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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何夫《我们的奥德赛》(十七)| 长篇科幻连载

2021-08-26 17:01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前情提要

我已经听到了“银色方阵”突击队员们重新围拢上来的脚步声。值得庆幸的是,拜成年之前接受的移植手术所赐,秋的那副可以过滤大部分有害气体的人工肺部让她完全免于被身体失能毒剂所影响,而在注意到我望向手榴弹的视线后,她立即会意地将这玩意儿拿了起来……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索何夫 | 科普作家、科幻作家,江苏省科普作家协会成员。2014年起在《科幻世界》《科学Fans》《科技日报》等刊物上发表小说、文学评论和科普文章。曾获2018年全球华语科普优秀奖,多次获得银河奖、星云奖。


我们的奥德赛

第十六章 第一殿堂与盟军

全文约9300字,预计阅读时间18分钟

光复历210年7月6日,黑海东部海岸,高加索山脉西端,圣血城,当地时间1810时。

(莉莉娅的视角)

“那就是传说中的高加索山吗?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

在放下已经使用得相当熟练的双筒望远镜后,我在奥德赛号前甲板上堆着的缆绳旁跪坐了下来,开始整理起在过去几天中奥德修斯设法替我搜罗到的全副装备:一顶年代古老、看上去更像是施工人员而非战斗人员使用的头盔,一件来路不明、沾着总也洗不掉的深色血迹的轻型防弹衣,一支在前护木下挂着战术电筒和刺刀座的7.62毫米自动步枪,以及刺刀、备用弹药、烟雾弹、医疗包、水壶和一天份的干粮,秋也带着一套与我类似的装备。相较之下,奥德修斯则没有穿戴任何护具,只拿着一把刀刃略带弧度的短剑、在腰间的皮带上挂着一串破片手榴弹和一支块头颇为可观的大口径左轮手枪——按照他的说法,在关键时刻,他通常都更习惯于轻装上阵。

当然,我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评论。

按照奥德修斯的计算,我们这趟旅途的终点是一处位于高加索山西侧沿海地带、被称为“第一殿堂”的圣血会据点。在横穿黑海来到这里之前,我原以为,那里应该和我们在马尔马拉海边造访的“要塞”一样,是一座孤零零的、城堡式的坚固古老建筑,但事实却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在如同巨蛇的脊背般起伏蜿蜒的钢青色群山之间,我看到的是一大片堪称“城市”的建筑。而且和我们一路上见到的、已经变成掩埋在疯长的丛林之下的钢筋混凝土坟场的古代都会废墟不同,这是一座活着的城市——在鳞次栉比的房屋之间,熙熙攘攘的人群、牲畜,甚至是这个时代并不多见的机动车辆,就像蚁丘内的蚂蚁群般忙碌地来来去去,四处奔忙。数以百计的炊烟从各种材料制成的烟囱中冒出,就像是一群群从泥土中探头的蠕虫。在迎面吹来的山风中,我嗅到了食物的味道、煤烟的味道、牲口的味道、垃圾的味道,当然,还有粪便和成堆被沤烂作为肥料的死鱼的味道。

虽说在这片传说中曾经束缚过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也曾见证过伊阿宋和美狄亚的伟大成就与恩怨情仇,积淀了无数历史与神话的苍山之间,这么一大沓毫无规划、严重缺乏美感、杂乱无章得就像是雨后堆肥上疯长的蘑菇般的破烂建筑物的存在着实显得有些不大搭调。但在看到(以及闻到)它之后,我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安心:至少,这里并不是渺无人迹、只有锈蚀的残骸和危险的古代智能设备的旧纪元遗迹;也不是四处游荡着充满敌意的变异怪物、随时可能遭遇无法预料的灭顶之灾的阴翳丛林。不知为什么,甚至与我出生长大的地下避难所城市相比,这片脏兮兮的棚户堆仍然让我感到更加亲切——或许,只有像这样的地方,才是人类在过去万年之中所习惯了的生活环境吧?

“在终末之年之前,这里的北方曾经有一座名叫苏呼米的港口,”奥德修斯一边观测着风和海水流动的方向,一边说道,“当圣血会,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在亚洲大陆的大牧首焦哈尔先生将位于这里的古代军事设施改造成所谓的‘第一殿堂’之后,那家伙的拥蹩从整个高加索,甚至是欧洲和波斯聚集到这里,并用从那座古城废墟里拆来的建筑材料建起了这个蟑螂窝——嗯,让我想想,他们似乎叫这里‘圣血城’来着?”

“毫无创意的名字。通常而言,像这样的无聊名字,所能体现的只有命名者集体性的想象力枯竭,以及他们的精神世界那可怜又可悲的灰暗状态,”彼埃尔评论道。与习惯像文艺复兴时代雕塑中的英雄那样轻装上阵的奥德修斯不同,他倒是好好地穿着一件迷彩色战术背心和一顶贝雷帽,浑身上下挂着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沉的大口径子弹弹链,战术背心下还鼓鼓囊囊地塞着什么东西。在夕阳的照耀下,这些弹药黄铜色的弹壳泛着阵阵反光,看上去有几分像是迈锡尼时代武士身上的饰品,“精神世界的灰暗和单一,意味着思想的狭隘与懒惰。而不愿承受思考的苦役的人,会习惯性地寻找对他们而言最为简单易懂的精神寄托。这也正是圣血会那愚蠢的说辞可以让如此多的人甘愿为之奉献一切的缘故。”

呃,说得真不错……可惜我基本上听不懂就是了。

“也不尽然,”在面向下沉的夕阳、最终确认了一次风向之后,奥德修斯从船舱里取出了一只覆盖着帆布的笼子,打开了它。一只灰色的鸽子从开启的笼门中探出脑袋、紧张而好奇地打量了我们一番,然后便扑腾着翅膀、带着绑在它脚上的那东西飞了出去,“对更多的人而言,就算是灰暗和单一的思考也不过是一种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大多数这里的居民之所以来到圣血城,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可以在这里获得庇护,免于遭受变异怪物、劫掠者和其它玩意儿的威胁罢了。”

这倒也是。

虽然城区内那种显而易见的“野蛮生长”状态充分表明,建造这里的那些人恐怕既没有建筑学的学位,也没接受过与城市规划相关的任何学术训练,但圣血城的防御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高达十五到二十尺、用厚重的青灰色石块砌成的围墙严密地包围着整座市区,每隔一两百米,就能见到一座装有机关炮、无后坐力炮或者重机枪的防御塔楼。在城墙外,我也看到了大量壕沟和鹿砦。从那些壕沟的宽度来看,它们防御的显然不仅仅是徒步行动的人类而已。

而在靠海的部分,圣血城同样不是毫无防备。由于一道布置着多座碉堡的石砌防波堤的存在,唯一从水路接近这里的方法,只有穿过一处不到一百米宽的防波堤入口。但如果这么做的话,就必须从一座同时兼做灯塔的防御高塔下穿过。而在这道并不宽敞的入口附近,好几艘武装机帆船就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般不停地来回巡逻,而在海水下方还隐约浮着某些东西——奥德修斯之前曾经提过,那些玩意儿是电发火水雷,一种古老而实用的遥控爆炸装置。除此之外,在防波堤末端和海岸之间,防守者们还用机械装置拉起了好几道粗大沉重的铁链,以此确保任何比皮划艇和冲浪板排水量更大的船只都不能随意穿过。总之,就算不考虑位于那座靠海的高耸山峰内部的“第一殿堂”本身的防御措施,光是要硬闯进城去,就已经足以让人头疼不已了。

“但你也知道,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到头来,无论什么都保护不了他们——圣血城的城墙不行,甚至同盟的地下避难所都市也不行。那些蠢货所崇拜的、由‘太岁’带来的‘改变’最终会毁灭每一个人,”彼埃尔低声说道,“对了,信号传送正常吗?”

“我看没问题。”奥德修斯答道。

“我们的那些朋友们呢?”

“那帮跟屁虫?放心,他们可不会轻易就让我们从眼皮子底下溜掉——昨晚我还看到了他们的一架UAV来着,就在我们头顶上打转。”

“能确保我们的‘盟友’准点收到信号吗?”

“这你可得问他们去了,我怎么知道?”奥德修斯露出了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不过,就算他们收不到的话,大概也会设法‘配合’我们——但接下来该怎么办,恐怕就只有我们自己想法子了。”

“事实上,如果出现这种状况,到时候我们根本就没什么法子可想——就算‘第一殿堂’被成功拿下,我们大概也只会被用枪指着押到里面去,然后乖乖替那家伙达成他的目的。当然,话说回来,就算一切顺利,我们的机会也不算很大,”彼埃尔下意识地挠着下巴,“按照你的推算,我们的成功机会是多少来着?百分之十五?”

“在乐观的条件下,应该是百分之二十,”奥德修斯更正道,“当然,因为条件有限,我们的推演本身就不算精确,所以即便有所出入也是正常的。”

唔……这听上去还真是糟糕。不过话说回来,在接连几天听到类似的糟糕预测之后,我反而开始对即将面对的风险产生了无所谓的态度——而秋的态度甚至比我更进一步,在她看来,我们之前进行的几次推演全都不过是某种为了吓唬她而安排的节目,一旦到了开始行动的时候,奥德修斯和彼埃尔自然会奇迹般地让一切化险为夷的。

我只能希望事实的确如此。

“总之,现在你们还有最后一次离开的机会,”在和彼埃尔对了一次表之后,奥德修斯对我和秋说道,“一旦我们开始行动,就不可能中途退出了。害怕了的话,最好就趁现在走。”

“你觉得我们会这么做吗?”我双手一摊,反问道。

秋在我身边用力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让我们开始丢骰子吧,”奥德修斯咬了咬嘴唇,大踏步走到了奥德赛号的舵轮后,“希望命运眷顾我们。”

“我可不希望。”我用力攥紧了双拳,“因为我们一定会受到眷顾的,不是吗?”


光复历210年7月6日,黑海东部海岸,高加索山脉西端,圣血城,当地时间1842时。

(秋的视角)

老实说,我这些天一直都很害怕,相当非常害怕。

虽然因为不想让姐姐担心的缘故,自从奥德赛号离开伊甸岛、继续沿着黑海南部海岸向东航行之后,我就一直努力装出平静而镇定的样子,但这种表演可骗不了我自己:有好几个夜晚,我都被各式各样的噩梦惊醒。在其中一些梦中,我看到自己被巨大的变异怪物生吞活剥,被炸死、砍死、烧死;而另一些梦则更加骇人——因为在这些梦里,死去的人变成了姐姐、甚至是奥德修斯先生。

除此之外,航行途中的另一些发现,也加剧了我的恐惧:虽然大致而言,奥德赛号在十多天的旅程中没有遇到任何值得一提的大风大浪,但有好几次,我都隐约听到了飞机旋翼的轰鸣声、或者在头顶云层的缝隙中发现一闪而过的无人侦察机的影子。在离开伊甸岛后的第三天,我们曾在一处小海湾外发现了一艘中弹焚毁的圣血会武装货船的残骸,在它被机关炮和航空机枪打成筛子的船壳内,尚未散尽的余烟仍在不断袅袅腾起;而在两天前,我们在一处海岬附近的小岛上发现了一座新建不久的圣血会哨站。虽然哨站内的食物、饮水、弹药和柴薪都一应俱全,但本该守在里面的人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与火药味隐约为我们提供了一点关于他们下落的线索。

虽然所有人都自觉地对这些“巧合”一言不发,但我知道,大家都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拉希德准将信守承诺放我们离开,但“银色方阵”的人显然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而是一直密切监视着我们的行程。只要想到这一事实,我就会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猫玩弄于利爪之间的小鸟。只要对方乐意,就随时可能被一口吞下。

但姐姐、奥德修斯和彼埃尔先生似乎并不太担心这点,正如他们看上去也不担心我们马上可能遭遇的大量圣血会。

随着已经粗通控制缆绳和风帆之道的我和姐姐按照奥德修斯的要求挂上满帆,奥德赛号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圣血城戒备森严的港口驶去。不出所料,随着我们的接近,一艘在防波堤外巡航的小型机帆船调转了船头朝我们驶来,而一枚绿色的信号弹也在几秒钟后从它的前甲板上腾了起来。

“绿色信号,表示询问。”正在操舵的奥德修斯解释道,“他们想要知道我们的身份。”

“那我们该怎么回答?”

奥德修斯没有答话,而是伸手朝着桅杆的顶部指了指——就在我们交谈的同时,彼埃尔已经爬上了桅杆,站在了平时用于监视海面状况的桅盘里,并挂起了两面小小的旗帜。由于架在桅盘内的一件盖着帆布的大玩意儿占了不少空间,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局促。

“这是……诶……是商船的意思?”

“对。”奥德修斯说道。

好吧,考虑到对方在数量上所占据的优势,我们自称商船倒也是个不坏的点子。不过,紧接着,圣血会的机帆船上又腾起了一发红色信号弹。

“他们要求我们停船接受检查。”姐姐说道,“和预料中的一样呢。”

“那我们。”

“当然是照着做。”奥德修斯放下舵轮,帮着我们降下了一面船帆,“彼埃尔!下一步!”

“明白!”桅盘里的彼埃尔先生又挂起了一块黑布,上面点缀着红色与黄色的小点。

迎面而来的风中立即多出了几声低低的惊呼。

“这又是……”

“我们刚才告诉他们,这艘船上发生了疑似烈性传染病——这是本地区的通用标志,”奥德修斯继续解释,“对这种事情,所有有脑子的家伙都是宁可信其有的。所以他们大概很快就会采取措施。”

果然,在看到新的信号之后,武装机帆船朝我们接近的速度开始逐渐减缓,最终在十余米外小心翼翼地转换成了与我们保持距离并行的姿态。与奥德赛号相比,这艘机帆船更像是一台装上了小型柴油发动机的大号快艇,它只有一支桅杆,狭小的船身宽度勉强可以让四个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由于空间狭小,就连发动机也都处于暴露状态。但即便如此,圣血会的家伙仍然在这艘船上塞了差不多一打人,并且在它的前甲板上安装了一挺看上去相当凶悍、装有金属枪盾的水冷机枪。

“你们船上有人生病了吗?”或许是要节省制作不易的信号弹的关系,在靠近之后,那艘机帆船上的人直接开始朝我们喊话,“什么病?”

“很糟糕的病,伙计!”奥德修斯喊了回去,“咱不是医生,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弄的,但一大半的人都因为这病趴下了,只能趴在船舱里的床上。害得咱只能靠这两个女孩子来干活儿,”他指了指我和姐姐,“你们那边方便的话,麻烦让我们到城里去看医生……”

“以神圣太岁的名义!你应该知道规矩的!”对面立马喊了回来,“有烈性传染病嫌疑的不能上岸!更不能进城!”

“那我们离开就可以了吧?!”奥德修斯作势要转舵离开

“不行!”机帆船上的人似乎慌了,一个人立即跑向了固定在船尾的某件装有天线的设备,似乎是打算用无线电发信,而其他人则连忙让船只开始加速,以一个快速的转弯动作穿插到了奥德赛号的另一侧、以此阻止我们向大海的方向逃跑,“你们必须留下!”

“哦?!”

“这是代理大牧首职责的管理委员会在去年的命令,任何发现危险的烈性传染病的船只,都得在监视之下停留在海面上、隔离一个月——我们不能冒险让你们去别的地方传播疾病,”机帆船的船长如此解释。与此同时,他的两名部下已经跑到了重机枪后,开始手忙脚乱地将弹带的一端塞进枪膛、准备射击,而那名无线电员则一刻不停地进行着通讯,“我得警告你们,任何逃脱或者对抗检查的企图都会被视为敌对行为——前几天我们已经有好几处哨站和巡逻船因为不明原因失去联系了,现在所有巡逻人员都已经得到授权,可以随时对任何可疑人员开火,这不是开玩笑!”

“啊,没错,我也不觉得你们在开玩笑。”奥德修斯将双手举过头顶,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但姐姐却问出了一个问题:“他们刚才说代理大牧首的管理委员会?那是什么?”

“呃,虽然在理论上,这破地方管事儿的家伙是大牧首焦哈尔——那是一个非常痴迷于选育和驯化各种变异怪物,而且不断利用旧纪元技术试图开发‘太岁’在人类身上制造变异的‘潜能’的老疯子,但我听说过,他这两年似乎已经不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了,”奥德修斯小声说道,“有人说他病了,有人说,他被什么人囚禁了起来。但还有一些说法指出,他多半是搞砸了某个疯狂的实验,把自个儿赔了进去……总之,因为大量日常事务难以处理,城里人就任命了一个委员会代理焦哈尔的职责。至于他本人到底怎样了,就连大多数委员都不太清楚。”

“有意思。”姐姐说道。

总之,在被那艘机帆船监视了几分钟后,拦在防波堤入口处的铁链突然开始落下,而一支小型船队随即从港内驶了出来。这支船队包括了三艘和截住我们的这艘一模一样的武装机帆船,以及一艘更小的快艇。在快艇的船壳顶部绘制着一个红色的十字图案——这个来自旧纪元的标志,是极少数在漫长岁月之后含义仍然没有改变的通用标识之一。

“和我想的一样,只要发现了可疑的、载有传染病患者的船,他们就会先派出检疫官来检查,”奥德修斯点了点头,“如果检疫官确认我们确实患了病,那么我们就不得不在港口内被单独隔离很长一阵子了。”

“那……那不是很糟糕吗?”我问道。

“秋,别犯傻啦!我们又没生病,”姐姐揪了一下我的耳朵,“现在赶紧做好准备,马上就要开始了。”

“呃……开始什么?”我还是不太明白。

姐姐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凑到望远镜后又看了一眼。接着,在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奥德修斯从舵轮旁的一只木箱中取出了一支筒状武器,动作麻利地解除了位于扳机上方的保险,然后将一侧脸颊贴在了那根金属管的表面上,让右眼对准了装在上面的机械式瞄具。

诶诶诶诶!这莫非是……火箭筒来着?!

“抱歉了,请原谅我。”在不知对谁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后,奥德修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扣动了扳机。

一发火箭弹拽着耀眼的橘红色尾羽飞了出去。

由于光复军的交战对象并不是旧纪元的正规军,也几乎不会在冲突中面对那些让古代步兵们心惊胆战、头疼不已的装甲目标,因此单兵火箭筒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并不常见,不过我倒是在《光复军基础手册》上读到过关于这种东西的描述。通常而言,由于单发弹药能携带的推进剂质量有限,这东西的准头和射程都绝对算不上优秀,但奥德修斯却只射击了区区一次,便准确地命中了接近射程极限、在数百米外朝我们驶来的那艘检疫官乘坐的快艇。沉重的弹头用烟迹在空中留下了一条有些歪斜的弧线,然后相当恶趣味地直接砸中了那个红十字标记的正中央。

当然,接下来的爆炸可没让我们失望——快艇的上层建筑在眨眼之间就被烈性炸药制造出的火球完全吞没、并在船上的燃料被引燃后毫不意外地发生了二次殉爆。随着水密结构被破坏,这艘船的残骸迅速翻覆,并且在下沉几米之后准确地卡在了尚未被拉起的拦阻锁链上,活像是一条被挂在钓绳上的死鱼。

这么一来,在找到把快艇残骸弄下去的法子之前,这些锁链暂时是没法在阻挡入侵者进港方面发挥什么作用了。

或许是由于眼前的这一出太过出人意料的缘故,目睹了这一切的圣血会信徒们几乎没有任何人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正如《光复军进阶战术手册》里反复强调的那样,在真枪实弹的战斗中,哪怕是几分之一秒的迟疑和误判,也有可能导致致命的后果:而离我们最近的那艘武装机帆船上的人们,很快就会通过亲身经历认识到这一严酷真理的正确性了。

“就是现在,彼埃尔先生!”

随着盖在桅盘上的那一大块帆布被彼埃尔扯下,一挺大口径六管机枪开始以骇人的速度将弹雨倾泻向可怜的机帆船。虽然机帆船前甲板上的机枪射手立即开始摇动控制机枪俯仰的手轮、试图还击,但双方开始行动的时间差已经决定了他们不会有任何机会——狂暴的点75口径弹雨在眨眼间就将那挺重机枪、连同用于保护射手的金属护盾一同变回了零件状态,而那两名射手的下场……唔,因为我既没有胆量、也没有打算去看,所以自然也没法描述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以后得和‘银色方阵’的伙计们说声谢谢!”在将一整条弹链打光后,彼埃尔一边动作迅速地为六管机枪换上弹药,一边对我们说道,“他们在伊甸岛送给我们的这玩意儿还真不赖,比我这辈子用过的其它家伙都好使多了!”

呃,这么说来,这挺大玩意儿应该是彼埃尔从某架在突袭伊甸岛时坠毁的武装运输机上拆来的了——由于以生存能力强大、皮糙肉厚的变异怪物而非人类为主要假想敌,大多数“银色方阵”所装备的武器都要比光复军使用的标准型号有着大上一号的口径和大上不止一号的威力,这挺六管机枪就是最为典型的例子:在用它朝着那艘可怜的武装机帆船射击时,彼埃尔甚至不得不每隔一阵便暂停射击,以便避免对船体的关键部位造成过于严重的破坏、或者摧毁某些重要设备。值得庆幸的是,必须被打掉的重机枪和无线电恰好被部署在机帆船的船头和船尾部位,这让他至少在朝这些玩意开火时可以不用顾虑太多。

虽然由于过于紧张的关系,我忘记了去确认彼埃尔朝那艘武装机帆船开火所花的时间,但可以确定的是,当第二条100发弹链也被打光时,那艘船已经变成了一堆千疮百孔、面貌难辨的废料,看上去活像是一头已经死了好几天、而且还惨遭鲨鱼群反复撕咬的鲸鱼浮尸。仅仅是因为彼埃尔故意避开了要害部分,因此才能勉强漂浮在水面上。大多数船员都在狂暴的金属风暴中变成了让人无法分辨谁是谁的血肉残块,七零八落地挂在倒塌的桅杆和纠结成一团的缆索之间,或者在被鲜血染红的海面上载沉载浮,而他们甚至还击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由于彼埃尔只有一个人,纵然“银色方阵”送给我们的“礼物”颇为威猛,但他毕竟无法同时压制住所有对手。就在他开始为机枪换上下一条弹链时,那三艘负责护卫检疫官快艇的机帆船已经朝我们开了火。从周围腾起的水柱判断,其中两艘船似乎装载了自制的迫击炮或者小型榴弹炮,而另外一艘则安装着重机枪。更重要的是,在这些帆船的桅杆上、以及防波堤末端的灯塔顶部,我都看到了类似狙击手的家伙,直觉告诉我,这些人的子弹对我们的威胁可比那些不断在海面上炸开的炮弹来得更大。

“准备好了吗?!”奥德修斯突然问道。

“当然。”姐姐点了点头,接着,奥德修斯便用力转动舵轮,让奥德赛号迅速靠近了那艘被打得活像是蜂窝似的武装机帆船。与此同时,姐姐则引燃了几枚烟雾弹的引信,将这些与用空塑料瓶制成的简易浮筒绑在一起的小玩意儿投入了奥德赛号附近的海面。迅速腾起的刺鼻浓烟在几秒钟内就遮蔽了整艘船的身影,同时也让我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糟……糟糕,早知道之前……咳咳咳……之前我们应该准备防毒面具的。”同样被熏得涕泪横流的姐姐小声抱怨道。

奥德修斯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对我们表示歉意,亦或是只是想表明“我真的弄不到那种东西”。不过,至少这些烟幕弹确实起到了效果:随着视野被遮蔽,彼埃尔的那挺正在射击的六管机枪所喷吐出的枪口焰和发出的轰鸣就成了港口守卫者们唯一的瞄准参照物,几乎所有直瞄火力都像被强力磁铁吸引的铁屑一样朝着奥德赛号的桅杆顶部飞了过去。虽然彼埃尔事先已经穿上了厚度堪比轻型装甲车的护甲板,但当不止一发大口径枪弹打在他身上、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时,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纵然不能直接穿透护甲,这些枪弹自身的动能仍然足以让普通人遭受严重的骨折和软组织损伤,甚至导致无法挽回的致命伤。

……当然,至少在生物学意义上,彼埃尔先生并不是“普通人”。这也是为什么必需由他来担任吸引火力的角色的缘故。

“好了,就是现在!”随着奥德赛号与已经接近残骸状态的机帆船的船舷撞在一起,奥德修斯一挥右手,朝我们做了个通用的“前进”手势。而我和姐姐立即打开了手中步枪的保险,保持着随时准备射击的姿势跳上了那艘机帆船……然后就立即滑倒了。之前的扫射溅起的海水和死伤者的鲜血早已沾满了整艘船的甲板,让我的落脚之处变得极为湿滑,而当我狼狈地试图站起来时,又立即在一段缆绳上绊住了脚踝,就这么手舞足蹈地滚到了另一侧船舷附近。要是这时船上还有能够作战的人的话,恐怕我多半早就已经吃到枪子儿了。

万幸的是,彼埃尔之前的活儿干得实在是相当漂亮。除了两名身负重伤、不能动弹的轮机技师之外,我们没有在这艘船上发现任何还能喘气的家伙。在确认这一点后,奥德修斯和姐姐迅速地为那两个重伤员进行了包扎,然后朝着被烟雾笼罩、正遭到集火的奥德赛号丢出了一枚小型信号弹。

桅杆顶部的机枪射击立即停了下来。

“我必须承认,就算是像我这样理性而冷静的人,在许多时候也很有必要稍稍发泄一下那寄宿在我们可悲的生物本能中的破坏欲,”在抓住一道缆绳,像人猿泰山一样跳到这艘正与奥德赛号渐行渐远的机帆船上后,彼埃尔一边脱下被子弹和弹片打得坑坑洼洼的护甲板,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仿佛那些足以致命的重击不过是给他挠了挠痒痒,“这大概就是我们不得不在作为一个社会人之前,首先作为一个以生物性为第一性的自然人的小小悲哀吧?”

“说实话,我觉得这些人才比较悲哀咧。”在从机帆船的舵轮上满脸嫌恶地取下一只被打断的胳膊之后,姐姐嘀咕道,“不过,至少我们现在算是完成了计划的第一部分。下面呢?”

“接下来的部分也毫无问题,”在迅速检查过那台为机帆船提供辅助动力、散发着熏人的燃料乙醇味道和植物油香味的内燃机后,奥德修斯比了一个伸出右手拇指的手势,这表示它仍然处于可以工作的状态,“彼埃尔先生,我们的发信器已经激活了吗?”

“刚刚确认激活,”鼻青脸肿、身上还有好几处醒目的淤伤和弹片划伤正在愈合的自称哲学家答道,同时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台设备、拉长了无线电天线,“我们替奥德赛号准备的远距离操舵系统也在好好地运转着,应该也没问题。剩下的也就只剩我们的‘盟军’出场了。”

“他们能及时抵达吗?”姐姐问了一句。

“也许能,也许不能,”奥德修斯说道,“现在,让我们看看命运是否真的眷顾我们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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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康尽欢  

题图 《2067》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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