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西西里》2.兄弟
轿车内部的设施很舒适,我却无心去享受这平日里难得的‘贵族体验’,靠着窗沉默地盯着窗外穿梭的路灯。
在我小时候曾许多次幻想过我的‘父亲’:在母亲把病得神志不清的我锁在家里时、母亲彻夜未归家里没有一点食物时、看见别的小朋友有父母陪伴着去游乐园时,我都是那么地希望我的父亲能够出现,渴望他拯救我、陪伴我,但他一次也没有回应过我的祈求。久而久之,我已经学会了自己撬锁、自己做兼职买必需品、并且再也没对游乐园萌生过幼稚的兴趣。
伯恩先生将我带上车后显然情绪要缓和不少,这位尽职的管家用温和的语调向我好好地介绍了一下我那传闻中的几位兄弟。
虽然教父先生的家庭趣闻在西西里地下王国中几乎是家喻户晓,但传闻与现实始终会存在一些差距。
伯恩先生的确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管家,或者说,他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他不疾不徐地道:“先生非常注重家庭的和睦,锡兰夫人、特梅莎夫人与几位少爷们相处得都很好。安德鲁少爷之前一直跟着先生学习,现在已经能够独立处理一些项目了。路易少爷在武学上颇有天赋,先生便让他暂时担任了军团副团长的工作。莱恩斯少爷与克里斯少爷年纪尚小,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里学习,有时候也会回来帮先生的忙。”伯恩先生的这段话看似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伯纳诺家族现任成员,却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一些讯息给我。
我依旧维持着刚才打量窗外的动作,脑子里却开始不自禁地顺着他给出的讯息开始分析——首先,他提到了布兰德·伯纳诺注重‘家庭和睦’,那么不论他是真在意还是装在意,至少我这次回本家不会那么快就碰上‘身中八枪,意外身亡’的破事儿。虽然我不理解为什么布兰德抽风要把我带回去,但我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位地下王国的君主在把我放养20年后再度拉回黑手党家族的泥沼里只是处于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思念;其次,虽然我不知道伯纳诺家族的四个少爷究竟是怎样的为人,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但锡兰与特梅莎之间的恩怨绝不可能轻轻揭过。我不相信锡兰与特梅莎没有想过对对方的孩子下手,可几个少爷都能平安地活到现在,可见他们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这样一个利益纠缠步履维艰的地方,绝不能对任何人放下戒心,否则我恐怕连布兰德拉我蹚浑水的目的都没弄清楚就用尸体去给某位弟弟铺路了。
最后一点,也是伯恩先生给出的讯息里最重要的一点——安德鲁一直跟随教父学习,那么很有可能他就是布兰德明面上属意的下一任接班人,但登向荣耀的路必定不会坦途,就算布兰德为安德鲁铺路,安德鲁也未必能走到最后;路易不讨布兰德欢心的传闻早就在民间流传开来,可布兰德为他安排的职位却有些微妙。家族里除去教父的职位之外还有几个由教父亲信所担任的职务,其中最重要的两个职位分别是参谋与总指挥。用通俗一点的思维来讲,参谋就是教父的秘书长,而总指挥就是教父的打手头子。通常而言,这两个职务都是由教父自己委任的。总指挥之下就是各个责区的军团,军团的负责人是军团长,二把手是副团长。安德鲁哪怕再像下一任教父,他现在的身份也只是一个没有被明确委任的顾问,他所拥有的一切权利都是布兰德所给予他的。可路易手上却是实打实地拥有一部分武力,如果他能把负责的军团整个收入囊中,那么他就拥有了与安德鲁争上一争的能力。
莱恩斯与克里斯两人现在看似没有什么竞争力,但关于他俩的可怖传言在坊间从未平息过。这两个年仅十六的双生子简直就是恶魔的化身,他们折磨背叛者与俘虏的手段堪称极刑,这种与西西里一贯传承的‘绅士精神’极不相符的手段令布兰德厌弃——或许也只是明面上厌弃——,可它却该死地很好用,毕竟在一个布满伪君子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真暴君,会产生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成效。可以说,布兰德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左拥右抱地安享晚年,有一定程度也是因为双生子,毕竟没人愿意落到恶魔手中。
虽然我与布兰德几乎是全然陌生的关系,但我却近乎直觉地认为他一定不会愿意未来的教父职位落在双生子手上,那实在是令他有些难堪,可却有传言说双生子的独特作风在家族里已经迅速吸引到了一批追随者。将传言和伯恩先生透露的讯息融合一下,不难得出布兰德对双生子的态度:他们现在对于家族来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布兰德不可能对他们采取什么行动剥夺他们的竞争权,他必须得保证竞争的‘公平’才能给下面的人交代,所以他只能借着双生子年纪尚幼的名头把两人送到学校去,让他们尽量远离权利中心,只是偶尔回来‘帮帮忙’。但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听过锡兰与特梅莎两人这些年的争斗事迹的人都会明白:‘特梅莎绝不会将教父之位拱手让给锡兰的儿子。’所以双生子会不会加入教父之位的角逐也是未知的,如果他们要入局,这个情况就更加复杂了。
我揉了揉因为快速思考有些发涨的额角,顿觉头痛不已。于是由衷地轻叹一声,又借着眼睛的余光瞥了眼坐在前面的伯恩先生,有些不明白他告诉我这些讯息的用意。
伯恩作为伯纳诺家族的管家,布兰德既然派他来接我回本家,那么很大可能平日里同外界联络的人也是他,他不可能不知道伯纳诺家族在坊间的那些传言。他透露的这些讯息在一定程度上坐实了某些传言的可信度,帮助我对伯纳诺家族的大概情形在心里有了个度,可更多的、实质性的东西仍然得和家族成员碰面后才能摸索出一二分,可以说他的确是帮了我一把,但帮得颇为克制,令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到底是出自布兰德的指示还是伯恩个人的意愿。
‘如果是布兰德的意思,那么他又想做什么?他又希望我做什么?’我有些烦躁地想着,指尖不耐烦地敲了敲自己的大腿。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现在却不得不深陷这汪泥泞浑水之中,而这一切都是拜布兰德所赐。想到这,我更加讨厌那位印象模糊的父亲了。
回到伯纳诺宅邸的路程并不长,或许也有我压根儿没去关心的缘故。在伯恩先生短短的几句话激起诸多联想之后我就只觉得既头疼又烦躁:一是因为自己实在不想掺和这件事儿却被强行拽上棋盘待命;二是因为自己在听见伯恩先生简单的几句话后就开始下意识进行分析的本能,再一次提醒了自己‘身体里流淌着黑手党家族的混乱血液’的事实。
不想再去思考那些弯弯绕绕的复杂东西,便干脆闭上了眼睛假寐,开始在脑子里构想上次在床上厮混时承诺送给维克托、却只开了个头的曲子。
有钱人的豪车的确和自己坐惯的颠簸小巴士不同,皮质的座椅实在是舒服得过分,行驶途中又过于平稳。今天打完了一天工本就有些疲倦,和美男滚个床单或许还能兴奋起来榨一点儿精力,可现在经历了那么多情绪的剧烈起伏之后只觉得更累了。靠在这么舒服的靠椅上自己差点阖着眼迷迷糊糊睡过去,汽车停下时人都是懵的,扶着门沿混混沌沌地站稳,被夜风一吹才清醒了几分。一抬眼,堪称恢宏的伯纳诺宅邸便撞入眼里。
这处颇有历史底蕴的庄宅在夜色里像一头蛰伏的饥饿野兽,当门后的仆从为我们拉开禁闭的大门时,我就像看见一只恶兽冲我贪婪地张开嘴。
我不愿踏入,却不得不像一片落叶一般被命运的洪流携裹进我厌恶的分叉口。
伯纳诺宅邸的仆人似乎都鲜少出没,除了为我们拉开大门的两个女仆之外我再没碰上一个人,只是偶尔会窥见远处静谧穿梭的几抹影子,令人无端压抑。
我跟着伯恩先生的脚步穿过几条长廊,终于在一处亮着灯的大别墅外碰上了一行正打算进去人。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我粗略估计了一下他估计有着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比我要高上半个头。他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头发服帖地梳成背头,西装下的肌肉线条看起来格外漂亮,让我不禁有些好奇他到底张着怎样一张脸,才能不愧对他这么漂亮的身材。
青年听见我们靠近的声音别了下头,看见伯恩之后便干脆侧过半身,让我看见了他的全脸。当我看见他的脸的那一刻,竟感受到了一种短暂地震撼。青年深邃立体的五官漂亮得像雕塑家刻凿的作品,修理得干净的浓眉下是一双堪称平静到极点的蓝色眼睛,似乎什么事都不能在他的眼中掀起波澜,一股理智沉稳的精英感扑面而来。如果不是他这张脸整体的气质仍有些未褪尽的青涩味道,恐怕就是一张上到八十下到八岁男女都可以唬住的通杀脸了。
我下意识地就认为这是安德鲁——我那位仅仅比我出生晚了一周的弟弟。
青年看着我似乎也有些疑惑,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冲伯恩先生打了个招呼,然后安静地看着伯恩先生,等他向他主动介绍我的身份,一副见惯了风浪的上位者姿态,与我这种看见高档汽车都能诧异几秒的家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突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不知道是因为同流着一个父亲血液的我们却成长为了截然不同的人,还是因为羡慕他如此轻易地就拥有了我梦寐以求的一切。
伯恩先生彬彬有礼地回应了他的问候,然后向他介绍起我:“安德鲁少爷,这位就是莱德少爷,是您的兄长。今天是先生让我接莱德少爷回家的。”
伯恩先生的话坐实了我的猜测,可他的介绍却令我无端有些羞愧,面对如此优秀的安德鲁,一向自信的我也感受到了几分局促的感觉,我实在是不觉得自己担得上他‘兄长’的身份。而更令我感到棘手的是,或许像安德鲁这么厉害的人物还有三个。
我有些尴尬地对安德鲁笑了笑,下意识地伸出手和他打招呼:“呃......你好,我是莱德。”他似乎有些意外于我的举动,微挑了下眉,过了一会儿才伸手同我交握了一下:“你好,安德鲁·伯纳诺。”
气氛诡异的握手之后,我被安德鲁带来的冲击才堪堪平息下去。
我活了二十年,见识过的人也不少。不说我自己,我的情人们也是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帅哥了,可他们和安德鲁比起来,顿时就稍显平庸。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gay,我真的很难不被如此优秀的同性所吸引,但只要一想到他是伯纳诺家族的子裔,我的心火顿时下去了一半,再想到他是和我流着相同的一半血的弟弟,另一半火也消下去了,彻底对他失去了性趣。只是这样的极品实在难得,未免有些遗憾,便偷偷捻了捻和他交握过的手指,缅怀了一下自己还没得及诞生的爱情火苗。
遇见安德鲁的确是一个小插曲,但这四个弟弟我总归都会见上的,现在也不过是提早碰上了而已。初次见面下来,我只感觉安德鲁看起来似乎是一个非常理性又沉稳的青年,而从我和他打招呼的这件事他所给予的反馈来看,他又似乎是一个少年心性未褪尽的大男孩,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还得再多接触几次才能有所定论。
我实在是无心参与这些个兄弟的破事儿,只想赶紧摸清了这些人的脾气然后做一条安分的咸鱼,每天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混混日子,等布兰德那个老东西一蹬腿我就回家去。
想到这,我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虽然不知道前路该怎么走,至少我已经明确了未来的目标是什么,也好过稀里糊涂被人丢进海里喂鲨鱼。
而这时,伯恩先生推开别墅的大门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考,轻声对我道:“莱德少爷,走吧,先生在等您。安德鲁少爷,如果您有要紧事的话,也可以和我们一块。”
伯恩先生的这句话潜含义就是让安德鲁识相点别来,让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安德鲁果然拒绝了伯恩的邀请,然后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我微阖上眼缓了口气,再睁开时心中已无波澜,然后跟随者伯恩的脚步,踏进了我生父的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