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的她》后续
(一)
麻衣再一次回到家,空手回的。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仍旧毫无停下的迹象。日泉家的金属门厚重冰冷,如同隔绝了世间。麻衣推开大门,回到自己家里,她望着空空如也的房子,无奈的长叹一声,走到门口的日历边,撕掉了“2020年1月”那张纸。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到了2020年以来,在大街上活动的人就少之又少,偶尔有三三两两独自出没,脸上还挂着块白色的布,把鼻子和嘴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不知道,也绝对不会知道——世界正在历经一场大灾变,不,准确地来说,是又一场。
2003年,刚满月的她目睹了自己的父亲、奶奶和哥哥相机死在那场被别人用四个英文字母[1]描述的大自然的轰击。几年后,母亲因为肺病也离开了人间,一个富裕家庭,就此只剩下她一个捡收破烂的病根孤儿。
麻衣走到冰箱前,她望着这个她寄希望已久的冰箱,妈妈在去世前曾在那里留下很多东西,这是妈妈告诉她的她打开冰箱的们:事实让她有些希望的,冰箱里塞满了很多面包,尽管已经发霉了些——因为这些东西在冰箱里已经过了几年,保质期都已经过了。她拿起一个面包大啃一口,她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麻衣突然想起来妈妈有一次给她买这种小面包吃的时候,那时候她才五岁。她有些难受了,快速把剩下最后一口面包吃进去。
她很喜欢妈妈,因为妈妈什么都让她做。她想吃好吃的,妈妈便买了给她吃;她不愿意去上学,妈妈就让她在家……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心底里最热爱的妈妈早已从她的眼前消失了。她正站在窗边想着,突然庭间传来敲门声。她转过头去——是的,她没听错。她走到门前,试图朝着门眼里望,但麻衣太矮了,她看不到。于是她有些害怕地打开门:妈妈曾告诉过她陌生人敲门时没有家长在身边就不能开门。门打开了,进来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女子,看上去像是和妈妈在一家公司工作的。令麻衣惊讶的是,她竟和妈妈长得七八分像,让她甚至以为妈妈回来了。但实际上不是的——她是妈妈的同事冬爱凪。冬爱凪见了麻衣,便问:“你是日泉小姐的女儿吧。”“我是……”麻衣有些害怕,她未怎么和冬爱凪说过话。“姐姐……我妈妈说过,不允许陌生人来……我家。”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出去了。“好嘛!”冬爱凪陪着笑,向她礼貌地鞠了一躬,“以后我就不是陌生人了喔。”她留下一个装着七万日元的信封,转头走出去了。
冬爱凪走后,留下麻衣望着钱袋子发呆。她多希望刚回来的是妈妈呀!她拿起信封看了看,上面还留下一行小字:“亲爱的日泉由加奈:我很抱歉您已经离我远去,可我竟未能与你送行。这点心意就交到令爱手中了,也希望麻衣能像您一样。冬爱凪。”她望着信封出神发呆。许久,从里面拿出那七万日元来,虽有些破旧,但叠得平平整整。
“冬爱姐姐……”麻衣把钱收了进去。
日落了,晚霞映照着温烈的彩光,从云层里飘出一片橘黄色的海。刺眼的霞色与快要落入地平线的太阳呼应着,像一张笑脸。寒风吹动着树叶沙沙响动,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向东南方飘。
夜晚时分,雪,从干冷的天空中落下,结在窗上,结成了一层冰花。银色的大地反射着皎洁的月光。麻衣缩在窗边的一个小椅子上,裹着妈妈的那件破旧的羽绒服,冻得直打哆嗦。她凌乱的发丝从羽绒服的帽子里一丝一丝地伸出来。她迈着颤抖的腿走向卧室。卧室里的暖气片是冰凉的,她只得装了个暖水袋子捂在身上。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因为钟表是坏的——她好久没有给钟表换过电池了。麻衣坐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个小本子,用一支已经有些掉漆的笔在上面写字。她大抵是通过这种方法纪念妈妈的吧,在本子的封皮上还写着“阪南女子初级中学二年级十一班,日泉由加奈”几个字。可命运却偏要和她作对:那支笔的笔芯空芯了。她扒开抽屉试图找到剩下的笔芯,但都被用完了。她只得熄了灯,上床睡觉去。
夜里寒风仿佛会穿透一样,越过窗户把寒气撒在麻衣身上。麻衣从梦中惊醒,她还压烂了那个她仅有的暖水袋。“啊!”热水从袋子里冒出来,她尖叫一声翻下床,温热的液体烫得她腿脚发麻,紧接而来的却又是一阵寒风。
她只得换了床单,接着又睡下。刺骨凌寒包围着她弱小的身躯,让她觉得冰冷冰冷的。“妈妈……”她在这凛冬之夜无助地呼喊着,但她的声音很快被吞没……
(二)
这天晚上,麻衣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整个世界没有尽头,一望无际的红色荒漠。她面前是个深不见底的洞窟,她的身后是一座高山。她站在原地不敢动一步。她害怕自己掉进洞里去,可她毕竟爬不上这万丈高山。
麻衣于是沿着这洞的边缘走。但她仍然害怕的,她曾没有来到过这种奇怪的地方。当她走了一会之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几乎在每个位置,看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她吓得全身打哆嗦,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她脚下一滑,坠入这深黑的洞中……
等她醒来时,她已经来到了这洞窟的低端。这里有条河,她方才便是坠入了河里,之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现在她正躺在床上,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她身旁传来交谈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呀!两个背后长着蝴蝶翅膀的仙女正和她的目光交汇在一处。“你们是谁?”麻衣坐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你好呀,小朋友,我叫美香。”有个仙女向她招了招手,露出一脸天真的笑容。“你好,我叫铃兰。”另一个仙女也开口了。麻衣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这太神奇了,她难以想象在深不见底的洞穴下埋藏着这么一个奇幻的世界。“你们好,我……我叫日泉麻衣。”麻衣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但她还是强忍着害羞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铃兰在美香耳朵上小声嘀咕了几句,带着一个花篮走出去了。美香坐到麻衣床前,说:“你好些了吗?如果好些了的话,我带你出去转转吧。”麻衣点了点头,和美香走出了这个房间。
外面的世界更是让麻衣震惊不已:高大的城堡;满街走的像美香一样的仙女,和可爱的小精灵;她正身处于一个魔幻的境界中。美香带着她来到了一座王宫前,白墙红瓦的宫殿矗立在城市之中,辉煌的气势让麻衣叹为观止。她禁不住走上前去,轻轻推了一下金色镶边的大门。
美香赶紧拦住她:“哎,客人可不能随便动这扇门的咯~”她把门开了一道缝——也大概是只能容麻衣进去的缝隙,让麻衣先进去了;自己化作一道金光出现在麻衣身后,带着麻衣到了王宫里。里面的样子堪比外围,更是显得富贵了许多:红色金边的地毯直通向大殿,大殿被银色的圆顶罩住,几盏水晶灯闪耀着无比亮的光芒。但更让她惊讶的是大殿上的人,准确地说那不是人——而是许许多多仙女,和一些像是在她读的有插图的《白雪公主》里看到的小矮人一样的小精灵。
“请问,你就是日泉小姐吧。”殿台上传出一个动听的声音。走到大殿中央的麻衣胆怯地抬起头——
在宝座上坐着一位女王,她的美貌甚至让麻衣看呆了,一袭白色的纱裙垂到地上,头上金子做的宝石王冠反射着来自水晶灯照射的光芒,像极了太阳神的权杖上那颗金太阳。碧绿色的披肩映衬着那张美丽的、温柔的脸庞,让麻衣的内心突然平静下来。
“我……我是……”麻衣凭借着本能反应,向着女王鞠了一躬。
“来吧孩子,过来。”女王竟然从宝座上走下来,向着麻衣走去。麻衣此时有些慌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她还是有点害怕。“别怕呀,来吧,我不会伤害你的。”女王向着麻衣伸出一只手。麻衣也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女王的手。麻衣又回头看去:美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不见了。她感觉到女王的手里有点些许温暖的,或许是因为先前她太冷了吧。
女王把她带到了里屋去,这里是女王的寝室。麻衣坐在床边,听着女王给自己讲这里的事情。
原来这里是仙女的国度,位于人间之上,但近年来由于工业发展的过快而导致环境问题越来越严重。仙女国本是个美丽的地方,但受到人间污气的侵袭,这里变得越来越糟糕。到了现在,这里的人已经远不及以前,甚至可以说这个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日泉小姐!你要知道,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下,仍然在坚持生存着,你一定要活下去呀!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管遭遇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活下去……”
麻衣从睡梦中醒了。天已经亮了,昨夜的雪停了下来。阳光照耀在洁白的雪上,反射的光茫迎着窗户来到了屋内,照在麻衣的身上,照下了一丝丝来自阳光的温暖。
麻衣禁不住流下两行眼泪……
(三)
千寻高中毕业以后在广岛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市里上着一个普通的大学。虽说是普通,但对于千寻家这样文化水平比较低的人家来说,上大学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何况千寻一町家女子也能上得了大学,对于家里人来说实是一件美事的了。但也或许不是,——这与千寻自己有关系的。她考上了大学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她一直住在学校里,放假的时候就住在朋友家里,从来没有回过家,包括元旦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与其说是不愿意回家,倒不如说是不愿意见美奈子了。她真是发自心底地憎恨着美奈子的了,因为美奈子先前总是对着千寻大吵大闹吧。
高中毕业那天,美奈子记得很清楚。千寻声称要出去拿通知书,最终就没有再回来。等到美奈子询问过了之后,才知道千寻拿了通知书就直接出町往大学那里去了。美奈子也清楚千寻心底里烦自己——千寻在高中的时候就有意排斥她——所以她也没有再去寻找,因为她希望千寻会自己回来的吧。
美奈子希望了整整三年,千寻连影子都没有回来过。离婚之后,她一个人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家。与其说是家,倒也不如说是一栋孤零零的、屹立在小町的一个小道边的房子。这里是她最初生活的地方,如今千寻也不在家了,美奈子深感到一个人的无奈与孤单,也深感到了自己在高考的前几天把千寻锁在屋里时千寻的想法。美奈子终于是感同身受了。
就这样千寻在外地一直上到了大三。所幸她的学业很顺利,在学校她始终没有耽误课程,业余时间在距离学校不远处的餐厅里找了一份兼职也可以补一补学费,顺便挣一下平时需要的零用钱。她几乎已经是个独立生活的孩子了,与她宿舍里的其他姐妹们不一样,她几乎可以说是独自来到这里的,在这座城市里除了她的同学、教授和辅导员外,她好像也不认识多少人了。千寻工作的那个餐馆离着学校的距离比较近。她和同学常在周末的时候去那里消遣生活,有时候是去吃个饭,也有时候是去学习,因为那里的房间环境好;再或者就是去那里开个小会,宿舍长有时候也喜欢这样做:这样可以让她们的关系变得好一些。在刚入学的时候,这个宿舍总是很热闹的,因为宿舍里的七个人性格都有些相仿,与千寻也大差不差。有一次千寻还在宿舍里给大家表演过她的单簧管,这是千寻在高中的时候练习的。在那之后千寻也爱上了和她的同学们交流,不再像以前那样见谁都冷淡了。
有一次周末,千寻在餐馆等待着同学们的到来。大家都很兴奋地,其中一个同学还把自己的妈妈带来了。一进门,她就指着千寻对妈妈介绍道:“妈妈,这位就是我说的这里的服务员。”“额……你好……”千寻打了个招呼,随后把头扭过去了,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非常不舒服,总感觉哪里有点过意不去,但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你怎么了?”同学看出来千寻状态不好,把她带出房间去。“没事,我很好”,千寻笑了笑,说,“我可能是最近有点太忙了,没注意休息吧,不用替我担心。”说完又走进屋子去了。同学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
吃饭的时候,千寻还是有这种感觉。她一声不吭地咽着食物,着些以前她觉得可口的饭菜如今却显得淡然无味。“野上同学……你……到底怎么了?”宿舍长也察觉出了千寻的异样。“我有点犯困。”千寻的眼睛好像确实要睁不开了。“那你先回学校休息吧,也难怪呢,最近咱们的活动有点太多了吧。”“是啊,看把咱们千寻累的。”“啊,也许吧,哈哈。”千寻丢下一句话,收拾东西先走人了。剩下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这一幕突然出现有些惊讶。
“她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
千寻回到宿舍里,她躺在床上,感觉睡意朦胧。其实这不是累的,她每天中午都这样:到了要睡午觉的点,沾了床就睡着了;但她以往中午的时候在饭店里都是很活跃的,今回却不是的;也或许她突然有些失意吧。她这样想着,渐晰睡过去了。
梦里,千寻突然回到了初中的时候。在距离她考学只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候,她和美奈子大吵了一架。在那之后的一两个月里,她几乎都处于和美奈子冷战的状态。美奈子那刻薄的训斥声再一次在千寻的脑中回荡着,让她皱紧了眉头,睡梦时也在床上翻来覆去个没完。她低头看着自己那般小的手,那般熟悉的童年的样子,那般熟悉的那个“不讲理”的女人尖厉的叫骂,一切都仿佛真实的一样,她又回到了那个让自己厌恶的母亲的身边。
“啊!”千寻突然从这百般复杂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她从床上猛地坐起来,然后又试图站起身。头碰在距离床上方不远的天花板上——因为她是睡在上铺的——这让她清醒了很多。“我……我在学校里呀……”周围的舍友已经回来了,看着她刚刚那一连串的动作,大家再一次被千寻弄懵了。“野上同学,你不能是精神有问题了吧。”宿舍长把千寻扶下床,给她倒了杯热水。“谢谢。”千寻接过玻璃杯,却又不小心一松手,把杯子打碎在地上。
“啊……?不好意思……”千寻紧张地抬头看了宿舍长一样。
“没事没事,我给你再拿个杯子。”宿舍长知道千寻不是故意的,她用笤帚把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扫了,又换了个塑料杯给千寻倒了水来。千寻接过杯子小抿了一口,把杯子放在桌上。“你们,都回来啦?”她看着周围的同学。“是的啊,因为我们放不下你。”千寻下铺的女孩子放下手中的书,拿起梳子给千寻梳着乱得一团糟的头发。
(四)
或许是因为千寻做了那个梦吧,她突然有点想家了。
也有点想美奈子了。
在那以后的日子里,千寻眼前时不时浮现美奈子曾经的样子,夜里也时常在梦里见到她。千寻曾梦见无数次与美奈子偶遇的场景,也梦见过无数次与她重逢时的各种画面。
2001年3月17日。千寻告别了大学里的所有活动,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了她在高考完之后阔别三年的家。
一路上她思绪万千,心里想着美奈子如今的样子。她还会是那副样子吗?如果她此时见到了千寻,她又会怎么样呢?千寻不知道,她猜测着一万种可能,心里装满了事请。
终于,她到了那里。
那个町落早已变成一座城镇,在原来的后山上建起了一栋栋高楼,整个町早已不像是曾经的和式风景,如今充满了各种复杂的现代元素。远处工厂的几根大烟囱正冒着滚滚浓烟,向着天际飘去;脚下那石板路不知不觉已经消失,变成了一条条宽阔的公路,通向前方的城里。千寻跟着红色的路牌的指向到了这里。
索性,从当地人的口中得知,美奈子依然还住在这里。打听到美奈子的住处之后,她没有再犹豫,第一时间来到了美奈子的家。“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房间里的人怀着疑惑的心态打开了门。
“妈妈!”千寻放下手中的东西,扑在美奈子的怀里。
美奈子或许对于千寻突然的到来显得有些疑惑。许久她才反应过来,紧紧抱着女儿不松开。“妈妈……我想死你了……”千寻趴在美奈子怀里哭个不停。美奈子也是开心的,毕竟她早就盼望着女儿有一天是能回来的了。“怎么了,你不是说,永远也不会来吗?”美奈子看着千寻这副样子,又说起了玩笑话。“妈妈,我再也不说了,妈妈……我再也不和你顶嘴了……”
千寻抬起头来,看着美奈子充满笑意的脸庞,心里说不出的幸福涌现出来,通过她水汪汪的眼睛流入美奈子的心间。
第二天千寻和美奈子转了转这个她昔日生活的地方。千寻真是感受到了在家不必学校要差,毕竟还有自己的母亲在。尽管美奈子曾经也让千寻生得厌烦,但如今千寻不会这么觉得了,她只希望多和美奈子待几天。这天吃饭的时候,母女俩谈起了千寻上学时的那段记忆。“妈妈”,千寻先开口了,“咱们之前为什么要吵架呀?”美奈子被她逗乐了,说:“因为妈妈对你太不好了哦。”说完抚着千寻的头。千寻笑嘻嘻地看着美奈子。“还在你以后上大学了呢”,美奈子端起饭碗吃了一口饭之后,又说:“以前是我不好,以后哇,也常回家看看喔,妈妈也想你呢。”
“嗯!”千寻用力一点头。
的确,“家”确实是美好的,生活有时是这样,不妨常回家看看,毕竟家是心灵的港湾。
(五)
在阪南西北边的一个小町里,一个陈旧的房间。
“咳……咳……”一声声间断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迷子!你醒啦?”有个拖着略显沙哑的声音的中年妇女端着个盛药的碗进了房间。“妈妈……我胸口……咳咳……我胸口疼。”迷子扶着床檐勉强坐起来。“哎,你看你这个样子”,铃木钦坐在迷子身旁,“让你别乱跑,你又瞎逛,真是的……”
“妈妈,离我远点,我说多少遍了!”迷子把铃木钦往自己远边儿推。
“咋了?妈妈还不能和你挨着了?”铃木钦抱怨似地盯了迷子一眼。“不是不是”,迷子说,“我说过了,这病治不好,别传染给你了就是了嘛……”迷子突然不再说了,她重新躺下。铃木钦拉着她的手,说:“傻丫头,哪有治不好的病,千万别瞎说。”说完默默走出去了。铃木钦自己也知道这病多半是治不好,尽管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女儿曾经不管得了什么病都不治,尽管这样迷子也是很快就好了,但现在不管吃什么药,她始终是这样,而且终日恶化下去。
……
2020年2月15日。
这是我生病以来的第二个星期。我目前觉得很好,没有太大的问题。我不相信我会死的,在初中的时候我的体育成绩一直都是全校第一。我的烧已经退了,目前在家里自行治疗。我没有选择去医院,因为我家里没有那么多钱让我花,而且我认为我并不需要。我想我总会很快好起来的。
2020年2月19日。
今天是我生日,处于我的病因,也因为我不想把感冒传染给妈妈,我没有接受妈妈要和我庆祝的请求,我认为等我好起来了,差不多到了四月中旬的时候再补也不迟——毕竟花不了多长时间。我今天的心情还算比较好,因为在我房间里翻到了上学时的照片,是我初中时候的。这些照片还是借我一个好朋友的相机拍的。想必如今她已有了自己的家了吧,初中毕业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过了,但这些照片确实让我想起了许许多多。
2020年2月23日。
我感觉今天有些兵种,晚上的时候像是憋着气一样喘不上来,难道是我中午忘了吃药的原因吗?也许吧,看来以后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了。妈妈也不给我拿药来,每次都要我提醒她。唉!真是的,她的记性已经越来越差了。我要快点好起来呀,妈妈还有一个月也要过生日了呢。我多希望这年给她过一个完整的生日,因为她在此之前似乎一直不把这件事情当回事,或许是为了不让我为了她而花费太多的原因吧。
2020年2月29日。
今天是2月的最后一天。我不免觉得时间过得真的有些快了,如今我已经40岁了,仍然还只是和我妈妈住在一起。妈妈好像从我上完学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提到过我结婚的事情。我索性也就没有管过这件事情。当然了,我也知道妈妈的婚姻并没有那么顺利,或许是因为她自己的原因,而显得她认为结婚并没有那么重要吧。我扯得有些远了,但我确实不知道,妈妈发现自己生了我这么个没出息的女儿,会怎么想呢?
2020年3月3日。
我今天一天甚至都没起得了床了。实在没办法,我觉得胸口时不时会传来一股子剧痛,让我忍不住想吐,但我尝试了一番后发现我真的什么都吐不出来——或许是因为我最近没怎么吃东西。我也没想到,当我试图坐起来的时候,这种疼痛的感觉就愈发强烈,就这样熬过了一天,刚刚把晚上的药吃了,吃完感觉好些了。现在确实觉得胸口不怎么疼了,不知道明早起来会怎么样呢。
2020年3月10日。
前两天好像是昏倒了,妈妈今天给我送药的时候说,前两天一直叫不醒我,还以为我出什么事情了呢。我总觉得我似乎有些病重了,已经快要吃不消了,看来是我太小瞧这个病了。但我总感觉这或许不是一般的感冒,因为如果真是的话,我为什么会感觉呼吸不顺畅呢?看来我真的要好好休息了吧。
2020年3月15日。
我总算是知道了,我得的是肺病,好像和初中时我们班上那个日泉小姐得的病差不多。难不成我要像她那样子吗?我想不会的,我相信不会的……上天不会把我堵死的,我一定会好起来,我相信自己,我还要给我自己过生日,还要给我妈妈过生日,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我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呢,我怎么可能会……
2020年3月18日。
在报纸上看到的,我确切地看到了,这个病叫“COVID-19”,是的,和2003年那次肺炎是一样的,上面说这个病治不好,天呐!治不好!我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在2月份好不容易有时间的时候出去玩了一上午,回来的时候就成这样了,为什么呀!如今满世界都传开这个病了,怪不得到现在都没治好。现在想住院也来不及了,据说医院人挤人的,妈妈还天天劝我好好休息呢,她不会也知道了呢?毕竟报纸是她给我的。
2020年3月25日。
还有七天,整整一个星期,我就要给妈妈过生日了……但我这个样子,显然,显然是不可能的了。我还能活几天?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放弃吃药了,从昨天开始我便没有再吃过药。想当初我竟然奢望两个星期就好起来,我真是太天真了。
2020年4月1日。
连续昏迷了五天,现在是下午,我刚刚起床。
2020年4月10日。
妈妈过生日那天,我没能起得来。我真不是个好孩子,在妈妈过生日的时候都要让她上心……但我真的无能为力了,我总感觉我快要不行了。如果我真的不在了,那妈妈怎么办?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
大抵是因为十几天没有听到女儿的动静吧,铃木钦正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迷子告诉过她不要进去,那样她也会感染上这病魔的。一天后她终于是决定了的——她决定在和迷子约定好的给她补过生日的那天进去。
于是那天她花掉了自己仅剩的三百日元,买了个比她巴掌稍微大点的蛋糕回了家。
她走进迷子的屋里——迷子正安静的躺在床上。身旁的桌子上放着她的日记本,上面的日期停留在4月10日。
“迷子……迷子……妈妈来给你过生日了……”
迷子没听见。两天前,迷子已经走了。
后续 完
[1] 四个英文字母:即SA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