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

第一章 天降良缘

人生真难啊！他想，活又没有活的乐趣，死又没有死的理由！

故事发生在九十年代末，北方平原的一个小村庄。 “大运啊，你今天得请我喝酒。”何大运的铁哥们儿田文生走到正在锄地的大运身边，一脸神秘地说。 何大运停下锄头，和田文生找了个树荫坐下，点了支烟说：“有啥好事，说吧。” “天上掉下个大美人，要砸在你的头上了。这回你要是还不动心，我就去给你盖个贞节牌坊。”说完田文生得意洋洋地吐了个烟圈，等着大运问他。 大运没说话，磕了磕烟灰，深吸了一口。 “大运啊，爱玲都走了八年了，你也该放下了。你才三十多岁，难不成一辈子就打光棍了？”田文生见大运神色凝重，又像往常一样开始劝他。 大运心里自然是有苦衷，他不想说，哪怕是对田文生。他和爱玲虽然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但是婚后恩爱有加。女儿的降生，也为这个家增添了一份温馨。如果不是自己太执着，妻子可能也不会撒手离去，不知道多少个夜里，他无法入眠，想着一幕幕往事，泪水常常打湿了枕巾...... 田文生见大运又陷入了可怕的沉思，赶紧转换了模式，故作轻松地说：“你还记得上初中时你暗恋的王秀云吗？” 大运咽了下口水，把冒出来的苦涩吞了回去，又抽了口烟，说：“当然记得，她不是嫁到县城了吗，听说家里条件不错。” “那是，美女嘛！不过我刚听说，她丈夫死了，留下一个儿子。她想找一个肯上门的，就是住在她夫家，要求人品好，能帮忙打理生意的。我看你就很合适，我可是记得当初你做梦都喊她名字呢！”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都拉家带口了，半路夫妻不好做。”大运说。 你就一个女儿，就算将来留在家里，你也不用准备彩礼钱，没多大负担。至于女方那里，你也知道人家不缺钱，缺的是个靠得住，知冷知热的枕边人。就算现在三十多了，人家还是个美人，不愁嫁，你还有啥挑的？”田文生虽然不是职业媒婆，可是一向是能说会道。 大运相貌并不出众，家里兄弟多，条件也不算好。虽然他当时为秀云迷得神魂颠倒，可他也知道人家父母看不上他的穷家，不会让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跟他受苦；他自己也没有勇气向秀云表白，她实在是太漂亮了，他觉得让她配自己就是亵渎。 没想到人到中年，却有了再续前缘的机会。他一时竟忘了对爱玲的愧疚，开始琢磨秀云那里会不会同意这们亲事。 “就算是我不挑人家，人家未必不挑我。人家当初都看不上我，现在更看不上。”大运说。 田文生打量了一下大运，这些年他日子过得不顺，又一个人家里地里操劳，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比起同龄人更沧桑一些。他平时又没心思收拾自己，一身衣服能穿半个月不换洗，一年也不买件新衣服。 “挺机灵的小伙子嘛，就是现在不收拾了。人靠衣服马靠鞍，你大嫂最会穿衣打扮，你看你大哥多帅气。你让你嫂子给你挑两件新衣服，你再去理理发，洗个澡，咱们一定得把秀云拿下。唉，说了半天，你说这酒你该不该请？” “行，晚上你去我家吧，我给你备着。”大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田文生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说，“这件事就算你俩都愿意，还是有阻力。我叔是个老封建，让你做上门女婿，他八成会反对，我先走了，这事儿咱们晚上再好好议议。” 田文生走了之后，大运一边锄地，一边回味着刚才的谈话。自从爱玲走后，他的心也随之去了，这些年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每天白天干活、吃饭、照顾孩子；到了晚上回味往事，消化灵魂里剩余的苦涩，除了这些再无旁的。 他的生命里没有了可以值得期盼的东西，他想，等把女儿养大了，生活的苦味也消化殆尽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债也就还完了。 现在田文生的话又让他感觉到内心的一点涟漪，他想起上初中时，自己也是一个机灵开朗的男孩，他和田文生天天走路去邻村上学，在路上聊故事，抬杠，每天过得也很开心。 他暗恋王秀云的事也没少让田文生笑他。倒不是笑他配不上，而是笑他没胆，看到秀云就躲着。 他躲着她是有原因的。秀云在他眼里，就是天上的仙女，只能远观，不能靠近。 她实在是太美了。她戴的粉色丝巾就像天上的云霞，衬托出她白里透红的俊美的脸。她比大运个头还要高，性格又极其温柔，站在人群里格外出众，走起路来衣袂飘飘，就像月宫里的嫦娥。 她和女生们在一起唱歌的时候，他常常支楞着耳朵听，就当作是唱给他听的。当然他不会让她发现，他更不可能当面告诉她。 虽然毕业多年，但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永远留在了他的心里。他没感觉有什么遗憾，他甚至从来没想过和她走到一起，一个仙女怎么会看得上他这个凡夫俗子呢？只要心里默默喜欢就行了。 可是现在，现在田文生竟然说要撮合他俩的婚事，如果真的成了，那他就能牵起她的手，对她说出他多年前的情怀；他甚至要每天和她同床共枕，耳鬓厮磨...... 他想到这里竟然脸红心跳，就像十几岁时见到她的感觉一样。唉，他以为他的心早就死了，没想到还这么多情好色。他嘲笑了自己一下，转而想到了爱玲。 爱玲对他多好啊！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大运弟兄三个，家里穷，媒人也是很会看人下菜碟，给他介绍的姑娘条件都很一般。爱玲个子娇小，身体也不太好，但是她聪明会说话，见了几个相亲对象之后，大运就选了她。 大运并不是很中意，但是爱玲很喜欢他。她说大运机灵，人又善良，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婚后爱玲勤快会持家，又对他知冷知热，他渐渐地也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娶了一个好老婆。要不是自己一心想要个儿子，也许他永远是邻居羡慕的男人，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怀第二胎的时候医生说爱玲的身体状况生孩子会有危险，但爱玲知道他想生儿子，就决定冒险把孩子生下来，可是最后大人孩子都没保住。这件事让大运一直自责，他觉得是他杀了爱玲，也毁了自己的一生。 这世上没有比爱玲更懂他的人了。她知道他所有的优点，她的夸奖让他做起事情来信心十足，事半功倍；她知道他的缺点，他耍起小孩子脾气时她就在一旁笑着不作声，过后他反过味来又后悔。 别人都说他结婚以后像是一夜长大了，只有他知道是爱玲把他训练成这样的。他的傲气让他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他还是个诚实的人。 爱玲的走好像掏空了他的心，他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失去了奋斗的动力。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晚上孩子睡着了，他看着电视里恩爱的夫妻，想起从前种种，就开始掉眼泪。 有时候他真想追随爱玲而去，但是女儿还小，父母年纪又大了。他不忍心把小的丢给老的，也不忍心让父母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人生真难啊！他想，活又没有活的乐趣，死又没有死的理由！ 他锄着地，几颗大滴的眼泪掉到土里。他心想，既然还不能死，那就找点活着的理由吧。虽然这门亲未必会成，毕竟是做上门女婿，老父亲肯定不愿意。但是既然现在他的这颗冰封的心已经解冻了，对方还是自己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那就值得一试。 于是他不再多想，毕竟人对痛苦的承受是有限度的。他抬起头，夕阳的余辉洒在他的脸上，像是在安慰他内心的伤痛。这辈子还长，别再跟自己叫劲了，走一步说一步吧！他在心里这么劝着自己，对晚上和田文成的谈话倒有了几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