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一枕黄粱(中)【羡忘】
本章预警:羡忘,双儿文学,HE,这一章(下)应该会有辆车,其他详见前言。


八月末,燕去雁来。
蓝湛梦见自己置身于一只好小好小的船中,没有船帘遮风,没有软枕倚靠,备下的吃食寥寥无几,四周却无边无涯,一望无穷。白浪翻滚,船头无船夫,水流湍急,船边无船桨。他只有怀里的一朵碧色牡丹,他不清楚它从何而来,也不明白它有何用处,可他记得要将它护在怀中,记得要将它捂紧了。风再急,浪再高,好像只要护住了它,牵牢了它,望着它萌发,盼着它盛开,他惶惶不安的心就能不去焦虑这孤舟会漂向何处,就能不去惧怕这船板会何时颠覆,就还有平静安定的余地。
又一个滔天巨浪咆哮而起,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扭头躲闪,跟着船只腾到半空,急速下落……
“醒了?”
方才的颠簸着实有些剧烈了,尽管他眼疾手快地捞住了蓝湛托住了他的头,尽管车厢里垫着一层他早前猎得的虎皮,也难缓和这巨大的冲击力。魏婴眼瞧着小双儿在睡梦里被吓得缩起脖子,紧紧拉着他的手,两条腿猛地一扑棱,睫羽颤了又颤,慢慢睁开了眼,托在人脑后的手安抚地揉了揉,再缓缓抽出来,让那小脑袋轻悄悄地枕回到药枕上。
“老魏?”听着了魏婴声音,小人儿渐渐脱离了梦境,嘟着嘴坐起来揉揉眼睛,茫然地张望着这狭小的空间,“我们不在家里呀……”
“嗯,在马车上了。昨日同你说的送你回去,忘啦?”魏婴拎起一旁折得整整齐齐的衣裳给蓝湛披上,努努嘴,示意他自己扣好扣子,“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这段路不太好走,前几日雨水太多,更坑坑洼洼了。你若是觉得坐得难受了同我说,我们便停下歇一歇再走,但也不能耽搁太久……还有印象吗?这儿离姑苏很远的,短则二十天,长则月余,再拖拖可就要入冬了……你应是很想快些见到你爹娘的吧?”
才睡醒的人哪听得进这么一长串的话,小双儿一边扣着前襟的盘扣,一边懵懵懂懂地摇头点头,忽地想起什么,撩开帘子向外探出头,前后瞧了瞧,又飞快地缩了回来:“我们走好久啦?什么时候走的呀你怎么都不叫醒我……我还没有和温情姐姐他们道别呢!我还想邀请他们…要一起来姑苏玩的!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啊……”
“我叫了啊~但不过辰时…哪能叫的醒你哦?”小人儿懊恼的样子煞是可爱,魏婴“噗嗤”笑出声,想要去拧蓝湛的鼻头,却见他微微蹙起了眉按着太阳穴,眼睛用力地闭紧又用力地睁开,赶忙坐近了些送上肩膀递去水囊,“怎么了?不舒服?”
“晕……”小双儿只浅浅啄了一口便将水囊推开了,手指努力扒拉着自己的眼皮,“它好重…睁不开……唔…老魏我怎么这么贪睡啊,我都…都没有同他们好好说'再会'呢,我昨晚都想好了的,我想了好久呢……”
果然如温情所说,让小双儿睡上几个时辰其实只需寻常人一半的量。他这整一剂下去,从昨夜哄着人喝了一碗甜羹到眼下马车都跑出了十几里,已过去了十多个时辰,期间他将人裹着放进竹筐背出乱葬岗,再到镇子上歇了脚与前日约好的车夫碰头后把人抱上马车,小双儿都是雷打不动。好在这药枕里还有些祛风除热,通经活络的草药,不然这小家伙醒来更得昏沉乏力了。
“无妨,他们不会怪你的……”
他们不会怪你的。诀别之时,再多话不过平添感伤,不说也无妨。
“路途颠簸,犯困也寻常,正好也打发了时间。”魏婴揽过蓝湛的脑袋让他埋在自己的肩窝里,低沉的拍哄声因为暗藏了歉意而更加温柔,“眼睛睁不开便闭着吧,等到了客栈我再叫你。”
“才不被你骗!”双手环住了魏婴的腰,蓝湛像小猫似的往人怀里钻了又钻,“我刚刚都梦到了,你把我一个人扔到小破船上不管了!”
闷闷的笑声从魏婴胸口传到他的耳骨,蓝湛被震的身子一酥,安静地在人怀里伏抱了片刻,缓缓抬起头,手指试探着去勾勒魏婴的面部轮廓:“老魏,你说的…你送我回去,是会…会一直…你会跟我一起回家的吧?”
瞥见小双儿被他拍掉的手指悻悻地缩回了袖子里不停抠搜,咬着嘴唇偷偷瞧他,说话语气又是命令又是恳求:“你不能…不能因为跟我生气就偷偷跑掉…也不可以叫我滚……不然我…我就真的回不了家了……你也拿不到好多钱了哦!”魏婴默叹了一口气:古人云一句恶言六月寒,一点儿不假。即便那天后来他还是将小双儿接回了自己屋里,还是任他抱着自己一夜好觉,这十日里也并未再提过玉佩之事,还是待他一如往常……那句没忍住冲出口的重话,终究还是让蓝湛在心里记下了。
……也无妨吧,不过都是用来遗忘的往昔。
“不会。”魏婴侧过脸对上蓝湛的双眼,又怕只这俩字,诚恳不及凉薄,便抬手勾住的蓝湛的小指,轻轻地摇,“拉勾了,没骗你。直到你进家门,我都守着你。”
身旁的人眨了眨眼,低下眸子望着二人纠缠的小指,憨憨地笑出了声,拇指重重抵着他的,用力到指腹泛白,良久才心满意足地分开。随后不由分说便向侧卧倒,枕着他的腿面滚进他怀里,闭着眼睛假寐,又俏皮地睁开一只眼瞧他,被发现了就双手一捂,反反复复,乐此不疲,直到困劲儿再上来真的睡过去,脸上的腮肉还执着地保持着傲人的弧度。
我在你身边,真的让你如此开心吗?
指腹从蓝湛的眉心滑过鼻梁,流连在他饱满而柔软的唇瓣上,魏婴笑了笑,却又咬住了牙,撩开布帘,凝望着车轱辘飞快地轧进泥潭又颠起,随着矫健的马蹄,溅开一朵朵污浊的花。
心有杂念的后果,是他这二十来日半分闲暇都没能抽的出去办些正事,或者说,是半点儿抽身的机会都没有——小人儿醒着的时候黏着他不放,小人儿睡着的时候他又放不下,最后也就放弃了挣扎,除了晚间投宿停留,便是马不停蹄地赶路,等着尽快将蓝湛平安送回家后,再无牵无挂地,走他该走的路。
眼瞧着进了姑苏的城门,魏婴下车随便一问,就问得了蓝宅的落处。小屁孩儿原先说的话竟是半点儿没夸张,他们家当真是姑苏最有钱。
晃晃悠悠又过了几个街口,再转角便是蓝宅大门。魏婴将蓝湛钱袋子里最后剩的那点儿银两给了车夫做酬劳,背起二人的行囊,搀着蓝湛下了车。
小双儿倒还记得自家府邸长什么样,欢喜地一拍手掌,立马飞奔出去,长长的尾音藏不住的兴奋:“哇!我回来啦~~”
一如所料,却难自禁地怅然若失。
“老魏?”
恍惚间,魏婴都不知这小身影是怎么又回到了自己的眼前,怔然望着他一步一步靠近,犹如从梦中而来。
“还没到…我还没进去,还没见到我爹娘,你…你不能走……你跟我一起进屋去嘛,跟我一起好不好?”
自己的愣神在小双儿眼里竟成了婉拒,他由着人扯着自己的袖口悠悠的晃,笑着点了头,脚步却停滞不前:“湛湛,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不答应不答应,要你跟我一起进去!我还没有到家,你不能走不能走!”心里一急,蓝湛整个人都贴上去,紧紧圈住了魏婴的腰,一副死活不撒手的架势。
“不是,我跟你进去,见到你爹娘,我再走。但是……”路过的人频频回望,看戏似的打量他俩,更有戏谑的目光落在蓝湛身上,三两窃笑,指指点点。魏婴向众人送去狠厉的一瞥,搂着蓝湛轻巧一转,将他与来往的行人隔开,“站好,你先松手湛湛……等你见到了爹娘我才走,但是你要答应我,回去以后,不会同任何人提起,这些天你还与谁住在何处。我们一直都在那个山洞,只有我和你,没有旁人了。能做到吗?”
小双儿懵懵地吐了吐舌头,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小脑瓜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傻里傻气地笑起来,竟还扭扭捏捏红了脸:“能!”
“任何人问起,都不能说。”
“知道知道,我保证!”
“也不要同别人说,我们睡在一张榻上。”
“为什么啊?”方才爽快答应的人听得这句却较起真来,嘟着嘴非要一个解释。
“因为……因为…你是不是傻,山洞里哪儿来的床啊?”搜肠刮肚,魏婴一拍脑门,拍的却是蓝湛的,引得人哀怨地“哎呀”一声捂住头,才飞快地小声地又嘀咕了一句,“而且对你的名声不好。”
小双儿气呼呼地扒拉着魏婴的脖子,踮起脚非要也弹他一个脑瓜崩儿,却拗不过人后仰着躲开的力道,反被拽的一个趔趄又扑进他怀里。
高高挥起的小拳头还没落下,就听得魏婴闷哼一声,扶在他腰侧的手无力地滑落,然后整个身子软到在地。蓝湛惊惶失色地大叫着“老魏”,耳畔隐约一声熟悉的,久违的,泫然欲泣的——
“湛湛!”
“娘…阿娘!阿娘~”
急不可耐想要扑进阿娘怀里的冲动被脚边轰然倒地的良人生生按捺,喜极而泣和惊惧不安的眼泪都蓄在眼眶,小双儿又哭又笑的神情更让青蘅夫人心疼不已。
“湛湛…我的乖乖!你跑哪儿去了啊乖乖,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爹有多担心!”一把将人拉起来搂进怀里紧紧抱了好一阵,蓝夫人声泪俱下,前前后后打量着她的宝贝小儿子,“给娘看看,瘦了…乖乖受苦了……有没有伤着哪儿啊?伤着哪儿没有?昂?”
“没有呜没有,阿娘,呜呜呜…我,我很好,我都好啦~”
随着蓝湛的目光瞥向倒在一旁的魏婴,蓝夫人想起刚刚这歹人钳制禁锢蓝湛的模样,抬起绣花鞋恨恨地踹了一脚,让身旁的小厮将人拖回去:“是不是就是这个黑心种子掳走你的?乖乖不怕,咱们回家了,不怕,昂。回去你好好告诉为娘,他有没有打你,有没有…有没有欺负你……乖乖受委屈了,等你爹回来咱们就报官,狠狠,狠狠地收拾他,昂~”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阿娘!”两个小厮一人一边拖麻袋似的将魏婴往蓝宅拖拽,陈旧却整洁的麻布衣裳被扯的散乱,蹭上了一层灰扑扑的尘土,蓝湛心急如焚地冲上前推开了小厮,蹲下身将魏婴抱在怀里死命护着,“走开,走开你们!不许碰他!不许这么对他!我的!”
“湛湛?”
急促地大口喘了气,蓝湛望着他阿娘满脸的不解和担忧,眼白上翻抿着嘴斟酌了片刻,然后郑重其事道:“不是的阿娘,他叫魏远道,是好人。嗯…是我嗯…掉进了一个山洞里摔坏了腿,就只能等那个苏涉带你们来救我,但是我没等到…嗯然后被老魏…就是他呀,捡到了,他帮我上药,还送我回家。嗯…这段时间,我一直和老魏呆在山洞里等你们。嗯…对,一直就只有他和我,单独呆在山洞里!”

一篇被买买买耽误了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