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羽翼 (冰菓)(米泽穗信) 古典部系列 第四期
4. 从休息室出来,听到了从远处的前厅传来的嘈杂声。正好伊原从走廊里回来了。 如果说是要找遍馆内的每一处,这动作可是真够快的,她应该是有什么事所以提前回来了吧。伊原看到我在休息室门外,稍微皱了皱眉头。 「你还在这里啊?」 然后不等我回答,她继续说道。 「不过,倒是正好呢。小福打电话来了,说他马上从学校过来,问我有什么他现在能做的事。我回答他,说我先问一下折木,之后再和他说。」 真是令人感激的提案。里志非常机敏,调查东西之类的任务,交给他的话真是放心。 「嗯……」 刚刚在对话中提及的图书馆和城址公园,虽然可以让里志去这些地方确认一下。但是,说实话这是成功率很低的赌博。我看了一下手表,快到4点了。差不多也该注意一下剩余时间了,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掉重要的帮手。 总之,有一件事有点让人在意。虽然还没有思考到能明确地转化成语言说出来的地步,但是,比起去赌在神山市内乱转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方案,朝着这个在意的事情的方向去调查,看起来更可能成功。 「让他去一趟车站。」 「神山站?」 伊原突然发疯似的叫了起来。 「让他去哪干什么呢!」 没什么,我可没打算让里志坐上电车踏上旅途。 「说是去车站,其实是想让他去在车站旁边的巴士中心,让他从那里把巴士的路线图,和通过阵出的巴士时刻表拿来。」 好像想说些什么,伊原开了口,应该是想让我说明为什么要拿那些东西过来吧。但是经过重新考虑过后,伊原一副放弃的样子,把想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路线图和时刻表是吧。」 点了点头。 「然后呢,让他在哪里交给你呢?」 「我在入口等。虽然那里人有点多,但是应该没问题。」 「好的。」 说着,伊原拿出了手机,仅仅数秒里志就接了电话,伊原把我交代的事都传达给了电话的那一端。 终于讲完电话,伊原拿着手机说道。 「15分钟内能到这里。」 神山高中到这里,就算直接过来也要15分钟以上,况且还让他去车站查东西,肯定来不及。他应该是想表达想要快点儿赶过来的心情吧,要是遭遇事故了可就让我睡不着觉了。 「发个短信过去,让他小心点儿,别乱来。」 「是,我马上就发。」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因为我是搜索途中折回来的,我再去馆内接着找。如果还是没有找到,我就去附近的公园找找看。不用在意我,你就自由行动吧。」 也只有这样了。毕竟我也没有手机,也只能和伊原商量好如何行动了。 「了解了。那么,待会见。」 把写短信的伊原留在身后,我走向了1楼。 江屿合唱祭2点就开始了,可是现在前厅仍然聚集着不少人。因为出场的合唱团非常多,大部分人都是等到自己认识的合唱团出场之前才过来的吧。这就导致了一直都有人进到这个前厅里来吧。 站在铺满黑色大理石的前厅正中间,姑且向四周看了一圈,确定一下千反田是否在这里。 千反田的服装是白衬衫,黑短裙。穿着这样衣服的人有几个人在,但是并没有类似千反田的人。也是,如果真的在这里的话,就不用担心了,她会自己回到休息室的吧。 刚刚并没有留意,现在看到了向导处这里堆着江屿合唱祭的宣传手册。在等里志的这段时间里,我拿起了一本。站在门斗的正面,写着「江屿合唱祭」几个大字的广告牌下方最显眼的地方,我开始读起了宣传手册。(注:门斗是在建筑物出入口设置的起分隔、挡风、御寒等作用的建筑过渡空间。) 宣传手册是米色的,所用的纸张很滑。上面写明了江屿合唱祭的开始时间是14点,但是结束时间却没有写。是考虑到可能有意外的事导致延长或者缩短,还是说有其他理由呢。对观众来说,会因为很难确定几点吃晚餐而困扰吧。 介绍参加的合唱团的字实在太小,纸面基本上都被江屿椙堂所写的词给覆盖了。直到从里志那里听说为止,我都不认识的这位江屿椙堂,好像是个距今年代久远的人。所用的词汇都是古语的样子。这里记录了每个合唱团所演唱的曲目的歌词,我找了找千反田他们神山混声合唱团的曲目。 「……是这个。」 这是一首名为「放生之月」的歌。……记得有谁,警告过我这好像是泷廉太郎的歌。 (注:滝廉太郎是实际存在的人物,而放生の月好像是原创的词。谐音「荒城の月」是滝廉太郎做的名曲。) 在等待里志的无聊时间里,我读完了歌词。 放生之月 悦耳的声音 笼中之鸟 放生的美德 谁都能想到 浮世的众生 皆无常道 啊啊 但愿 我还能 在自由的天空中 逍遥 解放那 笼中之鸟 池中之鱼 如此的美丽 放生的美德 谁都能想起 浮世的众生 皆无常理 啊啊 但愿 我还能 在自由的海洋里 死去 解放那 池中之鱼 「……完全看不懂」 非常遗憾,我这个人并没有诗情。写的好坏这个问题先放一边不谈,总之先记着他们要唱这种感觉的歌吧。另外好像还要唱一首歌的样子,这首只写了曲名。也是正常的吧,因为是连我都知道的著名流行曲,大概就是大家愉快地一起相处之类的歌吧。 我用右手握住被卷成筒状的宣传手册,砰砰地拍打着左手。发呆地打出些节奏,我的眼睛则看向了连接外面和前厅的门斗。 透过玻璃门看向外面,云朵已经完全消散了的样子,阳光照射下来,看上去非常强烈。一位拿着太阳伞的50多岁的女性一边擦着汗一边进来,突然露出了微笑。我想了一下可能的原因,一定是空调的凉爽让她这么高兴的吧,不过看起来,有三层楼高的前厅的空调效果一定很差。我倒是感觉冷气并没有什么效果,不过比起外面一定是足够凉快了吧。 「嗯?」 猛然间,我向那位女士盯了过去。那个人穿着黑色短裙,白色衬衫,披在深蓝的上衣上的是个小小的挎包。黑色短裙和白色衬衫的组合和千反田的服装是一样的。那个人不是观众,而感觉像是合唱团的团员。虽然不知道我的猜测是不是正确,但就是有这种奇妙的感觉。 裙子,衬衫,上衣,挎包,太阳伞。空调和笑容。 「对了。」 原来如此。 「是太阳伞。」 这个文化会馆的门斗里,有成排的伞架。仅靠门斗,看起来无法解决最大容量1600人的会馆的观众放伞问题,在前厅的墙边也有伞架。但是,那个老妇人拿着伞就直接上楼了。 因为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走向了向导处,仍然是刚才那位亲切的女性: 「需要什么帮助吗?」 她这么问道。 「那个……有件事想问一下。」 「请问,无论什么都可以。」 对着怎么看都像是高中生的我,明明没必要用「无论什么」这样的敬语的。这还真是份难做的工作啊,一边想着这一点,我问她。 「是不是参加合唱团的人不能使用这里的伞架?」 很明显是个奇怪的问题,但向导员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进行了回答。 「是的。为了能让尽可能多的客人使用这里的伞架,对于参加合唱团的各位,希望能用休息室里的伞架。」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好的。如果还有其他不明白的事,无论什么都请不用在意,过来问就好。」 实在是太过尊敬的语气了啊,我如此想着,离开了向导处。这样一来,刚刚那位女性没有把太阳伞放在这里的理由已经清楚了。 「……」 那么,千反田去了哪里,感觉稍微能够想到了。至少,不是在那里…… 再稍微想想看吧,我就这么低着头准备回到「江屿合唱祭」的广告牌底下。就在途中—— 「虽然没说过让你向上看,至少也要向前看吧,奉太郎!」 有人这么向我搭话。 刚刚我站着的地方,大汗淋漓的里志站在那里。 「嗨。」 我边说着,边看了眼手表,4点14分。距刚刚和伊原说完话开始,真的只过了不到15分钟。希望里志没有太勉强自己。 「好快呢。」 「是啊。给,你要的东西。」 巴士的时间表和路线图,印在了颇具光泽的纸上,叠成了可以收进手心的大小。 「真是麻烦你了啊。」 「不用谢,小菜一碟。」 里志皱了皱眉。 「事情我听摩耶花说了。千反田同学她消失了吗?」 「是的。」 「她并不在学校。至少,楼梯口并没有看到千反田同学的鞋子。但是,真是麻烦啊。」 「对啊。」 这样对话着,我打开了时刻表。 「千反田同学她跑到了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身上没有手机。当然就算是我也能想到千反田同学可能去的一两个地方,但是并没有时间去一个个找,奉太郎,这下这个舞台有点太大了,感觉根本无处下手啊。」 手中拿到的时刻表上的信息,并没有到需要去仔细查看的地步。通过阵出的巴士的数量和预想的一样少,白天大概1小时只有1班车。我点了下头,将时刻表叠回了原来的大小。 里志用手指擦了擦流下的汗水,说道。 「真的很遗憾,我还有别的急事,必须得马上去才行。因为是千反田同学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应该不必担心……怎么样,奉太郎,千反田同学现在在哪儿,你稍微有点儿思路了吗?」 「算是吧。」 听到这个回答,里志瞪圆了眼睛,好像我的回答超出了里志的预想。 「诶,稍微等一下。奉太郎,你难道已经知道千反田在哪里了?」 「知道了这说法可是有语病的,我心里大概已经有数了。我会把她找出来的。」 然后,恐怕是找出之后怎么办的问题吧…… 我看了一下手表,离千反田登台,还有1小时45分钟。 里志说得不错。 若是想在整个神山市地毯式搜寻消失的千反田,那即便是花上一周时间也不够。挨家挨户地找必然行不通,需要更加省力有效的方法。况且那大概也没有里志想象中那么困难。 但是—— 「那该怎么做?」 被直截了当地这么问,我反而答不上来。虽说我并不是那种很在乎他人看法的类型,但若是因为在可以预见结果前就拍着胸脯说「这么干就行了」、最终却没能成功的话,还是会感到有些丢脸的。 「不、那个、我还没想到。」 我含糊其词地回答。因为有想问里志的事情,我便试着强行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那个江屿椙堂,真的是被称作什么四天王那种级别的名家?」 里志怕是也明白我在敷衍他,却毫不在意地直接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原来说得有点儿夸张。事实上我认为,就算加上他作为本地人的优势,也还是比不过北原白秋和野口雨情的。」 「就算只有一点儿那也是夸张了。说起来……」 里志耸耸肩不发一言。我翻开了之前拿到的宣传册。 「千反田他们,好像是要唱这首『放生之月』来着。」 「呵——」 瞥了一眼歌词,里志便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虽然我知道的也不多,看来江屿椙堂是那样的人。」 「你说这样那样的,到底是怎样?」 「一言以蔽之,就是……有些热衷于说教。」 原来如此,喜欢说教。我重重点头,也不曾多想。发觉了对自己在读过歌词后那种感受最恰当的形容,连我都感到豁然开朗了。 「他把孝行、勤勉、正直这些价值观,毫不尴尬地大肆讴歌赞颂。也有书上评价他,『正因为本人是和尚,才会采取类似说教的口吻』。所以说,大概就是因为这点他才没能跻身一流的名家行列。不过也就只有内行人才懂吧。」 「纪念祭的话这种还是挺常见的。」 里志的脸上露出了有些不屑的笑容。 「合唱团大多都会举行定期音乐会的。反正活动总是得办的,那就想个好名头吧——这样的心态,我还是能理解的。」 这种心态我是理解不了,不过换做是里志的话,或许确实可以呢。 里志看了一眼手表,微微蹙起了眉。 「我差不多得走了。真是的,居然还得去做那么无聊的事。」 言下之意,如果没有这事的话就能来帮忙了,他明确地向我传达了这点。 「不用在意……你说的事情是?」 「那个啊……」 似乎快来不及了,里志站起身同时抱怨着。看来他实在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表哥两夫妇过来玩了,要我当外甥的玩伴,还真是累人啊。」 「表亲的孩子也叫作外甥么?」 「其实是表外甥,但我都直接叫他外甥。那孩子喜欢将棋,就缠着我陪他下。」 看来还是里志自己的问题。但我认为原因并非在于他不会下将棋。 ……不对,不如说,里志的将棋水平相当了得。初中修学旅行时的某个晚上,里志曾和一位同班同学对弈——对方曾获得市将棋大赛第三名、因而自视甚高——并且赢得了棋局。 「陪他下不是挺好的吗?」 「我一赢他他就哭。而且,他会坚持下到自己赢为止,连饭都可以不吃。」 「……那样的话还真够讨厌的。」 里志摇头。 「这种事,本来也没什么。输给他就可以了。」 我很了解初中时的里志。他是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执着于胜负的人,奉行胜者为王的主义——为此甚至不惜钻规则的空子,哪怕游戏变得无趣也没关系。而且我也知道,如今的他已经不再坚持那种主义了。 「那你还纠结什么?」 「如果我不说出『我输了』,他就会得意地嚷嚷『你可真懦弱』。」 所谓将棋,无论过程如何只要王将被将死就算落败,也可以提前认输。提前认输的人通常需要宣布「我输了」,这点我还是知道的。(注:王将,将棋中的一种棋子,类似于中国象棋中的将或者帅) 「因为是接待将棋,一旦被将死的话,『你赢了』或者『我服了』这种话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我想干脆一句话也不说。」(注:接待将棋,指在对弈双方棋力悬殊的情况下,强的一方顾及对手脸面而有意识地保留实力的下法。通常出现在应酬上司或重要客人的场合) 「你不就是不想说出『我输了』吗?」 里志摆出一副苦瓜脸。 「我是觉得只有凭借实力才能让人说出这样的台词。内心不认可对方的话很难说出口。虽然这只是言语方面的问题,而且即使相反观点也说得过去,只能说,我还是不够成熟吧。」 虽然可以谈话的时间在逐渐减少,我还是苦笑着回应。 「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前,我在亲戚的婚礼上……」 那是一场基督教婚礼。我穿着立领的校服走进教堂,聆听神父的致词。 ……唔。 忽然间,有一道灵感掠过脑海。虽然无法用言语表达,但确实可以领会到,逐渐进展的推理在得出结论前的一瞬如潮落般消失殆尽。那是什么呢。是将棋和婚礼的哪一部分,会让人如此在意呢。 「就是这样,那么我先走了,奉太郎。」 听到里志的声音,我回过神来。 「啊、好。」 「希望能找到千反田同学啊。在这种时候却帮不上忙,真是抱歉。」 「没关系。」 虽然还没有整理好思绪,我却脱口而出,「之后就交给我吧。」 里志睁大眼睛,然后浅浅地笑了起来。 「明白,那就交给你了。……要说有谁能找出躲起来的千反田同学,大概非你奉太郎莫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