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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暮英雄——张兴世传(第一章 无闻的良将)

2022-12-27 00:22 作者:SciTechSports  | 我要投稿

作者:马伯庸

2003年

转载自https://www.jjwxc.net/oneauthor.php?authorid=4541

一、无闻的良将

自司马氏灭掉三国的最后一国“吴”以后,新兴的西晋王朝统一天下刚刚十余年,“八王之乱”与“五胡乱华”的风潮便先后将晋这个庞然大物侵蚀一空,西晋就这样在中原苟且了二十五年,最后在“十六国”的浪潮中结束了它对中原的短暂统治。而晋的琅邪王司马睿则利用江淮天堑,在昔日吴国的首都建业称帝,史称“东晋”,这个就是南北朝的开端。

东晋在诸国林立,纷争沓起的乱世中偏安江东,到了420年,也就是淝水之战后的三十七年,末代皇帝晋恭帝终于“禅位”给权臣刘裕,东晋宣告灭亡。而刘裕则正式称帝开国,国号“宋”,因为地处江南,所以为了和七百年后的“南宋”区分,所以后世将刘宋王朝称为“南朝宋”。而本文的主角张兴世,就出生在这两个王朝的接替之时。

张兴世,原名张世,字文德,郢州竟陵竟陵人,世代居住在沔水边上。家乡就是以后竟陵王萧子显和“竟陵八友”吟诗做赋的地方。他和唐代的茶圣陆羽算是同乡。

张世出生于西晋元熙元年,公元419年,正是刘裕篡晋的前一年。他出身寒门,家世既不是侨姓世家,也不是吴姓大族。这在极重家世的南朝,对一个人的一生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寒门人士想要有一番作为是很难的,甚至于沈约在《宋书》里还特意列出一个《恩幸传》来记录这些得遇殊荣,被破格提拔的人。

张世自幼家境贫寒,于是就去依附竟陵郡太守宗珍之为“客”。在魏晋南北朝时代,“客”就是“佃客”“佃农”,性质接近大族世家的私人农奴。由此可见,张世的少年时代,过的并不是很幸福。

大概从那时候起,张世的军事才能开始逐渐被别人注意。虽然史书上并无明确的事迹,但是却记录下来这样一件事:在他大约二十五岁左右的时候,竟陵曾经置过郡属军府,让他补“参军督护”一职,但是他没有就任。“参军督护”这个职位在宋代似乎是有资格带兵的高级官员的军事参谋,可以拥有自己的部曲。考虑到宋袭晋制,而东晋的地方州郡“无事者罢兵”,所以不在边境的竟陵郡,即使拥有军府,规模也不会很大。但是,能够从“客”的身份转变到地方军的“参军督护”,对出身低微、年纪轻轻的张世来说,也是难得的殊遇。这次任命无疑是对他能力的小小肯定,至于他为什么没有赴任,就不得而知了。

他的第一次崭露头角是在宋文帝在位的时候。《宋书·张兴世传》说他“白衣随王玄谟伐蛮”。王玄漠是南朝宋的一员大将,曾经得到过刘裕的赞赏。当刘裕死去,少帝即位的时候。他在荆州刺史谢晦手下为“南蛮行参军”,负责讨伐汉江流域的少数民族叛乱。很有可能就在这个时候,张世与这位将军相遇,并且被他招募到麾下。自从孙权的吴国开始,镇压南蛮叛乱就一直是南朝将军们积累资历的一条重要途径,很多人的传记中都可以看到与南蛮作战的记录。对于张世这样的平民来说,这的确是一条迅速积累功绩的途径。

值得注意的是“白衣”一词。按照唐长儒在《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里的解释:南朝军兵戎服多穿绛衣,所谓的“白衣”则是从民间不属军籍的平民中募集,做为主帅的亲随,为不与军户混杂,所以都穿白衣。这说明张世在王玄漠军中的职位,是一名亲兵或者稍微高一点的官职,但还不算是正式的军人。

在与少数民族的作战中,张世每次作战都表现突出,屡有斩获,王玄谟麾下的其他将领都比不上他,这时候张世最多不超过二十七岁。这个年轻人的表现令王玄漠很惊奇。甚至回到京都,他还特意向宋文帝赞扬张世的胆力。从那时候起,张世开始被这位上司所赏识。

宋文帝是南朝宋的皇帝中最热衷北伐的,他在位三十年,共进行了三次北伐,全部以惨败告终。王玄谟在第三次北伐中担任重要角色,只可惜他在战争中的表现却是个庸才。在这期间,史书上完全没有张世的记载,所以无法确认他是跟随王玄谟北伐,还是留在江南任职,大概前者的可能更多一些。总之从那时候起到元嘉二十八年之间的几年间,他的事迹涅灭无闻。

他的重新出现是在元嘉二十八年,这一年,他被任命为宋文帝的第三个儿子、武陵王刘骏的南中参军督护,镇守寻阳。这是张世生涯的一个转折点。刘骏是文帝的儿子,即后来的孝武帝。史书记载这位皇帝在做江州刺史的时候,多次讨伐缘江与西阳的少数民族叛乱。很有可能因为张世有过讨伐南蛮的功绩以及王玄漠的推荐而引起朝廷注意,将他分配到了刘骏的手下任作战参谋。

张世在担任这个职位两年之后,南朝宋的政局出现了一次剧烈的震荡:元嘉三十年,在位三十年整的宋文帝刘义隆被他的儿子刘劭杀害,刘劭随即宣布即位,并且封刘骏为征南将军,加散骑常侍。但刘骏却拒绝受封,反而起兵以大义名分征讨刘劭。当时朝廷的一位将军柳元景正在讨伐五水蛮,听到刘骏起兵的消息,立刻引兵来附。柳元景是刘宋朝廷的一员名将,宋文帝北伐时,他在其他诸路宋军皆溃的情况下,一度攻至弘农、潼关,战功赫赫,在军界威望极高。柳元景的应附,让刘骏非常高兴,立刻拨了一万人到他麾下,其中就包括张世在内。

讨伐军一路进兵,张世以柳元景先锋官的身份率先进驻到了新亭,修筑营垒。而刘劭的朝廷军随即也抵达那里,两军展开对峙。过了数日,朝廷军在刘劭亲自指挥下向柳元景发起攻击,水路并进。一开始的攻势极其迅猛,连讨伐军援军程天祚的营盘都被摧毁。柳元景水陆两面受敌,意气弥强,全军力战不退,连他身边的亲随都全部投入了战斗。最后柳元景看到朝廷军气势已衰,程天祚也收拾了败兵回来支援,便果断地下令反击,结果刘劭军大溃而走,死伤无数,刘劭单身逃回建康。刘骏立刻赶到新亭即位称帝,紧接着讨伐军攻进建康,刘劭被杀,刘骏正式控制大局,即宋孝武帝。

新亭之战,是关系皇权归属的一场决定性大战。在这场战役前后,张世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史书的记载中。但是,在新亭之战中,柳元景连身边的亲随都派出去参战,张世身为先锋官,应当是身在战斗最激烈的前线。即使没有值得史书记录的功劳,对张世来说,这多少也是一种资历。

从这一战开始,张世就一直在柳元景的麾下,大概也是因为新亭之战的表现不错,他颇得柳的信任。刘骏即位后的第二年,孝武帝的叔叔南郡王刘义宣以及荆州刺史臧质起兵造反。孝武帝派遣王玄漠、柳元景两员大将前往平叛,张世也以柳元景幕僚的身份前往。在梁山一役中,王玄谟兵少不敢轻出,向柳元景求救,柳元景派遣精锐部队大张旗鼓前往支援,刘义宣和臧质以为敌人兵多,惊慌不已,被柳元景趁机打的大败,叛乱遂定。在这场战役中,《宋书》对于张世的表现,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有战功”。

因为这份功劳,在次年张世又被分配到了建平王宏任中军行参军。不幸的是这一年的三月,建平王宏就病死了,于是他又改任到年仅六岁的西平王子尚身边为直卫,也就是近卫队。(《宋书·张兴世传》说是西阳王,疑有误,按《宋书·孝武十四王》改)。

次年,也就是公元456,宋孝武帝孝建三年,张世迎在了他一生最大的一次磨难。他在陪同西平王入台城见驾的时候,居然弃仗游走。历来禁中就是敏感之地,保卫措施均十分严格,即使是近臣侍侧,尚不得着钩带入房,一个王子的直卫居然在台城之内游走,这几可以算做是刺杀皇帝的大罪了。

这件事被人发现后,张世立刻遭到了制裁,下狱,免官。或许是王、柳两位上司的活动;或许是审判官员可惜张世的才干,他没被关多久,就被放了出来,官自然是做不得,军官身份也被剥夺,但是张世仍旧能以“白衣”的身份担任“直卫”,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宋书》说张世“素恭谨畏法宪”,大概就是遭遇了这次事故后才养成的心态。

这是张世最失意的一段时间,此后八年间,他一直毫无作为。直到公元464年、宋大明八年,他才重新被授予了员外散骑侍郎,宣威将军、随郡太守,而这一年,他已经四十五岁了。员外散骑侍郎是虚号,五品;宣威将军只是与郡丞一样大的八品官杂号将军;南朝析郡过多,郡的辖地与人口都减少,太守一职也不和以往那么重要。对于一名在军中服役了三十多年的军官来说,这个职位大概只能算是安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已。

纵览张世前半生的军人生涯,虽然间或立有小功,但大部分时间他却是默默无闻无所作为。从三十岁到四十五岁,这是一个人最富活力与干劲的黄金时代,但是张世却未能抓住机遇,新亭之战与梁山之战两次展现才华的良机都没被他把握,反而因为一次不谨慎的游走而白白断送了自己前程与八年的大好时光,一直到了人生的夕阳将近,才被授了一个安慰性质的职位,想必张世自己此时心里也很苦闷吧。假如就这么庸碌无闻了却残生,那么他也就会和其他无数的平凡人们一样,变成一粒被历史洪流淹没的细小沙粒,在后世眼中不留一丝痕迹。

但是,如茨威格所说:“命运就像是喜怒无常的醉鬼,总是将人像骰子一样在不经意的时候抛向高峰或者谷底。”张世没有想到,就在他被授予随郡太守,尚未从京都动身赴任的时候,南朝宋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叛乱,再度将屡次擦身而过的机遇推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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