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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奇谈】复现篇短篇入围《真花假花》

2021-05-26 19:17 作者:乡里奇谈--狂奔の玉米  | 我要投稿

一、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了,心脏因没有准备而砰砰直跳,激动到差点违背了自己狗仔的身份,幸好手上的那份重量时刻提醒着别动,没将她们惊扰。接下来打开镜头,嚓嚓,堪比开枪前的保险;相机上移,里边的画面和视线重叠在一起,好,两者能勉强对上;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画面朝那个方向变化。

工作用的劣质相机自然是劣质画面,角度也只能说是盗摄里算过得去的,进一步挑剔的话,像是洒在仰面闭眼的女孩身上的阳光就体现不出来,亮暗的界限模糊朦胧;与她正对的少女的表情和目光则被自个影子所笼罩,看不清切,同样是浪费;所幸的是二人互为补色的发鬓没有彻底沦为像素点,可以引起强烈对比的色觉。

……

来了。

咔嚓。

用力地按下快门后,我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因为心跳的厉害,不愿意放下相机接受真相的缘故,毕竟我再怎么贬低手里吃饭的伙计,它昏花的变焦镜头总能从不完美的现实里找到我想要的画面,若放下相机,自己恐怕只能接受两人的亲密动作是亲人间的颊吻而非惹人遐想的“贴面礼”。

至于知道这两姐妹是亲人这件事,距离我发表的那篇八卦新闻已经过去两三周的时间。

 

二、

“同学们,本校最近引进一名新的艺术系老师,皮埃先生,之后一段时间里将由他来做大家的艺术启蒙。”

邋遢的男人拖着步伐,缓缓登上讲台,神态莫名躲闪,配上有色眼镜,让人联想到街边卖唱的,他手肘撑在桌面,目光从上下眼皮间的缝里钻出,在学生之间扫过,最后垂眼,轻咳,转身,面向黑板,写上自己的名字。

“各位,身为历史过程层的一部分,2076层,你们没法像上边的前沿层那样研究新兴技术,下边的宗教层估计也很难分配给你们新的VCASS,再加上愈是高层愈是一蹶不振的生育率,最近的政策鼓励升而不鼓励降。若是不考虑进取,想呆在本层发展,艺术系是你们最好的选择。”这个老师扭头来,嘴里吐露出过分务实的话来,惹得许多同学皱眉,这家伙跟班主任一样,也是崇上媚高之人吗?

她们作为学生并太清楚,维护时代特征必要的铁饭碗上,已不存在竞争的机会,反倒艺术创作在这时代边缘化,还有许多的浑水。

“比我们高的历史层,已经全部普及认知滤网的覆盖,到了更高处你甚至可以以假乱真……但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相关的素材,不能凭空捏造,于是我们这些尚未使用的地区有着独属的取材价值。”

“皮埃老师原本是上一层的住民,对这方面有自己的见解,同学们得向他多多请教。”

男人不置可否,继续说着些稀松平常的开场白,又下台发了几张表单给同学们,要求填写姓名、爱好、审美、性取向之类的空白。心里对新来的有意见,学生完成任务的本质不会变,写满后后桌传前桌,一张一张向前递回,供他翻看,供皮埃先生快速了解全班的每一位同学。

皮埃看了很久,以至于大家都开始觉得不耐烦,觉得这家伙在占用课堂时间的时候,男人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举起张只填写了姓名的表单,沙着嗓子问:

“依神女苑同学,能麻烦你做一下我的启蒙代表吗?”

 

三、

五颜六色的霓虹开始闪烁,原本灰色的城市变得多彩,路上川流不息、整齐划一的上班族们渐渐向礼仪告退,脱去衣服,步子轻快,有序的队伍化为勾肩搭背的帮派,钻进那些酒吧之流的场所,准备寻求都市人的快乐。

依神女苑把嘴里嚼软的泡泡糖用舌头摊成片,微微张口,对着中间部分吹气,鼓出拳头大小的泡来,在灯光下透过薄皮看到的世界让人有些着迷。然后就听见身旁的男人发出轻笑,一不注意,泡泡啪的爆掉了,大部分糊在唇边,惹得她不太高兴,怒目而视,嚷嚷: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皮埃先生!”

这个家伙,放学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跟着自己,等走进该地儿就现身于阴影里,仿佛一直等着,已经几天了。平常不太说话,只是饶有兴趣的观察,有时会注意到他的存在,那鸡皮疙瘩齐刷刷的起来,感觉怪恶心的。

“当然,我明白。”

“那能请你有多远滚多远吗?跟着我这个不良干嘛?”

“仅仅是关照一下在外边夜不归宿的学生。”他的样子倒是心安理得,丝毫没有意识到跟踪这一行为的恶劣,“又或者,只是想找个同路的朋友……毕竟在这种地方出没,传出去对我们的风评很差。”

女苑不说话了,自顾自地混进人群,在大街上游荡,今晚她身上那套学生服和学校里的相比,多了花花绿绿的渍迹,简直像是没学过色彩的画师打翻调色板的作品,引得不少路过的家伙侧眼旁观,直到两人走进类似穿着的人们中间,这种目光才消弭。

真是群魔乱舞。男人在没那么喧哗的路段,出声询问自己的学生:

“你们身上怎么弄得,感觉很有意思。”

“某种可降解的食用色素,要来点吗?”

“谢了。”

他把各袋色素打开,分别涂在脸上和手上,最后把头发一抹,配合白恤衫与牛仔裤,活脱脱一个朋克爱好者的打扮,女苑两只眼睛不够看似的上下打量,显然是被自家老师的动作给震惊到了。

“这样会好看吗?”

“你觉得你这身好看吗?”老师反问。

“不知道……我感觉老师这样跟大家很像。”

听了这话,男人耸了耸肩,什么都没说,走到自己学生前面,领着她向最吵最潮的地段行进,在他的声音被噪音淹没前大喊:“朋克的一大乐趣就是反集体和强调自我,太像别人可不是好事!”

望着那个自顾自嗨起来的奇葩跳进人群,女苑收起刚刚掏出来的色素,打消了模仿的想法,忽然觉得往常熟悉的队伍变得有些陌生,于是背起手,走出热闹的马路,一个人默默徘徊于人行道,看着那些灰蒙蒙的橱窗发呆,紧接着听见有谁黑进该地的电网,把路灯的供电恢复,洒下光芒的同时,引来好一阵热烈的欢呼。

照亮的玻璃映出女孩的模样,模样像是将一个字盯久了那般扭曲,她下意识地抹脸,结果把妆弄花了,原本还能看的面容化作鬼脸,有些狰狞,有些滑稽,说不出好坏,又让她想起刚才老师的反问,低下头。

“怎么啦?”那奇葩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玻璃倒映的画面上,估计是刚才又蹦又跳的,满头的汗,和色素混合,显得油腻,跟他严肃的表情有点反差,大小两张鬼脸实在叫人想笑,为此他们噤声一会儿后都笑出声来,实在没法止住。

“没事,我只是想到,这启蒙代表怎么当啊?”

 

四、

学校门口出去,左转到小巷子,顺着有行道树的那条走,上坡,能看见皮埃穿一身黑衣,微微驼着背站在坡顶,留给女苑一个不起眼的背影,走过去,在身后拍拍肩膀,这男人也没太大反应,甚至连头都不回,只管问:“今天可是周末诶?”

“周末和平时有区别吗?”

“周末的话,女苑同学为何从学校里出来了?”

“我是住宿生。”

“明明离家那么近,却在学校里住宿?”

女孩不说话了,慢慢超过他,朝着前边走动。男人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又不便补救,只好尽力跟上。今天的她穿搭休闲,两人看样子像是陪女儿逛街的老父亲,实际是在周末和学生相约的老师,真是对不可思议的组合,又或者说有些俗套?所以他们会去哪儿?会做什么呢?而当启蒙代表问起的时候,老师的三个回答分别是:“别在意那些人的目光”“准备去买书”和“必然是书店”。

熟悉的路线让女苑的心跳不知为何有些加速,她想到自己平时去书店的意图,低着头,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又落在皮埃后边。其实书店没什么可怖的,二人步入其中的时候,凉爽的空调风穿过林立的平台们,驱散在门外沾染的暑气,可谓神清气爽,如获新生。他们也不急着进去,在无人进出的门口吹风并闲聊。

“买什么书啊?启蒙类的还要临时去买么……”望着人满为患的平台,女苑撇了撇嘴,不太乐意。

“启蒙,是摆脱茫然无知的初级状态,以求入门的知识和经验……如果再说下去我大概会背完吧,但艺术创作如果只靠背背背就能解决,那人脑估计会装进盒子里和天才计算机们一较高下。”

“知识和经验不是最关键的?”

“当然是最关键的,只是你想,将现有的艺术创作手法全学到手的人工智能,可以复刻从古至今的所有作品,但复刻有用吗?和观众点重播没有太大区别。”

“那么就试着创新吧,然而以当前历史层的技术,成批制造符合时代潮流和有新意的作品,却要耗费不值得的计算资源,跟直接身处观众之中的作者们相比优势不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学生摆出一副求教的疑惑表情。

“瑕疵。”

老师把装在兜里的手拿出来,捏粉笔那般在空气上叩击,提醒学生这是个要点,随即尴尬地放下,感觉自己犯了职业病。

“首先你要明白,艺术品流水线化的世道里,作者怎样时常无伤大雅,观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才是重中之重,他们想要的不是作品本身,哪怕创作更优秀的同人也大多不是取代原作为主要目的,而是享受作品给他们提供的附赠品,像是体验、思考、以及话题度。”

“前两个还好说,话题度这种东西可不是标准答案能随意插手的,那是观众们渴望交流的体现,毕竟‘完美’就没什么好评价的,一堆鸡蛋里会被一眼相中的是骨头,走极端可比教科书有意思多了……”

“也就是说,人在追求烂片吗?”

“《沙卷风》已经出到三位数了。”老师闷闷地陈述事实,辩解道:“或许人们不是追求烂片,是追求可塑性或个性?”

或许在追求殴打键盘发泄情绪的出口呢。女苑在心里想。

“假设观众们在追求个性,那么启蒙代表同学,你的个性是什么?你的喜好是什么?你的自我是什么?”皮埃的嘴巴像是连珠炮,自顾自地提出一个又一个女苑答不上的问题。叫人身体冷却下来,内心反倒燥热了。

为防止顾客在付钱前便将书翻阅完,书店里漆黑至极,唯有顾客们的个人终端屏幕的光闪过,照亮了身边的平台和连在平台与个人终端间的数据线,庞大的信息流就这样于其中流淌,名为知识的资源按字数多少、图片大小发售。男人抬脚向里走去,女孩紧随其后,脚下微光路标告诉他们方向。

“女苑以后的作品准备用什么载体发表?”

“漫画吧,大概。”

“那女苑想画什么样的漫画?”

“冒险?恋爱?唔……不知道。”

果然啊,当初请你做启蒙代表是正确的选择,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处于迷茫时期、连自我都尚未察觉的孩子,最需要且最适合的就是启蒙教育,只要指导你走好道路,我多少可以松一口气。老师怀揣自己的心事,在黑暗里渐渐挺直腰板,虚拟触屏在他靠近的时候亮起,又在走过之后黯灭,宛如萤火,吸引着学生的目光和思绪。

“墙角那里还有一台空的,去吧,如果不知道自己想创造什么,那就先找到它,从自己的喜好开始。”

她听罢,不情愿地走到平台前,慢吞吞地操作页面,颇有情绪,好似上了岁数的老人用着最新款的个人终端,嫌弃它用着不习惯,最后两条眉毛拧在一起,拔下自己的终端,两手装兜,朝男人走来,眼睛瞟向一边,并不直视他。

“钱不够?”

她摇摇头,说:“不是钱的问题。”

虽然大概能猜到答案,但皮埃还是问:“找到你感兴趣的漫画了吗?”

“没。”不知是因为没找到的羞愧还是生着闷气的怒容,女苑的两颊微微发红。男人鼓起勇气,压低身子,手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无事,我去找些作品,你看看,说不定会从里边有所发觉。”说罢,便向学生刚刚用过的平台走去。刚松口气的女苑,忽地想到平台上打开的某些页面好像没关,心里咯噔一声,但又来不及阻止了,只能祈求那平台能快些回归待机状态,切莫给老师看见……

那屏幕一亮一暗,时不时更换成漫画封面的彩色,最后定格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女苑自觉地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觉得脸烧得厉害,尴尬得无以复加,几乎是脑袋一热就转身快步离开,不敢面对老师接下来看自己的眼神。结果没走多远便被一把攥住手腕,听见那家伙带着莫名欣慰的语气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启蒙代表的口味和老师我很像哦。”

 

 

五、

教学楼西侧,小公园那绿的有些发黑的灌木总叫园艺部的头疼,因为颜色太过阴森,已经影响到这一片的景色都不叫人欢迎,学校曾花大价钱修缮的桌椅、假山和栏杆就这样废弃在这里,无人使用,里边的蓄水池里淤积着一层油乎乎的水藻。

这倒方便了我们。坐在其中的老师刚想到这,便听见某个方向的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的启蒙代表旋即从绿叶间冒出脑袋,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拨开树枝,一边拍打校服上沾的叶片一边坐到老师身边的空位,朝他伸出手。

“东西?”

男人拿出口袋里攥着的手,张开,将掌心的终端递给她,待她看到后,眼睛移不开了,睁大,瞳孔里像是有跳动的烛火,隔着无表情的脸皮都能感受到兴奋;老师见学生这样开心,自己莫名奇妙地露出笑容,可心里却想到些先前发生的事,肩头爬上了什么似的,很不自在。

“上周你追的《flower》近来停更,这周给你推荐本《贫乏姐妹物语》,里边的人设挺可爱,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没有我就只好说抱歉了。”他侧目而视,语气里满满的愧意,仿佛停更是自己的错。

“那本?我看过。”女苑对这种状况不太满意的样子,她皱着眉头,补充道:“我记得漫画是好漫画来着,可看过就另说了。”而当被问及要不要去换一本新的时候,更是直截了当、带着情绪地说不要,将终端一把拿走,塞进口袋,像是刚刚受了什么刺激。

“那先吃午饭吧,你有带便当吗?”老师挠挠头,决心岔开话题。

他们在长椅处坐下,打开各自便当盒的包裹布,取出一份留有余温的和一份已经凉透的,慢慢吃了起来,要知道进食可是非常高兴的事情,所以即便是冷菜冷饭,就着保温杯里的味增汤,老师也吃的有滋有味,直到一块热气尚存的肉排被另一双筷子夹进盒里,他才停下来,望着低头脸红、身子靠向这边的学生,思绪定格,心里快门样的咔嚓一声,荷尔蒙久违地躁动。

“我有点没胃口,都给你吃好了。”女孩的声音疲惫又空洞。

这可不行,男人清醒过来,把便当盒拿开,咽下嘴里的东西,询问,试图得知女孩的心事,却反过来被她嫌恶地看着,嘟哝道:“不管你是好意还是恶意,能麻烦你别装模作样的好吗?”

老师有些惊愕,他无言苦笑,用力抓挠自己的头皮,寻思自己的事是不是败露了,也不敢问,只能稍稍拉开与学生的距离,默默坐在长椅上,去等来第二句伤人的话。

“关系还是就此打住吧,别跟我纠缠不清的。”

“可、可以给个理由吗?”

“还需要什么理由?”女苑似乎很不屑的样子,侧眼望着其他地方,“想到同样的作品,我看到的是感情,老师看到的是身材,就觉得……有点恶心,若代入角色,仿佛老师用色眯眯的眼神看着我。”

男人深吸气,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掌根靠在腿上,连续地轻拍,尽力缓和自己的表情,用平和的声音问:“因为我是男人吗?”

她用力点了点头,认定性别不同的人看到的也不同。老师想了想,询问她几位漫画家的名字,然后又问起他们的性别,等到学生想到深处、沉吟不语的时候,抛出自己的问题:你觉得是读者需要还是作者想画?这下学生沉默无语,面露难色,手里下意识地筷子扒拉着碗里的东西,最后垂头丧气,小声、重复念叨着“消费姿色”四个字。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升上头顶,天台熙熙攘攘的喧闹也趋于平息,他们所坐地方的墨绿色像是新刷了漆,在底下发着灿灿的油光,身体的暖色和精神的冷色交织,有阵阵像是起鸡皮疙瘩的震颤传遍全身。

“女苑同学讨厌这样?”

“不知道。”这孩子说话变得干干的,毫无刚才提解散的那股底气,“如果大家觉得,美可以浇灌,能够浇灌,自然会劳神为其制造合适的环境。本校创建的理念便是这样,我在这里读书多亏如此。但不知为什么,莫名觉得大家在某些地方太过:新芽抽枝还要施肥,群芳争艳却要挑选,烘干后使用不相称的饰物包装,费心思运到不应季的环境里……真的是为了美吗?明明野蛮生长的路边花朵同样可供欣赏,却故意去眯起眼睛看颜色更鲜艳的名贵奇葩,没劲,狭隘。”

“呃……”老师一时有些犯难,自家启蒙代表的想法带着一股非主流味道,可创作者解决自己生活的需要、实现个人作品的传播、满足自我表达的欲望,都得需要资本支持。虽然是这样想的,同样也是准备这样说的,但话刚溜到喉咙眼处时他想起什么,摸了摸胸口,有块地方像有根鱼刺梗在那,叫男人发不出声音。自己当初正是因为财迷心窍犯下错误,如今事后悔悟只能弥补自己满满的负罪感……难道劝学生走上老师的旧路,老师就该感到高兴吗?不,太没劲了。

“在上课前,能听我说说吗?老师第一次来到底层游历的事。”男人自顾自地讲述。“一开始去到最低的历史层,刚跑到储蓄所的时候,被存款数额跟当地物价之间的巨大差距给吓了一跳,像个孩子一样兴奋,以为自己摇身一变大富翁之类的……然而其中几乎全是不动产,我后来把手上那点钱花光才知道。”

她兴趣上来,仿佛警觉的兔子坐直身子,嘴里含着食物,咀嚼的速度变慢,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接下来的动静,好判断下一步的行动。

“最早下到的历史层是几几年我忘了,只知道那时摄影盛行,很多和我一样来到这的人都摘下超影助视器享受虚拟外的世界,而体验真实世界的最佳方式之一就是摄影,许多人手持一部相机,尝试拍摄满意的照片,连胶带为了不违反《时代法》中的过量生产条例,常常被我们从更高的历史层偷偷带下来。”

“那时不愁吃穿可真是棒啊,每天的光阴除去翻阅教材就是实战拍摄,生活潦草到妆都不用画就能演街溜子,甚至被所在历史层的长期住民视作怪人,我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一边向上走,一边使劲积攒自己满意的照片,直到收款机发出余额不足的提示。”

“随之而来的就是对随身物品的变卖。作为经常在历史层之间移动的家伙,身上唯一有些分量的东西就是那叠厚厚的照片,只能先找当地的摄影馆商量,结果除去那些恰好拍进时代特色背景的有些许纪念价值外,其他?就是一沓卖不出去的废纸。我哪能服气,跟他们理论,自然没有说法。”

“碰壁多了就发现,人们挑选作品时并不是总以水平高低作为唯一依据,还会考虑到人情、资历、宣发等条件,那股子较真劲慢慢的就泄了……你可能会觉得我没用,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又或者对那时的制度感到失望。但我觉得吧,首先艺术品是很看理解的,而熟人的创作思路总是方便理解;再者照片本身就是记忆的载体,让那些承载着情怀的作品胜出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观赏的话大家也目的相似,无论你是否这样想,在他们看来,我们都有来赚他们钱的心思,但既然我们大都一样,那便没什么所谓和区别,一如两个相同水平的作品。这时候’次要目的’就显得很重要,指不定会反过来成为决定性因素吧。”他一下说的有些口干,端起保温杯装模做样地喝上一口,却被味噌汤刺到喉咙,急得连连咳嗽,等平复下来,自嘲道:“不过像我这样毫无灵气的家伙,其实匹配不到什么相同段位,实在是个人臆断,说这些只是希望女苑同学别在意那么多,把自己想做的和观众想看的一块做了,赚钱这添头有时反而会自己贴上来,踢不开的。”

她一边听着一边在自己的饭盒里挑挑拣拣,将菜叶弄至角落,悄声地问:“如果我想做的是观众不想看的呢?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兽欲,难道你不会害羞的吗?”

“合理的露出是很正常的啊,人是高级动物,你想想,男女亲热之前要先给各路人士发结婚帖的。”

这次男人回答的很快,像是早早有了答案。

“用讨厌来表达喜欢也许是更加狭隘的事,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应该不需要划清界限和站队,记得吃完啊,等会的要讲是对称与地平线。”女苑听见饭盒盖上的一声咔嚓,就见他逃也似的离开了,看样子是急着备课,等低头看去时,却发现自己夹过去的那块肉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自己的碗里,忽然理解刚才那人的纠结,便独自地坐在那消化剩下的东西。

颜色显得太跳的叶片沙沙作响,送来阵阵凉爽的新风,就是夹杂有隔壁池塘的一丝腐味。

 

 

六、

奇怪的梦。

因为在梦里很清醒的缘故,周围的一切都有种熟悉感:一早喧闹起来的印刷机、来来往往的同事们、亮的刺眼的办公室……但很奇怪的是,人物的脸都模糊不清,尝试去仔细辨认的话头会疼,不太愿意回想起来的样子,他想找面镜子,却摸索不到。

“皮埃,皮埃!”那边有个体态偏富的人陷在座椅里招手叫他过来。他迟疑一会,没感受到恶意,慢慢凑上前去。“来看看吧,总算有些像样的成绩了。”迷雾般的脸上插有燃着的香烟,吐出迷雾般的烟气。皮埃咽咽口水,小心地接过这家伙手上的纸质样版,刚出炉的还有些热乎。“平时交上来的数目和质量不达标,但选题常常倒是有一手啊,这期头版,有你。”

摊开,眼光扫过那几个大字,从左到右,一路向下,最后注意到角落的几行小字,瞳孔一震,那标题横看“新扎偶像疑似同人女,当街狼咀”,竖看“捏造假新闻歪曲真相”。当即翻开所在的大页,感觉有血直冲脑门,心怦怦地跳得厉害。

“编辑,怎么回事?”他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

“据说上面想培养那新人,你的素材正中他们的下怀,自然被选上了。”

“这还是我的素材吗?”

编辑皱了皱眉头,解释道:“我觉得有些瑕疵,帮你修了修,要是坚持用原件,我也没意见,反正没差。”

“反正没差”四个字深深刺痛了他,脑袋里进虫子似的嗡嗡作响。作为作者,皮埃并非讨厌这张改过的配图,相反他还微微有些心动,觉得莫名贴合想象中的画面……但修改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拿着烟头在他的雷点上来回碾转直至熄灭。他低着头将样板放回桌上,感受这喜爱和厌恶相交织的滋味,让左拳炙烤烘干般的不断握紧,使其向内凹陷下去,活像焦尸的爪子。同时皮埃竭力呼吸着周身被怒火烧得稀薄的空气,眼神无处容身地乱窜,右手想抓住什么那样靠在桌边支撑站姿,心脏也咚咚地作响。

“怎么,站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编辑意识到他的异样,迷雾构成的脸挤做一堆。“排名中下的情况依旧,不继续努力,公司哪天就开到你了。”

不清醒的家伙像是缓过神来晃晃脑袋,五官之间相互纠结,低声念叨道:“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领导对这名下属的工作安排实在是头疼,要知道每次最让人费心的就是他,虽然作为员工的素质合格,但总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经常是别人已经开始制造新闻的时候他还蹲在某个角落里挂机。“跟同事学学修图,别老交半成品上来;业务方面要多去跑,待着不动很没有效率;思想观念也要放得开,我们的读者喜欢什么就给他们,懂?别愣着。”

不清醒的家伙点点头,跌跌撞撞地穿过廊道,奔出门外,顺着楼梯一路向下,螺旋的世界没有出路,只能朝着尽头旋转、旋转……身如片叶。楼梯间的墙壁上嵌有玻璃的窗户,从余光里看过去,每扇窗户都对应着他曾经停留的历史层,当他驻足朝外仔细观察,发现身处2076层的同时,玻璃自带的反光微微透露出皮埃现在的脸色——

那同样是一张满是迷雾的脸。

……

老师重心不稳地从椅子上摔下,茫然地看着方才推搡他的学生。学生见他如此狼狈,紧皱的眼眉微微舒展,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问:“心里有鬼,做噩梦了?”

“呃,没什么,梦见过去某些不好的事。”他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回想起今天日程安排,按下电脑的开机键,“我记得是要请教漫画问题吧?首次尝试有何感想?”

“不赖。”她把稿纸啪的丢上桌面,皮埃拿在手里掂量掂量,扯了扯嘴角,心想:像是审稿什么的,还是稍稍饶了我吧。可接下来的担子就该负责到底,他揉着太阳穴,逐张检查,指出错误地同时,意外地发觉画面的完成度之高,莫名感到欣慰。“作为尝试,总的来说很棒,台词呢?一并给我看看吧。”

这位同学扭捏起来,摇摇头,说不明白怎么嵌字,老师寻思台词一般不是写到描图纸上面么,也不多想,打开扫描仪,把原稿放入。“若还记得的话,我现在帮你加进去。” 

随着台词的念诵,皮埃的游标仿佛咬住了思绪的尾巴,在屏幕上飞舞,所过之处连同刚刚所指出的错误一并修改,令旁边观看的女苑看的入迷了,对话念着念着音量就愈发地变小,到后面干脆没声,出神地望着自家老师在那里操作笔刷,把画面替换成二人心中的模样。

“好快……老师,你是怎么做到的?”

“构想。”男人自动忽略刚刚的夸赞,解释道:“生养我的历史层,处于虚拟现实技术发展的鼎盛期,我们可以忽略动手制作的过程,而尽全力去设计,那么剩下的就是把愿望的轮廓、结构、能量尽可能全构想出来,复制到自己的世界。简单来说就是在大脑里打好草稿的能力。”

“去接修图的单子,这不比当老师赚钱?”学生惊叹道。“我记得在历史层间的旅费很高。”

“不行啦,《时代法》中明令禁止用更高的历史层技术直接牟利,更不用说我已经差不多备好积蓄,没必要以身试法。”他松开握着鼠标的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品鉴刚刚打上去的对话,发现一个问题。“两位主角是想往上走吗?”

“嗯,去更高的历史层。”

“为什么?”

“因为……越高越好?”女苑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切实感,“总待在一个地方很快就会失去新鲜感,老师去过那么多地方,肯定最清楚这点吧。”

可她却看见老师摇摇头,落寞地说:“并非找不到落脚地,而是连陆上都有海里的化石。”

……

“时代本应该越变越好的,难道一直以来的问题,没能得到解决吗?”

“正因为时代越变越好,才会出现跟不上的人。”他叹气道:“我在小时候出现过莫名头晕的情况,而医疗系统给出的诊断则是对虚拟现实产生不适的心理障碍,现在想来,即便没病这也是暗示般的落井下石。”

“诊断下达后我每天服药、治疗,浸泡在虚拟现实极乐之外的那份痛苦。像是每当和别人交往,告诉他们自己这一注意事项时,他们的眼神变化是否开了美颜?我视野里全是喜人的瑰丽景色,谁知道它们底下是不是没人的荒漠?不符建构逻辑的建筑是否稳固,会不会让我一脚踏空?更可怖的是,老师还不能摘下这该死的眼镜去验验真假,毕竟虚拟现实依托着这玩意去构建,脱离了它知觉和系统断链不说,居然还违反了别人的隐私权,难不成大家都是披着人皮的画皮吗?”

“真真假假,虚实结合。自己已经是搞不清这一切了,所以才会逃向其他历史层,但可笑的是,心病依旧会在某些时候发作。”皮埃讲到这突然从回忆中醒来,“对了,两位角色的理由又是什么?”

女苑听了他的话先是沉默,接着说:“大概和老师正好相反吧。”

 

 

七、

为什么要建造历史层呢?

当技术来到发展的顶点,约束进步的便是看待发展的眼睛。走在时代前沿的人们已经开始对适应不了、观测不了尖端技术的自身存在感到万分头疼,为此他们寻求着某种非生物学上的进化,企图突破现有的瓶颈。

接着空间折叠技术的研发,数不尽的同胞被遣至同样的世界里,根据政策分化成不同科技水平、不同文明进程的历史层,除去连历史层都意识不到的、又称宗教层的低处历史层,便是像依神女苑这样的中处历史层居民所能知道的理由,他们大都预定好自己的职位,服从上边的安排。而像皮埃这样前沿历史层的,又知道的深一些,明白这一切是为了将从古至今的时间线串联起来,让人类从三维生命升格成四维生命所做的一切。

所以,眼前来自未来的产品,又是怎么回事呢?它们的存在严重影响历史层的工作进展,被发现那可是要被没收并将相关人员强制下遣的。老师抬起头,看向本次家访的接待者,启蒙代表家里的监护人,一位整装以待的少女。

“我记得……你是女苑同学的姐姐,依神紫苑。”

她点点头,承认了身份,那一头标志性的暗蓝色发丝长至齐腰,身材很有当下潮流里特有的纤细美,穿着看起来专门待客同样精心,就是神情暗淡又疲惫,恐怕参加过两位数握手会的粉丝都认不出偶像这么憔悴的样子。但皮埃自认为不会认错,四面八方无形的罪恶感立刻变得有形,心跳由于压力清晰可辨,他低下头,不想暴露自己变得慌乱的眼神,但想到刚刚看到的东西,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地问道:

“紫苑小姐把桌上那玩意摆出来,有何用意?”

“果然是更高历史层的,能意识到这东西的来历。”紫苑深吸气,微微躬身,虚弱的语调里掺有决意:“今天给老师看这东西,不为别的,只为跟您摊牌,恳请答应我不合理的要求。”

客厅里年纪大了的空气调节器发出急促的噪声,把速食食品的腻味散发的到处都是,有些倒老师的胃口,他现在心乱如麻,脸色难堪,窘迫到只差夺门而出,仅怀抱微薄的希望,坚持在堪比火车硬座的沙发上坐稳,等待对方的判决。

“我知道这是违禁品,也明白老师的难办,但现在能依靠的暂且只有您。”

少女依旧态度真诚地请愿,听上去不像是要挟反倒像求人。皮埃定住心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吗?我听完再做决定。”

她无言,将桌上的违禁品和一份纸质文件递给皮埃,男人先检查违禁品,发现是用于激素调节实验的配套设备,像其中的酒精溶液,可以简单的视作为某种香水,只是给予人兴奋的效果更为显著,至于纸质文件初看是印上了某家电子小报上的八卦新闻,仔细观察时才心里咯噔一声,暗想这似乎正是自己负责的那期。

“是你在使用它?”

“没错。”

“难道你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不知道,即便知道也没有办法拒绝,是政府那边找到的我。”紫苑在空出来的桌面上放置杯具,取茶、投茶、并注水,“家里需要钱,如果拒绝等于辞退工作、等于自断财路,下决心吃的这碗青春饭要馊了,而接受的话,供妹妹上学的事便完成了一半,被抓我也没什么遗憾。”

没闹出事情才会有这样毫无根据的底气。

“如此诱惑观众来迷恋你,良心不痛?”

“良心不能吃啊,况且大家本来就是花钱来观看的,我只是让他们更加入迷些。”她低头用杯盖摩挲茶杯,去除上头的浮沫,瓷器互碰的声音单调又反复。“仅仅会用在一些粉丝向的场合,面向新观众时不会用的。”

都是减轻自己罪恶感的借口。

宛如熬夜带来的疲惫、恶心和眩晕从心底涓涓涌出,仿佛造物主发现造物诞生出难合心意的bug,动了洪水重启的心思:自己是因为愧疚而试着偿还,若“错误”在受害者眼里仅仅是并不算什么,那么自己还有继续的必要吗?说到底为了安心自说自话地对他人施以没必要的帮助感觉就是立牌坊,自私又矫情。

可,能力范围内帮助别人总没有错,当认识一场吧。皮埃想到这,抬眼,瞅着自己眼前这位同学的家长,心不在焉地问:“都不容易啊,说吧,什么忙居然只能我帮?”

“我听妹妹在家对您的评价,似乎很是敬重,既然如此,能否麻烦您帮她培养一下正确的性取向?”

“嗯,好的……等会,正确的性取向?”老师猛地明白过来。“难道说令妹对紫苑小姐……”

“老师平时跟她相处没发现吗?”紫苑斟茶,望着有色的沸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也是,家里这位平时不怎么跟人交流,很长一段时间里就连我都没有意识到。真正发现迹象,是这则八卦新闻流传开来之后,那时闹得很凶,妹妹在原来的那所学校里,因为这事情,每天都跟其他同学起冲突,我现在看到有老师来家里家访,仍有些发怵。”

“但多亏如此我才能发现,妹妹反驳其他同学之下藏着的心思,或许这就是对我使用违禁品的惩罚吧。”她躬身,“拜托了皮埃老师,八卦新闻的虚假图片再怎么夸张我也不会感到难受,但如果其中藏着可能真实存在的东西,总叫人惶恐。”

皮埃揪心似的痛,明明刚刚还决心要放下的,现在却只能苦笑也只会苦笑,装作是老师方面礼仪性同情而露出的表情,实则暗中指甲抠进了拳头。帮,否定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要推倒重来;不帮,本就是因自己而起的问题,临阵脱逃像个懦夫。

“请稍稍安心,我会想想办法的。”

她面色缓和下来,掏出口袋里的信封交给男人,信封在手上的分量告诉男人里边是钱。

 

 

八、

或许是关系愈发亲近的缘故,启蒙代表和老师的相处开始没那么遮遮掩掩,像是那边的花园去的少了,一同于岸边散步的次数多了起来。岸边宽阔且湿润,能感受到带有水汽的风扑在脸上,供人行走的路段向阳,树叶滤过的阳光晒得行者通体泰然,皮埃每次来都想,或许自然而然比人工制造更叫人顺心。

可惜再美的景色也冲淡不了心事,心头一热接下的委托卡在脑回路里想不通透,难道说要去找那孩子吗?毕竟是她教会自己这个本没有机会接触的领域,一定能给出贴切的建议吧,可这样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女苑她的感情是错误的?不对,我并不想那么激烈。

路越来越窄,树荫下的漏光映照在水面,又被水面反射到岸边的石壁上,形成带着波纹的亮斑,颇有些梦幻,启蒙代表四处张望,眼眸里像是在闪着光,步伐轻快,踩着阴影边跳边走,也不知道等等。

算了,皮埃其实也乐得少女跟自己拉开距离,他握紧口袋里的终端,手心出汗。

“老师!这些亮斑是什么现象啊?”

事与人违,看着学生瞬间蹦回身边,他对距离感的把握更糟了。“单纯的反光吧。”

“真漂亮啊,如果有女孩子问你她跟这景色谁更美,老师会怎么回答?”

“当然是景色。”

“真没情商。”

“你想想。”他忽然有了心计,准备开始自己的忽悠。“古代早期宗教的图腾文化是不是以现象、天体和动物为主?以人的很少啊。”

“嗯。”

“因为人在那个时候是很不靠谱的存在。如果我信奉的神明建立的形象很快衰败,岂不是在打教徒们的脸?心想自己信仰的是什么玩意。”老师轻搔脑壳,收回手,看着脱落的头发,吁气。“像刚刚我们走过的那条路,等到河水侵蚀到不能再走了,现象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失,可人不会,美丽的容貌、浑身的力气、活跃的大脑一旦消失,就会出现相对应的衰老,留着一个和年轻时相对比的可怜模样,那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人是极其善变的,很难说一个人的每个时期都像牢固的物品和渐变的风景那样值得依靠和欣赏,甚至于你没法保证自己时时刻刻都能让自己保持这种喜欢的心情。”老师顿了顿,补充道:“或许我会和自己同路的姑娘谈好未来的事情,这是我的选择,至于有没有情商更高的回答,暂且没想出来。”

她点了点头,一路上没提终端的事,变得有些沉默。

 

 

九、

依神女苑把新的图片上传至邮箱的草稿,保存后退出界面,整个人压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想着明日的事。最近总是把本该惯例做的东西渐渐的忘记,丧失了原来的本心,但自己似乎并不感到后悔,反而乐在其中,过了这么些时日,说不出好坏,只是心里乱糟糟地,有什么在那里一跳一跳。

待到阳光微微照进窗台,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似梦非梦的打盹时光就这样忽地结束,她突然有些后悔没设闹钟了,即便都是讨厌的起床,那之间也存在有盼头下班跟临时的加班之间的差别。对自我安排失误的不甘化作起床气一样的情绪,让她恼怒地用大喊回应姐姐的闯入和惊扰,没有硝烟的战争早早、早早地开始了。

面对花粉和新传染病要不要口罩?最近温差蛮大衣服的换代合不合适?短暂的假期后能否适应新的学习?等到吃早餐时那全是近乎刁难般的关心,让女苑觉得姐姐还在把她当成做不成事的孩子。实际上需要别人照顾的反而应该是姐姐吧?速溶冲剂、即食咖喱之类的手艺连妹妹都比不过,估计平时在现场拍摄吃的是工作餐,自个没下过几次厨,就这样还硬着头皮起灶,叨叨家里弄的安心,明明心里也清楚,近来她带去学校的便当都是用微波炉加热的那种凑合了。

“肉不吃吗?以前你最喜欢来着。”

“姐姐你不也不吃?”

    “因为要保持身材,帮你热好装便当。”

    说的我就好像成不了偶像似的,你在台上装模作样,在台下充什么胖子?如果偶像都像你这样那岂不是我也能当,停下说教闭上嘴好好吃饭吧。这些话她在心里念着想着,但绝不会说出来,打破这种表面和谐的想法用古早的流行用语形容就是“你自己凭依吧,我要去下一层了”那样精神失常,怕不是还没开口自己就羞耻的想找条缝钻进去。

有节奏的手用勺子细细地将肉块跟残羹刮进盒里,盘子的油渍在帘缝间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紫苑那张板着的脸终于趋于缓和,接着在忽来的闪光中再度绷紧,她抬眼望向对桌的妹妹,望着这孩子拿着的终端,神情幽怨。

“别破坏意境,茄子茄子,笑一个~”妹妹笑嘻嘻的。

“我说你啊,开着大闪给偶像拍照,这行为也太私生饭了,删掉删掉。”紫苑眉头紧锁,像是有些反感,被妹妹捕捉到了表情变化,试探着打趣道:“有什么关系嘛,怕偶像的另一面给粉丝看到?放心放心,他们认不出没化妆的你。”

“随你吧,吃完上学去。”她把备好的便当放入背包。“自家人的玩笑都随便开,是不是在外面跟谁学坏了?”

“没!”这孩子突然这样喊,然后收拾的动作加快,不一会便像模像样的,整装待发,紫苑上下打量,把钥匙交去,随着开关门的声音,听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不禁叹了口气,扳着手指计算与其共处的时光。明明常常在外游荡的浪子都渐渐变得愿意回家,自己却开始没有心思去多陪陪她,说起来最近主动接下的工作是愈来愈多,仿佛在逃避着些什么……或许是妹妹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吧?毕竟是好是坏说不清楚。她思来想去,到头来意识到长吁短叹也解决不了问题,选择相信和皮埃的约定,不再多虑,动身前往今天的现场。

……

等来到了约好的地方,女苑这才发觉不太对劲,如果她没记错,此地应该是紫苑常常出演的剧场,可为什么出来取材的全班都站在门口等待,为首的皮埃胸前衣服还有着YS的缩写,仿佛今天是4月1号,大伙约好的意思是合伙来骗她。

“老师,假还没放完?”

他歪头,神情疑惑,思索一会后反应过来,拍拍胸脯,说:“公款追星!”

她扶额,苦着小脸,悄悄揪住老师的袖角,语气凶恶,说:“不要装傻!”

结果软磨硬泡男人也没有透露口风,女苑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加入队伍前她探出头,瞧瞧老师身后排成长队的同学们,感觉他们又回到初见老师那会,对其安排的合理性充满怀疑,毕竟谁家的老师会跑到这种非正经场所开展外出活动,可单看他的架势又显得极为认真,自掏腰包准备好call棒和入场券不说,还提醒学生们注意事项和圈内规矩,把大伙将信将疑地带了进去。走下楼梯仿佛步入另一个世界,未开幕的剧场相当昏暗,稍亮的最前有老粉丝絮絮的聊天声,那声音里面藏着的兴奋在昭示着什么将要来临,让新来的所有人小心地在后排等待。

女苑不太清楚本场演出的性质,场内既有熟悉的面孔,又有同班同学这样的陌生人,一时咽了咽唾沫,主动溜到队伍的末尾,找了个位置坐好,要知道这离门口近些,更加透气……然后她就看见幕布如早上的窗帘那般拉开,LED背景的光洒满了地下空间的每个角落,人们先是眯眼再是注目,因为舞台上耀眼的不仅仅是背景,还有那些星星似的少女们,她们面朝大家露出吸睛的姿态,大开所有人心灵的窗门,接着音乐响起,各色的少女随之舞动,排练成一色的动作却莫名自然,能感受到她们想要展现的美。气氛到达高潮时有烟雾喷出,此刻融合在歌曲中粉丝的喊call声微微有些出戏,或许是新来的同学们加入其中的缘故吧?不知何时他们也都开始挥舞手脚,跟着那些老粉丝竭力地喊,从后排看的女苑实实在在地可以领会到“观众是舞台的一部分”或“评论是文章的一部分”这类意思。但除去表演外她也能听见和音乐本身结合的音响震颤,手臂和call棒长成的茂密森林,以及门外抽气机的轰鸣,感觉自己在喧哗的人间望向虚幻的天堂,所以说,向自己走来的是天使吗?不,是猥琐的皮埃老师。

“怎么跑到我这来了?女粉的粉吗?”她有些嘲弄地问。

“没事,只是不愿自己一个人当地藏罢了,想找你聊聊。”老师用以前将离开人群的她找到时的语气回答,随后又问女苑为何不一块加入他们。“我记得以前在这边见过你的踪影,是自己推的毕业了吗?”

“不,以前我只是来帮我姐姐拉人气的,就是那位,别看现在光彩,当时的她还在边角吃灰,需要帮忙消化积压的周边。”少女望向站在c位旁的姐姐,微亮的棕色眼瞳里充盈着对方的身影,“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啦。”

“你好像很欣慰的样子?”老师问。

“她赚钱了,我才能过好混吃混喝的生活。”

“你又好像很失落的样子?”老师问。

“哈,我嘛……多少有些不习惯。”女苑轻晃手中的call棒,“就像是粉丝看见推毕业后的周边,有新有旧仿佛还在昨天。”

“继续买下去不就好了?反正排名还有上升的空间啊。”皮埃一激动,把自己的期望说出了口,幸好他的学生陷入某种惆怅,似乎没有在意老师的失态,哝哝:“老师啊,如果你知道某人的黑料,会想着把分享给亲近的人吗?”

“看情况吧,给朋友排雷和坏事不外传都要考虑在内。”他折中地回答道。

“那我跟你说,就算我不买,那家伙也会往家里带录像啊CD啊之类的,结果打开一看我肺都气炸,在外面和朋友又唱又跳,在家里就懦懦的,连营业都不舍得营业?”

有你这般刁蛮的妹妹在家恐怕没哪个姐姐笑得出来,他心里吐槽道。只是吐槽归吐槽,这次来聊天是有目的的,别扭的人有很多话要反着听,有很多事要反着看,才能判断接下来该怎么去对待他们,算是同自己相处的经验吧。

可等回过神来他便发觉女苑没在抱怨了,顺着这孩子视线的方向望去,演出正值依神紫苑的solo time,平日里看见的靛蓝淡化成亮丽的天蓝,仿佛要漾出浪尖似的白,一扫地下空间的灰暗和汗味,很难想象私底下竟是那种盐系的少女。把注意力重新转向女苑,她坐姿端正,两眼有光,嘴唇却紧紧地抿着,神情说不出地悲伤。

    “笑着更好看。”

“是啊,即便是营业脸也比死鱼脸更讨喜,但这种笑看多了,都分不清是脸还是面具。”女苑分不清对象似的应答道。“或许有些自吹,谁叫我是妹妹呢?那家伙估计已经是照镜子也没救,总得有个人能帮忙瞧出来是喜是悲。”说到最后,她背过脸去,不愿再继续混淆舞台上的紫苑和家里面的姐姐。皮埃感觉这孩子好像在心里大呼“即便如此,对我微笑!”,明白这一点的他忽地站起来,替她喊出声,歇斯底里的,令场上的所有人都惊异于这个瘪瘪的男人爆发出来的厄介发言,恐怕连台上的人受了影响,当女苑发现不对,抬头,自己的视线和紫苑的视线发生交集,互相意识到的二人一同颤抖,很快就断了联系。

皮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拍拍学生的肩膀,在她耳边窃语几句,随后在众人怪异的目光里起身,赶在工作人员来履行职责前离开。

 

 

十、

用曲折幽暗来形容工业区的地下应该很合适,阴冷潮湿的角落、绕来绕去的楼梯和不时出现的隧道让这里成了迷宫一样的环境,逼得女苑只能紧紧跟在皮埃后面,生怕跟丢。即便她隐约意识到今天的皮埃有种迷之怪诞感,可在封闭的、无声的世界里人和人的联系显得那么的刚需,没法独自待着,于是边寻找该保持的距离,边随着男人往深处去。

“老师慢些……”

“课外时间别叫老师,被人误解我可受不起。”他撩开分隔车间与走廊的幕布,闲聊道:“体能这么差,得多锻炼啊。”

“你们这些上层人,靠着改造身体得来的优势,就、就别来显摆了!”

“哦?改造也要钱的好吧,特别是无副作用,还要的超多!”

“说的好像锻炼……就不要钱似的!”她呼吸急促,微微有些发昏,喘息声在管道的声音变得响亮。真是难受,谁不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强,有更多的选择呢?

“说起来,身体改造技术的发展也是随着历史层分化建立起来的,因为各个历史层所独有的社会观念对体态面貌的要求各有不同。”

“演化到顶点还不够用?”

“先不说我们有没有演化到顶点,首先在未来演化的定义也并非单纯地变强,而是让自己更能适应这个环境,更能改造这个环境所做出的努力。有的地方甚至以烧伤为贵。”

“要不要试试变性?”

“怎么?看上哪个男孩了,又不想养孩子?”

“我们这个时代的话似乎全是大男子主义,不太甘心。”

“你说,如果大家都变成男人,岂不美哉?”他笑着讲出有些冒犯的话。

“嗐,女人所承担的社会义务怎么办?”

“未来,孩子什么的都能直接造不是吗?”

“不仅是繁殖的义务,抚育孩子的义务、维系家庭的义务等等,或许性别的差异并不会因为性别的消失而消失,而是观念、标签和力比多,呃……那时我们能不能算人还不知道呢。”

皮埃聊到此时没接话,他边听边站在一块玻璃前,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钟表发出滴滴的声音,明白时点到了,便不再兜圈,转而溜进一个五光六色的房间,女苑本想跟着,可实在是没见过那么刺眼的霓虹,再加上令耳膜震颤的环绕立体音可真叫人受罪,自己的耳朵和双眼都一时不知道捂哪边,目送皮埃没了踪影,只能强忍着在门口站岗,慢慢适应周遭的环境。幸好皮埃的手脚很快,不用在这多待,你就能见他肩上扛了个人,直愣愣地往来时的路上去,而女苑揉着眼睛走在后头,有种刚睡醒的迷糊劲,还问老师要不要帮忙,被婉拒,默默陪着二人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才意识到奇怪的同伴增加了。

“不是,你……她?!我我我——”

“小声些,捡尸而已。”他在靠墙吧台的板凳处停住,把扛着的人轻轻放下,把拿着的爵士帽扣好,空出双手帮这个酒鬼整理衣冠,上班族打扮的陌生人嗯哼几声,居然任由皮埃在那摆弄,她好像还是名女性,披散的棕黑色头发刚过肩胛骨,不太打理的样子显得邋遢,醉酒的脸颊血似的红,即便如此仍捏着一个空酒瓶不放。待女苑反应过来帮忙时,竟然松开酒瓶,改为一把抓住来者的胳膊,喃喃道:

“梅莉,土酿酒,土酿酒……”

皮埃从兜里掏出保温杯,打开,凑过去,她闻到味,用嘴接住,小口小口的,喝完直咧嘴,看样子十分满意,简直像个孩子。女苑乘机抽回,有些莫名其妙,但又觉得这个陌生人熟悉得叫人发毛,像地下空间里回荡着单调又重复的滴水声。

“她叫宇佐见莲子,今天最后一节启蒙课的助教。”皮埃安顿好莲子后,转身,向学生介绍课程,“首先我们要复习一下,历史层建立后出现了许多新兴技术,人们发现了许多与之对应的现象,抛开课堂所说的那部分,有种现象和接下来的内容息息相关,它被我们称为异时空同位体。”

他将两个空杯放在吧台上,用力让其中一个旋转,直至它无力、滚开;又将另一个杯放在原处旋转,看着它同样无力、滚开,解释道:“所谓异时空同位体,就是不同历史层重复上演的相似剧情的存在,它们或许是生命个体,又或许是什么符号,甚至是某种团体。”

“例如眼前的这位,异时空同位体可以追溯到2015层的居民宇佐见堇子,再往后看,其中还包括你,虽然很不堪,但这或许就是你未来的走向。”

身后的莲子用突来的呕吐响应他的话,皮埃急忙转身拿袋子兜住,轻拍她的后背尝试安抚,等平静之后叹口气,表示自己就是追拍这姑娘及异时空同位体的一名摄影师,已经见过不知多少类似的悲剧。“难道你也要在堕落中喊你姐姐的名字吗?女苑。”

他看到女孩咬着嘴唇,远处牌匾的闪烁,管道中水面反光,于是紧紧地闭眼,等待。

“现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皮埃老师……不,皮埃记者。”

没想到审判会在这里,皮埃止不住苦笑。所以目的是什么,让我的虚假报道成真?对受害者家属补偿?私人侦探式的收钱办事?干到现在居然连理由都混淆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谁来告诉我?他干脆不去想,强硬地要求道:“不管我是谁,你的欲求都是不被认可的……应该被阻止。”

“如果不是因为新闻,这份心情又会怎么被发现,难道老师也是来嘲笑我的吗?”她像是推卸责任似的反对,见皮埃沉默,掏出终端,调出相册,拿给他瞧。“请好好看着吧,你学生拍出来的误导照片。”

如幻灯片流转的屏幕在眼皮上发亮,他眼睛睁开条缝,再惊讶地睁大,有可以互拼在一块的两张单人照,有充满神秘感的下半身双人照,而其中最触动自己的一张竟然跟随街可见的那种大头贴样式相似,照片上的老师和学生笑容灿烂,勾肩搭背,与其说是情侣倒不如说是臭味相投的组合,他扭头去看莲子,酒鬼脸蛋挂着的是浅浅的笑。

“如果我把这种照片给教导处,我们还能剩多少风评呢?”

皮埃回过头来,回答道:“我不在乎自己的,倒是你,有什么一定要继续的理由吗?”

“我什么时候说一定要继续。”

“那么你是答应了?”

“才怪!喜欢是相互的,对方不同意哪怎么继续?可现在我和姐姐连开始都还没有,凭什么放弃?如果你觉得悲剧会循环往复,那我在此放弃,第二次心动呢?第三次心动呢?将这该死天性所引起的心动统统拒绝?那同样不是我想循环的悲剧。”她攥紧拳头,目光坚定。“也许在你眼里依神女苑是宇佐见莲子的替代品,可在我心里姐姐和那个叫梅莉的边都沾不上!”

男人看着他的学生跑开,在吧台边掏出终端,找了个凳子坐好。没有自己带路,想从错综复杂的地下工厂出去谈何容易,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将事情挑明,自然有其相关方面的考虑,按计划接下来就应该追上去,可不紧不慢地追上去之后又要做什么来着?当初是觉得如果能追到,就说明她选择妥协,如此武断,实际忽略了没有妥协余地的情况。更重要的是,疲惫裹挟着回忆涌来,让他使不上劲,近似于那种长时间冥想结束后的空腹感。

他听着上方管道里回荡着的错杂脚步声,手指一点,打开地图APP,向好友“依神女苑”发送了一份早早备好的路线图。

该交作业了,现在是下课时间。

 

 

十一、

    登上台阶,核对身份,转进电梯……他攥紧车票,想要去往远方。

在12小时前,他还在女苑家里和她姐姐依神紫苑告别,还记得一开始见到皮埃时的表情有些惊讶,随后又镇静下来,像是早早知道男人要来。“你失败了吗?”

皮埃把沉甸甸的信封抛上桌,点头,算是承认自己的失败,然后又问道:“她成功了吗?”

“商业机密。”紫苑食指立于唇前,表情微妙,实在不清楚是偶像的演技还是常人的害羞,接着她反问道:“你真的要离开学校吗?我觉得启蒙这种事情,现在的皮埃老师很合适,第一次的失败意味着可以继续。”

“承蒙夸赞,我这个水平实属误人子弟,而且我也要去追寻第一次的失败了。”他从还没坐温的沙发上站起,做告辞状,说:“替我向您妹妹谢谢她。”

回忆结束,电梯停下,他走出门,仿佛走出了这个时代,来到某个非人的领域,皮埃所身处历史层的穿梭通道其设计考量并不限于二足直立行走的人类体型,四处都是手脚架、牵引索、以及失重空间的存在,皮埃放轻自己的身体,任凭系统将他带到穿梭舱前。因为历史层间的来往极有限,所以穿梭通道里几乎没有别人的身影。

穿梭舱里已经有人到位了,他俩互相看向对方,竟惊讶地发现是认识的熟人,都别过脸去,连陌生人间的招呼都免了,只余下尴尬的沉默。

穿梭舱逐渐抬高,可以看到云层在身边出现又消失,皮埃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保温杯,果不其然,里面的没喝完的酒都捂坏了,散发出酸臭的味道,他皱紧眉头把瓶盖盖回。不可避免的是对面已经闻到味道,想起些什么,壮着胆子凑过来,向他表示感谢:

“哎,那个……前天醉酒的时候麻烦了。”

“不用,这仅仅是超市卖的流水线产品而已。”

“酒后的话就别在意啦,比那名居天子。”莲子拍拍他的肩膀。

天子这一网名是在宗教层告诉莲子的,他仍记得当时自己解除虚拟形象后她惊异的眼光,霎时心尖被什么揪住,叙旧的话到嘴边竟不知该怎么说,挠挠头,又问起梅莉的近况来,结果得到的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回答。

“聊到这,你身边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女儿吗?”

“咳咳,算学生吧,是我的启蒙代表。”

“启蒙,她有什么迷茫吗?”

“是我有迷茫,你看看我张脸,老的已经可以在褶里捉虫子,加上缺少年轻人的心力,30多岁的身体配上60多岁的眼睛,要是再有点年轻人的梦可是会撞进火里的。”

“所以找年轻人来汲取精神动力?”她望着穿梭舱外渐渐清晰起来的宇宙空间,笑着问:“你觉得我算年轻人吗?”

“那孩子常说‘来自未来的老怪物就别装嫩了’这样的话。”他回答。“莲子虽然不装,但却在我心里也有些岁数了。”

“大了会像你这样变形走样啊……不太好看,到了上面我们去做身体改造吧。”

“好啊,可惜为攒齐旅费我现在连家里的房子都卖掉了,到我认识的一家做如何?”

“嗯,你居然认识这方面的关系啊,渊博。”

宇宙降临,窗外的银河流光溢彩,好像巨大的霓虹牌匾,那是万千历史层共同拥有的记忆,是一模一样的星空。传说望着这无限的世界,人的精神状态会退化,身体的原始欲望会蓬发,最后变成野兽的模样。

“莲子。”

“怎么?”

“我可以睁开眼睛吗?”

(未完,评论区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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