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笔代戈 · 录鲁迅先生文集选段 (I)

“......但是,S城(注:指绍兴城,鲁迅先生故乡所在)人却似乎不甚爱照相,因为精神要被照去的,所以运气正好的时候,尤不宜照,而精神则一名‘威光’:我当时所知道的只有这一点。直到近年来,才又听到世上有因为怕失了元气而永不洗澡的名士,元气大约就是威光罢,那么,我所知道的就更多了:中国人的精神一名威光即元气,是照得去,洗得下的。”
——《论照相之类》 最初发表于1925年1月12日《语丝》第九期
“......‘下等人’还未暴发之先,自然大抵有许多‘他妈的’在嘴上,但一遇机会,偶窃一位,略识几字,便即文雅起来:雅号有了;身份也高了;家谱也修了,还要寻一个始祖,不是名儒便是名臣。从此化为'上等人',也如上等前辈一样,言行都很温文尔雅。然而愚民究竟也有聪明的,早已看穿了这鬼把戏,所以又有俗谚,说:‘口上仁义礼智,心里男盗女娼!’他们是很明白的。
“于是他们反抗了,曰:‘他妈的!’”
——《论‘他妈的!’》 最初发表于1925年7月27日《语丝》第三十七期
“我想,我的神经也许有些瞀乱了。否则,那就可怕。
“我觉得仿佛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
“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而是民国的敌人。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很像住在德法等国里的犹太人,他们的意中别有一个国度。
“我觉得许多烈士的血都被人们踏灭了,然而又不是故意的。
“我觉得什么都要重新做过。
“退一万步说罢,我希望有人好好地做一部民国的建国史给少年看,因为我觉得民国的来源,实在已经失传了,虽然还只有十四年!”
——《忽然想到·三》 1925年2月12日作,最初发表于同年2月14日《京报副刊》
“......但是,中国的老先生们——连二十岁上下的老先生们都算在内——不知怎的总有一种矛盾的意见,就是将女人孩子看得太低,同时又看得太高。妇孺是上不了场面的;然而一面又拜才女,捧神童,甚至于还想借此结识一个阔亲家,使自己也连类飞黄腾达。什么木兰从军,缇萦救父,更其津津乐道,以显示自己倒是一个死不挣气的瘟虫。对于学生们也是一样,既要他们‘莫谈国事’,又要他们独退番兵,退不了,就冷笑他们无用。”
——《补白·三》 1925年7月8日作,最初发表于同年同月10日《莽原》
“......张献忠在明末的屠戮百姓,是谁也知道,谁也觉得可骇的,譬如他使A、B、C三支兵杀完百姓后,便令A、B杀C,又令A杀B,又令A自相杀。为什么呢?是李自成已经入北京,做皇帝了。做皇帝是要百姓的,他就要杀完他的百姓,使他无皇帝可做。正如伤风化是要女生的,现在关起一切女生,也就无风化可伤一般。
“连土匪也有坚壁清野主义,中国的妇女实在已没有解放的路;听说现在的乡民,于兵匪也已经辨别不清了。”
——《坚壁清野主义》 最初发表于1926年1月上海《新女性》
“......所以在寡妇或拟寡妇所办的学校里,正当的青年是不能生活的。青年应当天真烂漫,非如她们的阴沉,她们却以为中邪了;青年应当有朝气,敢作为,非如她们的萎缩,她们却以为不安本分了:都有罪。只有极和她们相宜——说得冠冕一点罢,就是极其‘婉顺’的,以她们为师法,使眼光呆滞,面肌固定,在学校所化成的阴森的家庭里屏息而行,这才能敷衍到毕业;拜领一张纸,以证明自己在这里被多年陶冶之余,已经失了青春的本来面目,成为精神上的‘未字先寡(注:未字先寡,意为在未许婚时心情就已同寡妇一样)’的人物,自此又要到社会上传布此道去了。”
——《寡妇主义》 1925年11月23日作,最初发表于同年12月20日《京报》附刊《妇女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