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庄诗话》宋 何汶 （八）

李太白 李阳冰说“太白只读圣人写的书，认为郑卫作品是一种羞耻，所以他的诗大多是天仙之辞。他所有的著述，语气上大多是借物起意而进行讽喻。从三代以来，《风》《骚》之后，他驰骋追赶屈、宋，鞭挞扬、马，千年就出像李太白这么一人。” 《蜀道难》 《古今诗话》说“李太白刚从蜀地到京师，贺知章早已知道他的名气，于是来见他，请他写点什么。李太白作《蜀道难》，贺知章见了说‘您不是凡间的人，难道是太白星的精气所化的吗？’于是脱下身上金貂服换酒，直到喝醉，才回去。后来又见到《乌夜啼》，说‘这诗可以哭鬼神。’”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以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衡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涂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山空。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乌栖曲》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金壶丁丁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明奈乐何。 《乌夜啼》 黄云城边乌欲栖，归飞哑哑枝上啼；机中织绵秦川女，碧纱如烟隔窗语；停梭向人问故夫，欲说辽西泪如雨。 《关山月》 《吕氏童蒙训》说“比如‘晓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和‘沙墩至梁苑，二十五长亭；大舶夹双橹，中流鹅鹳鸣。’之类的辞句，气盖一世，学诗的人如果了解里中的精髓，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戌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淮阴书怀寄王宋城》 沙墩至梁苑，二十五长亭；大舶夹双橹，中流鹅鹳鸣；云山扫空碧，川岳涵余清；飞凫从西来，适与佳兴并；眷言王乔舄，婉娈故人情；复此亲懿会，而增交道荣；沿洄且不定，飘忽怅徂征；暝投淮阴宿，欣得漂母迎；斗酒烹黄鸡，一餐感素诚；予为楚壮士，不是鲁诸生；有德必报之，千金耻为轻；缅书羁孤意，远寄棹歌声。 《襄阳歌》 六一居士说“‘落日欲没岘山西，倒著接篱花下迷；襄阳小儿齐拍手，大家齐唱白铜鞮。’这些句子很平常。到了‘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读这里能见太白的横放。所以他的诗能惊动千古，难道不是吗？” 落日欲没岘山西，倒著接篱花下迷；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傍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鸬鹚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此江若变作春酒，垒麴便筑糟邱台。金鞍骏马换少妾，笑坐金鞍歌落梅；车傍侧挂一壶酒，凤笙龙管行相催；咸阳市上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龟头剥落生莓苔；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舒州杓，力士铛，李白与尔同死生；襄王云雨今安在，江水东流猿夜声。 《望庐山瀑布泉》 苕溪渔隐说“太白《望庐山》绝句等诗，苏东坡非常喜欢，所以他才写下‘帝遣银河一泒垂，古来惟有谪仙词。’的句子来。但我认为太白的‘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这句，那叫一个磊落清壮，话不多 意境深，比前绝句优秀多了。”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望庐山瀑布》 西登香炉峰，南见瀑布水；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歘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仰观势转雄，壮哉造化功；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空中乱潨射，左右洗青壁；飞珠散轻霞，流沬沸穹石；而我游名山，对之心益闲；无论漱琼液，还得洗尘颜；且谐宿所好，永愿辞人间。 《长干行》 黄山谷说“《太白集》中收集的二篇《长干行》，有‘妾发初覆额’，这首是太白写的；这‘忆妾深闺里’，这首是李益尚书写的，也就是人称“痴妒尚书李十郎”这位。他写的词意也算清丽可喜，这样乱入太白的诗集中，一般人也看不出。大儒曾子固在刊定《太白集》时，他也楞没瞧出来。李太白那种豪放，是人中凤凰麒麟，譬如生在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即便是喝高了在睡中发梦暗啽说无意义的呓语时，也不会讲出好冷啊或给点吃的这样的声音来。”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鸣天上哀；门前旧行迹，一一生苍苔；苔深不可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长干行》李益 忆妾深闺里，烟尘不曾识；嫁与长干人，沙头候风色；五月南风兴，思君下巴陵；八月西风起，想君发扬子；去来悲如何，见少别离多；湘潭几日到，妾梦越风波；昨夜狂风度，吹折江头树；淼淼暗无边，行人在何处；好乘浮云骢，佳期兰渚东；鸳鸯绿蒲上，翡翠锦屏中；自怜十五余，颜色桃花红；那作商人妇，愁水复愁风。 《金陵酒肆留别》 《诗眼》说“黄山谷说‘学诗的人如果不能明了古人的用意，就往往只能学些皮毛，所以二者相差很远。如这句：风吹柳花满店香。如果有人想模仿这句，但也不可能与李太白同意趣。至于这句：吴姬压酒劝客尝。单压酒这二字，其他人不懂得用。这句：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也没人写得出。而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到这李太白才真正放出大招来，应当潜心学习。’所以学习的人要先了解意境为主，禅家说这是正法眼，如果有了这样了解的智慧（原文 直须具此眼目），才可能入道。”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问取东流水，别意与说谁短长。 《远别离》 《乐府录》说“李白乐府有篇《远别离》，诗句有深深的哀伤与思念，吴迈、江文通等人的作品达不到这个程度。” 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我纵言之将何补，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雷凭凭兮欲吼怒，尧舜当之禅禹；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或云尧幽囚，舜野死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弟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远；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君马黄》 《乐府题解》说“有‘君马黄，臣马苍，二马同逐君马良；终言美人归以南，归以北，驾车驰马，今我心伤。’才有李白所写的‘君马黄，我马白，马色虽不同，人心本无隔。’在最后说‘相知在急难，独好亦何益。’李白的诗有自己的想法，和古人不是同模子，这种非远非近的写作，真可与喜欢学诗的人共学。” 君马黄，我马白，马色虽不同，人心本无隔；共作游冶盘，双行洛阳陌；长剑既照曜，高冠何赩赫；各有千金裘，俱为五侯客；猛虎落陷阱，壮夫时屈厄；相知在急难，独好亦何益。 《临江王节士歌》 《乐府题解》说“李白也有写类似的诗，但感情更激奋，有古人那股忠烈气节。” 洞庭白波木叶稀，燕鸿始入吴云飞；吴云寒，燕鸿苦，风号沙宿潇湘蒲，节士感秋泪如雨；白日当天心，照之可以事明主；壮士愤，雄风生，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