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孙策传 译文(其五)

原文:
权称尊号,追谥策曰长沙桓王,封子绍为吴侯,后改封上虞侯。绍卒,子奉嗣。孙皓时,讹言谓奉当立,诛死。
评曰:孙坚勇挚刚毅,孤微发迹,导温戮卓,山陵杜塞,有忠壮之烈。策英气杰济,猛锐冠世,览奇取异,志陵中夏。然皆轻佻果躁,陨身致败。且割据江东,策之基兆也,而权尊崇未至,子止侯爵,於义俭矣。【孙盛曰:孙氏兄弟皆明略绝群。创基立事,策之由也,自临终之日,顾命委权。夫意气之间,犹有刎颈,况天伦之笃爱,豪达之英鉴,岂吝名号於既往,违本情之至实哉?抑将远思虚盈之数,而慎其名器者乎?夫正本定名,为国之大防;杜绝疑贰,消衅之良谟。是故鲁隐矜义,终致羽父之祸;宋宣怀仁,卒有殇公之哀。皆心存小善,而不达经纶之图;求誉当年,而不思贻厥之谋。可谓轻千乘之国,蹈道则未也。孙氏因扰攘之际,得奋其纵横之志,业非积德之基,邦无磐石之固,势一则禄祚可终,情乖则祸乱尘起,安可不防微於未兆,虑难於将来?壮哉!策为首事之君,有吴开国之主;将相在列,皆其旧也,而嗣子弱劣,析薪弗荷,奉援则鲁桓、田巿之难作,崇之则与夷、子冯之祸兴。是以正名定本,使贵贱殊邈,然后国无陵肆之责,后嗣罔猜忌之嫌,群情绝异端之论,不逞杜觊觎之心;於情虽违,於事虽俭,至於括囊远图,永保维城,可谓为之于其未有,治之于其未乱者也。陈氏之评,其未达乎!】

译文:
孙权登基称帝后,追谥孙策为长沙桓王,封孙策的儿子孙绍为吴侯,之后又改封上虞候。孙绍死后,由他的儿子孙奉继承爵位。孙皓在位期间,有谣言说孙奉应当做皇帝,于是孙皓将其诛杀。
评语:孙坚勇敢刚毅,从鄙陋低贱的地位起家,引导张温杀董卓,又把董卓挖掘的帝陵全部填平,可见他有忠诚雄壮的气节。孙策气概豪迈,超群绝伦,锐气盖世,喜欢出奇制胜,志在一统华夏。然而此父子二人都过于轻率,且武断急躁,从而导致了他们的丧生失败。另外孙氏能割据江东,是孙策奠定的基础,然而孙权对他的尊崇不够,他的儿子只是侯爵,从道义的角度来看,有些吝惜了。孙盛说:孙氏兄弟二人高明的谋略都是超出同辈的。创立基业并成就一番事业,是从孙策开始的,在他将要去世的时候,临终遗命对孙权委以重任。在恩义与情谊之间,还有同生死共患难的友情,更何况兄弟之间的关爱,像(孙策、孙权)这样英豪贤达之人是英明监察的,岂是会吝惜名号与过往,去违背最真实的本心呢?(孙权)不过是为了考虑国家长远兴亡的变数,从而谨慎地追谥(孙策)名号、仪制以及器物吧!一直以来端正其本源、归正自己的名分,是国家重要且原则性的问题;也是杜绝怀疑别人有二心,消除矛盾的良策。正是因为鲁隐公怜悯兄弟之间的情谊,最终招致羽父之祸(鲁隐公是春秋时期鲁国第十四代国君,在位十一年。鲁惠公死时,太子允还年幼,便由其兄长息姑代掌国君之位,也就是鲁隐公。后来鲁国大夫公子挥,也就是羽父来见鲁隐公,请求由他去杀掉公子允,并想借此求得太宰的官职。鲁隐公没有答应,并向羽父表达了要将国君之位交还给公子允的想法。羽父担心公子允知道这个事后杀了自己,于是他反而向公子允说鲁隐公想要除掉他好一直坐在国君的宝座之上。公子允听信羽父的话,于是让他趁鲁隐公去祭拜时率军把鲁隐公给杀了。就这样公子允即位,也就是鲁桓公,而乱臣贼子羽父则依然受到鲁桓公的重用);宋宣公怀有妇人之仁,最终才有了宋殇公悲哀的遭遇(公元前729年,宋宣公在临死前舍弃了自己的太子与夷,传位给自己的弟弟公子和,也就是宋穆公。公元前720年,宋穆公病重,他也舍弃自己的儿子公子冯,传位给与夷,与夷继位,是为宋殇公。宋殇公在位时,以孔父嘉为司马,华督为太宰,公元前710年,华督因贪恋孔父嘉妻子的美色,于是杀孔父嘉而夺其妻。宋殇公得知后大怒,华督害怕遭到宋殇公诛杀,于是先下手为强,将宋殇公杀害,之后他又从郑国迎回公子冯,让其继位,是为宋庄公)。他们虽都心中怀有小的善行,却没有通晓筹划治理国家的考量;当年(自己个人)求得了名誉,却没有考虑传位于子孙后代的谋划。这种做法可以说是不仅轻视了整个国家,履行正道的行为也没有做到啊。孙氏趁战乱之际,得以施展纵横驰骋的壮志,其创下的事业并不是靠积累善德为基础,其邦国也没有像磐石那样的坚固,局势统一的话则福禄便可长久,性情乖张的话则会导致祸乱像尘土一样不断发生,怎么能不在祸端还未发生时就进行细节上的防范,考虑将来要遇到的祸难呢?雄壮啊!孙策是最先创下事业的君主,是东吴的开国之主;朝中排列站立的文武大臣,都是孙策的老部下,然而他的儿子(孙绍)软弱低劣,没有能力继承父业(“析薪弗荷”这句出自西晋潘岳的《家风诗》,直译为“木柴劈开后难以负重”),倘若让其继位就会发生像鲁桓公(公元前709年,鲁桓公遣羽父赴齐为自己迎娶齐襄公的妹妹文姜为夫人。公元前694年,鲁桓公与夫人文姜到齐国,结果齐襄公与文姜通奸乱伦,鲁桓公知道后怒斥文姜,文姜转而把这件事告诉了齐襄公,于是齐襄公派公子彭生杀害了鲁桓公)、田市(公元前208年的六月,秦将章邯杀死了齐王田儋,齐人于是拥立齐王建的弟弟田假为新齐王,田儋的从弟田荣起兵赶走了田假,田假逃往至楚国。同年八月,田荣立田儋的儿子田市为齐王,并要求楚国交出田假,楚国没有搭理他,所以田荣后来没有随项羽入关。后项羽分封十八路诸侯,封原田荣的副将田都为临淄王、齐王建的孙子田安为齐北王、田市为胶东王,而田荣则没有受封,田荣不服,不让田市离开临淄去胶东。田市则害怕项羽怪罪,悄悄到了胶东。公元前206年的六月,田荣率兵击杀田市,自立为齐王)那样的灾难,给他尊崇地位的话就会兴起像与夷(宋殇公)、子冯(宋庄公)那样的祸乱。所以归正名分确定根本,让尊贵与贫贱二者不同的身份远远地区分开来,这样之后国家就不会发生任意妄为的责难,后嗣儿孙也避免了互相猜忌的嫌疑,群臣和民众们也断绝了异端邪说的言论,不得志的人也杜绝了自己谋求大位的非分之想;孙权对孙策的追谥虽然违背了情理,给予其后代的待遇也有些贫乏,但从国家方面的长远考虑,这在长期保护皇室宗族,维护国家安定上,可以说是防患于事情还未出现,消除尚未发生动乱的良策了。陈寿的评语,真是不够通达呀!【东晋人孙盛用掉书袋式的举例论证加大段论述,无非就是想反驳陈寿认为孙权对孙策“尊崇未至,子止侯爵,于义俭矣”的观点,通过“拉踩”的方式其真正目的是要彰显自己学识渊博且具有真知灼见。观孙权晚年在立储问题上废长立幼,昏招迭出,就可以表明孙盛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再对比司马炎称帝后追尊自己的伯父司马师为景皇帝,而孙权却只追谥了孙策为长沙桓王,说其对自己的兄长“尊崇未至,于义俭矣”又有什么错呢?还有孙盛所列举的鲁隐公和宋殇公的例子,了解过后你就会发现造成他们悲剧原因的根本,不是兄弟之间的隔阂,而是朝中的乱臣贼子们,只要你拥有一个正确的历史观念,面对鲁隐公和宋殇公的遭遇,一定会扼腕叹息,然后对于像羽父和华督这样的奸佞小人是深恶痛绝的,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同时也要指责鲁隐公他们是如此地识人不明,如果不重用羽父这类奸人,自己也不会惹来杀身之祸。我们再看结果,孙权给予孙策及其后代的待遇很一般,但最后孙皓在位时,还是因为谣言和猜忌,把孙策的孙子孙奉给杀了,当然孙奉的死一方面说明孙皓这人残忍无情,另一方面也表明孙奉自己能力不足,既没有祖父孙策的英气神武之姿,也没有明哲保身的智谋胆略。我们再说回孙权,儒家对人的评判无外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四个方面,而孙权个人在“齐家”以及“平天下”这两个方面是远不及其兄孙策的,举例来说就是孙策死后立孙权为继承人时,宗室孙暠曾想抢班夺权;而另一位宗室孙辅也是因为担忧孙权无力保住江东,才会遣使与曹操暗中往来。正是因为“孙十万”不管是能力还是内心都不够强大,可以说他一直生活在自己兄长的阴影之下,所以其才会在称帝后不愿追谥孙策为帝,其无非就是想最后在身份地位上能压自己兄长一头。我想孙权对自己这个英勇无比的长兄的情感其实是很复杂的,有崇敬之情,亦有嫉妒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