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第一册:永世神选】第三章:命薄自有高人救,年少尽显英雄胆

2022-03-27 03:05 作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 我要投稿

原文来自Black Library 原作者Rob Sanders

原文内容及图片版权全部归Game Workshop所有

个人翻译,仅供学习交流,未经允许请勿用于商业用途

部分个人添加图片来源于网络

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头铁小伙儿演示大剑的正确用法


第三章


玉米收了,庄稼割了。塔尔颂了,谷堆高了。感恩上天的风调雨顺,但未熟的果子还不该被摘下

——收割农谣



登普斯特岩,诺德领

丰收时节

帝国历2399年


       希罗尼穆斯·达戈贝尔特沉重的脚步声踏响在厨房的门阶上。柴火在灶台里熊熊燃烧,但此刻并没有谁要用它烧饭。牧师走到地下室的壁挂旗帜前,一言不发。

       “爸爸?”一个声音传来,它比柴火的噼啪声还要微弱。稚嫩、脆弱、破碎。比起呼唤更像是低沉的悲鸣。与这句话一同脱口而出的是一阵咳嗽,牧师不忍地闭上眼睛。“希罗尼穆斯?是您吗?”

       达戈贝尔特背对着孩子,手捏成了拳头,下意识地将指关节捏的嘎嘣作响。他最近感觉眼睛黏糊糊的、两腮发红,但萨森蒙德救济院的玛格达莱娜夫人向他保证说这些都不是瘟疫的症状,他只是在照顾孩子时有些过度劳累了。但那男孩却是另一回事。更糟糕的是,作为莎莱雅的女祭司,她和她教会里的姐妹们居然都对这种疾病一无所知。她们能做的最多也就是让这孩子在临终时走的更安详些。

       “爸爸?”

       “是我是我,我的孩子。”达戈贝尔特安慰着小男孩。他瞪开困涩的双眼,走到炉灶边,那里有一壶已经放凉的药汤。用渡鸦草和地瓜根熬汤服下,玛格达莱娜说这样能减轻病人的痛苦。如果服用量足够大的话,它也可以帮他们解脱。“你应该再多喝点药,”达戈贝尔特越过灶火向男孩说道,“玛格达莱娜夫人嘱咐过的。”他拿起映耀火光的罐子,将恶臭的药液倒进一只木杯。然后他停住了。他的手在颤抖。浑浊的液体在杯中晃荡。达戈贝尔特用力把杯子按回桌上。“不......”他小声嘀咕着,“宽恕我吧西格玛。再过一夜,或许明天就会好呢?”达戈贝尔特穿过厨房,来到壁炉边上孩子的床前。

       “哦,我的小迪德里克(Diederick)。”达戈贝尔特说道。卧床的男孩看上去很吓人,几乎就像一具尸体。他在不停地颤抖,连最热烈的火焰也无法让他平复。达戈贝尔特总叫他小迪德里克,但他可不小,才八岁就已经长得相当高大强壮。然而,瘟疫已经把他糟蹋得瘦骨嶙峋,就算是只田鼠都能把他从床上拖走。男孩年轻的皮肤上布满溃疡,留下一处处无法愈合的裂口和伤痕,而烂疮所在的地方又生出了痘,密密麻麻的血痂就像鳞片一样布满全身。曾经柔亮的金发已全数脱落,他的眼窝因腐败而变成棕色,原本清澈的双眼也蒙上了一层白雾,将男孩困在黑暗之中。最糟糕的是,小家伙的嘴里不断淌出一种带血的黑浆,它似乎同时来自胸腔和腹腔,这让男孩呼吸困难,也几乎不可能吃下什么东西。

       尽管受尽病痛折磨,牧师却几乎从未听到过他抱怨。这孩子的身心都蕴含着一种力量,达戈贝尔特既钦佩又畏惧。小迪德里克一直在抵抗,在顽强地延长自己的生命,也在不断承受病痛。可是玛格达莱娜夫人告诉过达戈贝尔特,尽管男孩的意志力令人称奇,但这对他的病情并不会有什么实际帮助。达戈贝尔特当时就在女祭司面前哭了出来。是他在神殿里抚养小迪德里克慢慢长大,这八年来他们形影不离。达戈贝尔特自己没有孩子,这个男孩为他的生活带来了始料未及的意义。从那个命定的月明之夜起,拯救并收留弃婴的义举慢慢蜕变成了亲情。他既是孩子的神父,也是孩子的养父。西格玛在上,是他为他取了名字。不过,在达戈贝尔特的眼泪中也还带着一丝宽慰和悲悯。对可怜的小迪德里克来说,苦难就快结束了。女祭司说这孩子活不过明天,所以她将药汤的配方写给了达戈贝尔特,它可以减轻男孩的痛苦,帮助他投向莎莱娅的怀抱。

       “爸爸,”小迪德里克喘着气,“我要死了吗?”

       “是的,我的孩子。”说出这句话似乎比预想中要容易不少,“快了……就快了。你的考验很快就会结束,你将获得自由。还难受吗?迪德里克?”

       “没之前那么难受了,”男孩说道。达戈贝尔特点点头。玛格达莱娜夫人的药汤起效了。“但我很害怕。”

       达戈贝尔特取下挂在自己胖脖子上的银锤小挂坠,将它轻轻戴在孩子的脖子上,那是他对神王的崇敬——是他神圣职务的象征。盲眼的孩子毫无反应,他连触觉都快失去了。

       “别怕,”达戈贝尔特说,“我在这里。我会永远在这里,在你身边。”

       尽管床边就是炉灶,男孩仍在发抖。达戈贝尔特侧身绕过床,在迪德里克身旁躺了下来。他伸手搂住孩子,想让他暖和些。他们俩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牧师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炉火。数分钟过去了。男孩的呼吸越来越困难,随即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达戈贝尔特赶忙把孩子抱在怀里。他太虚弱了,仅仅是咳嗽就几乎要失去知觉。

       当呼吸平复,屋子里又恢复庄严的沉默时,达戈贝尔特说话了。

       “迪德里克?”

       “是,爸爸。”

       “你觉得你会原谅我吗?”牧师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紧张。

       “原谅什么?”

       “这都是我的错,你得的这种怪病应该不是从森林里或河边上感染的,也不是传染自那些进来神殿的访客。玛格达莱娜夫人也不这么认为。”

       “我到底怎么了?”孩子问的直截了当,让人不寒而栗。达戈贝尔特把目光从炫目的火焰中移开。

       “那次我叫你去拿书,”他告诉男孩,“我当时心烦意乱,没有锁上地库大门。我本以为……”牧师忍住了,“都是我的错。”

       “我不明白。”迪德里克努力扭过头看着父亲,又一股黑浆从他的嘴角滚了出来。

       “地库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一个需要严加看管的地方。我被委托在那里存放一些特殊的东西。”

       “特殊的东西?”

       “各种典籍、手稿。古代文献。”

       “都是书吗?”

       “对,但不是我让你去拿的那种书。它们就不该被人找到。地库里有太多危险的知识和思想,它们只会伤害别人,这个世界还没有、也永远不会准备好面对它们。每座神殿里都有这样一个地方,一座封存异端邪说的监牢,由厚重石板铺成的圣地安全地封印在地下。”

       “为什么要留着这些东西?爸爸?”迪德里克问道,同时又开始咳嗽起来,嘴唇上沾满了刚从肺里喷出的血滴,达戈贝尔特只好用自己的牧师长袍把它擦去。小迪德里克似乎更加虚弱了,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努力。

       达戈贝尔特思考着这个问题,男孩又安静了下去。

       “为了更好地保护我们不受西格玛的敌人所害,”牧师说道,“神王有很多敌人,我们必须了解他们。我们研究并翻译那些禁书,以了解如何阻止黑暗的仆从。西格玛将这庄严而危险的任务托付给了被选中的少数人。”

       “少数人是谁?”

      “他的牧师们。他的圣殿骑士们。你还记得卡斯特纳爵士吗?”

       “记得……”

      “当时就是他要来找其中一本,所以地库才开着。你得知道,迪德里克,那是个错误。我决不会故意让你置身于这样的危险中。”

       “我一直没找到您要的那本书。”

       “但是你找到了其它的?”

       “是的......”

       “你看了吗?”

       “我当时不小心撞翻了一堆东西,”迪德里克说道,他的脸因疼痛和不适而皱了起来,“有一本书掉在地上以后翻开了。我去捡它,就看见上面有奇怪的符号。但我看不懂。”

       “没关系,玛格达莱娜夫人和我在地下室里找到了那些书。”

       “玛格达莱娜夫人觉得我是因为看了一本危险的书才得病的吗?”

       “不,我的孩子。”

       “所以是西格玛生我的气了吗?”迪德里克的眼眶里涌出了血淋淋的泪水。“因为看了那本书?”

       “不,小迪德里克,”达戈贝尔特告诉男孩,“他没有。神王对你在圣职和学习上的努力感到无比自豪。玛格达莱娜夫人认为你可能是吸入了某种留存在书页上的古代瘟疫或污染源。很久以前由西格玛的一个敌人留下的东西。神王不生你的气。但他应该会生我的气。我才是该受惩罚的那个人。”

       迪德里克又开始咳嗽。这次花了几分钟才停下来。达戈贝尔特抓住他,以免这个脆弱的孩子把自己震散架了。他们躺在那里,床边即是熊熊大火,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爸爸?”男孩的声音现在只像是窒息的叹气。

        “怎么了?我亲爱的孩子?”达戈贝尔特鼓起勇气回答道。

        “我原谅你。”

       迪德里克干燥发黑的嘴唇已无力发声,但牧师还是通过口型读懂了这句话。泪水从达戈贝尔特的圆脸上滚落下来。他让孩子仰面躺好。时间快到了。

        “神王在等你。”达戈贝尔特告诉孩子。

        “我好像看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迪德里克嘶嘶地说。

        “那就是他,”牧师说道,“别害怕。去找他吧。”

       男孩的表情突然变得恐惧而厌恶,可随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的遗言也就停留在了嘴边:“那不是神王……”


万物之主喜欢歌声,孩子们手牵手跳着舞、在玩耍时吟唱的歌曲。他们歌唱着鲜花,歌唱着祂横扫大地的瘟疫和燃烧尸体的灰烬。他们庆祝着从死亡中孕育的生命,因为祂既是他们痛苦的原因,又是将他们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救主。祂用祂带给凡人的痛苦和恐怖来定义每个时代。他们歌唱舞蹈的曲调是对伟大瘟疫的召唤,虽然他们并不自知。

祂用这种方式带走了很多灵魂。就像收割粮食一样,他们也得到了评估和称量。他们就是祂的什一税。构建痛苦带给祂的回报即是祂对他们致命失败作出的贡献。

如同镰刀一样,万物之主也不会对自己正在收割的麦秆挑挑拣拣。有这么多灵魂来满足祂对痛苦和终结的永恒欲望,祂不会错过任何一棵麦秆。磨坊会错过哪怕一粒谷物吗?欠缺面粉的面包与它无人忆起的丰腴一起被遗忘在地上积灰?或是从唇边掉下来的面包碎屑?

祂不会放过那个未曾应许予祂的灵魂。那个注定将不止承受瘟疫和疾病的人。因为这翻种的一粒稻谷将会带来满园的收成。一场前所未有的、死亡与痛苦的庆典。他将成为天灾,自身既是疾病。一场让全世界无从恢复的瘟疫。因此我将这个灵魂从苦难中解放并把它送回人间,让它成为这世界腐烂躯壳里的一条蛀虫。而不是一具残骸。



“伟人和好人像你我一样都有缺点。

它们只是被埋得更深或隐藏得更巧妙。

接受这个事实。虽然这事实启示着我们永远也无法真正地摆脱堕落。”

——欧根·库夫卡,《帝国史 XII》



霍尔兹贝克(Holzbec),米登领

加德拉格之夜(Jhardrung’s Eve)

帝国历2404年


       奥伯伦。

      迪德里克一直很喜欢这匹马的名字。听上去很高贵。这匹高大且肌肉发达的黑色骏马踏出的每一步都散发着威严。他很清楚这一点。侍从的大腿中间正夹着一只巨硕的马蹄。他一动不动地夹着它,好为马蹄穿上“新鞋”。蹄铁早该进行更换了。作为卡斯特纳爵士(Sieur Kastner)的侍从尼尔斯(Nils)的伴童,迪德里克很荣幸能侍奉圣殿骑士的战马。

       这只蹄铁是由赫尔兹贝克(Holzbeck)唯一一名蹄铁工专门按照这匹马的马掌尺寸特别定制的。迪德里克放好了第一枚钉子,钉蹄锤可以很容易地将蹄钉钉下。他熟练地将蹄钉打弯、扭动固定,一串神锤式样的坠饰像钟摆一样从他的颈部垂下。这是达戈贝尔特牧师在他被任命为卡斯特纳爵士的伴童时交给他的,希望西格玛藉此保佑他。迪德里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午夜的凉爽悄悄潜入铁匠的马厩,他透过兜帽和便服的织线感到一阵寒意。这是一件打了补丁的旧衣服,以前是尼尔斯的,既然迪德里克继承了他的职位,也就继承了这件褴褛的制服。当铁匠和蹄铁工在马路对面的三道酒馆欢度夜晚时,这里便只剩下迪德里克和尼尔斯,锻炉里也没有火光可供取暖。

       “尼尔斯,”迪德里克说着,侍从没有理睬他,“尼尔斯你冷吗?”

       “冷啊。”尼尔斯边说边用油布擦拭着卡斯特纳爵士巨剑那宽大而又沉重的剑刃。这是一件了不起的武器,几乎和抱着它的侍从一样高,其招摇之处只在于那当仁不让的剑身工艺和寒光毕现的锋利剑刃——只有亲眼看到卡斯特纳爵士像伐木工一样砍倒亡灵、或是将遍布森林的地精斩做肉泥时人们才会意识到它何其精良。这柄远征之剑在卡斯特纳家族世代相传,是长子继承自父亲的传家宝。它的护手上不仅镶嵌着卡斯特纳家族巨额财富的惊鸿一瞥,还镌刻着它光荣的名称——“终结”,得自一百年前卡斯特纳爵士的高曾祖父在【虔诚者】马格努斯身旁征战时的那段峥嵘岁月。而沿着它神圣剑身铺展开的则是精心设计的双尾彗星浮雕,这预示着海尔登罕莫的到来。剑柄末端是一颗简单的金属球体,上面雕刻着帝国十字,用来纪念卡斯特纳家族以西格玛之名所做出的贡献。巨剑在马厩灯笼的暗光下闪闪发亮。尼尔斯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指尖在刀刃上留下油腻的痕迹,他用布擦了又擦,再把它举到灯光下,对着这把武器一丝不苟地检视着。指痕是一种具有腐蚀性的污迹,就像他的主人之前在他脸上留下的印记一样。“专心干你的活儿吧,”尼尔斯对伴童说道,“辛勤劳动的热量定能让你今晚睡觉时更暖和一点。”

       年轻的迪德里克扬起眉毛。那听起来像是卡斯特纳爵士在某个更有骑士气概的时刻会说的话,但从尼尔斯嘴里说出来却更像在催促。还有三只马蹄要钉,等待他的只有马厩里肮脏的稻草,迪德里克觉得侍从的承诺很是空洞。伴童打完第一只蹄铁,让马的大蹄落下,他沿着这匹马柔软、漆黑的侧身走去,轻轻拍了拍它。当摸到它后腿上的鞭痕时,迪德里克感到它有点畏缩。

       “乖奥伯伦,”迪德里克说,“好孩子,就剩三只要钉了。”

       寒夜对奥伯伦并没有什么影响。它来自索尔领,是一匹来自上索尔山谷的纯种战马,不过迪德里克怀疑它其实有一部分巴托尼亚血统。作为骑士战马它又高又壮,就像一堵由黑鬃和肌肉组成的高墙立在伴童身旁。

       酒馆的门开了,泥泞的街道上忽然满是欢快的小提琴声、刺耳的歌声和砸在桌子上的啤酒杯声。这是加德拉格之夜,年关将至。整个霍尔兹贝克的人都挤进了三道酒馆——之所以叫“三道”是因为这家酒馆坐落在白狼之城、格林姆哈根(Grimminhagen)和老林路之间的交通枢纽上,老林路可以保护那些粗心大意的人穿过黑暗而危险的德拉肯瓦尔德森林。尼尔斯还在闷头给剑上油,迪德里克则站到了马厩门口。

       没有了他的护甲和盾牌——以及尼尔斯和油布的努力成果——卡斯特纳看上去平平无奇。如果不是那身破旧但依然华丽的衣服或是越来越干瘪的钱包,他看上去也就是名普通的商人、牧师或铁匠。一名战士该拥有的力量和技巧被长期埋藏在一小堆脂肪下,他那件帐篷状的丝绸罩衫上还沾着早先宴会吃剩的鸡块,油渍斑斑,而挂在他油腻胡须上的啤酒泡沫就像一张蜘蛛在慌乱中织成的网。

       圣殿骑士用他那魁梧的身躯紧紧裹挟着今晚的战利品:酒馆老板丰满的女儿。三道酒馆的老板并不想和双尾彗星骑士团的骑士争论,他甚至希望这样的结合能让自己与卡斯特纳家族及其在格鲁伯郊区(Gruber Marches)的领地扯上关系。然而,那个女孩很有斗志。她又推又打,还咬了骑士肥胖的手指。

       他喝得酩酊大醉,按不住她,宽脸上堆满了节日期间对礼节的冷淡。他在泥泞而积水的道路上蜿蜒前行,肉手紧攥女孩的手腕。她向后用力拉扯那山一样的巨汉,卡斯特纳则将她拉向自己,胖乎乎的手掌趁机上下其手。更多的抓挠与巴掌猛攻向圣殿骑士的脸,使他从醉酒的迷糊中恍然醒来。他那毛茸茸的手掌一用力,姑娘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尖叫,随即被推倒在地,趴在泥巴里。他朝她眨了眨眼睛,伸出一根胖手指警告性地指着她,但店主的女儿已经爬起来了。她从他身边闪开,肮脏的雨水从她的衣服上倾泻而下。姑娘的脸上满是恐惧,眼神却充满决心。迪德里克从这个女孩的眼中看到了属于平民的骨气。她将湿透了的裙子拢到身侧,跑上大路,消失在黑暗中。卡斯特纳朝旅店老板的女儿啐了一口,在她身后喊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耸耸肩,把失望和厌恶抛之脑后。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一边,结果又被一道货车压出的车辙绊倒。卡斯特纳连滚带爬地翻到旁边,单膝跪地,刚刚挣扎时还把脚上的靴子踢飞了。骑士怒不可遏,咕哝着含糊其辞的威胁,然后沮丧地拍了拍地上的积水。

       迪德里克感到尼尔斯正站在自己身后,他也和伴童一样在看着这一幕。

       “卡斯特纳爵士根本不符合西格玛的期待。”迪德里克说。

       侍从没有表示反对,但当喝得酩酊大醉的圣殿骑士从路上的小水洼旁站起来、心情沮丧地喃喃自语时,尼尔斯回到了“终结”旁边,继续自己的工作。卡斯特纳爵士似乎忘了自己刚刚要去哪儿,他转身朝三道酒馆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又回身走向马厩。

       “回去干活。”尼尔斯命令着伴童。迪德里克缓缓点头,然后回到了奥伯伦身旁。

       卡斯特纳爵士跌跌撞撞地走进马厩。他怒视着尼尔斯,愤怒地看着侍从清洁剑刃,同时努力让自己站稳。当伴童给马打上另一只马掌时,他又扭头瞪着迪德里克的后背。

       “你们看什么看?”骑士含糊不清地说着,没人敢抬头与他对视。卡斯特纳又嘀咕起来,嘴里嘟嘟囔囔。迪德里克只能辨认出断断续续的单词和短语,什么“污水坑”、什么“白狼”、什么“一个能赏识神王忠仆的地方”之类的。

       他踩着稻草朝奥伯伦跺了跺脚,奥伯伦哼了一声表示不安。没有谁能从骑士老爷醉酒后的愤怒下幸免遇难。圣殿骑士并不仅只会在战马犯错时才鞭打它。卡斯特纳攫取住受惊动物那高贵的头颅,他似乎打算现在就骑马向北前往米登海姆。

       “大人,”尼尔斯终于鼓起勇气,“大人您要干什么?”想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阻止骑士很不明智,但要是卡斯特纳从马上摔下来或者奥伯伦跑丢了,侍从只会在第二天付出更惨重的代价。趁卡斯特纳还醉醺醺的,侍从至少可以期待圣殿骑士马上就要累倒在地或者干脆晕过去。

       “你在教我做事?”卡斯特纳咆哮着转向尼尔斯。迪德里克看着他们两人再次上演熟悉的日常。骑士的喃喃自语终于还是形成了能让人听懂的话,“......就凭你这么个小铲屎的......想告诉一位圣殿骑士什么时候能骑马,什么时候不能?”

       尼尔斯没有浪费口舌去纠正骑士,只是试图说服他那匹马还没有备好马鞍、缰绳和蹄铁。

       “你找茬是吧?”卡斯特纳咆哮着,他的表情时而困惑、时而因苦恼、又时而因酒精的麻痹面无表情。 

       昏迷袭来,但圣殿骑士挺住了。“你给我找事是吧?小混蛋?”

       “不,大人,”尼尔斯的声音因恐惧而提高,神情也因即将到来的痛打而紧张,”求您了,爵爷,求您了。我只是为您的圣体安全着想。以西格玛之名......”

       卡斯特纳的眼睛闭上了一会儿,肥胖的贵族慢慢靠向左侧。有那么一秒钟,他似乎就要醉倒在马厩的地板上了。但一听到神王之名,他的眼睛立刻又睁开了。

       “你用他的名字吓唬我?”圣殿骑士嘟嘟囔囔地向侍从走去。

       “请请请原谅我,我的大人,”尼尔斯结结巴巴地说,眼神呆滞而颤抖,“是迪德里克不顾我的劝告非要现在给马换蹄铁!您的马现在没能准备好都是他的责任!”

       骑士转过头看向迪德里克,迪德里克正站在那里试图让奥伯伦平静下来。他瞪着伴童。

        “你?”卡斯特纳嘀咕着。

       迪德里克瞪了回去,青涩脸庞的表情冷峻而耐人寻味,看不出一丝被伤害或者被人背叛的迹象。尼尔斯挺不住再挨一顿打了,迪德里克很清楚这一点。卡斯特纳怒视着他,似乎想看透那对漆黑的瞳仁。但就像往常一样,骑士发现自己难以承受男孩的目光。自从他不情愿地从希罗尼穆斯·达戈贝尔特手中接过年轻的迪德里克之后就一直这样。喝醉了的卡斯特纳转向尼尔斯。

       “不,不,不,”骑士危险地咕哝道,“伴童对侍从负责,侍从对主人负责。你怎么惩罚他跟我没关系,我的仆人是你,纠正你是我的责任。”

       卡斯特纳费了好大的力气解开腰带,把那卷沉重的皮革扔到侍从面前的地上。卡斯特纳扶着马厩的墙磕磕绊绊地走着,翻遍了挂在墙上的侍从鞍袋。

       “求您了......先生。”尼尔斯恳求道。满脸通红的骑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他把一捆桦树枝和一段打结的绳子一起扔了过来。尼尔斯在它们面前几乎崩溃了。迪德里克沉默地看着。

       “树枝、绳辫还是腰带?”圣殿骑士对垮掉的尼尔斯说着,一滴滴唾液从胡须翻滚而下

       “不。”侍从呻吟起来。

       “什么!”卡斯特纳怒吼道,“我听不见你说什么。树枝、绳辫还是腰带。选择你的惩罚。”尼尔斯只是气喘吁吁地傻看着他的大块头主人,“西格玛看着你呢,小子。立刻回答我。”

       钉蹄锤飞过马厩砸中了圣殿骑士那隆起的背肌,“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卡斯特纳被砸的踉跄向前走了两步,表情既痛苦又惊讶,眉毛如汇聚的风暴般拧在一起。他慢慢地转过身,低头看向落在稻草上的锤子。骑士似乎清醒了。他抬头看着伴童。

       “我选锤子,你这酒囊饭袋。”迪德里克告诉他的主人。骑士仍然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用靴子踢开那些准备用来惩罚尼尔斯的东西,然后弯下腰去捡起锤子。他现在眼里肯定都有重影了,因为他试了好几次才拿到。

       “行啊,小矮子,”卡斯特纳拿着锤子向伴童走去,“我就知道带走你得不偿失。你的侍从没能敲打掉你的蛮横无礼,既然如此,那我就亲自教训教训你。你小子选锤子是吧?那我就给你几锤子。”

       尼尔斯趴在稻草上放声大哭,边哭边往马厩外爬。

       “你不许动!”卡斯特纳回头怒喝道,“下一个就是你。”

       迪德里克勇敢地走上前去将圣殿骑士的目光拉回,四目相对。“告诉我,小子,”卡斯特纳举起手里的锤子,“为什么选锤子?”

       “因为西格玛在看着我。”卡斯特纳哼出一声醉汉的嘲弄,眼看就要将铁锤挥向男孩。

       奥伯伦打了个响鼻,嘶鸣一声。战马突然挺身直立起来,用前蹄踢了出去。它以为卡斯特纳是来打自己的,受惊发狂了。卡斯特纳连连后退以避开凌空乱踢的马蹄和马嘴里喷出的热气。

       “冷静奥伯伦!冷静!”迪德里克大喊着伸手去够那牲畜,但它猛然一跳,转身向后踢腿,把隔间的栏杆踹得粉碎。

       “后退!你这该死的东西!”卡斯特纳气呼呼地挥舞着锤子。当尼尔斯从稻草里爬出来时,迪德里克从马厩墙上抓起马笼头,想在马受伤之前让它平静下来。但奥伯伦突然再次转身将伴童撞到一边,随后,受惊的马蹄击中了迪德里克的头部。

       他的身体像布娃娃一般径直飞向马厩另一侧的工具架。迪德里克的视野暗了下来。奥伯伦的马蹄在他周围轰鸣,马的鼻息在他脸上散发着热气。没过一会儿它就不见了,奥伯伦从马厩里脱缰而出。

       提灯的灯光很暗,迪德里克感到自己的脸湿漉漉的,头部隐隐作痛。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伴童的思绪一片混乱,想不出是什么事情。他只是呆望着马厩屋顶的横梁和安装在那里的工具。两个脑袋慢慢出现在他眼前。一切都很模糊,光线渐渐消失,但迪德里克依旧可以辨认出尼尔斯和卡斯特纳爵士正低头看着他,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恐惧和惊愕。灯光枯萎逝去。那是迪德里克最后看到的东西。


意外。机会。奇迹。厄运。它们都是一回事。人生若无风雪,何来古今多少英雄?但若是在掷骰子、抛硬币或抽卡牌时的结果不如意,就算英雄大概也难以释然。所有的神——无论光明还是黑暗——都参与了这些短暂但重要的时刻。祂们是弓弦上那缕让箭矢射偏的颤动,是让人挥剑时分心斩空的一瞥闪光。

我拯救了我的卒子,从上百次像这样的死亡中救出了我在这场伟大游戏中的小棋子。生命不就是那些不幸的凡人在他们悲惨的生活中经历无数危险的旅程吗?对像我这样的亲王来说,看着纷繁的死亡陷阱纠缠住那些杂乱无章的生命是一种乏味的诅咒。有时我会割断命运的绳索,再诅咒所有与它相连的人。对凡人来说,这世上充满了战争、屠杀和灾难,即便是命定之人也难以超脱出这迷宫般的境域。然而,有时,我会花时间解开存在的线索,将生命从当前的厄运中解救出来。但只在投入进这场伟大游戏中时,我才会这样做。我这样做是为了我的棋子。我救了他,他也会将我从同样错综复杂、无法逃脱的命运枷锁中解救出来。所以我的棋子啊,我把你从平凡而未知的死亡中拯救。因为你注定要成就更伟大的事业。



然而,人类的道路却要经过曲折而黑暗的森林,在那里,在幻想着可怕场景的双眼注视下,泥土的怨恨滋生出野蛮,深坑中的怪物就这样出现了,一如它们在西格玛降世前一样。”

——斯托尔茨与卡拉玛尔



苏德堡(Suderberg)附近,德拉肯瓦尔德森林

黑色征收日

帝国历2406年


       尼尔斯呼喊着,黑暗的森林却没有回应。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浑身湿透地站在德拉肯瓦尔德森林深处,且还将继续深入。尼尔斯将卡斯特纳爵士的礼仪用剑举在身前。卡斯特纳通常会在不穿戴盔甲的时候佩带这把短剑,出席圣殿活动或是面见托德布林格伯爵之前也会出于礼仪要求带上它。尼尔斯现在已经无暇关心什么礼仪了,他需要用冰冷的钢铁将自己和正穿行其中的潮湿与黑暗隔开。迪德里克通过勤奋工作和学习也获得了侍从头衔,他手里握着奥伯伦的缰绳,插在鞍袋里的手杖顶端挂着一盏灯笼,投射出一圈微弱的光环。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虽然现在已经停了,但德拉肯瓦尔德遮天蔽日的扭曲枝杈还是攫取住了坏天气留下的种种问题。黑暗就像一堵回音壁。水滴伴随着刺耳的声音滴落、汇聚翻滚,从树叶落到树枝上,最后再从树枝落到灌木丛或泥泞的水洼里。真是一段悲惨的旅程。

       尼尔斯再次呼喊圣殿骑士。每次这么做都会使两位侍从心生恐惧。“还有别的办法吗?”尼尔斯问迪德里克,但那男孩没有回答。在这样一个树木茂密、阴影密布的地方,就算他们径直走过主人身边大概也难以发觉他的存在,所以只能在漆黑的森林里呼喊他的名字。身处这样一个地方,人很难不去胡思乱想,两位年轻人在脑海里想象着各种怪物、长着獠牙的狼人以及被他们愚蠢的呼喊行为吸引过来的行尸走肉的样子。

       “一座坟头不会离城镇太远,”迪德里克说,“咱们已经走了很久了。”

       尼尔斯嘎吱嘎吱地穿过湿漉漉的灌木丛。

       “也许只是咱俩的错觉。”侍从若有所思地说。

       卡斯特纳爵士醉酒后的夸夸其谈再次将大家拖入险境。早先经过苏德堡村时,骑士老爷非要去那家名叫驼背野猪的酒馆里喝上两杯,结果一去不回。两名侍从像往常一样觉得他大概是又喝多了把他俩给忘了,于是就在楼上找了个房间先住下。次日,两个孩子在马厩里度过了漫长的半天时间,等到下午才走进酒馆询问主人的下落,结果店主说圣殿骑士昨晚就走了,根本没有留宿。他被一个悲伤老樵夫的故事所吸引,那人说自己的孩子弗朗茨和弗里达在六石古墓附近失踪了。卡斯特纳听完便酒劲上头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会找回孩子并摧毁潜藏的邪恶。酒馆里的两个猎人告诉侍从们,说确实是有座塔图根人的老坟头位于村庄西面,骑士昨晚就是朝那个方向去了。

       侍从们在湿漉漉的道路上停了下来。远处有声音。木材开裂、树枝断折,粗壮的树干因为被某种看不见的怪物在潮湿森林里移动时无意地撕裂而痛苦呻吟。尼尔斯立刻蹲下躲在灌木丛里。迪德里克也照做了,他拽了拽奥伯伦让马儿也把头低下,同时向神王祈祷浓密的森林能遮住他们的灯火。他的另一只手全神贯注地握着神圣的西格玛之锤,那依偎在他胸前的冰冷吊坠。骑士战马一开始还打了个响鼻表示抗议,但紧接着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也安静了下来。尼尔斯和迪德里克听着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挤过森林时发出的轰鸣声,他们看向对方,互相从眼神中获得些许宽慰。

       “要是找不到怎么办?”迪德里克问道。两人起身开始继续在蛮荒的树林中跋涉。

       “你说卡斯特纳爵士?”尼尔斯说。

       “是的。”

       “我们会找到的。”

       “如果找不到呢?”迪德里克接着问,“这可是德拉肯瓦尔德。一整支连队的部队都能在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尼尔斯点了点头。迪德里克没有夸张。

       “那你就可以回诺德领老家了,回去那座海岸边的神殿还有那位牧师那里。”尼尔斯边说边用卡斯特纳爵士的短剑劈过密密麻麻的矮树丛。

       “达戈贝尔特神父搬家了,”迪德里克说,“其实是被调走了。大主教说霍克领需要他。他现在应该在米登山山脚下的埃斯克(Esk)附近。”

       “那地方好像不怎么样,我听人说起过。”

       “你呢?”

       “你不用为我担心。”尼尔斯向他保证道。

       “你会回到你父母身边吗?”

       “我是个孤儿。跟你一样。”

       迪德里克愣了一下,奥伯伦和灯笼也跟着停下了。他从来都不怎么了解尼尔斯。侍从发现自己正朝着灯笼投射在古老密林中的光环外走去。“过来啊。”尼尔斯皱着眉头,催促迪德里克跟上来。

       尼尔斯的剑刺穿黑暗,“把灯笼拿上。”他吩咐道。当迪德里克带着灯笼跟上去时,侍从们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块空地,地上全是湿淋淋的、带刺的荆棘团。奥伯伦有力的蹄子踩出了一条路,让男孩儿们可以跟在后面。环视两侧低矮的树叶,灯笼似乎也不是那么必要了。明月高悬——尼尔斯和迪德里克之前在浓密的森林树冠下看不到它——用自己令人寒毛倒立的光芒祝福着这片空地。空地的形状大致呈圆形,中间的小丘上矗立着几块围成圆环状的粗短巨石。迪德里克数了数石头的数量,两人面面相觑。

       “六石古墓。”迪德里克说。猎人们说的是真的。

       两人爬上月光照耀的土丘,穿过石环。

       尼尔斯突然咒骂了一句。

       “怎么了?”

       “这儿有几块骨头,”侍从回答,”这边也有。看起来像人类。”

       “可能是被动物杀死的,”迪德里克蹲下看了看,“看到这些咬痕了吗?再说......它们看上去有年头了。”

       “你又不能确定,这地方可能跟上次在法斯堡(Fassberg)一样。或是上一个魔巫之日。”

       “黑暗仪式?人祭?你看看那些石头上的苔藓有多厚,”迪德里克向他保证,“这可是座塔图根墓葬。很久没人来过了。”

       “那他在哪儿?”

       “我也想知道。”

       尼尔斯将脚边的一块石头踢向旁边的巨石,“走吧。”

       “要不再待一会儿。”

       “你疯了吗?”

       “咱俩大老远走来这里,”迪德里克说,“你想就这么回去?”

       “他可能已经回驼背野猪去了,这会儿正和哪个农夫的妻子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呢。”

       迪德里克摇了摇头,“也是,或者攥着空酒瓶靠附近在哪颗树下面睡觉。”

       卡斯特纳爵士总会随身带几瓶酒以备不时之需。“咱们应该再等等。没准儿能听到他打呼噜放屁什么的。”两个侍从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那可得好好观察是不是有哪颗树在摇晃……”

       “或者地面在颤抖……”

     “可不是吗,他发出来的动静连死人都能被吵醒。”尼尔斯低头看着旁边散落的尸骨,把笑声憋了回去。他们把奥伯伦栓在一块粗短的石头上,然后找了另外两块石头坐下休息。月光遍洒在空地,周围森林中残留在叶片上的雨水还在哗啦哗啦地落下,听上去就像瀑布一样。尼尔斯环顾四周。

       “说正经的。”迪德里克试图把尼尔斯的注意力从阴森的月光、树林的阴影和他脚下的坟墓中拉出来。“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

      “如果我们找不到他,你说过不用担心你。你会去哪里?”

       尼尔斯看起来有些不安。“我不想谈这个。”

      迪德里克点点头。石头圈里一片寂静,静得可怕。远处,德拉肯瓦尔德传来了它的声音。每一声脚步、每一根折断的树枝、每一片飞舞的树叶都能吸引他们警觉的目光。“行吧,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尼尔斯突然说。

        “不说也没事......”

       “我等得够久了,我要去阿尔道夫,去大教堂,去骑士团总部。我要去申请当骑士。只要双尾彗星骑士团肯接纳我。只要西格玛肯接纳我。”

       迪德里克仔细琢磨着侍从的话。“我相信西格玛会接纳你的,就像他接纳你进入他的内心一样。但这不是问题所在。不管是不是侍从都只有贵族子弟才能申请进入骑士团。”

       “那只是时间问题,”尼尔斯的思绪在游荡,“即使我们这次找到他,卡斯特纳之后也迟早会在某次醉酒决斗中被人一剑封喉,或是某个被他伤害了妻子或女儿的农民找上门来用干草叉刺穿他的心脏。还有上个月咱们在破败沼泽(Schadensumpf),那个野兽人差点儿就干掉他了。更有可能的是某天晚上他会把自己喝死在酒馆的地板上,再也爬不起来。”

       “都有可能,”迪德里克承认。“但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尼尔斯鬼鬼祟祟地靠了过来。

      “卡斯特纳多年来一直是全省少女们的威胁。在我服侍他之前这种情况就已经持续了很久。据说经常有他的私生子跑到他在格鲁伯郊区的庄园去闹事,都是被他祸害过的女人派孩子来找父亲要家产的。”

       “这我倒是听说过。”

       “你见过卡斯特纳夫人吗?”尼尔斯问。

       “没有。”

       “我也没有,毕竟卡斯特纳不怎么回他的庄园。不过她在城里也有一栋别墅。卡斯特纳夫人是出了名地心地善良、乐善好施,是一位贤良的女主人,而且不像她的丈夫,卡斯特纳夫人是一位真正的西格玛信徒。”

       “挺好的,所以呢?”

       “但不太为人所知的是,”尼尔斯告诉他,“部分是出于好心,另一部分是出于对丈夫不光彩行为的怨恨,卡斯特纳夫人一直在用家族财富资助爵士的私生子,允许他们继承他的姓氏。”

       “你打算说自己是卡斯特纳的私生子?”

       尼尔斯慢慢点了点头,低头看着短剑那上油的锋刃上自己的倒影,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你打算告诉她爵士已经死了?”迪德里克接着问。

       “我会带一些证据,”尼尔斯边说边想,“不管是死是活,卡斯特纳夫人都是格鲁伯庄园的女主人。难道她不配再婚吗?难道她就不配拥有一些属于她自己的小确幸吗?”

       迪德里克刚要回话。“你听见了吗?”尼尔斯说着站了起来。迪德里克也站了起来,即使他刚刚什么也没听到。奥伯伦的耳朵也竖起来了。透过林中流水与悉索动静的帷幕,有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遥远而愤怒的哀号,或是恐惧、沮丧且痛苦的咆哮。两个男孩看向对方,他们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很是苍白。尼尔斯手里拿着剑,朝那个声音走了几步。迪德里克抓起灯笼和奥伯伦的缰绳跟在后面。

       “来吧。”尼尔斯冷冷地说,挥剑砍出一条路,回向黑暗而杂乱的森林中去。

       当他们穿过迷宫般的树干和树丛时,那可怕的叫声又响了起来。是卡斯特纳爵士。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听错。他听起来虚弱、绝望,而且很痛苦。尼尔斯想喊他一声,但迪德里克抓住了他的肩膀。两人停了下来。奥伯伦哼了一声表示焦虑。周围有什么东西在低语,那声音沙哑而沉寂,隐藏在森林的夜幕里。男孩们伸长脖子,惶惑不安地四处张望。卡斯特纳先生又喊了一声,这一次更像是痛苦的哀嚎。很近,似乎还有回音。

       尼尔斯继续前行,迪德里克伸手搭住他的肩膀。侍从砍穿了古老森林中茂密的灌木丛,手中的短剑一路斩向林间微弱的月光。然后便一脚踩空沉了下去。尼尔斯顺着一堆碎树根和浸水的泥土突然下落,迪德里克立刻进步下蹲抓住挥来的胳膊,几乎要被一起拽下去。两名侍从就这么僵持在一座森林沉洞的边缘。迪德里克用另一只手死死拉住奥伯伦的缰绳,战马此刻就像船锚一样,是唯一能阻止他们坠入深坑的东西。

sinkhole:沉洞,小天坑

       奥伯伦也不想被拽下去,于是用后腿直立起来——幸运的是,这正是侍从们需要它做的。尼尔斯再次回到了坚实的地面上,他俩紧紧抱住被雨水淋湿的树干,向巨大的沉洞里张望。洞口尽是古树和枝杈,坑壁布满腐烂的树根和参差的砾石,上面覆盖着油腻的苔藓和泥土。迪德里克本想去拿鞍袋上的油灯,但却发现自己并不需要它。月光照亮了德拉肯瓦尔德,穿透树冠并照亮了坑底深处。它的底部凹凸不平,是一片被树根扼住的土地,布满腐烂的原木、土丘和坑洼,四处沉积着雨水。然后他们看见了他。

       “海尔登罕莫之血啊。”尼尔斯说道。

       是卡斯特纳爵士。他就躺在坑底,神志不清,大概昨天晚上就掉在这儿了。看到有人向坑里窥视,骑士发出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急切呻吟。

       “我们必须把他救出来。”迪德里克说道。但尼尔斯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俯视着倒下的圣殿骑士。“我们必须把他救出来。”迪德里克重复了一次。

       “我在想办法。”尼尔斯回答。

       “我爬下去。”

       “可咱们怎么才能把那酒鬼弄上来呢?”

       “他很痛苦。”

       “也许他活该。”尼尔斯低头看着他的主人。

       “他是西格玛的仆人。”

       “除了满足自己的淫欲和胃口以外他还干过什么?”

       “咱俩可以出一个人去苏德堡求助。”迪德里克建议道,他回头看了看那片回荡着耳语的黑暗森林。

       “大半夜的独自一人穿过德拉肯瓦尔德?”尼尔斯说,“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现在这样子不就是前车之鉴。”

       “你说的对,”迪德里克回答,“看看他现在这样子,你不会真打算撒手不管吧?”

       “那咱们还能怎么办?”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爬下去,你扔给我一根绳子,我用绳子绑住他,再让奥伯伦把他拉上来。”

       尼尔斯似乎在考虑这个计划。

       “绳子在马厩那儿。”他阴沉地说。

       迪德里克用能让月光都黯然失色的冷峻眼神盯着侍从。

       “尼尔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们不能那么做。我要下到那个洞里去。你要和奥伯伦一起在这儿组装好工具——把马具拆开,用藤条、树根或者随便什么东西都行。”迪德里克把缰绳递给尼尔斯,“明白?”

       “行吧。”侍从最后说道。

       说完这句话,迪德里克就冒险进入了天坑。下降不是问题。顺着凹地的墙往下爬时,他发现手里的泥土在湿软的草皮下不断脱落,但周围的树木根系给了他所需的一切支撑点。他能听到圣殿骑士不均匀的呼吸声和痛苦的呻吟在深处回响。月亮从上面俯视着他们,就像夜空中的一枚巨型硬币,从斑驳的银色表面发出的光径直洒入天坑。他下降的越来越深,深到连上方古树的根须都够不到,下面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攀附,迪德里克只能直接跳下去。如果尼尔斯没有准备好逃生装备的话,他几乎不可能再回到地面。

       “怎么样了?”迪德里克向上喊道。他的声音被洞壁反射出一种空洞的绝望,仿佛这深渊榨干了他说话时的全部力量和决心。上面没有回应,但迪德里克可以看到树根在抽动,这说明尼尔斯在凑合着做一根绳索什么的。迪德里克摸了摸脖子上的圣锤挂坠,向他的神王做了一个小小的祈祷,然后就跳了下去。

      下落距离远比他估计的要长。他的靴子重重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但没有站稳,接着便脚下一滑跌到一旁,摔进了一个积满雨水的洼地里。他把脸从水里拔出来,发现这臭气熏天的池子里满是骨头。迪德里克将手从一套胸骨里抽出,盯着一个没有下巴、破裂的头骨看了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身边密密麻麻全是青蛙。它们在这些潮湿的水池里安了家。被打扰的蛙群在原始的恐慌中跳来跳去,发出呱呱的叫声。

       迪德里克挣扎着站起来,穿过崎岖不平的坑底。他脚下是一层能粘住靴子的厚泥巴,很有可能把这个男孩绊倒陷在泥坑里。他四肢并用爬过岩石,手按碎了一根朽木,里面立刻跑出一群虱子和蜈蚣。迪德里克终于来到圣殿骑士面前,卡斯特纳爵士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侍从。骑士神情癫狂,似乎是疼得神志不清。他的盔甲多处变形凹陷,几乎可以肯定有多处骨折,但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巨剑“终结”,就像抱着自己绝不会放手的孩子——一柄致命的、溅满泥浆的孩子,它的剑身和镶嵌的珠宝在明月苍白的火焰中闪闪发光。

       “我们会带您离开这里的,”迪德里克沮丧地向他的主人保证,“您还能动吗?”

       圣殿骑士没有回答,侍从只好自己检查主人的腿是否受伤。然而当他看过去时心却凉了半截。卡斯特纳的双腿不见了。骑士开始痛苦地自言自语。迪德里克环顾坑底,看到洞壁下方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洞口。看来这处天坑在坍塌时暴露出了一个遍布整个森林的地下网络,让某些生活在德拉肯瓦尔德地下和古代部落废墟里的东西跑了出来。迪德里克紧盯着最近的一处洞口,竭力想看透黑暗中潜藏着什么。他看到了那双渴望鲜血的小红眼睛。迪德里克跌跌撞撞地后退,转身时却发现身后的那些洞口里也有东西在蠢蠢欲动。尖牙细齿的小怪物们正在地道狭窄的空间里挤来挤去,急切地想看一眼自己的下一顿美餐。

       “天杀的鬼东西。”迪德里克骂道。他低头看着卡斯特纳爵士。那些躲在洞里的东西似乎害怕光亮。骑士身披铠甲的上半身毫发无损,因为他现在的位置相对靠近大坑中央,无论是日间穿透德拉肯瓦尔德的日光还是在恐怖夜晚洒下的月光都能照到一些。但他的下半身却留在了凹地边缘的阴影里。看来是有什么东西从狭窄泥泞的地洞里冒出来,活吃了他的腿。全靠日月光辉和疯狂挥舞巨剑,骑士才苟活到现在。

       迪德里克冲着青蛙翻滚的水洼干呕了一下,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肩膀上滑过。他一扭头,发现是从洞口上方落下的一根绳子。

       “感谢西格玛。”迪德里克抓住了临时制作的绳子,低头看着卡斯特纳爵士。他已经没救了,但作为他的侍从和神王的仆人,迪德里克仍有责任将主人的遗体放到火葬柴堆上。他必须试一试,否则达戈贝尔特神父是不会原谅他的。

       迪德里克拽了一下绳子,想让尼尔斯再放长些。绳子落了下来。但好像不太对劲。它一直在下落、一直在下落,一直落到整根绳子都掉进了坑里。上面并没有人在拽着它。

       “尼尔斯……”迪德里克咬牙切齿,他的眼睛又看向上方的森林。

       上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侍从可以听到奥伯伦在林间撞来撞去,可以听到骏马惊恐的嘶鸣和马蹄踏在林地的声响。

       “尼尔斯!”迪德里克喊道。他可以听出奥伯伦在不断转身扬蹄,踢碎树枝和别的什么东西。但没有尼尔斯的动静。坑边没有友善的面孔出现,也没有根缠的绳子掉下来救他。他能听到的只有骨头被尖牙嚼碎时发出的嘎吱声、以及地精撕咬血肉时血水发出的闷响。恐惧感在迪德里克全身蔓延开来。尼尔斯救不了他了;奥伯伦会是下一个;他将和他垂死的主人一起留在坑里慢慢饿死。或是稍后就被成群的地下恶魔生吞活剥。有一股云正在缓缓飘向月亮。

       男孩紧闭双唇,生生咽下了绝望的哀号。他才不会死在这里,死在德拉肯瓦尔德的某个鬼地方,给一群见不得光的地精当晚饭。这不绝是神王为他安排的死法。

       迪德里克转向卡斯特纳爵士。骑士仍然带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般的热情紧握着“终结”。迪德里克环顾阴森的深渊,寻找出口。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需要那把剑。

       “大人,”迪德里克跪在圣殿骑士身旁边的泥淖里,卡斯特纳的眼睛在眼眶中疯狂打转,“主人,请相信我,我一定会将‘终结’送回您的家族领地。”侍从抓住那把大剑,但卡斯特纳不肯放手,“您的曾祖父、您的祖父和您的父亲都曾见证过这把光荣的剑——这把曾为虔诚的马格努斯挥砍的剑——回到格鲁伯。在那里,西格玛保佑……它总有一天会再度为像您一样的人效力。一位像您一样宣誓效忠于神王伟业的战士。让我最后再服侍您一次吧,主人。让它作为榜样的象征继续流传下去。让我带着‘终结’回家。”

       迪德里克不知道现在的骑士还能否听懂他说的话,但那双戴甲的手突然松开了剑柄。迪德里克点点头,而圣殿骑士则颤抖着闭上了眼睛。他将在呻吟与痛苦中度过一生中最后的时光——充满罪恶和悔恨的一生。尽管卡斯特纳有许多缺点,迪德里克还是希望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平静。

       迪德里克拿起巨剑,感受了一下它的重量。太重了,无法像锚或抓钩那样从坑里扔出去。一小朵云抹过夜空中的银月。没有多少时间了。迪德里克抓住尼尔斯扔下来的绳子,解开本来用于将卡斯特纳爵士拉上去的绳圈,将绳头一端缠在自己身上,又捡来几根较长的粗树根,用绳子另一端将它们与剑柄和护手绑在一起。迪德里克将这杆延长了握柄的沉重大剑扛在肩上,像标枪手一样在溅满骨头的浅滩上小跑两步,用剑尖对准了坑壁然后用力投出。宽大的剑身扎进了潮湿的泥土,自身重量加上锋利剑刃,“终结”轻而易举地深深插进了洞壁。

       石壁后开始传来隧道爬行者恐怖的低语,迪德里克准备开始自救。他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然后踏开一朵朵水花向洞壁上的剑冲了过去。男孩扑向双手剑的剑柄,抓住它,又像个杂技演员一样晃动身体和腿部,两腿一收让自己绕剑转圈,找准机会蹬上了剑身。还没等失去平衡,迪德里克就弯下膝盖从嵌入的剑刃上一跃而起,绝望地跳向高处蜿蜒的树根。他的双手像利爪一样在土层中搜寻着任何可以抓到的东西。终于,侍从被吊在了半空,他左手食指和中指钩住了一条软根。

       当满身泥污的侍从穿过错综复杂的古老根脉往上爬时,他听到奥伯伦在跺脚、哼鼻子、嘶鸣。这匹战马正受到地下的黑暗生物攻击。

       “我来了!”迪德里克喊道。他担心那匹马随时有可能逃跑,把他独自留在森林里。“就快了,好小伙儿……”他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设法把沾满泥浆的身躯拖出了坑边。可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不远处,被茂密森林包围的骏马不断发出跺脚和踩踏声。德拉肯瓦尔德的黑暗因那些隐藏在暗影中的形体而嗡鸣。那些从地下爬出来找肉吃的东西。

       迪德里克在坑边探出半个身子,让自己沐浴在即将消逝的银色月光中。他解下身上的绳子,开始用力拉扯下方的武器。他手掌灼热、脚跟下沉,与天坑壁搏斗,争夺嵌入其中的巨剑。它一寸一寸地溜了出来,直到终于从泥土监狱里获得自由,可以护送迪德里克进入黑暗的森林。

       迪德里克仰面躺倒,林间到处是饥饿恶魔发出的声音。最后,他像个水手一样熟练地收起绳子,爬起来拖着巨剑穿过密林。‘终结’对这个男孩来说实在太重了,他大部分时候只能把它扛在肩上,但只要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向自己跑来,迪德里克便会端平巨剑让剑尖朝前然后冲向对方,或者干脆像陀螺一样握住剑柄不停转圈将它甩起,砍碎周围的一切。

       这样的防御方式非常消耗体力,但在一阵瞎砍乱撞外加狂呼嚎叫之后,迪德里克脸上露出了狞笑。他虽然看不见它们,但能感觉到那些小怪物在退缩。即使以如此不妥的方式使用,“终结”也能轻易砍断细长的肢体或刺穿干瘪的胸腔。鞍袋提灯的光芒和奥伯伦的嘶鸣指引迪德里克找到了主人的战马,在夜空般漆黑的森林树冠下,是那只正在疯狂摇晃的灯笼救了它一命。夜地精对人造光源的抵触不亚于它们对月光或太阳那炫目怒火的畏惧,因此它们一直在这头巨兽附近畏畏缩缩。奥伯伦本来应该已经变成一滩碎马肉了,但现在它只是腹部被咬了几口,肌肉强健的侧身被抓了几下。溅满泥浆的侍从举起双臂,想让这匹骏马冷静下来。

      “没事了,”迪德里克安慰道,“没事了,好孩子。”

      马儿低下头,走近他,露出了后面尼尔斯面目全非的尸体。他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拖进藏在树根下方的地洞。但洞口似乎不够大,那下面的东西正在用力拉扯,尸体随之不断抽搐。

       “不!”迪德里克立刻冲了过去,一个滑铲便来到侍从伙伴的遗体身旁,他侧身将大剑用力戳向地面,“终结”又一次稳稳地插进了泥土中。当他抓住尸体时似乎有什么东西脱臼了,尼尔斯突然向下滑去。迪德里克死死拉住那双支离破碎的手,和地底居民争夺侍从的遗体,直到他终于被从男孩的手中夺走。“不!”迪德里克在洞口咆哮着,而藏在里面的东西也朝他吼了回来。一张满是皱纹的、嘲弄般的嘴脸从洞里猛地伸了出来,这东西惨白但肮脏的头颅下方布满了碎玻璃一般的牙齿,只有眼睛呈现出某种颜色——暗红色,一如它的氏族像啃食小猪一样啃食新鲜尸体时喷溅的血。

      夜地精不敢进一步踏进灯光里,迅速地缩回去了。迪德里克连踢带爬从洞口躲开,把“终结”从地里拔出来。侍从骑上主人的战马,将沾满泥浆的圣殿骑士之剑滑进鞍鞘。迪德里克只能想象周围有多少地精正呲牙咧嘴地在树干间盯着他,躲在他的视线之外。他高举灯笼逼退怪物,驾着奥伯伦走到天坑边缘。

      迪德里克向下看了看,渐弱的月光即将彻底黯灭,他看到卡斯特纳爵士几乎已经没了人形。小下巴咬碎骨头和软骨的声音依稀可闻,下面的生物正在看着他。几十双红眼睛从坑里向上望着侍从。夜色中,地精在消逝的月光下冒险走出了隧道,它们在森林的阴影里舒适地挤来挤去,蹑手蹑脚地溜进空旷的夜,准备享用这顿双尾彗星骑士大餐。对西格玛的仆人来说,这不能算是一个光彩的结局。甚至对卡斯特纳爵士本人来说也算不上。他的遗体永远得不到火焰的净化,灵魂也永远无法与神王相遇。

      迪德里克思索着那名骑士的命运。自己已经不再是侍从了。他又想到了可怜的尼尔斯,还有他那大胆的计划。站在坑边,迪德里克做出了决定。感恩达戈贝尔特神父和他的虔诚,但他不会再回到神殿了。迪德里克将灯笼高高举起,然后甩手扔进了天坑。灯笼掉在坑底,火油四溅。火焰顺着水流蔓延,把坑洞变成了地狱。地精在盲目的痛苦中尖叫,找不到回归黑暗母亲的路。地下住民在烈火中燃烧,火光从沉洞下升起,照亮了黑暗的森林。坑边那些鬼祟的影子唾骂着对粉红肉体的饥渴与仇恨后撤了

      侍从感受着翻涌的热气。他希望卡斯特纳的灵魂可以飞上天空——哪怕只是为其一生的卑鄙去向西格玛赎罪。迪德里克让伟岸的奥伯伦转身。他从来没有骑过这匹马,它实在太高大了。侍从用脚后跟稍稍鼓励了一下战马,但奥伯伦并不需要。它欣喜地轻松撞穿一层层粗壮的枝干,离开了这个充满火焰与杀戮的地方。

      他们要去东边。苏德堡的东边。米登领的东边。向东一直到格鲁伯郊区。他将顺应神王的意愿把“终结”送还到它传家的故地,然后得到属于自己的利剑。





【第一册:永世神选】第三章:命薄自有高人救,年少尽显英雄胆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