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帧|林小庄】【长夜番外】桃花细雨渡硝烟（二十七）（完结）
顾燕帧心里难受了大半夜，失眠到天快亮才睡着，于是第二天难得地起晚了。他来到楼下的时候，叶冲和林楠笙都已经离开，小庄正在厨房洗早餐的碗筷。
顾燕帧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下颌轻轻撑在小庄肩上，眼神温柔又忧伤。他知道小庄以前过的不好，但从不知道竟是如此悲伤的一个故事，让他心里一阵阵的闷痛。
他腾出一只手抽走了小庄手里的盘子，“这些事放着我来就好。”他说道。
小庄笑笑，“我都休息这么久了，这点小事儿没问题的。”
顾燕帧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就是不想让你做，就算以后身体完全痊愈了也不许你做，全都放着我来，我要把你宠上天。”
小庄眼里笑意更甚，“你这张嘴，骗过多少人？”他调笑道。
“你这么说我太伤心了，我可从来不骗人。”他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
小庄耳垂一阵酥麻，他歪了下头，躲过了顾燕帧的暧昧攻击，转过脸看到一双肿成金鱼一样的眼睛，“你这是怎么了？”他奇怪地问道。
“昨晚上跟叶冲聊天聊嗨了，没睡好。”顾燕帧避重就轻地说道。
“你跟叶冲？”小庄更奇怪了，这俩人八字不合，说不了两句就能掐起来，居然还有聊天聊到失眠的时候？
“就算我俩互看对方不顺眼，但偶尔也是可以聊一聊的，”顾燕帧继续找补，“他昨天跟我说，我要是敢对你不好，他打断我的腿，——你说我能不兴奋吗？”
叶冲这话的含义不言而喻，小庄不由得展颜一笑，“他是这么说的啊……”
“嗯，好话不会好好说，非要说得凶巴巴的。”顾燕帧抱怨道。
“他这是害羞、不好意思。”小庄说道，同时拿起菜刀切了两片土豆贴到顾燕帧的下眼睑上，“土豆可以去浮肿。”他解释道，可是看着顾燕帧那副滑稽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笑话我是不是？”顾燕帧一边说一边伸手在他两肋搔他痒，小庄连连躲闪。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安静下来，顾燕帧却抱着小庄不肯撒手。
“燕帧，你到底怎么了？”小庄问道，虽然在笑在闹，可他觉得顾燕帧的情绪并不高涨，甚至是有些低落的。
“没怎么，就是突然有点害怕，”顾燕帧说道，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害怕会失去你。”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小庄曾经历过那么多次生死，每一次都可能会让自己失去他。
小庄惊异地扭头看着他，“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这不是好端端在这儿吗？”
“哪里好端端了？”顾燕帧气闷地把他又往怀里紧了紧，“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一摸全是骨头，手感一点都不好。”
“嫌我手感不好？那你就别碰我。”小庄佯怒，同时挣扎着要起身。顾燕帧哪里肯放他，两个人顿时在沙发上滚做一团，活像两只打打闹闹的小猫小狗。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小庄拍掉顾燕帧那捣乱的手，拿起话筒接了电话，听了两句之后，小庄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却目露欣喜，应了几句之后，他挂断了电话。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顾燕帧看着小庄满眼的笑意，不由得出声询问。
“好事儿，”小庄答道，“顾将军要回来。”
顾宗堂在香港居住了快一年，看多了那些外国人欺压华人百姓，他曾数次打抱不平，而当地警察却故意偏袒那些仗势欺人的外国人。这一天他气得砸了桌子上所有东西，他一生戎马只为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如今却要在这方寸之地受这欺压之苦。于是他决定要回来，即使以败军之将的身份回来做战俘，也不想再苟且于香港做一个二等公民。
他想办法联系到中央政府，却发现中共中央对自己的态度与他预想的大相径庭，在军政界打滚了半辈子，他瞬间就想到这与林小庄脱不了干系。而小庄的真实身份，在他顺利到达香港之后就已经猜到了。于是他提出，他回归内地的事宜，只与林小庄谈。
“不是吧？国民政府兵败如山倒，他居然还想跟中央谈条件？他也不怕不让他回来。”顾燕帧担忧地说道。
“顾将军深明大义，在关键时刻弃暗投明主动将重要情报交予我军，使得我军在渡江战役中取得重大胜利，是有功之臣，自然要论功行赏；何况以他在国民政府军中的身份地位，他的归顺意义重大，会对负隅顽抗的国民政府军在心理上造成有力打击，所以他当然有资格谈条件。”小庄解释道。
“啊？我爹他怎么可能主动……”顾燕帧惊讶，但看到小庄那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突然反应过来，“小庄，你……？”
小庄肯定地笑笑，“作为我个人，很敬佩顾将军的为人，他又是你的父亲，国民政府的失败几成定局，我想这样可以给你们留一条退路。”
“小庄，谢谢！谢谢你能替我们想这么多。”顾燕帧感动地说道。
“不客气，”小庄笑得揶揄，“谁让我看上人家儿子了呢？拐了人家儿子，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嗯？”顾燕帧凑近了，轻轻捏起了小庄的下巴，“难道不是我拐走了你？”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哀嚎道：“完了完了完了，我爹回来知道了咱俩的关系，肯定打断我的腿啊！”
“怕了？”小庄好笑地看着他，“没事儿，顾将军要是打你，我帮你挡着。”
“你敢！”顾燕帧恶狠狠地说道，“他要打就打我，你要敢往前冲，我三个月不理你！”
“好，听你的，”小庄笑着，宠溺地揉乱了顾燕帧的头发，“到时候你记得跑快点啊。”
阳光照得小庄的眼睛亮晶晶的，顾燕帧在他黑水晶一样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他心脏一阵砰砰乱跳，觉得自己就像那影子一样，深陷在那两坛幽深的湖水中，不可自拔。他看着小庄，正想吻下去，小庄却一个闪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顾将军说要与我电报联系，我去书房了，这是公务，你不许来捣乱。”小庄一边警告着，一边离开。
扑了个空的顾燕帧，看着他的背影，满心失望。
顾将军的条件很简单，很快谈妥，他年纪不小了，这一生南征北战得也累了，只想有个安身之所能安度晚年，中央政府自然以优遇相待。他要求与小庄相谈，其实不过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求个答案。
几日后，有人送来的一个文件袋，小庄从里面拿出了几页纸，看了看上面的内容之后，对着顾燕帧说道：“燕帧，人民解放军要组建空军部队，现在招收飞行学员，你要不要报名？”
顾燕帧瞬间瞪大了眼睛，“要要要，我当然要啊！”他兴奋从小庄手里抢走那几页纸仔细研读起来，“啊？这里写着从东北航校招收学员，我好像没资格。”他不确定地问道。
“这是顾将军回归的条件之一，给你一个报考飞行员的机会，但最后能不能录取，看你的成绩。”小庄解释道。
“我爹？他同意我去做飞行员了？”顾燕帧兴奋地问道，但细想想，他爹其实当年也是同意的，甚至为自己有这个志向而骄傲，只是后来改变了主意。
但接下来他又发现了问题，“还要考英语？别的科目我敢说能拿个好成绩，可是英语……小庄，我……”他支吾着，最后有点难为情地说道：“其实我说谎了，我说我通过了飞行员的招生考试，其实我那次英语没及格，只考了57分，是我爹找人走了后门。”
小庄怔愣了三秒，然后想了想，安慰地说道：“57分，差的不多，我帮你，没问题的。”
“真的？”顾燕帧眼里充满了惊喜，“你可以帮我走后门？”
小庄的笑容逐渐僵硬，他突然一巴掌抽在顾燕帧后脑勺上，怒道：“顾燕帧，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你好好学习把那三分补上来，别满脑子歪门邪道！”随后他抚着额头叹道：“真是气死我了……”
顾燕帧赶紧安抚：“小庄你别生气，你现在不能生气的，我一定努力，我好好学。”
小庄看他一眼，让自己平静下来，“一会儿去一趟书店，买些参考书回来，明天开始好好学习。”
顾燕帧点头如捣蒜，态度真诚地连连应承。
晚上，叶冲翻着他们买回来的书，“这不算难嘛，突击个两个月，怎么也及格了。”
顾燕帧却一脸绝望：“这不难吗？很多词看着眼熟可是想不起来意思……”
“再背一背就好了，你又不是一点基础没有，再说还有小庄呢，他英语那么好，让他教你。”叶冲说道。
顾燕帧凑过来问道：“你英语是不是也挺好的，跟我说说有什么学习的捷径呗？”
“没什么捷径啊，就是多听多背多练，”叶冲想了想说道，“小庄英语好也是因为他工作中常用。”
“没有捷径啊……”顾燕帧一脸的心如死灰。
“对，没有，”叶冲把手里的书塞给他，“你赶紧背去吧，现在就开始，多背一个是一个。”
顾燕帧开始补习英语的第一天——
阳光和煦，清风徐来，小庄那口纯正的伦敦音让顾燕帧听得如醉如痴。看着小庄那粉色花瓣一样上下轻舞的双唇，他渐渐地就心猿意马起来。小庄读着读着，突然觉得旁边的顾燕帧异常安静，他眼波轻转，突然一张俊脸在眼前无限放大到模糊，然后他的唇就被人轻柔地含住。他惊疑地眨了眨眼，那长长的睫毛轻扫，就像蝴蝶轻柔地扇动了翅膀，把顾燕帧的心湖搅得波澜肆起。
“燕帧？”小庄疑问。
“你别说话，让我亲。”顾燕帧亲得停不下来，越亲越起劲，同时上下其手，最后成功地撩拨起了两人的爱欲。
一个多小时之后……
顾燕帧翘着腿抖搂着脚丫子，愉快地哼着歌。小庄一脸惊疑懵逼地望着天花板，拉过一条被单把自己裹了个严实，他想不通，不是学英语吗？怎么就学到床上来了？不可思议的是他还配合了……
“你觉得你这样对吗？”他不由得出声诘问。
顾燕帧语塞地眨眨眼，然后有点心虚地说道：“可是谁让小庄你读英语那么好听，我也是情之所至、身随意动……”
小庄心里万马奔腾，扭过头不想看他。
第二天——
叶冲看着顾燕帧，神色疑惑，“小庄居然说他教不了你，你到底是干什么了？”
顾燕帧悻悻地不说话，私事，没必要跟叶冲说。
叶冲也懒得问，拿起一本习题册递给他：“单词我不管，你自己背去，我给你讲语法，这两页题先做了，然后有错的我给你讲。”
两页题做完……
叶冲“啧啧”直摇头：“20个题，您错了12个？咱还能错更多吗？算了，真实水平也没办法，接下来好好听哈。”
一个小时以后……
叶冲：“我去——，讲几遍了？第三人称单数动词要加‘s’，你怎么还错？动词的过去式和过去分词还分不清，这很难吗？时态就那么几个，你倒是看清楚了再选啊？”
又半个小时过去……
叶冲翻了个白眼且逐渐暴躁：“你到底行不行啊？这个固定搭配出现三次了吧，不就是一般式变成了过去式，就不认识了？还有这里那么大一个since你没看见啊？要不要这么笨啊？！”
随着叶冲的絮叨，顾燕帧脸色愈发铁青，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姓叶的我忍你好久了哈！你有完没完？讲题就讲题你冷嘲热讽的是几个意思啊？！不想讲就别讲，谁求着你啊？！”
叶冲的火气也瞬间给搓了上来：“哟？你还不高兴了？我哪句话说错了？不想听拉倒，你当我那么闲呢？”
“叶冲你是不是想打架啊？！”
“打就打，谁怕你啊？早想揍你了！”
又是短暂的半小时过去……
同样鼻青脸肿的两个人分别居于沙发两端，气势汹汹地怒视着对方，中间隔着一个抚额兴叹的小庄。
第三天，正是周末——
顾燕帧一下楼，就看见林楠笙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他昨天做过的习题册。
林楠笙抬起眼皮淡漠地看了看他，不同于自家老爹那让人感觉矮半头的不怒自威，林楠笙是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透心凉。顾燕帧不自觉地退了半步，恭敬地问道：“林大哥，您怎么来了？还这么早……”
“小庄拜托我帮你补习一下英语，左右睡不着了，就早点过来。”林楠笙语气淡淡的开口。
“这个……怎么好劳您的大驾啊，我自学，不懂的问小庄就好了。”顾燕帧婉拒道。
林楠笙扬了扬手里的习题册，不尽赞同地说道：“就你这个基础，靠你自己，两个月的时间恐怕很难及格，小庄确实可以帮你，不过他说坐太久觉得累，我不想他重伤初愈太过辛苦。”
顾燕帧闻言一惊：“做太久会累这种事他怎么也跟您说啊？这确实是我不好，我没把握好分寸……”
林楠笙疑惑：“你在说什么？”
“我……”顾燕帧愣住，难道会错意了？“呃……，我是说我确实问了太多问题，累着小庄了。”
林楠笙似乎仍有疑问，但也没再深究，他靠进沙发里，盯着顾燕帧看了几秒，用略带轻蔑的口吻不解地说道：“真是不知道小庄看上你什么，你也快24了吧，几乎一事无成；小庄24岁的时候已经是南铁香港的分社长，为国家输送回了大量重要情报。”
顾燕帧闻言羞愧，但无法反驳，因为林楠笙没说错。
“不过也没关系，”林楠笙话锋一转，“现在努力也来得及，我大学读的是师范，也曾做过几年教官，教书也算是有点经验，而且我不会像叶冲那么没耐性，只要你肯学，两个多月，让你及格问题不大。小庄一直说你脑子聪明，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看着沉默不语的顾燕帧，林楠笙突然拿出了当年在中美合作所做教官的气势厉声问道：“听明白了没有？！”
顾燕帧骨子里那军校生的记忆瞬间复苏，他条件反射地起立——立正——大声回答：“明白！”
他们这洪亮的两声把站在楼梯上偷听的小庄吓一哆嗦。小庄拍拍自己噗通乱跳的小心脏，顺了口气，心道还得他哥出马，这激将法简直用得不要太好。
十几分钟后，顾燕帧坐在已经支好的课桌和黑板前。小庄从房间窗子看出去，两人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专心，不由得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1949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同年11月1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部队成立，顾燕帧也作为新中国的第一批飞行学员应召入伍。
次年，又是一年春来早，小庄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窗外是宽阔的停机坪和长长的跑道。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到叶冲正笑得一脸揶揄，“别看了，你在这儿找不着他的，”叶冲说道，“早上9点开始的飞行训练，早飞没影了，不过也快该回来了。他要是知道你来，肯定特别高兴。”
小庄笑着转过身，轻轻敲了叶冲一拳，“没大没小，就知道打趣你哥。”随后他说道，“看样子最近跟燕帧处得还不错？”
叶冲轻哼一声，说道：“人前对我这个教官还算恭敬，人后那是各种不服，我能怎么办？忍着呗，实在忍无可忍了，那就打一架。”
“你个做教官的，动手打学员，这样好吗？”小庄不禁好笑，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当他们知道叶冲被派遣来华东空军司令部任职，并兼任无线电技术方面的教官时，这两人那相互嫌弃的眼神。
“对，不能说打架，那是切磋，”叶冲不无赞许说道，“虽然他英语学得一般，不过其他方面倒是真的不错，飞行技术一流，体能每次考核都是第一，机械方面甚至还挺有才华。”
叶冲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他去做个机械设计方面的工程师也一定会很出色，又安稳，你干嘛非要说服顾将军替他要了个飞行员的报考资格，飞行员这个职业……”毕竟危险系数太高，若真的有个意外，他不想看见小庄难过。
“我如果要他安安稳稳陪在我身边，他一定会答应的，但我不能那么自私，”小庄看着浩瀚天边的几个小黑点，笑容温柔，目光中却带着豪迈，“他有鲲鹏之志，自当扶摇直上九万里；我既能给他一阵清风助他一程，又何苦做那枷锁把他锁在地面上？”
叶冲的目光同样落在天边，——小庄的这一阵风会托起一个王牌飞行员，毋庸置疑的。
“我让你帮我打听的事你问到了没有？”小庄突然话题一转，他身体康复得差不多之后就在上海帮忙处理商界事务，但一直是临时职务，如今上海局面基本稳定，关于他的归属却还没有定论。
“打听了，上面的意思是要你去外交部，虽然还没下达调令，但基本也确定了。”叶冲答道。
“外交部？”小庄惊讶，“我之前递交的申请是去商务部，我最擅长的是经济管理。咱们现在太穷了，要着重发展经济改善民生。”
“咱们建国不久，日后外交任务也会越来越重，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叶冲说道，小庄的想法他知道，也向上级表达了，他现在是重复上级意见而已，“中国懂经济的人不少，但是能熟练使用三门外语、口才好还形象这么好的，没几个啊，你这样的人才站在世界面前代表中国，咱们才有面子啊。”
“你调侃我是不是？”小庄不满地问道。
“不完全是，”叶冲调皮地笑道，“你就别试图反抗了，你去外交部，这是总理钦点的，你敢不去？”
小庄手指着自己，疑惑地眨巴着眼，“总理知道我？”
叶冲有些无奈地搭上小庄的肩，“哥，我知道你一贯深藏功与名，但是渡江战役你的情报立了多大功你心里没点数啊？谁都知道你了好吗？”
“好吧，”小庄认命地叹道，“不过外交部，要是去了那儿，咱们以后恐怕又是聚少离多了。”
“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叶冲安慰道。
“不懂别乱说好不好，这是情诗，你对着我说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兄弟情不是情啊？”叶冲这时一指窗外，“喏，你想朝朝暮暮的那个人来了，我这个电灯泡就匿了哈，bye-bye。”他说完转身就走，一步都不迟疑。
窗外长长的跑道上，一架训练机呼啸着从天而降，然后稳稳地停下。舱门打开，一条高大英挺的身影从里面跳出来，他摘下飞行帽，迎着风晃了晃头，旁边的引导员对他说了句什么，他立刻两眼一亮，同时朝着大厅方向寻视过来。当他目光锁住小庄的位置，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他带着一身春日暖阳，大步地跑了过来。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7月，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参战，其间多次侵犯我国丹东地区；10月，中央政治局会议决议出兵朝鲜，抗美援朝运动正式开启；次年5月，顾燕帧随人民志愿军空军部队入朝作战，于数次战役中屡立战功。
转眼已是1953年，又是春天。
清晨，一列火车在一片云蒸雾罩中喘息着、缓缓驶入站台。叶冲跟随着列车漫步于站台之上，直到列车静止、那道颀长优雅的身影出现在车厢门口。
“小庄！”他笑着迎上去。两人轻轻相拥了一下，叶冲顺手接过他手里的皮箱。
小庄于1950年7月调任中国外交部，之后便常驻北京，只有逢年过节或出差偶尔回一下上海，这一次他是特地回来参加叶冲与何樱的婚礼。
汽车行驶在上海的街道上，小庄看着那些熟悉的街景，突然想起了多年前，他从码头接了叶冲回家，一晃竟是十年过去了。
“这么多年了，你和何樱可算是修成正果了，你们不急，我都着急了。”小庄说道。
“我怎么不急，可是何樱要读医科大，要做医生，我也不能妨碍人家进步不是？”叶冲无奈地说道。
“何樱这学业是结束了，可是事业又刚起步，你俩都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要孩子？”小庄继续操心地问道。
“你怎么那么啰嗦呢？”叶冲没啥耐心地反问，而后又小声地嘀咕着，“孩子……倒是年底就会出生了……”
小庄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已经有了？你们……”随后他了然道：“原来如此，双喜临门，何樱也不能再拖着不结婚了，你这招儿不错。”
“说什么呢？纯属意外好不好？我是那种会算计自己媳妇的人吗？”叶冲不满地反驳着。
小庄看着他，笑笑不说话，叶冲语气里故作不满，但嘴角始终是上扬的，幸福全在眼睛里。
带着淡淡阴翳的天空突然飘起了细雨，被风吹着飘进了车窗，轻柔地拂过小庄的脸，他深深吸了一口这江南温润的空气，又是春天了，他院子里那棵桃花树，又是花满枝头、繁花似锦了吧？
“冲，”他淡淡地开口，“燕帧他，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小庄的问话，让叶冲不禁心里一紧。今年二月的反登陆作战中，顾燕帧被敌军5架战机围追阻截，他最终击落敌机两架击伤一架，但终是双拳难敌四手，战机坠毁于仁川海岸。有人看见他跳伞逃生，可战乱之中难以及时施救，他就这么失了踪迹，至今已经两个多月了。
叶冲的沉默让小庄心里那一丝希望破灭，他发出极轻的一声叹息，却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车子拐了个弯，小庄老远地就看见了自家院子里那一树嫣红，在斜风细雨中渐渐化作一团粉色的雾。“有了这棵树，以后每年的春天，我都陪你在院子里赏花、喝茶。”——顾燕帧说这话时，这棵树只有一树繁茂的翠绿，如今春到了、花开了，那个说要陪他的人呢？哪去了？
“小庄，”叶冲都不敢看他，心里忍不住暗骂顾燕帧这个不靠谱的，“没有更坏的消息传来，就是好消息。顾燕帧从开始受训到参战我都看着，他技术是顶尖的，生还几率极大，你别想太多吓自己。也说不定……他一会儿就自己蹦哒出来了呢？他可舍不得离开你的。”
叶冲这潦草的安慰让小庄不由得笑了一下，他捏了捏眉心，让自己放松一些，——不想了，过两天就是叶冲的大喜之日，他不能愁眉苦脸得煞风景。
推开那扇久违的门，他在意的几个人都在，何樱、蓝心洁、林楠笙，还有桃花树下、那张笑容灿烂的脸……那是……
“小庄，”那人走了过来，拉起他一只手，轻轻说道，“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小庄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如梦呓一般。
“嗯，我回来了。”顾燕帧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让小庄冰冷的指尖渐渐暖和起来。他突然单膝跪在了小庄面前，拿出一枚戒指，“小庄，我参战这一年零9个月，击落敌机5架、击伤3架，获两次一等功、两次二等功，我想我如今终于配得上你、有资格与你站在一起了。今天，我在大家面前向你求婚，在以后的无数岁月里，我会全心全意地爱你、尊重你、照顾你，直到永远。小庄，你愿意答应我吗？”
听着顾燕帧发自肺腑的承诺，小庄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几下，他深吸几口气，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滴落下来，“我什么时候在乎过你击落几架敌机、立了什么功……”他在意的从来只有他的安危，可是顾燕帧他竟然不懂？
当小庄再次睁开眼睛时，目光平静深沉，却并没有某些人认为应该有的感动。
林楠笙冷眼旁观；叶冲不动声色地把他那近距离嗑CP的未婚妻拉远了一些。
“小庄？”顾燕帧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他完全没有做被拒绝的思想准备。
“你先站起来，”小庄说道，“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上周。”顾燕帧心里打着鼓站起来，这怎么好像……生气了？
“上周就回来了，你却一直不告诉我，还有你们……”小庄的目光从另两个男人脸上梭巡过去，脸上染着一层薄怒。
林楠笙：“我两天前才见到他，第一时间给你打了电话，但是你没接，应该是出发去火车站了。”
叶冲：“我也是两天前才知道他回来的，他不让我说，说要给你个惊喜！”
两人急忙撇清自己。
小庄收回目光，看着顾燕帧，问道：“你受伤了没有？”
“没有，哪儿都好好的。”顾燕帧赶紧回答，小庄果然还是关心他的。
“没有受伤，我就放心了，”小庄笑笑，说道，然而下一秒就画风突变，——“可以放心的揍你了！”
“顾燕帧——”小庄勃然大怒，一字一顿地叫出顾燕帧的名字，挟风带雷的一拳猛地就轰到顾燕帧面前。
顾燕帧一惊侧身躲过，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喊道：“不是啊！小庄你听我解释！”
众人纷纷退到室内，把场地留给有需要的人，免得小庄施展不开。
叶冲隔着玻璃看热闹，同时说道：“我就说他得挨揍吧，他还不信。”
“最好小庄一怒之下把他甩了，那就皆大欢喜了。”林楠笙也搭腔说道，然后他注意到众人看自己的眼神，心有不甘地继续说道：“我知道我想多了，你们不用告诉我。”
不同于其他人的不嫌事大，蓝心洁却是真的担忧：“小庄他这样真的好吗？那顾少爷也是放纵着长大，不是一点脾气没有，万一惹怒了他，会不会……”
旁边两个男人顿时异口同声：“他敢，打不死他！”气焰十分嚣张。
“蓝姐姐你就放心吧，小顾才不会跟小庄哥动手呢，他疼还来不及呢。”何樱极有信心地劝慰道。
院子里——
小庄是动了真怒，招招不留情；顾燕帧上蹿下跳左躲右闪，不是打不过，是真不敢还手，除非媳妇不想要了。小庄一腿横扫而来，顾燕帧疾闪却被院子正中的桃花树阻了一下，眼看躲不开了，他只好抱着树干闭眼大叫：“媳妇饶命！我有苦衷的！”
顾燕帧只觉得一阵疾风从耳边拂过，吹得他后脖梗子一阵寒凉，汗毛都立起来了，但脑袋并没有遭到重击。他小心地睁开一只眼，见小庄单腿站立，另一条腿高抬，脚就在他耳边10厘米的地方，却稳如泰山、丝毫不晃。真是好俊的身法、好稳的下盘、好强的控制力，顾燕帧内心感慨，不愧是他顾燕帧看上的人。
小庄微微喘息着，白皙的面颊因为这一阵剧烈的打斗泛起微微的红晕，他眼尾微红，被细雨打湿的长睫比以往更黑更浓密，称得那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更是动人，尤其那两片因气血上涌更加殷红的唇，让人好想亲……。人面桃花，原来也可以是眼前这般愠怒神伤的样子……
顾燕帧赶紧摇摇头，赶走脑子里那不合时宜的绮思丽想，他战战兢兢地握住小庄的脚踝，让他把腿放下来。“小庄，你听我解释，我是没及时给你报平安，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有苦衷。”
“说。”小庄像是不想被他碰一样，迅速把腿收了回来，同时后退了一步。
这后退一步的动作让顾燕帧有点伤心，但也知道解释不清小庄恐怕不会原谅自己，只好言简意赅地说道：“其实我失忆了，虽然一周前回的上海，但是我前天才想起来。”
“失忆？”小庄惊讶，这通俗小说里才有的狗血桥段，居然真的会发生？
顾燕帧说起他最近这段时间的遭遇：那天他跳伞逃生，但那天风很大、风向也不好，他被吹进了一片树林，降落伞挂在了树上，衣服也被树枝刮得破烂不堪，名牌被刮掉、军官证也丢了。他只得割断伞绳，结果下树的时候不慎摔了下来，撞到了头，醒来之后身上倒是没受什么伤，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记得上海、记得有个人在等他。
他浑浑噩噩地到处乱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后来被朝鲜人民军的巡逻队发现，送到志愿军的伤兵营，可是他什么都不记得，无法确认具体身份，也不适合继续作战，最后只得把他和其他重伤员一起送回了丹东。
一周之前，他从丹东辗转回到上海，游走在上海大街小巷、黄浦江边，他看哪儿都觉得似曾相识，可是又都模模糊糊，还有梦里的那个人，总是觉得答案呼之欲出可是又突然消散。直到两天前，他漫无目的地走到这座房子前，看到那探出墙外的一树繁花。他翻墙进来，看着这个熟悉的庭院，他脑子里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突然就渐渐清晰起来，一阵晕头转向之后，他想起了这棵桃花树，还有那个有着一双明艳双眸的俊美男子，——那是他的爱人！
“我想起来之后，就立刻去找了林大哥，”顾燕帧说道，“他当时就你打了电话，但是没人接，算算时间你应该是去火车站了。你从下车到回家，顶多一个小时，我就想也不差这一小时，就央求叶冲别告诉你，想给你个惊喜……”结果惊喜没给成，惊怒倒是有。
“你当真觉得不差这一小时吗？”小庄幽幽地问道，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一滴一滴，像珍珠一样，“从我知道你失踪，51天零11个小时，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你居然觉得我不差那一小时？你屡立战功，我为你骄傲，但我更希望的是你能平安，可是你居然不懂。”
小庄也说不出自己是伤心还是失望，亦或两者都有，他转身想离开，却被顾燕帧突然从后面抱住，抱得紧紧的，“对不起，小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你一直站在一个我难以企及的高度，我想要追上你，想与你的差距不要太大。小庄，我知道飞行员是个危险的职业，所以我一直很谨慎，从不冒进，就是不想我死了你会伤心。从飞机失控到我跳伞逃生的那十几秒里，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你，也大概是如此，我当时什么都忘了，却只记得要回来找你。”
“那你还让我多等一小时……”小庄说道，声音微微地哽咽着。
“对不起，是我错了。”顾燕帧扳过小庄的身子，看着他一双泪眼涟涟，顿时就心疼了。他握住他的手拍在自己脸上，“你打我吧，我不躲了。”
“啪”地一声轻响，小庄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不疼，只有一阵微微的酥麻。小庄的手从他脸上抚过，然后修长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轻轻地摸索着，“撞到哪儿了？还疼不疼？”他问道。
“这里，”顾燕帧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右脑上，“当时撞了个肿包，早都消了。昨天林大哥也带我去医院又检查了一下，没事的，你别担心。”他稍加用力揉了揉自己掌中的那只手，带着一脸渴望、得寸进尺地问道：“小庄，我可不可以吻你？”
“不可以。”小庄无情地拒绝，同时眼角朝着房间内一干瓜众的方向瞟了一下，示意他有人在看。
顾燕帧毫不在意，揽过他绕到树后，用自己宽厚的背把小庄遮了个严实，低头就吻。
欲盖弥彰，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干吗。
林楠笙恨铁不成钢地闭上眼，“没出息，就这么原谅他了……”
蓝心洁掩口轻笑，默默地退了几步，坐到沙发上。
何樱一派欢欣鼓舞，正换着角度想看到更多，突然一只大手抚上她双眼，隔绝了她的视线。
“非礼勿视你懂不懂啊？”叶冲在她耳边咬着牙轻声说道，“当心带坏肚里的孩子。”
“他/她还只是个受精卵呢，懂什么啊……”何樱抱怨着，但依然乖乖地顺从着，被叶冲捂着眼睛带离了窗边，坐到蓝心洁身边。
小庄挣扎了几下，无果，干脆破罐破摔，任由自己沉沦了。许久，顾燕帧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
轻风细雨之中，一树桃花映在小庄那情思缱卷的眸子里，气氛正好，太适合求婚了。顾燕帧一双眼睛深情地看着他，嘴唇微启正要开口……
“你能待几天？什么时候归队？”小庄突然开口问道。
顾燕帧只觉得“啪”的一声，那美好的气氛就全没了，“你非这会儿问这个……”顾燕帧倒吸一口气，埋怨道，但依然老老实实地回答：“等叶冲婚礼结束后，我跟你一起回北京，从北京出发执行一项任务之后归队。”
小庄是懂他的，他虽然有点恋爱脑，但并不是没有事业心，所以在恢复记忆后的第一时间就与组织联系商量归队事宜。他是个军人，尤其是当前最稀缺的空军飞行员，仗还没打完，战场上方的万里长空，才是现在他最该去的地方。
“从北京出发……”小庄沉吟着，还想说什么，却被顾燕帧打断。
“别问，军事机密，不能说的。但是有一件事可以说，”顾燕帧一个转身，把小庄圈在自己和树之间，他拿出之前那枚戒指，霸道地说道：“说你愿意和我结婚、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在一起可以，但是结婚……，两个男人要怎么结婚啊？”小庄他拿起顾燕帧手中的那个别致的银色戒指端详了一瞬，——莫比乌斯环，无穷无尽的爱。
他笑笑，把那指环径自套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说道：“我愿意。”
顾燕帧抬手，与小庄十指相扣，两枚同样的指环紧紧地靠在一起，让彼此的心再也走不出对方的生命。
顾燕帧脸上绽放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他对着房间里的众人大声喊道：“他说：他愿意！”
房间里传来起哄的欢呼。林楠笙痛心疾首地捂住了眼睛，但随即摇摇头，认命地冁然而笑。
夜色渐渐沉静，小庄独坐灯下，手指轻轻拂过那一纸大红的婚书。顾燕帧真的给他准备了一个婚礼，宾客不多，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过程很简单，但应有的东西一样不少，比如这一纸婚书。
婚书是手写的，林楠笙的笔迹，刚劲而工整。“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最为常见的誓言，却也最适合他们。在他们的名字下，两个指印交叠，相印而成一颗红心。
突然有人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清新水汽凑了过来，“今天开心不？”顾燕帧在他颈窝里蹭了蹭，问道。
小庄想了想，点了下头，“嗯，开心。”
“那累不累？”
“有点儿。”坐了两天火车，这一天也没得一会儿休息，而且从得知他失踪的这50多个日夜，他没有一天睡踏实的。
“那我们早点睡？”顾燕帧的气息轻轻喷吐到小庄的耳垂上，让他一阵酥麻。
“好，早点睡。”小庄轻笑着说道。
他眼神略带一丝迷离，神情略带一丝蛊惑，顾燕帧只觉得一股热流自小腹升起，让他情不自禁地就低头吻了过去。他吻过小庄的睫毛、脸颊，轻轻啃咬着小庄的嘴唇，小庄唇齿微启，舌尖与他纠缠在一起。顾燕帧吻得愈发激烈，手不安分地伸进小庄的衣服，在他身上一阵胡乱的摸索，然后情急地开始去解他的衣扣……
小庄却突然歪头躲过了他的亲吻，同时按住了他那不安分的手，“等一下。”他突然出声制止。
顾燕帧一愣，“等什么？”
“等一小时。”小庄泰然说道，眼里竟没有半分情欲。
“啥？”顾燕帧傻眼，“不是，小庄，我这都欲火焚身了你还让我等一小时？我等不了了……”
他一边说着就一边猴急地又扑过来，却被小庄一巴掌抵住脸颊，“你今天刚说过要尊重我的。”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我等这一天都等了一年零9个月了，你还让我等……”一小时？顾燕帧突然意识到，他这是赤裸裸的报复啊，“亲，咱们要不要这么睚眦必报啊？我都道歉了！”
“你道歉了我就该简简单单原谅你？你想得太美了吧？”小庄说着从他身下抽离出来，指了指一旁的单人沙发，“那边等着去，一个小时。”
顾燕帧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坐过去，但并不安分，他在沙发里扭来扭去，委屈巴巴地说道：“小庄，我难受。”
小庄扬起一个极美极温柔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极为无情：“忍着。”
顾燕帧窒息。
但小庄不再看他，拿起火车上没有读完的诗集专心读了起来。
顾燕帧看了他几眼，忍无可忍地“啊！”了一声，起身就走……
“你干嘛去？”小庄不解。
“我外面等去，”顾燕帧又气又委屈又无奈，“与其这样看得见吃不着，我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小庄看着他逃一般的背影，不禁轻声嗤笑一声。
顾燕帧蹲在庭院廊下，抬头数着星星，阴天，星星不多，来来去去就那么几颗，他看看表，才过去15分钟，这也太难熬了……
顾燕帧只觉得这一小时是他这辈子过得最生不如死的一小时，当手表秒钟“哒”地跳到那一小时整，他一个箭步就窜上了楼。
“小庄……”当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却看见小庄靠在床头，头歪着，手里的书滑落在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顾燕帧轻手轻脚地坐到他旁边，痴迷地看着他的睡颜；小庄长睫翕动两下，若有所感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睡意朦胧地问道：“时间……到了？”
顾燕帧看着他，没办法地轻叹一声说道：“没有，还早着呢，躺下睡，时间到了我叫你。”
小庄顺从地滑下去，躺到了枕头上，往顾燕帧怀里靠了靠，喃喃地说了句：“燕帧，我爱你……”然后便沉入了梦乡。
顾燕帧拥着小庄，心里百般滋味，算了，明早再说，早上精力更旺盛，都等了一年零9个月了，也不差这10个小时……
7日后，北京西郊机场，顾燕帧站在自己的新战机旁边肃然以待。朝鲜战场的反登陆作战准备已经全面完成，面对我方如此全面而强大的防御体系，联合国军被迫放弃了冒险登陆的想法，转而回到谈判桌，提请和谈。他此次就是与其他5位同志一起执行护航任务，护送谈判团队的首长们安全赴朝。
谈判团的成员们从航站楼里鱼贯而出，小庄竟赫然在列。他惊讶地看着小庄从容地从自己面前走过，气定神闲地朝自己微微一笑，——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任务，但他没说，也对，这是军事机密。可他藏得也太深了，今天一早还煞有其事地跟自己告别、好像又要分开很久一样。
“调皮。”他不出声地动了动嘴唇，他知道小庄看得懂。
小庄果然露出个心思得逞、略显得意的笑容。
飞机在跑道上开始滑行，越来越快，最终挣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小庄从舷窗看出去，看到不远处编号089的米格-15战斗机，顾燕帧福如心至地回望过来。那象征了他们的关系、却不能展现人前的莫比乌斯环，被他以一根银链挂于颈上、藏于胸前，这时轻轻滚动了一下，触动了他的心弦。
他们一起跃出云海，跃入那一片广阔的蔚蓝天空，炽热的阳光迎面洒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微微一笑，觉得此刻无疑是他们人生中最浪漫的一刻，——与自己的爱人比翼双飞，共赴各自的战场。这硝烟，该散了……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