时候光是能吃饱饭已经是万幸了，大人恪守自我无私的奉献，孩子就逆向的野蛮生长。 可到底是长成了和他一样不服输的性格，也不说多坏，但总想要强，这性格倒是光明正大、磊磊当当的，当个警察倒还不错，只是别去满是泥污的商人圈里滚。老余头刚正了一辈子，只想自己儿子能平凡点活着就行，但越说余世兴越觉得是他觉得自己不行，无论什么打骂都试过了，这倒好，把两父子的关系越弄越僵。 上午十一点钟不到，余世兴撒了个拉肚子的谎向管事的请了假，去质检部找了胡西林，才一个月不见胡西林整个形象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金属眼镜，再把头发双边一分宛如一个资深的知识分子模样，衣服也比之前穿着朴素一些了。要不是看到下巴上那颗显眼的黑痣，即便是大马路上面对面碰上，他也一定认不出来。 “嘿，兄弟你在这儿干嘛？”胡西林看到余世兴笑着脸走了过去，倒显得余世兴有些失措，然后怔怔地愣了一下。 “不是你消息灵通嘛，想问你打听个人儿。”手里早就备好了一包红楼在搭肩时放进了胡西林的上衣口袋，“还不知道兄弟现在都升了官，还没恭喜你呢！” “啥升官啊，都是混生活，谁也没比谁高贵！”不管胡西林现在说的话是不是一种千人千面的的手段，但这话却总是让人听的生不出厌来。 “说事儿吧，打听谁啊。”他把手伸到口袋里瞄了瞄，收了收眉眼的笑。 “于三！”余世兴脱口而出。 “我还以为谁呢，就那个之前我们一起同期的那个闷葫芦啊？”他转回到座位上，喝了口茶又望了望门口。 “你知道他的消息吗？最近怎么也没见过他。” “怎么，欠你钱啊！”胡西林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打量着他。 “差不多吧...”余世兴回。 “你下午有事吗？帮兄弟点忙，晚上我告诉你那个于三最近的所有事情。” “啥事？”余世兴心里开始嘀咕自己只是问个人，搭了一包烟不说现在还要帮人干事，心里有些烦了，想着要不还是自己去找找，只不过费点时间的事。 “下午得去趟医院跟踪个人儿。”胡西林说得云淡风轻的样子，倒真是一种良好的心理素质。 “那你为什么自己不能去？”余世兴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只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我被盯上了，主任发现我跟他媳妇儿的事儿了，但他还没证据。” “她结婚了？”余世兴问。 “是啊，就在上个月五号，我也刚知道不久，我就跟她有过一次，现在谁都不知道是谁的，所以这孩子可能要打掉。”胡西林越说脸色越发难看。 “不过要是她真打了，死无对证倒也好了，嘿嘿！”他摸了摸下巴，露出中年人狡猾的笑容，虽然明明他才二十出头。 “那你叫我去医院干嘛？”余世兴已经有些后悔来找他了，其实说到底还是自己太懒，自己多跑跑，在每个人堆儿汇集的地方多待一待，或者去找找宿管去问问，只要人还在这儿，总是能找到的。 “你去了医院帮我看看她把孩子打掉了没有，反正我是不信孩子是我的，你就在旁边看看，估计啊，他老公去都懒得去。”胡西林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但余世兴基本没有在听了，他觉得自己就是因为总想着急于求成所以才会一事无成的，就跟那些总想着成功但却每天买彩票的人一样。可能他还稍微好点，还在一步一步地去做，现在呢，遇到了点麻烦，总归要先解决了吧，路还是要一步步走下去的，就现在，他丢了些之前独世傲人的心气儿，走到胡西林面前说：“这事儿我就帮你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