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镇的小茶馆 第二十四章 新年与小镇的信使们
没有想象中的喧闹，没有意外到来的惊喜，新年就在三个人平平淡淡的一天中度过。爷爷依旧早起准备早饭，欣灵依旧早起读书，而陌漓……依旧早上赖床。若是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就是不需要写信了。临近过年，人们都在忙着准备和休养生息，没有时间坐在桌前写信。到了新年当天，已经有大概半个月没有来信了，这就使得陌漓和欣灵的一天十分清闲。
不过，清闲不代表着无趣。有爷爷在，这个新年便不会寂寞。“陌漓，有时间来陪爷爷下棋吧！好久没下了，看看你技艺增进些没有？”每次爷爷都会露出笑脸来等着陌漓，不过和爷爷下棋大概是他最不想做的事情之一。因为——爷爷实在是太强了。
“爷爷可没有故意走臭棋哦，他每一盘都是认真下的。”欣灵捧着书坐在旁边插道。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一盘都赢不了啊！”少年以极其无奈的口吻对少女说。
“哈哈，所以说，如果茶馆里有下棋的，你总也要学学吧，”欣灵一边笑一边说，“虽然会下，但是好像也仅仅止步于‘会下’的层面了呢。”
“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像爷爷他们那么喜欢下棋，”陌漓苦着脸说，“看漫画、读小说，乃至听音乐的要比爱下棋的人多出不少。”因为不感兴趣，所以不会买也不会准备棋和棋盘；因为不感兴趣，所以买了以后不会拿出来用而是像一件装饰品一样直到它坏掉；因为不感兴趣，而且占用时间，所以便剥夺了后代学习这门棋艺的机会。慢慢地，棋便成为了被人们遗忘的存在。即使拥有，却也已经无人能懂它。
“像棋艺呀，技术呀，文笔呀这些，都是要靠平时的练习一点一点积累经验的，”爷爷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摆弄棋盘上的棋子，“业精于勤，荒于嬉，勤加练习才能维持技艺。”盛情难却，陌漓最后还是坐在棋盘前陪爷爷下了几盘。无一例外地，全部败北。
“都说了，我不想下……”当最后一步棋尘埃落定，看着已经将军却无力改变的棋局，陌漓只能再度吞下苦果。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仿佛要将五官扭卷起来重新分配一样。
“抱歉，抱歉，”欣灵向他道歉，“但是感觉你和爷爷在一起下棋，真的很有趣。”
“有趣……吗？”陌漓这时注意到，欣灵正用怀着倾慕的眼神看着他和爷爷。眼神不会说谎，他的身上确实有能够吸引她的地方。而且，是一见钟情的那种。
“当然了，”欣灵笑着说，“下棋时沉思的样子，仔细斟酌后走棋的样子，还有面对爷爷的难题苦恼不已的时候 我都喜欢。”她的一番话，一下子让陌漓的脸红得像火烧一样。
“我……”少年害羞地扭过头，不肯和少女的眼睛对视。
“好啦好啦，过新年，要开开心心地过哦。”爷爷一边说，一边端来一盘点心，“来，尝尝爷爷特意为新年准备的小点心！”在陌漓还没有来的时候，每逢新年，爷爷便会为欣灵准备一盘这样的点心。外表有点硬，里面则夹满了甜甜的红豆馅。咬一口，脆感和绵密的质感一齐在口中散开，类似面包的香气和豆馅的甜蜜溢满了口腔。陌漓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点心，带着好奇心咬下去，和火锅一样，他似乎也沦陷其中了。
晚上，小镇的天空中不时会出现烟花的身影。虽然已经有很多人离开了镇子去外地过年，但过年的这份喜庆，是人们都不愿舍弃的——那代表着对明年幸福的祈愿。或许小镇里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他或她也一定会放烟花庆祝吧？
不过，茶馆里的三个人仍然是在各做各的事情。欣灵在读书，陌漓在床上休息，爷爷则泡了一壶茶，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一边品茶一边看烟花。
“又是新的一年了呢 ”爷爷放下茶杯感叹，“孩子们又长大了一岁，我也又老了一岁。”平心而论，爷爷的身体状况其实正在每况愈下。只不过，他看上去还并没有那么衰弱，依然能和平常一样和大家聊天、写信、做饭刷碗。他不想隐瞒，也几乎不可能隐瞒，只要欣灵发现一点端倪，她便能注意到爷爷身体状态的变化。曾经他从孤儿院带回来的这个孩子，如今已经是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欣灵的帮忙，茶馆又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我的生活离不开她啊。”爷爷忍不住又感叹。
相比爷爷，欣灵很享受，也很珍惜在茶馆的每一天。十年来的养育之恩不谈，对于自己的理想，爷爷也基本是无条件支持。自己就如同爷爷悉心哺育的雏鸟，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张开翅膀飞向远方，飞向自己的归处。而且，还有一年，自己的休学时限也快到了，也确确实实应该考虑自己的未来了。虽然手里捧着心爱的书本，但纷乱的思绪让她无心阅读。陌漓，山松，小曦，郗梓，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光是美好的、幸福的，她还不想这么快就迎来分别。
“还想，和大家再多创造一些回忆。”她的眸子闪动着。
对陌漓来说，在这里的时光就像是对他逃离现代社会所判的缓刑。虽然他不理解为什么小镇会如此古朴，但他大概能明白，人们是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待这座小镇的。大概，他们的想法和他一样。作为现代社会的不适应者，他要利用这两年短暂却又漫长的时间，重新寻得生命的意义。或者说，找到一个能够支持自己回到校园生活的理由。
“今年也要加油呢。”他在房间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咚咚咚！”木门发出的闷响唤醒了尚在睡梦中的人们。墙上的挂钟已经悄然指向九点，但爷爷、欣灵和陌漓三人都还没有起床。除夕和春节已过，大年初二正是人们离开家，走亲访友的日子。似乎是理解到他们可能还没有醒，门外的访客也不再敲门，而是默默地等待。
不知是受到什么力量的驱使，在爷爷和陌漓依然熟睡之际，欣灵却已经起了床，光着脚准备前去开门。房间里很暖和，但大厅相对来说就要冷不少。刚刚踏出第一步，外面的寒冷便险些让她惊叫。没办法，只好穿上拖鞋再去开门。
“吱呀——”推开门，冷气便从打开的缝隙中迅速涌入。似乎是看到她衣衫单薄害怕着凉，来客进了屋便立刻关好门。少女定睛一看，原来来客是山松、小曦和郗梓。
“新年好，欣灵！”三个人一边异口同声地说，一边递出各自带来的慰问品。欣灵示意他们把东西放在桌上，又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告诉他们陌漓和爷爷还没醒。
“咦，还没有醒吗？”山松看着挂钟问，“是不是挂钟出什么问题了？我们平时这个点来的时候，爷爷早就已经在忙了啊！他们没事吧？”
“当然没事，”欣灵答，“大概是这两天准备饭菜太累了吧。”因为有年前包好的冻饺子，所以实际上他们除了年夜饭，几乎什么都没有做。虽然已经没有了鲜饺子那样鲜美的汁水，但因为寒冷延缓了馅料变化的速度，所以即使过去了接近一周，味道吃起来还是和刚包好就煮熟的饺子很相近的。昨天晚上他们吃的就是饺子，不过再吃一顿也没关系。
“你们吃早饭了吗？”欣灵问，“还没吃的话，要不要吃点饺子？”寒冷的天气，吃上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可以说再舒服不过了。咬一口味道浓郁的饺子，再喝上一口冒着热气的饺子汤，从胃里到心里都是暖暖的，身上的寒气也在入口的那一瞬间消散。
“好啊好啊！”虽然已经吃过了早饭，不过再吃些饺子完全不影响他的肚量。尤其是冬天，吃下去的食物都转化成能量了，也不怕肚子里没有地方，“早饭吃热乎乎的煮饺子最棒了！”
“山松哥哥，你不是吃过早饭了吗？还能继续吃吗？”郗梓仰视着他的脸问。
“没关系没关系，不差这几个饺子！”山松一边笑一边说。
“你还真是能吃呢。”小曦也忍不住感叹。既然煮饺子的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再加上欣灵自己也饿了，那么现在就有必要开始行动了。架锅，烧水，拿出冻好的饺子，水煮沸后下饺子，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全熟。既然足有四个人，如果再算上陌漓和爷爷的话就是六个人，多煮上一些也没关系的。欣灵将饺子从锅中捞出，小曦将煮好的饺子送到桌上，郗梓则到柜子下去找调制蘸料用的酱油、醋和香油。
“还没好吗？”而年纪最大的山松，则“安稳”地坐在桌前等待饺子上桌。如果不是不是欣灵下“敢偷吃就揪你耳朵”的通牒，恐怕一盘饺子现在已经少了一半。待饺子全部上桌，欣灵又给每个人准备了一碗饺子汤。因为刚才煮饺子的缘故，茶馆大厅里似乎比先前暖和了些许，锅中的饺子汤虽然关了火但还在冒着热气，这是代表幸福的热气。
“是……饺子的香气。”正要开动时，爷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虽然屋子里被火炕烧得很暖，但或许因为爷爷年纪大了怕冷的缘故，即使烧着火炕他也穿着厚厚的毛衣毛裤，这和只穿着单薄裙子的欣灵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即使是伙伴们，也只是脱掉了外面的棉外套，却没有人只穿单衣在茶馆里停留。见到爷爷，三个孩子齐声向爷爷问候“新年好”，并将各自带来的慰问品交给爷爷。通常来说，收下礼物后都是等客人离去后才会打开，但架不住孩子们的催促，爷爷便当着他们的面拆开礼品：山松送的是一罐乌龙茶，虽然爷爷喜欢绿茶，但红茶也不排斥，更何况是经营茶馆，对每一种茶、每一壶茶都要倾注同样的心意；小曦送了一条围巾，一到冬天，爷爷平时都会穿很厚的衣服，但唯独脖子的位置是暴露出来的，经常会冻得通红。所以，为了让爷爷的脖子也暖和起来，她选了这个当礼物——虽然并不是自己织的；郗梓的礼物是一只钢笔，爷爷的钢笔都是些一看上去就知道用过很久的笔，虽然不少都还能用，但有的笔尖已经弯了，写着写着就可能刺破纸张；有的则是出水不流畅，经常写着写着字迹就断了。虽然爷爷很可能不会使用它，但她还是希望爷爷能够收下。
“都是些不错的礼物呢，爷爷就收下吧。”澎湃的心潮已经不需要用言语来形容，眉头从紧皱到舒展不过短短的几秒，却好像几分钟那样漫长。已经不需要叫喊和欢呼了，能得到认可，就是孩子们最大的喜悦。爷爷将礼物一件一件收好，又从旁边的桌子搬来两把椅子，准备和大家一起在桌前吃饺子。没有额外的调味，仅仅是饺子的本味便可以将人们从睡梦中唤醒。孩子们在品味的同时，也不忘夸赞爷爷的手艺。
“唔……好吵……”当陌漓穿着睡衣走出房间，看到大家正在大快朵颐时，明明还没有睡醒的他忽然间就打起了精神。“哇，你们居然在吃饺子？！还有我的份吗？”
“你惊讶的居然是在吃什么而不是什么时间，”山松一边吃一边调侃，“都已经十一点了哦。”
“山松，吃饭时嘴里不要带着食物说话。”欣灵批评道。
“好，好，”山松把嘴里的饺子碎屑咽下去说，“欣灵肯定准备你那份了，再不吃就要凉了。”
“快来吧，”欣灵笑着对他说，“再不来就真的要凉了哦。”
“来了来了！”顾不上换衣服，陌漓直接坐上桌。
有伙伴的时间虽然快乐，却也并不能长久。深夜到来，他们注定要回到各自的家去，而能够陪伴自己的，也不过只有同住在屋檐下的两个人而已。爷爷和陌漓已经睡熟，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欣灵还没能入眠。今天晚上没下雪，天空还算明净，透过窗子隐约能够看到有星星在闪动。明明都已经有家人了，但那种孤独感却仍然经常在睡不着的夜晚袭来。难道说，她所有的家人，只是表面上的家人，其实根本就没人走进她的内心吗？还是说，因为强烈的自我保护欲而不肯对他人吐露心声呢？爷爷也曾教导她，如果心情阴郁的话，不妨想办法倾诉一下情绪，不要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但开口的那一步，她始终做不到。于是，在某个失眠的夜晚，她就这样和星星成为了朋友。没想到新年见面的第一句不是问候，而是诉苦。
“希望今年，你也能一直听我倾诉烦恼。”欣灵一边苦笑一边说。作为回应，远处的夜空中有颗星星忽然闪了闪，仿佛是在对她说“我明白了”。
“嗯，加油。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