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解释

Chapter Seven   Explanations

 

我努力想理清思路，却始终没有成效。书桌上满满当当，书本、卷轴、笔记本、墨水池、羽毛笔、吸墨纸、削笔刀、铅笔、活页纸，七零八落，哪里都是。本准备先把东西收拾整齐，可一打打的活页纸溜下了书桌，散落到地板上；笔筒也侧倒下，羽毛笔、铅笔撒得到处；高塔一般的书本摇摇欲坠，终于坍塌。我连魔法都用不利索了，各种东西在空中碰碰撞撞。

 

混乱之中，露娜忽然走进这昏暗、脏兮兮的屋子，制止了我，朝着书桌点点头，“足见你已收获厚礼，暮光闪闪。”

 

“啥啊？”我回头看了眼书桌，书堆之上正立着一尊瓷制的独角兽小塑像。即使以我一双拙眼，也看得出这塑像十分之精美。生动的姿势恰现出了这只体色天蓝带黄的雌驹蓬勃的活力，优雅的风姿，上釉也恰到好处，熠熠生光。

 

正叹赏时，底下的书稍微一动，瓷像便从书堆上滚落下来。我冲上去，勉强抓住，差点砸在了地上。左看右看，竟然没找着个干净的地方安放这瓷像，书桌上净是研究资料。我又找了堆书，把瓷像放到上面，可还没等松蹄，那堆书就坍倒了，于是立马紧紧地再抓住。

 

其中一本掉下来的书砸在桌角上，弹飞起来，直直朝着壁炉就去了。我刚准备用魔法抓住，可蹄子上的塑像却又左摇右摆，像是要滑下来。

 

“别啊！”我恼羞成怒，大喊起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本书跟熊熊燃烧的柴火来了个亲密接触，闷燃起来。

 

“此馈赠，你保管不得？”露娜抬起跟眉毛质问道，颇具皇室气息。

 

“保管得了，保管得了！”我一口咬定，“腾出点空间就行！这……这根本找不到放的地方呀！”

 

“此无价之珍宝，暮光闪闪。必无损之！”

 

“我……我明白，只……只是……”

 

“虽无空隙，应为之为！”露娜瞪大了眼睛，眼中发出亮光，用魔法从书桌上托起一大堆书、纸片，便要朝壁炉里扔。

 

“不要！”

 

庞然的纸堆停在半空，露娜转过发着白光的眼睛，紧盯着我，“为一空隙，或辞之回，暮光闪闪！无高低贵贱，无远近艰易，必须抉择！”

 

“我……我不知道——”

 

“抉择！”

 

“不……不行——”

 

“抉择！”

 

她雷鸣般的声音震得一堆堆书本纸片轰然倒塌，把我埋在了下面。

 

我猛然惊醒，把毯子甩到一边，蹭的坐起身，一时间头晕脑胀，天旋地转。篝火已经烧得只剩星点余烬，暗淡的火光将圆形大厅映照成一幅阴影与红光构成的风景画。我低头朝竖锯躺处看去，她还熟睡着，却见她身旁闪着一丝微弱的星光，星云一般围绕着。

 

我恨得牙根痒。看来明月之主管闲事管得很开心啊。至少竖锯并不像是在做噩梦。她嘴角微微扬起，咕咕哝哝说着梦话，后蹄也稍微震了一下……她完全不像是梦见自己在跑步……而且还像只趴在火炉前慵懒的猫咪一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依我看，露娜来搅乱别的马梦境的行为，实在是笨拙至极。她还真以为我对竖锯有意思不成？我该是说的很清楚了吧。竖锯早已是我一个好朋友，我也确实已经在自己的生活中，为她留出了一些位置。由于我常在坎特洛特，更别说还要频繁地去大学做客讲座，自然是有大量的机会去拜访她。就算不在同地，也会交换些信件，有关书本、考古学、一切我俩感兴趣的话题。这一切都来得自然而然，我也很乐意。我已经抉择了。

 

我把毯子取回来，深呼吸几个来回，镇静下来，好再睡着。接着就满脑子想着有没有咒语，能相当于个放到意识里的“请勿打扰”标志，渐渐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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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抻了抻身子，缓缓坐起身，感觉精神极了。睁开眼，没有一秒，我就懵住了，不知面前是个什么情况。过了一阵，我的大脑才明白过来这意料之外的景象是怎么回事，也明确了，是幻形灵。成千上百只幻形灵。他们把我俩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乎遮蔽了晨光。

 

“哎呀，真是够了，露娜！”我叫喊道，“请你滚开好不好！”

 

护盾之外，传来了幻形灵窸窸窣窣诡异的笑声，却不见露娜现身。我忽然明白，我并非在做梦。

 

“暮暮？怎……”竖锯也坐起来，眨了眨迷离的睡眼，这才看清楚，“啊啊啊啊！”

 

“阳光，阳光，瓢虫们起床，”虫群之外，传来轻柔却满是死亡气息的声音，“暮光闪闪！来我的领地参观，真是好心。”虫群之间割开一道缝，邪茧女王现了身，她懒散地迈着步子，“啊呀呀！吓到你了吗？那可真是抱歉咯！”

 

竖锯死命抱着我的腰，从角到蹄都在发抖。我拿翅膀把她扇开，轻声说道，“没事的，一切正常。”随后我正襟危坐，傲然蔑视【1】，扫了虫群一眼，这才同他们的女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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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塞拉斯蒂亚常用，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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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茧。”我眯起眼睛，“你没收到我的纸条吗？”

 

“哦，那我可是读了！”她轻蔑地嗤笑一声，“你怎么会觉得，这样侮辱我，不来点惩罚，我能轻易就放过呢？顺便啊，别白费力气往外逃。我已经用自己的魔法把这里都屏蔽住了。一步你也传送不出去！”

 

我又想到其他几个可尝试的魔法，可邪茧的法力太强，我全然不知解除屏蔽的方法。一旦失败，我就没有周旋的余地了。

 

“你的魔法？”我问她，姿态十分端正，心底里却还是十足的厌恶，“看来对我的护盾没有什么办法嘛。”

 

“啊，对了，”女王又朝我一笑，“你这位楚楚可怜的小马倒是很喜欢躲躲藏藏呀？唉，等着你就知道我可是很有耐心的。等到你又累又饿又渴，支撑不起护盾，然后……”她只是微笑，露出了可怖的尖牙。

 

“暮暮……”竖锯语气有些着急了。

 

“不会有事的。”我又拍了她一下，她便安静下来。

 

我并没把这只大虫子的话放在心上，稍微试了几个咒语，确认了她屏蔽的力量和程度。她说的没错：屏蔽得十分有用，恰到好处。传送术失效了，突然扩大护盾的范围，把幻形灵碾死在图书馆壁上的办法也行不通。护盾是随着我一同移动的，可周围围着大量的幻形灵，巨大的质量会挡住护盾的运动。哪怕我只是把护盾降下一瞬间，就再也重建不起了。单纯是因为我已经释放过——啊！经过这样一番思考，又有许多可行测试的想法蹦进了我的脑海。这样说，我不能再护盾之外释放任何魔法，但是可以调整如今存在的这个。我只要耍点小计策，只要改变——

 

“这就是你在纸条里提到的那只马？”邪茧询问道，“可怜的小东西。真是奇怪了，你——”

 

“闭嘴！你这只大块头的蟑螂！”【2】我朝她一指，“我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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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哎呀，突然忘掉“时时和蔼，事事亲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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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扬起前蹄，叽哩哇啦说了一顿，朝我尖叫道，“你会死得缓慢而煎熬，你这自以为是的蛆虫！我要让你的朋友在你面前，四分五裂！我……我……怎么？你在做什么？”

 

“其实有个东西我想试试有好久了，”我说着，护盾旋转起来。

 

“你逃不掉的！白费力气而已——”

 

“你才是该担心逃不逃得掉的那个。如果立马逃的话……”我继续赋予护盾角动量，并渐渐将护盾变为正多边形，“或许能暂时取得些优势。”

 

护盾在邪茧屏蔽的作用范围之内依旧有效，但不能扩张，不能改变球形外形，且必须以我为中心。那么，又怎么样呢？我发现，有限制就经常会激发创造性，产生灵感。所谓的球形护盾是由一个公式定义的，这个公式是对中心周围点的一个描述。但是，如果要产生光滑的球面护盾，那么就需要无限个点，而屏蔽限制魔法却并不能指定点的数量。这样一来，我便可以依我的意愿自由改变点的数量。

 

而在拓扑学上，四面体也是一个球体。

 

我用魔法把竖锯和自己都托起来，等到护盾脱离地面，再对其注入许多动量。护盾转动时渐渐发出了呼呼的声音。有几只虫子想来撞盾，却直接给抛飞到一旁。算他们运气好，是趁我还没把定义点降为四个时撞的。

 

不久，大功告成，我和竖锯漂浮在护盾中央，其实，说是个球形圆锯更贴切。

 

我们慢慢朝邪茧过去，护盾也随着一起移动。“陛下，很可惜您没有把我的纸条当回事，”由于护盾划破空气呼啦呼啦的声响极大，为了让她听见，我提高了声音。护盾碰到了一块蹄子大小的花岗岩碎石，立刻把石块砸成 一片散沙，飞速飞散出去。

 

你们可能不相信，邪茧那眼睛，还能睁得更大哩。

 

当时应当是我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一刻，可我忽然想到接下来的惨状，便忽然有些恶心，“竖锯，不要看，”我说完，又朝邪茧说道，“真的十分十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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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暮，对不起，我竟然还怀疑你，”我们两个坐在图书馆的楼梯上，淋着温暖的阳光，享用着粗茶淡饭。

 

“你要是一起来，就给一群凶巴巴的掠食动物围起来，”我从包里挑了个燕麦卷，“再怎么说害怕都是正常的。”

 

“但有很重要的一点，我是不该害怕的，”她全然不相让，“你在这儿啊！”

 

我深深叹了口气，又把燕麦卷放回去，“可也是因为我，才让咱们搅进这场闹剧里的。要是我直接听你的，把那只幻形灵碾死就得了。邪茧跟其他大多暴君没什么两样，把自己的荣誉看得比民众的命贵重多了。早就该想到那样写会刺激到她，酿成恶果的。”

 

“她跑是跑了，倒留了段尾巴在这儿，肯定后悔死了！而且就那么对破破烂烂的虫翅膀竟然能飞这么快，也吓了我一跳。”

 

竖锯还是没意识到方才有多九死一生，我也完全不想点明了说。她被吓得已经够多了。邪茧将我封锁住，考虑得十分全面，我要是没能根据已有的高等护盾理论知识，想到这样一个结构漏洞，恐怕我们现在早就完蛋了。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尽快搞定，免得再有什么危及生命的情况。

 

我把记笔记的家伙事都拿出来，又写了张纸条。

 

“你又干什么呢？”竖锯问道。

 

“我得写封道歉信给邪茧。”

 

看着竖锯一脸呆相，我真是想大笑出来。她差点在倒过去，“你在干啥！”

 

“竖锯，埋伏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呢，单纯因为我一时气愤，写纸条时耍了点聪明。此事不仅伤及邪茧的荣誉，还轻描淡写地向她威胁。今早晨，我又把她吓得不轻，还让她在整个虫群面前丢了大脸。你觉得，她难道就屁滚尿流地逃回虫巢，在里面生闷气吗？”

 

“啊，你这么一说的话……”竖锯也沉思起来，“可她会接受道歉，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吗？”

 

我摇摇头，“当然不会。可不能只道歉。”

 

“所以呢……”

 

“先写完这个再说吧。”

 

来自小马国尊敬的公主陛下暮光闪闪的问候，致幻形灵虫群尊敬的女王陛下邪茧。

 

尊敬的女王陛下，

 

鄙衷心献上诚挚的歉意，并对这次由鄙而起的双方的不友好，感到悔恨不已。前日的信件是盛怒之下的胡言乱语，语气及内容都应大受指责，且与小马国公主的身份极不相符。

 

同样，鄙今日早晨的言行举止都是由于混杂的感情驱使，理由固然牵强附会，鄙已别无他法。待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由于您高贵的地位，鄙本该尊敬有加，谋求外交蹄段以解决分歧。

 

“我的天哪，暮暮！”竖锯靠在我的肩上看我写信，嘴里哼哼唧唧，“我快吐出来了！”

 

我抬起羽毛笔，用末端的羽毛搔了搔她的鼻子，“可求你别吐到信上，不然还得重写。”

 

鄙郑重希望，两国民众可以共享和平，相互理解。最后，殷切愿望我们能为国民做出表率。鄙向您伸出代表友情的蹄子，但愿能为知晓我们的诸位安一盏引路明灯。

 

“竖锯，能不能不要在旁边要吐一样干呕了？”

 

此外，鄙再向您表达卑劣的歉意，不仅是对言行举止，而且还有闯入您领土的不法行为。鄙完全是在错的一方。

 

鄙及鄙的助蹄到此，是和平前来，为的是科学方面的探险，但如果您愿我们从您的领土上离开，差遣便是。

 

鄙马暮光闪闪公主，

 

无上敬意以致函

 

附言：今晚早些时候，鄙会对女王陛下您的虫巢东北三十公里处的山头进行发掘，此为调查之一。由于发掘方法十分危险，希望您能让您的国民尽量远离彼处。十二公里左右的距离应当足够安全。同时，并不提倡那时朝山头上眺望。

 

“呃……”竖锯鼻子一皱，有些不解，“最后这块什么意思？”

 

“明面上利诱，暗地里威逼。”我说道，“而且这样告诉她我很清楚她虫巢的位置，比较保险。”

 

“我不是很懂。”

 

“先把信好好抄一份送出去，我再跟你讲。”

 

我抄完，卷起来，封好了。

 

“那么……”竖锯轻声地问，“解释解释？”

 

我点点头，“我知道幻形灵虫巢在哪里，也是运气好，邪茧逃跑时用尽了魔力，屏蔽场随之坍塌，我就利用刚刚落下的护盾飞散出的魔力施了几个追踪魔法。对象是随机的，如果直接施法，邪茧察觉得到，这样她既不会当场发现，而且分散在虫群身上也更好些。正是这样，我知道现在就有六七只幻形灵在一旁监视我们。”

 

竖锯惊叫了一声，鬃毛竖立，不住朝四周空荡荡的遗迹打探，“我的天，暮暮！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我不想让你担心嘛，”我解释道，“再说我还得找一只替我送信呢。”

 

我掏出了望远镜，朝六七条街外的一座饱受风吹日晒的高塔望去。我发现了一只幻形灵。她看见我把望远镜摆过去，就立马屈身躲闪，可她独角的顶端依旧露在墙外。我哼了声，“邪茧应该找点儿更靠谱的随从。”

 

我直接把那只幻形灵传送到我身旁，让她独自惊慌了一会儿，毕竟稀里糊涂就到了一只差点把她女王切成碎片的小马面前，也怪害怕的。“很抱歉打扰你，”我说道，“不过请问能不能帮忙把这封信送给你的女王呢？定当十分感谢。”

 

那只幻形灵并没有回应，也没有过来取信，我就直接把信塞进她左前腿的一个洞里，“好了！可不可以快一点？里面有一部分信息是有时效性的。”

 

我取消了漂浮术，松开那只虫子，她便逃走了。

 

“哇。”竖锯说道，“这些小虫子飞的还挺快呢，是吧？”她把捂着耳朵的蹄子放下来，扭过头，“那‘发掘’这事儿怎么办？”

 

“记不记得你列过我的专业？恐怕忘了我最喜欢的一个——天文学了吧？”

 

竖锯一仰头，眯起眼睛盯着我，“怎么，你又准备把我讲晕乎了？”

 

我顿时笑逐颜开，“差不多。你不明白的时候，那皱起的小鼻子可是可爱呢。”

 

她白了我一眼，但我却看见她蓝色的脸颊上透出了一丝微红。显然是朝着我来的。

 

“起初呢，我的确有错误，就是放下狠话却没有任何依据支撑。说是‘光说不做’对吧？这次我就反着来……我其实是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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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语：下章boom，各种意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