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日本。
1.
我想去日本。
他拖着200多斤的身体从写字楼的旋转门中走出时，想着。
今天的霾更重了，他出门前在网页浏览器上扫到了那个熟悉的红色标志：‘严重污染’，他懒得看具体数值是多少，反正像他的体重一样是200以上。他扶着镜片像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把口罩戴上，低头驼背地走。
“会日文？”他想起了面试官斜眼看他时那一抹玩味的笑容，“挺好的。”
最后他说：“你先回家等消息吧。”然后抻长了脖子：“下一位。”
他猛地一拍桌子，从虚空中探出一把金色长剑，青色劲风顿时卷起，将面试官掀翻在地。他双手持剑举过头顶，镜头特写给到他的胖脸，高声喊道：“EX——”
“滴——”“会不会开车啊？”“滴滴滴——”
走在拥挤的公路旁总会被令人厌恶的噪音打乱思路，他从包里取出耳麦戴上，连接手机蓝牙，放起一首动漫歌曲。
2.
他走进家门口的小卖部，他家挨着学校，小卖部也挨着学校。总有人跟他说，有好多学生走路跟他一样，低头驼背，双臂摆动幅度很小，像做贼一样。然后一旁的人有时候就会笑着说，他哪像贼啊，分明是强盗。
每当这时候他就掏出一颗红色辣椒丸，一口吞下，巨大的查克拉蝶翼从身后展开。他的眼神凶狠且坚韧，没等他动手，那两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正缩在收银台的角落看着手机。他摘下耳机，听到姑娘手机里传出的几句日文对白，就听出那是这个月的少女向新番，他不禁把视线投了出去，没成想和小姑娘对上了视线。
“难道她就是我命中的女孩？”他心中顿时升起了无数种幻想，从相识相恋到结婚生子，各种经典的爱情桥段在眼前走马灯般浮现，最后他看到那姑娘站在坡道之上与他遥遥相望，风徐徐吹着，卷起漫天的樱花花瓣，他就要踏上坡道和她并肩前行...
那姑娘迅速收回了视线，双击手机屏幕并按了一下电源键，表情有一丝不自然。
他熟稔的收起妄想，移开视线的最后一刻还在姑娘的胸脯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想道：
我想去日本。
3.
“儿子，这次绝对靠谱儿，来你看看来。”母亲往他身边凑了凑，把手机推到他脸上，他本想再夹一块肉的，现在只能把筷子放下。
他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照片，这次的姑娘比上次的瘦一些，也可能是照片P的好。
这大概是第十三或者十四个了。他对相亲感到厌烦，因为对方总是看在父母的面子上礼貌的和他见面，又从骨子里透出难以遮掩的鄙视。双方通常聊上几句之后就陷入了沉默，各自喝着各自的咖啡。如果挨着窗户气氛会好一些，因为可以自由的选择自己想看的东西，即便是盯着马路或者天空看也不会显得不自然。
其实能到见面这一步通常是双方父母极力促成的结果，也有四五个是看了照片就拒绝的。当然母亲会对他说的委婉一些，他大概猜得到，对方多半是一边摆出他上学那会儿同桌女生看他时一样的表情，一边大幅度，高频率的摇头。
父亲正在窗前抽烟。从上高中开始，父亲就总是在他们母子吃饭的时候在窗前抽烟。父亲自己有时是在厨房提前吃，有时候等他们吃完再吃。这种时候父亲总喜欢看窗外，夏天的时候看马路上的汽车，冬天的时候看星星。最近几年基本看不到半颗星星了，他又开始看月亮。但父亲从不看他。
“我不想相亲了，妈。”他说，“没人看得上我。”
母亲愣了一下，皱起了眉头：“谁说没人看得上了？儿子，我跟你说，这次这个姑娘绝对靠谱儿，你不就喜欢看动画片儿吗？妈给你问了，这姑娘啊，从小就看动画片儿，你阿姨管都管不了！你别看人现在二十六了，现在还看呢，多有童心！什么葫芦娃，黑猫警长，还有的妈都没听说过……”
“妈。”他打断，“我想去日本。”
家里突然宁静了，镜头突然拉远，一道黑光闪过，他已经戴上白色的面具，脚下使出瞬步，消失在原地……
一声爆炸在耳畔响起，窗台的花盆在他脚下绽放，碎片划破了他的脚腕。“你他妈有病！”父亲的巴掌比花盆到的还突然，他的脸被物理层面的移动到了一侧。
“小时候历史课学狗肚子里了？八年抗日学过没有？你他妈要早生几十年，就是给日本人当狗的玩意儿！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狗东西？天天他妈对着电脑看画儿，还买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人摆的满屋都是，你恶不恶心你？还想去日本？你爷爷抗日那会，要知道生这么个混蛋孙子，还他妈不如去堵了日本人的枪眼儿呢！”
他还听到了很多熟悉的字眼，什么“南京大屠杀”什么“三光”，他听过无数遍了。从很久以前，父亲开始在他吃饭时抽烟之前，他就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等父亲骂“狗娘养的”，母亲也终于开始插嘴了，然后父亲又开始骂母亲，责怪母亲小时候惯着他，他从一半开始就没在听了，他都猜得到。
他最终还是没能再吃一块肉，趁父母吵的不可开交，他躲回了屋子，戴上了耳麦，连接手机蓝牙，放起一首动漫歌曲。
4.
一个月后，他买了相对便宜的飞机票，在成田机场降落。
碧蓝的天，清新的空气，干净的街道！
他去到各种地方进行巡礼，拍了许多照片发到同好群里，吸引了许多羡慕的回复，有人指名希望他去一些地方，他也一一满足。他在秋叶原玩了足足两天，每天回到旅馆手里都提满了购物的袋子。会日文的他在这里如鱼得水。
也有些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会问他：“你不找工作了？”“你哪来的钱啊。”他不知道怎么回复，干脆就不回复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得到了解放，他想，这里就是他的归宿。
5.
他搭乘新干线前往大阪，那是他巡礼的下一站。他选择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侧着身看风景，他注意到，北京咖啡店窗外的天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蓝过。
这时他的脸给到一个特写，他的两颗眼中高光闪烁，熠熠生辉。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引来身边人的侧目，他连道不好意思，然后戴上了耳麦，连接手机蓝牙，放起一首动漫歌曲。
来到大阪已是日上三竿，他拖着行李前往目的地，昂首挺胸地走。
一家不引人注意的拉面店进入了他的视线，他走了进去。
（以下的对话为日文）
“欢迎光临！”老板有活力的声音传来，他坐下，店里的布局让他想到了‘一乐拉面’。
“请给我一碗拉面。”
“好嘞！”老板动手干活，“小哥你不是日本人吧？”
“是的，我是中国人。”他想，自己的日语可能还是不标准。
他们简单寒暄着，老板很快就把面端了上来。
“非常好吃。”他大声吸着面条，他听说在日本吃面发出声音是香的表现。
“毕竟干了一辈子。”老板笑，“小哥你来日本是旅游吗？”
“算是吧，我...我非常喜欢日本，所以就来了。”
“你在中国过得怎么样？”老板问。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确认了一遍后，略显尴尬的回复道：“还可以。”
老板点点头：“应该让我儿子也去中国找个工作啊。”
他疑惑：“为什么？”
“我儿子跟你很像啊，啊，我是说身材。”老板略显歉意的笑了笑，“但是他在日本根本混不下去啊，快三十了都还没能找到女朋友，也没有个像样的工作，别说像你一样旅行了，就连家门都不想出。”
他本想再吃一口叉烧，现在只能把筷子放下：“为什么？”
老板把手放到后脑勺，摇了摇头：“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我儿子就是现在说的‘御宅族’啦。一把年纪了，屋里还到处都是女孩子的海报和手办，成天就是对着电脑或者看漫画，怎么会有女孩子喜欢嘛。我让他接我的班，他还总是抱怨做拉面没前途，然后说一堆我完全听不懂的话，哎，真是受不了。”
他最终还是没能吃下那块叉烧。
6.
“谢谢惠顾！”
他撩开门帘，烈日炙烤着他的大脸。
他突然觉得鼻子不舒服，打了个喷嚏，从包里拿出纸巾擤了擤鼻涕。
……回去吧。他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