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识疑】红楼梦成书演变:净身本(六)

净身本——蒙府、戚序与立松轩
参考文献:
·蒙府、戚序影印本
·林冠夫《王府本与戚序本》
·郑庆山《立松轩本的整理者》
·周汝昌《戚蓼生与戚本》
立松轩是探讨脂本【子孙本】时,迈不过的一道槛儿。关于立松轩这一代号背后的人,史料无记载,至今无定论。关于蒙府、戚序本的母本,未见抄本问世,史料虽有记载,然仍有待商榷。
立松轩与梦觉主人类似,1,匿名,具有相当的政治敏感,2,对小说进行了修订。不同的是,立松轩未撰序文,没有讲述书名和故事由来,也没有讲述抄本的来历。他将评语写成诗词短评形式,单列于回前回后。立松轩三个字是蒙府、戚序本评语中并存的、唯一的署名,署在第四十一回前诗下,这一记录将他与这部小说的修订关联到一起。
此篇不全面、深入探讨细节,笼统概览异同,以探佚为主。
一,蒙府本与戚序本
1,相同的书名
蒙府本与戚序本没有采用早期脂本甲戌、己卯、庚辰本的书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也没有采用晚期脂本梦觉本的书名《红楼梦》,而采用了小说最初的书名《石头记》。但是,蒙府、戚序本上保留着早期抄本甲戌、己卯、庚辰本上的批语,因此,它们依据的母本,很可能来自脂本(甲戌、己卯、庚辰本)的一种修订本,该本由甲戌、己卯、庚辰本整合而来。
2,几乎一致的回目标题
除去:
(1)第十四回
蒙府:林儒海捐馆扬州城(注:正文标题也写作“林儒海”)
戚序: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2)第三十八回
蒙府: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戚序:薛蘅芜讽和螃蟹吟(注:但正文标题写作“薛蘅芜讽和螃蟹咏”,是否为讹误或漏改,仍需探讨)
(3)第五十六回
蒙府:贤宝钗小惠全大体(注:贤在原字“识”上改写,似寻求与梦觉、程高本一致)
戚序:识宝钗小惠全大体
(4)第六十七回
蒙府:见土仪颦卿思故里,闻秘事凤姐讯家童(注:与程高本一致)
戚序:餽土物颦卿思故里,讯家童凤姐蓄阴谋(注:与梦觉本一致)
其余的76回回目标题几乎一致。(1)(2)(3)只一字之差,(4)中,蒙府本的【闻秘事】增加了悬疑色彩,戚序本的【蓄阴谋】直写凤姐的阴险,孰优孰劣,难作评判。由于回目标题存在为数不多的差异,很可能在蒙府本和戚序本之间,梦觉本与程高本之间,还经历过一次查漏补缺、定夺题目的小修订。
3,近乎一致的回前、回后评。
见参考文献,大体而言基本可以判定二者源于同一母本。
4,净身修订
据《戚蓼生与戚本》
但有一个线索可供寻味。在王伯沆手批王希廉本中,留下了一条关于戚本的资料。他说:“俞恪士所藏原书,抄写甚精,大本黄绫装,余曾见之。后恪士以赠狄楚青(葆贤),遂印行,……”所谓大本黄绫装,颇堪注意。盖一般书籍,不会是这种本式装帧,我因此联想到,在清代曾盛传有“内廷索阅”之说,这种精钞大本黄绫装的戚本,莫非竟与“删削进呈”之本有某些关系?若然,则删掉秽语、隐去署名的现象或可获得解释。有一种可能是,此种本原为某大官僚准备“进呈”之用,但后来发现“删而未净”,其间“碍语”触讳之处尚多,未敢即用,后遂为戚蓼生所得。
按:
不排除戚序本之母本用作进上的可能性,至于何时、何人将其承进给乾隆皇帝或转托某大员,则不得而知。
以戚序本为例:
(1)删去淫秽正文,却没删干净
第九回


戚序第九回删除了淫秽的字眼。
第十二回


戚序第十二回没删除淫秽的内容。
(2)删去署名批语
删除了甲戌本中透露作者身份信息的批语,如【若云雪芹批阅增删】、【甲午八日泪笔】,修改了庚辰本中透露批者身份信息的批语,如【大都(和)尚来答此机锋】但造成了歧义。
(3)改出做贼心虚
第五十二回



外国女子诗,庚辰本上写汉南春历历,蒙府、戚序本改成满南春历历,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犯傻”,梦觉本改成漠南春历历,显得比较“聪明”一些。
透露作者身份的署名、署期删除的很干净,未删作改的部分引发了歧义,淫秽内容没删干净。
由于小说多处涉及朝廷、风月、恋爱、抄家等禁书属性,例如前四十回,基本围绕婚前的金玉、木石姻缘展开,宝钗和黛玉“二龙抢珠”的戏份极多,金玉之说是为了订婚尚有情可原,宝玉黛玉实为婚前恋爱,虽合人性,但违反礼教、理治,这怎么删,删完面目全非,由于小说情节前后勾连,简直无从下手了。如此进上,那不是“拿草棍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么,况且此时,小说尚未写完,只有前八十回。
以上种种,似乎都成了它搁浅的原因,但也有一个好消息,此版本被保留下来。
二,立松轩
立松轩是谁,他是怎么拿到【母本】或其整理本的,是他删除了碍语还是整理本已做出了处理,等等问题答案,由于没有史料记载无从知晓(也许有,而我没找到)。但我们能从立松轩评语中,看出一些他个人的特点。
1,第四十一回署名评语

[蒙戚回前]任呼牛马从来乐,随分清高方可安。自古世情难意拟,淡妆浓抹有千般。立松轩。
按:
曹頫并不是曹寅儿子而是侄子,曹家法定继承人是曹颙而不是曹頫,但由于曹颙青年夭折(1715年正月初八卒),康熙为了保全曹家,过继曹頫给曹寅(1712年七月二十三卒)妻李氏为嗣子,仰赖天恩承家继业的曹頫,并不是心安理得而是感恩戴德的,这一点从【作者自云】的愧悔之情中可见一斑。
此评作者立松轩,不谈天恩祖德,不论儿女私情,超脱之外隐隐有一种心安理得的侥幸之感,颇似一位饱经世事的富贵人家的过来人。
2,第五十四回评语

[蒙戚回前]积德于今到子孙,都中旺族首吾门。可怜立业英雄辈,遗脉谁知祖父恩。
按:
如此诗评为立松轩所作,他的身份当为清代爱新觉罗,否则无此自信。此回,他感慨了人心不古,后辈多有忘祖之诟,对那些儿孙不肖的祖辈们表达了普遍的同情。
曹家并非都中旺门,1728年被雍正抄家之后一败涂地。立松轩与曹頫的立场大相径庭,他并没有曹頫家道中落的感同身受。据此,他与成书脱离了干系,成为单纯的修订者。此书为他鉴赏收藏或它用,因政治敏感并未署名盖章。
3,第七十二回评语

[蒙戚回前]此回似着意似不着意,似接续似不接续,在画师为浓淡相间,在墨客为骨肉停匀,在乐工为笙歌间作,在文坛为养局,为别调。前后文气,至此一歇。
按:
此回写了一个管家仗势求婚的插曲,与上一回【鸳鸯女无意遇鸳鸯】和下一回【痴丫头误拾绣春囊】并无故事情节上的关联,然而却从侧面渲染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一题目下,众女孩子的“标梅之叹”,其中既有对宝钗、黛玉,也有对鸳鸯的。同时写凤姐病情,为其日后病死再添一笔。此回写出了中层欺负下层,与下一回奶妈欺主、作威作福的中层欺负上层,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如此评为立松轩所作,他从文学批评角度进行的鉴赏,有别于畸笏叟和脂砚斋的个中人身份(生活经历、参与创作)。
小结
如果上述评语并非立松轩一人所作,在既无署名又无署期的情况下,则无从探究起。如果上述评语为立松轩一人所作,其身份大概率为一皇族,并可判断他与曹頫、曹霑、脂砚斋以及创作无关。
此篇讨论由第二种假设展开。立松轩进行了修订,删减了淫秽及暗示批者身份的正文、批语,具备一种“进上”的倾向,但由于删不干净而中途搁浅,使得这部抄本成了他个人的鉴赏、收藏品,因故流出后,成为蒙府、戚序本的母本。
立松轩只评不序,使他区别于梦觉主人、戚蓼生、程伟元和高鹗等人,他没有讲述此书来历,也使他区别于梦觉主人,成为一个与创作、成书无关的人。
他的贡献是保留了一版相对完整的八十回【子孙本】,构成【抄本传播链】上的一环,记录了一段成书演变史上罕为人知的插曲。他的匿名也为小说的禁书属性做了一次暗示性的诠释。
随后的戚蓼生作了序,署了名,除了个姓,很可能由于当时的文字狱力度大不如前,风烛残年的乾隆已无心于此了。戚序本问世年代可能更晚,与1791年程甲本问世,相隔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