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徒》（上）始终如一的“生活”
汽车的车尾灯照亮了阴暗的大街，这里没有半点灯光，偶尔还能听到老鼠叽叽喳喳的声音，光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多做停留，过了几秒后就重归黑暗的怀抱。
一次性打火机点燃了那根半湿的烟卷，烟头很快就染上了橘红色，顿时空气中便充斥着一股烟草变质的馊味。
他被这种难闻的味道呛到了，咳嗽了几下，却不忍去丢掉这根宝贝。
下一辆汽车驶过，照亮了这个倚靠在墙角抽烟的男子：凌乱的头发，没有刮干净的胡子，瘦削的脸颊，身上穿的还是市场批发的便宜大衣，这件大衣既质量粗糙，还容易洗掉色。但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这便是他最为御寒的衣服了。
他又吸了一口卷烟，畅快地出了声，却看见远方打着手电的巡警，暗骂一声，马上把烟头丢到地上，踩了两脚。
“嘿！威尔，我说过了，在公共场合是不能抽烟的。”一束白光聚集到了他的脸部，刺得睁不开眼睛，那双擦得程亮的皮鞋就踱步到了威尔的面前，“上头有令，像你这样的吸烟者，是会被关进监狱的。”
监狱，别逗我了，我抽个烟怎么了？
“长官，我没有抽烟，你看...”面对这样灼灼逼人，有着对普通人莫大权力的巡警面前，威尔却下意识地放缓了语气，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左右为难之际，便趁黑把一张钞票塞到长官的口袋里。
“唔...嗯，下不为例！”一只手捂住了口袋，这位巡警先生满意的走了。
该死的巡警！该死的狗屁上级！
他对着那双皮鞋的方向吐唾沫，便想去踹这个屡屡刁难自己的“黑乌鸦”，想把他们的上级狠狠地扇两巴掌...对，就是这样，他干的事是理所当然的，是别人欠他的！
“砰！”
酒杯碰撞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此时酒保一脸鄙视地盯着这位邋遢汉，“你点的兑水啤酒。”
威尔也不敢直视酒保的目光，沉默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太需要酒精女神的怀抱了，要把今天不愉快的事情都忘个一干二净。
“再喝一杯？”正当威尔喝光最后一滴酒液时，身旁有人这样说道。
今天晚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溜进了酒吧。
“说的...是我么？”他不敢确定。
“对，就是你。”原来是一个长相不错的女人，戴着圆框眼镜，留着金色卷发，穿着白灰色的大衣，“需要再来一杯么？”
当金黄色的酒液再次滑向胃部，他才发现，这个年龄只有二十多岁的女生，右臂上戴着奇怪的蓝色标志的袖章。
“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么？”她笑了，“不要紧张，我只是替他们过来问问你的。”
威尔往后一望，一群人正在另外一边喝酒，目光望向这里，还举起了酒杯。
他回敬陌生人，转头对女生疑惑地说道，“有什么事么？”
“先回答我的问题。”她却一脸神秘。
“生活么？”威尔思考了一下，“还可以吧...”
“如果所有人都这么想，我们也就不会存在了。”女生失望地摇了摇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苏明，是新人民党的一员。”
“什么党？”
“新人民党，为了让我们更好的生活下去...想再来一杯么？”
威尔对所谓的党派根本毫无头绪，这根本不是他所思考，所意识到的东西，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活得有些浑浑噩噩，还有些自嘲取乐的人。
“我们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党派，更像是一种为了示威游行而促成的团体，唔，这样理解也可以。”苏明喝的竟然是汽水，在酒吧里这种人真是少见。
“那你就找错人了，我可不是能在大街上，恬不知耻喊出口号的人。”威尔苦笑一声，“我连老婆都不敢多吼一句。”
“那只是你没有找到为止拼搏的信念，用资本的话来说，那便是利益了。虽然讲得是俗套了一点...”
苏明举起自己的杯子，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发出闪烁不定的光彩。
“利益？”威尔继续问道。
“金钱是最好的例子，它能实现你所有的梦想，除非人类文明毁灭，或者遇到了将死之人，否则这条定律几乎就是万能的。而为了获得钱的力量和权利，一些人就开始把大多数人扔下赌桌...”
“很难懂么？简单点来讲，我们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困难，我们被一些人统治太久了，以至于忘了身边的不公平，而安于享受一点残羹剩饭。”
她竟然说出了一点诗意的感觉，但威尔只是听懂了一点：那就是屈辱。
“知道剥削一词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在这个资本主义国家，一个容不下一点友情和爱情的冰冷机器。它让一小部分人成为了上帝，让大多数人成为了它的附庸品...我猜你一时半会也不会了解。”苏明看威尔兴致缺缺，也就短暂地停止了自己的话题。
“那你找我？”威尔还是不解。
“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一员，当然，也不指望你能马上加入我们，但是...”
苏明把杯子推向他，“如果我说，借用你一天的时间，然后再请你喝两杯啤酒，你会答应么？”
他想了想，明天正好是一周唯一的休息日，而且也没有多余的钱可以花在酒吧，这种免费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明天上午九点，第三大街将要举行一次游行示威，到时候中心广场找到我就好了。”
第二天，威尔穿着原本的大衣，如约来到了指定地点，果然看到了苏明和一大群人，只不过他们都戴着兜帽和黑色滑雪面罩，右臂佩戴着蓝色袖章。
苏明倒是认出了威尔，马上给他发了两件东西，一个用油漆涂着“资本狗！”的牌子，一个与他们相同的面罩。
到这里的有好几千人，他们汇集起了人海，每一个人都在发出自己的声音，威尔茫然四顾，竟然认不清里面任何一个人的相貌。
“那么多人是怎么集合在一起的？”威尔问道。
“网络平台，当然还有我们的宣传，只能说在这个党派竞争激烈的国家，有太多不满现状的人了。你竟然之前都不知道？应该是媒体的封锁吧。”苏明盯着手机上的消息，“好！现在正好是九点，示威游行就要开始了。”
威尔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说是活动又不是政府统一组织的东西，而是民众怀揣着某一种东西而抗议，这种想法让威尔感到不解，又有些新奇和激动。人们集体向大街上涌去，堵塞了街道，他身边的人都开始大喊口号，开始还吓了他一跳。
“我们要面包和黄油！我们要自由和平等！”
“反对资本主义暴政！”
他们在说什么呢？说着些有用么？他们不害怕政府出手干预么？
威尔有些后悔了，但很快他就发现，路边的行人根本没有对游行示威的人表示任何敌意的举动。相反，有一部分人还在欢呼，有些人在用手机拍下这些场面，而那些巡警，只能抱着双手维持现场的治安。
他是安全的！在这里他可以做一个正常人！他可以大声地说出以前不敢说出的话！
“提高工资！减少苛刻的税率！”苏明也在他旁边大喊，举着标语牌。
工资低到发指的文书工作早已使这个年过三十的男子长出了白发，面对上司的责骂，老婆的幽怨，周围邻居的白眼，他再怎么努力奋斗，都会被那些关系户，那些聪明不用到正道上，给上司拍马屁的人给超越...
是的，他握紧自己的拳头，这不公平！
凭什么他们就能坐在办公桌上数着钞票，而留下我在这里吃你们扔下的残骸？
“资本猪！”威尔小声咕噜道，但很快他的声音便越来越大，与身边人的声音融为一体了。
“走狗！肮脏的畜生！”他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脸部已经涨红，眼睛睁的滚圆。
威尔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勇气和力量回到了他的身体，让他回到了二十几岁的自己，可以对着这个世界说一声：“不！”但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很多“自己”，很多相同处境的陌生人，一起大声地说道：
“不！这个世界本不该如此！”
他有些忘乎所以了，脑袋涨得发疼，他大叫大嚷就像一个孩子，又像刚出笼子的鸟儿，飞向了远方...
“感觉到了么？”
他回头看见苏明，沐浴在阳光下的她又一次笑了。
“向世界，献上我们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