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
这是座海边小城,很普通的地方,唯一不同的应该是落日余晖下缓缓淌来的海浪吧。炸扶着他与海浪的最后一道屏障,实际上也没什么用,只不过是石柱堆成的栏杆。脚踩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使劲跺几下脚回声倒是很大,可惜传不到海那边的云上神仙。海和松软的沙兴许是标配,炸把眼神从灼热的阳光下移开,眯了眯眼适应下转向阴暗处,几辆大卡车卸下潮湿的人工沙。
故事的开头像是小说里的情节,一眼定终生,是这样说的吧。飒提了提手中的吉他包,看向海边的被光照到的一角,慢下脚步好似在欣赏这片并不标准的海,哦不,是少年被海风掀起的白色衣角。
周日的喧闹声还是格外地响亮,一声车鸣便把飒的思绪拉回,“你小子看不看路啊。”还有一声臭骂。
“对不起对不起啊,下次注意。”飒下意识握紧吉他包,再是略有歉意的话语。
好在司机也没太计较,车重新启动的响声掺和着没完的“问候家人”就离开了。
还是惹人烦的周日,飒期待着什么上完音乐课就加快脚步来到海边,看见熟悉的少年背影在心中舒了口气,揪着的心落了下来。
默念几遍自我介绍后小心翼翼拍了拍眼前人的肩,一刹那滚瓜烂熟的话语卡在喉咙,嘴巴微张着失了声。
“怎么了吗?”炸本在盘算这周的工钱够不够家里的开销,要不要再加一份工,突然被人打断让他很恼火,但也是出于礼貌皱眉看向背后的肇事者。
飒还在愣神,盯着炸在阳光下微黄的琥珀色桃花眼游离,最终得出一个无关紧要的结论,他的眼睛好漂亮。
炸觉得自己倒大霉了,碰上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被盯得心里发毛,要不是自己为人正直他都要信了自己干违背天理的坏事了。伸出手在飒面前微微摇晃,被纤长手指切割的光洒在飒失神的眼上。
飒心脏跳动得厉害,呼之欲出的话活生生咽了下去,换上另一句生疏的表达。
“……我是想说,嗯我是飒。”
“哦。”
不是个哑巴,还是个健全的人咧,炸牵强地为自己疏解火气。得了吧,摊上这么件怪事,我在意你叫什么吗?深呼一口气面上还是挂着笑。
“我是想说,呃……每周日你都可以来这里吗?”
炸默默打上两个问号,合着他就是来约自己的,人生第一次邀约没想到开头这么荒唐。随意打量了一眼飒内心有点小得意,弯着眼对他说。
“可以啊。”
每周炸都如约而至,掐着表和为儿女操碎了心的老父亲一样数落迟到的飒,然后再接过飒手中快化掉的冰棍。
两人坐在木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各自的生活。别说,他们的三观和执念还是挺像的,没有热忱的心在枯燥乏味的人际交往中早就变得冰凉了。
有时飒也会拿出吉他给炸弹新学的曲子,炸听不太懂,他一个外行人只能勉勉强强记住旋律,还有飒在弦上跳动的手指,一个个音符从他那迸发。
也许谁也没有意识到每周的短暂陪伴让他们萌发了不一样的情愫,不过也很快随海风吹散,飘得无影无踪。
炸开过玩笑,那时他盘腿坐在海边的大石头上,举着吃了一半的冰棍扶着下巴半阖着眼,像是漫不经心问到。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在要我和音乐梦想里面角逐出一个,你会选什么?”
很幼稚的发问,可就在某一刻炸迫切的想要窥探到答案,窥探到他魂牵梦绕的人的内心。
吉他声戛然而止,余音散在空中,抓挠炸的心。一阵带着湿气的海风吹过来,拂动飒的刘海,时常被遮住的眼暴露在对面人炽热的眼神里。
炸看见他闭上眼,像是在做一个重大抉择,沉默了许久,最终几声突兀的哈哈回答打断了这次的提问。
炸默不作声,也只是牵强扯了扯嘴角。
高考前一晚,两人照旧坐在海边的台阶上,脚边横七竖八倒了一排雪碧。
“你填的是省外的音乐学院吧?”
“嗯。你呢?”
“哈,也就离这最近的三流大学,你也知道前阵子……”
炸象征性苦笑了一下,没有多说。飒也没问,心里清楚地很,炸家里就只有母亲孤身一人,出了车祸下身瘫痪把下辈子都抵在了炸一个人肩上。
“我觉得挺不公平的。”
“……”
“你赔了十八年去赎你他妈所谓的父亲的赌债,现在还要赔上一辈子去照顾平日里处处压榨你的母亲,你还有什么狗屁未来啊?”
飒仰头喝了一口饮料,像个可笑的破碎发条玩偶一样一字一句模糊地吐出很久以来的怨恨,说完陈旧的发条还在缓慢转动为别人鸣不公。
“我知道。”
轻飘飘毫无分量的一句,昨晚母亲躺在床头流着泪对他说“妈对不起你”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很可笑不是吗?炸攥紧了手里的饮料罐,裤兜里还揣着今天少得可怜的工钱,被捏地变形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诡异。对啊,我就是不配,生来就是为了赎罪?
“飒,星星被掩埋在沙土里是不会发光的,它只会越来越下沉,最后只会褪色再被人遗忘。”
“……”
炸很少这么文绉绉地说话,因为好麻烦,自己绕了个弯再给对方下了个套,再绕弯。可如今他用了自己最讨厌的表达方式,最直接戳人心肺的话他说不出口。但飒明白,言下之意他们不是一路人。
夜晚的海边灯打在他们背上,头顶的月亮也黯然失色,今天的风好冷。
“事与愿违嘛。”
炸送飒到火车站,呼啸而过的列车撩起秋意的开篇,飒依旧是那把吉他一个行李箱。
分别前两人抱了一下,不知是谁先投怀送抱。还是风很大,飒轻轻吻了炸头顶乱舞的发丝,然后和小孩偷吃了一颗蜜糖一样开怀大笑。
“那就…再见?”
“好,再见。”
末了飒拖着行李在并不平的石板路上行走,滚轮翻过沟壑进入平坦的车厢。
火车长鸣一声,哐嘡地驶向远方,来送行的人群渐渐散了。炸还可以听见,火车车轮滚在铁轨上的响声,周围的嬉笑都成了背景音,心如刀绞,蝼蚁满身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无声的落泪。
小城啊,又困住了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