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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JO第四部官方外传小说《THE BOOK》(四)

2023-08-19 16:27 作者:不出京吹三不改名  | 我要投稿

 以下是未漫画化部分。

       

  “这小家伙的淤青,和你的一样啊。”

  “你怎么总注意这些无聊的事呢?”

  那对男女的对话,被记录在了皮革封面的书里。自己现在仍旧像一个小孩儿本能地寻求母乳一样,不带有任何复杂的感情,写在书里的描写也只是罗列着五感感受到的信息罢了。偶尔也会有感情描写,但不是不安,就是开心,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读到文章,当时的视野和皮肤感觉又重新在脑海中浮现。自己全身都裹着温暖的毛毯,被关在笼子里,笼子里已经事先放有法式面包和西红柿什么的。

  那个女人把脸凑近。如果是距离很远的东西的话,或许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大概轮廓,但如今只有几十厘米的距离,所以是可以准确清楚地把握对方的容貌的。那个女子胸口上别着一个【百合形状的金色胸针】,而那个男人因为并没有把脸凑过来,所以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再见了,小朋友。”

  那个女人说完便走远了,然后,便一直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这就是自己被放置在寺院里那一天,记录在这本皮革封面书里的事情。

  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召唤出这本皮革封面的书,然后,马上就可以查阅过去的事。通过阅读以自己为主人公的自传小说,他知道了自己成长的过程。

  【百合形状的金色胸针】好像在杜王町的一个小型杂货店里有售。那些胸针都是手工制作而成的,据说对外销售的只有十个。在对这家杂货店的老顾客进行调查的时候,琢马找到了那个名叫织笠花惠的女人。

  织笠花惠居住在新兴住宅区的一所房屋里,与一只猫共同生活。她好像没有家人,但每半年会同一个男人见一次面。有一次,琢马假装碰巧地去接近他们,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他确信,那个男人正是自己被放置在寺院里时,与织笠花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你不相信吗?我来给你看一个证据。肩膀上有一块胎记,你靠近点儿,确认一下。”

  二○○○年一月三日,织笠花惠被杀害的那天。琢马脱掉了校服上衣,隔着玻璃窗说道。客厅里的织笠花惠则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只有沙发上她养的那只猫,目睹了这一场面。

  父亲的老情人,并没有变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她一边惊讶地望着琢马布满伤痕的手臂,一边将视线移向他的肩膀。她看到了一块马形的胎记,便知道他就是那个婴儿。她眯起眼睛,仿佛就要哭了出来。从表情中可以看出她的恐惧和感激。可是,他对她的感慨以及此前的人生并无兴趣。

  当琢马面向织笠花惠,隔着玻璃将皮革封面的书按在窗户上的时候,她恐怕并没有看到那本书。因为普通人是无法用肉眼看到那本书的。

  可是,不管她有没有看见,重要的一点在于这种距离应该已经进入了她的视野。即使无法通过视觉进行认识,她的灵魂也察觉到了那本书的存在,审阅着书里的文字,没有人能够拒绝那些文章。那些文章比当今世上任何小说家写出的文字都要震撼人的灵魂。就这样,她被深深吸引,体验了琢马自身大致的记忆和感情。

  琢马把这种现象称为【感情移入】。被记述下来的背景、空气、天空的颜色、气味,这些都极其逼真地渗入到她的意识中,令她产生出模拟性的体验。织笠花惠深深确信,她自己刚才被车撞了。由于她的灵魂深深确信这一点,所以肉体也是无法抵抗的。

  她的骨头断裂,粉碎。衣服上完全没有任何伤痕,但她的身体却如同被一辆幻影之车撞飞了一般。为了将她完全置于死地,琢马还带来了一把刀子,但现在看来已经不必用了。只要扔下她不管,她就会因大量出血而死亡。琢马事先就已经调查过,她和附近的居民之间根本没有交流。

  “你为什么要寻找以前抛弃的婴儿?难道你想抚养他吗?”

  琢马望着趴在地上将要死去的织笠花惠,向她问道。对方并没有回答。【感情移入】已经令她死亡了。她通过阅读书里的文字,被植入了记忆,体验到了与琢马相同的经历。这就是皮革封面的书的能力。

  那只猫好像受到了惊吓,跑进了房屋里面。书的能力对动物是不起作用的。只有让对方读这本书,才能发挥这本书的效果,所以,对方必须能够阅读日语。比如,对于不识字的小孩儿、眼睛看不清的老人,以及不懂日语的外国人来说,这本书是不起作用的。

  而且,还有重要的点,那就是对方必须身处一个能够读书的环境里。比如,如果视野不够清晰的话,对方就无法看到书里的文字,所以,如果在黑暗中,这本书也不会发挥效果。还有距离的限制,必须靠近到距离对方大约两米的地方。如果距离比这远的话,普通的视力是无法看清书上的文字的,也就无法被植入记忆,受到伤害。

  琢马穿上了上衣。他之所以脱掉上衣,让织笠花惠看自己肩膀上的胎记,是有理由的。如果她一直待在客厅靠里面的地方的话,那本书就不会发挥效果。为了让她能够阅读书上的文字,必须让她靠近到距离自己两米以内的地方。如果她不靠近的话,琢马就会打破窗户,用其他方法杀死她。

  “如果你不向儿童福利院打听我的事情的话,你也就不会死了。”

  这是非计划杀人。在知道她开始寻找婴儿的下落后,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让她最终找到自己。其实,他心里并不清楚她寻找婴儿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动机。也许这同她生病后便无法生育的这件事情有关,但他对此不感兴趣。

  她的身体倒在地上,流出的鲜血在地面上蔓延开来。躲到房屋一角的白猫,直勾勾地望着逐渐蔓延到眼皮底下的血泊。

 

  琢马用汤匙舀起一勺红色的、黏糊糊的炖牛肉,放入口中。口中立刻感受到了一种浓厚的肉味。他不知道是好吃还是难吃。但如果他不吃的话,在这种场合下,很容易会惹起别人的怀疑的。

  双叶家屋里的暖气开着,窗玻璃上覆盖上了一层雪白的霜。他一边吃着桌上的料理,一边倾听双叶照彦和双叶千帆的对话。他们二人关系好像很好,经常像亲密的朋友一样相视而笑。他们谈话的内容是关于千帆正在写的小说。她正就小说的展开与父亲商量。

  “对于任何人来说,小说的结局都是令人头痛的。虽然我不是小说家,但我想结局肯定很难处理的。所以,你一个小女孩会为结局感到头疼也是很正常的。我有一个想法,你看看是否可以这样来写。最后,只有女主人公活了下来,她的男朋友则死掉了。”

  “我希望尽量能够写出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莲见君,你觉得应该怎么写?”

  莲见放下汤匙,开口回答道。

  “不看到原稿的话,我也不知道。”

  “你何不绐他看看呢?”

  听到父亲的话,千帆点了点头。

  吃过饭后,千帆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原稿打印了出来。千帆走进房间后,双叶照彦也开始在厨房的水龙头下清洗餐具。琢马一边用手掌抚摸着屋内的木制家具,一边在屋内走动。他以前都是从外面来偷看这些家具的,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触碰它们。

  虽然他装作第一次到这里来,但实际上,他已经无数次地偷偷拜访过这里。以前,他从窗户向里张望,看到了还小的妹妹被父母悉心呵护养育。双叶千帆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天生拥有琢马所没有的东西。那就是普通人所走过的平凡幸福的人生。如果琢马不出现的话,她肯定会平静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餐具柜上放着今天的报纸。

  父亲大概已经看到了织笠花惠谜一般死亡的报道。千帆对这一事件也表现出了兴趣。那个理由大概可以明白的。她发现了父亲保管的关于织笠花惠的报道,觉得很奇怪。她甚至可能已经想到,死去的就是父亲的老情人。

  墙上装饰着现代美术画。琢马抚摸着这些画,耳边传来了打印机的声音。千帆好像开始在屋里打印小说原稿了。双叶照彦洗完餐具后,来到了琢马身旁。

  “打印机那种噪音,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一个坏掉的小提琴发出的声音?因为那是个老式打印机了。下次,我想给她买一个新的,作为庆祝她升学的礼物。”

  对于他来说,给女儿买东西好像是最大的喜悦。他看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脸上也有不少皱纹,是一个给人以安稳感觉的大人。画的旁边是一张照片,上面照着站在海边的一家三口。双叶照彦注意到琢马正在看这张全家照,脸上露出了很为难的表情。

  “你知道她妈妈的事吗?”

  “她对我说过了。自从她的母亲走后,你就对她过度保护起来了。”

  “我认真地为她着想过,也考虑过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给孙子们变魔术,教他们画画。”

  双叶照彦仿佛把女儿当作了自己的精神支柱。琢马已经基本掌握了他的交友关系,但只见过他对千帆露出过笑脸。如果她受伤,或是死去的话,他肯定会悲伤得无法重新站起来吧。

  千帆房里仍在传出打印文字、输出纸张的声音。为了重新确认对双叶照彦的调查结果,琢马开始阅读皮革封面的书。他在心中默念,书便浮现在了手心里。

  “那本书是什么?”

  双叶照彦指着琢马手中的棕褐色皮革封面的书,开口问道。他并没有随便乱指,而是准确地指向那本书。

  “……只是一个记事本。一直放在衣袋里的。一直放在校服的内兜里。”

  琢马翻动着手中的书,双叶照彦的目光也跟着移动。

  “好奇怪啊。你什么时候带着的?衣袋里能放得下这么大的东西啊。”

  “衣袋能放好多东西呢,我也感到很惊讶。”

  他开始掩饰自己的震惊。双叶照彦竟然能够看到皮革封面的书。某种可能性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也许你会感到很奇怪,但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一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保护你?”

  “不可思议的力量?”

  “当看到绝望、走投无路的时候,令人难以置信的幸运却突然从天而降……”

  为什么自己会有不同于常人的能力呢?

  这种能力会不会是父母遗传给自己的呢?

  父亲一边摸着胡须,一边眯起眼睛。

  “莲见君,你不觉得幸运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吗?”

  “这是什幺意思?”

  “深夜里,趴在地上,忍受着痛苦和寒冷,祈祷着黎明的来临。然后,在那种能力的面前,这些困难都变得不算什么。很久以前,由于工作的关系,使我陷入了一个困境,而那个时候,我眼看就要和千帆的母亲结婚了。如果当时没有幸运这种能力的话,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佯呢。”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幸运呢?”

  “谁也没有来。也就是说,我不希望谁来的地方,谁也没有来。学校里也有这样的地方。比如通向楼顶的楼梯平台,那是不良少年们偷偷吸烟的秘密场所。我在这种地方藏了某些东西。如果当时有人来的话,我就不会有现在的生活了。恐怕千帆也不会出生,也不会在这样一间小小的房子里,吃着温暖的料理了。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人靠近那块空间。简直就像周围的人都迷失了方向感一样。就好像是,通往那里的道路从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了一样。从那里传来的声音,也毫不停留地径直穿过他们的耳膜,那里完全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死胡同。”

  “你说【藏了东西】,具体来说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像狗一样的东西。是我在大楼的夹缝间偷偷饲养的。那个夹缝,就在公司大楼旁边。只要它稍微叫喊两声,我就会被解雇的。是的,那是一条狗。我每天都会去喂它。那个小家伙浑身都是泥,脏兮兮的。如果我没有幸运的能力,肯定会有人注意到那条狗的气息。可是,我却一直很好地把它藏了起来。”

  琢马上衣里面藏了三把刀子,但他此刻并不想使用它们。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应付着。对于双叶照彦的话,琢马故意表现得很钦佩,然后从包里取出几张A4尺寸的纸。纸上印着几个人名和公司名。他若无其事地对双叶照彦说道:

  “我刚才还以为你所说的【藏了东西】是指你干了什么坏事呢。”

  “我总是不知道该在有很多人的聚会上说些什么。所以,我还真是应该跟你学学你的幽默啊。”

  双叶照彦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他坐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根烟。

  “不过,因为你是我女儿的男朋友,所以我觉得你这种开玩笑的方式有些不好啊。”

  “我对你无所不知。”

  琢马将那几张A4尺寸的纸放在父亲面前。然后退开一些距离,看着父亲拿起那些纸,开始阅读起来。

  父亲只吸了一口烟,然后马上就把烟掐灭了。此前的平和气氛已经完全消失了,空气中充满了紧绷绷的紧张感。双叶照彦看到印在纸上的名字,立刻变了脸色。他看了几次纸面上的文字,好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无看错。他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加扭曲,此前滔滔不绝的说话方式也消失不见了。

  琢马用眼球接收了当时的所有信息,然后记录在了书上。他用耳朵听着父亲越来越快的呼吸声,肌肤感受着僵化的空气,这些信息都永远地保存在了书中。他在以后阅读这些文字的时候,将会感到无比开心吧。

  琢马花了五年时间去收集了那些名字。琢马紧跟着双叶照彦的车,然后通过观察与他交谈的人的表情,来推断他的品性。在他与人秘谈的时候,琢马会通过观察他的嘴唇动作,来推断他们谈话的内容。起初,琢马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他知道了与双叶照彦说过话的一个人是检查机关的人,然后,他便开始了他的推测。他想,母亲曾经被他虐待的那件事情,也许会和这件事情有着某些关联。

  十多年前,这座城镇需要建筑物。伴随着飞速的发展,人们开始需要确保自己的生活场所。当时,楼盘的买卖进入了一种异常狂乱状态。当时,双叶照彦从其他地方刚刚搬到这里来,参加了一个宴会。他为了蒙骗钱财,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那是一个建筑师和施工者之间背地里达成一致,展开的一个常见的欺诈。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双叶照彦终于开口说道。不知从何时开始,音乐已经停了下来,木制的扬声器陷入了沉默。他脸上的表情,宛如一个突然裂开的大洞。

  “原来你接近我女儿,是有所企图的……”

  琢马慢慢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企图?那还用说吗……”

  琢马用手掌抚摸着木制沙发的扶手,画着优美的曲线。他感到这曲线十分美丽。

  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呢?从出生到死亡,真的只有一瞬间。时间转瞬即逝。如果人死去的话,那个人脑中积累的想法,感情都会随之消失。人在一生中,究竟能做成多少事情呢?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被生下来的呢?很多人都会对此感到十分疑惑。但是,自己却不同。在小学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自己出生的意义。双叶照彦给了自己人生的意义,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我希望你能祝福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你们家庭的一份子。”

  双叶照彦的脸上,露出了很意外的表情。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婚约。我已经和她谈过这件事了。我没有必要骗你。当然了,那并不是现在。而是今后的某一天……”

  小说好像已经打印完了,千帆房间里的打印机的声音停止了。家中变得完全没有声音。双叶照彦目不转睛地盯着琢马的脸。不一会儿,通往走廊里的门被打开,千帆拿着一沓纸出现在门口。她正想走进屋内,却突然停住了,好像感受到了房间里沉重的气氛。

  “怎么了?”

  她向琢马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对吧,父亲?”

  “……啊啊。对,他好像还有些事。”

  双叶照彦仍然坐在沙发上,然后向这边点了点头。在琢马走出客厅的时候,他也没有站起来。琢马向他说道。

  “我刚才只是在开玩笑。请别在意。”

  双叶照彦显出一副好像想问什么的表情,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琢马和他道别后,便离开了双叶家。给他看那些文件,还有关于婚约的谈话,都只是琢马兴之所至的做法。这些东西,与今后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相比,根本没有任何重要的意义。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和双叶照彦打声招呼。如果不直接与他面对面交谈的话,琢马就会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黑夜里的住宅区外面亮着灯,照亮了一户户西洋风格的人家。空气有些冷,触碰到脸颊上仿佛刀割一般。琢马穿好鞋子,走出双叶家门口,鞋子踩在路面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出来送他的千帆,颤抖着纤弱的肩膀。她每次外出时,都会戴上围巾,但此刻却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子。

  “我父亲怎么了?”

  “你想想看。就是知道了自己的独生女有了男朋友的那种状况。这部小说,你写到哪里了?”

  “马上就要到高潮了。”

  琢马从千帆手中接过那沓纸,塞入书包中。

  “写完这部小说后,你还写其他作品吗?”

  “我接下来想写童话般的幻想作品。”

  “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

  “浴缸跑了出去。就像车一样,跑到街上去。”

  “真的吗?洗澡的时候?”

  “是的。”

  “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嗯,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

  “对了,你能看见这个吗?”

  “哎?”

  千帆感到有些不解。

  “看来没有遗传给你。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琢马拿出了刚才在和父亲的谈话中拿出的那本皮革封面的书,但千帆好像看不见这本书。突然,他产生一种想让千帆也阅读其中文字的冲动。比如,让她阅读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经历,不知道会怎么样。那样做就相当于将自己的人生原原本本地复制到了她的脑海中。在夜里的河边练习使用刀子的记忆也好,一直怀着对一个男人的仇恨生活着的记忆也好,她肯定会以为那些都是自己的记忆。她能够接受十七年前的过去吗?如果有二十分钟的话,她应该能够接受的。因为只要将所有记录下来的文字展示在她的眼前就可以了。

  在那前后,双叶千帆将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自己经历的过去,会对她的性格、人性以及未来都留下影响吧。【过去】将会在她心中深深扎下根来,就好像生物的遗传基因会传给下一代一样。

  这种能力和生物的繁殖、宗教的传播活动很像。增加自己的子孙,扩大活动范围,有时淘汰其他种族,有时又与其他种族融合进化。那本书,本身就是记载了遗传信息的染色体。将记忆植入他人体内,然后装作若无其事。

  封面合上,皮革封面的书渐渐沉入琢马的手里,消失不见了。

  琢玛从校服口袋里取出一个项链。项链的一头,挂着一块黑色的晶莹玉石,有小指头般大小。千帆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块玉石叫做黑玉,也叫【黑色琥珀】。与其说是玉石,倒不如说它是一棵树木。”

  “这是一种植物吗?”

  “经过了几万年的时间,它已经变成了化石。通过摩擦,可以让它带电,所以,古人认为其中蕴含着魔力。我经常把它戴在身上,借以驱魔避邪。”

  琢马来到千帆身后,打算给她戴在脖子上,她说好凉。足足用了十秒钟才将项链的钩挂上。在这期间,两人都摒着呼吸,只能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和踩在雪上的声音。项链戴上后,琢马向后退了一步,打量着她的全身。千帆的身材很苗条,手臂和脖子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细嫩。虽然穿着很厚的衣服,胸部和腰部都被衣服厚厚地裹着,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她的匀称身材。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好像稍微有些长。千帆道了谢,二人接下来说了很多无聊的话,也说了一些恋人之间该说的话,最后终于相互道了别。轻轻挥手的时候,某种感情涌上琢马心头,但他已经不会再与她见面了。

  复仇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父亲和他的女儿,恐怕要到以后才会明白自己的真意。至于要到以后多久,琢马就不知道了。他杀死了织笠花惠,但并未夺走父亲的生命。这并非由于他的慈悲,他只是想让父亲带着后悔活下去。

  最后一夜,琢马决定在通称【荆棘馆】的市立图书馆里度过。他想在离开这里前,先将千帆写的小说原稿读完。

 

 

  

  可能由于项链上的黑玉本来是植物的缘故,所以觉得出奇的轻。那黑色,仿佛将黑夜原原本本地凝缩在了其中,看上去就像是学长的眼睛。他在近处望向自己的眼睛,也像漆黑的宇宙一样的黑色。森林里的树木要变成这种玉石,不知道究竟要经过多少时间。千帆紧紧攥住那块玉石,觉得历史长河仿佛就在自己手心里汹涌奔腾。

  千帆回到家中,只见父亲正站在客厅中央。他的目光望向空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浮在那里一样。

  “你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那个少年了。即使你不愿意,我也不会让那个少年再次接近你。我是有这个能力的。这是特殊人士才具备的能力。不管那个少年多么想见到你,他也绝对无法靠近你。我给这种能力起了一个名字——【黑色琥珀的记忆】。这个名字与曾经将我逼入绝路的某个人的想法很符合。”

  直到这时,父亲才注意到了千帆脖子上的项链。千帆想要立刻藏起来,但父亲抓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掰开了她的手掌。父亲俯视着千帆手心里的黑玉,陷入一阵沉默,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止了一般。周围没有任何声音,无声仿佛要将自己挤得粉碎。然后,父亲开口说话了。他仿佛是在说,世界就要毁灭似的感觉。

  “是黑暗……”

第四章

  Lacrimosa

  Lacrimosa dies ilia

  Qua resurget ex favilla

  Judicandus homo reus.

  Huic ergo parce, Deus,

  Pie Jesu Domine,

  Dona eis requiem. Amen

 

 

  

  在一段时间里,明里既没有哭,也没有生气。老鼠出来了,用爪子拨弄着她满是泥污的身体,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从楼顶上扔下来的三明治,满是泥巴,已经变得很硬。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了。她已经不在墙壁上每天画一道线了。手脚无法动弹。她其至已经忘记了怎样去动。苍蝇在眼前乱飞,时而停在脸上,在嘴唇上来回行走。就这样死了算了,死了也不告诉那个男人藏钱的下落,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在视野一隅,地上有一条挂着黑玉的项链。那项链与垃圾混在一起,有一半已经埋入了地面以下。那是曾经在旅行时他送给她的。这种东西就应该扔在厕所旁边的下水道里。

  从楼顶自来水管里流下来的水浸湿了墙壁。在被推下来之后,她曾经努力想要再爬上去。但指甲剥落,在墙上留下血迹,此刻已经变成了黑色。

  如果自己没有被囚禁在大楼夹缝里的话,此刻会过着怎样的人生呢?自己也许会很幸福吧?叫上父母一起参加自己的结婚仪式,接受亲戚和朋友的祝福。

  我一直活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母亲将自己生出来,是一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吧。父亲辛辛苦苦将自己养大,也全都是无用的吧。现在,自己还活着,还思考着什么,可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活着的时候看到的风景、听到的声音、感受到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肉体一起消失。然后,没有自己的世界,继续存在下去。无论身体里埋藏着什么样的感情,都毫无影响。自己的存在,就相当于无。还是不要再想了,那样会让自己感到舒服一些。

  此时,腹中的孩子开始活动了。一个不受自己意志控制的生命,正在自己体内活动。刚才动的是脚,现在是手,踢着自己的肚子内侧。他的力量一天比一天大。那个婴儿好像要对自己说什么似的,让她觉得不知如何是好。

  头顶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魔法的语言】。只要说出来,就能保住孩子的性命。

  那个婴儿抓着肚子里的肌肤,想要到外面来,就和自己想逃离这个大楼夹缝一样。

  她立刻变得无法动弹。在那种认识缓缓渗入到体内之前,经过了相当一段漫长的时间。支离破碎的心,开始重新聚合起来。

  此刻,对于她来说,不行和可以的两种心情相互交错着。【魔法的语言】。那至少应该能够救出一个人。

  她首先向手指凝聚力量。她命令自己的手指动起来,柔弱的手指颤抖着,驱走了停在脸上的苍蝇。她向小火炉伸出于右手去,粘在身上的泥巴纷纷掉落。

  她拧开开关,随着释放煤气的声音,小火炉腾起蓝色火苗。她感受着热度,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逐渐复苏。就这样吧。如果这个婴儿想要的话,我就将自己剩下来的所有时间都给他吧。如果有神的话,希望神能让我坚持到最后。如果能够平安无事结束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我的血、肉、骨头、所有的一切都可以。

 

 

  二

  我和仗助君从儿童福利院出来以后,收集了关于莲见琢马的一些资料。我们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在今天就去拜访他家。根据资料显示,他独居在杜王町东北部的一所房子里,但我们想,即使今天不去见他应该也没关系。

  “反正我们都已经耽误两个月了,现在就不必在下大雪的夜里特意跑过去吧?明天白天去他家也行啊。”

  说完,仗助君就与我道别,向自家方向走去。

  我回到家中,和家人一起吃了晚饭。我们谈论起今天造成很多麻烦的大雪,气氛达到了高潮。从明天开始就是春假,我们还商量了要去哪里旅行的事情。母亲和姐姐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即使外面传来汽年的声音,姐姐也不再感到害怕。时间真是一位名医啊,但前提是不发生新的灾难。

  “喂,康一君吗?”

  我吃过晚饭后,回到自己屋中,山岸由花子给我手机打来了电话。我们刚才从儿童福利院出来的时候,我给她打过电话,但当时没有人接听。由于手机中保存有电话通话记录,所以她看到以后特意给我打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

  “我们收集了关于某个人的情报。对了,由花子,你是不是正在做饭?你在厨房里吗?”

  我将手机贴在耳朵边上。电话里除了她的声音以外,还能听到某种东西燃烧的声音。

  “做饭?你在说什么?还有,你说的某个人是谁?”

  然后,我便向她解释起来,关于我和仗助君在放学后去了儿童福利院,然后,在那里发现一个叫莲见琢马的学生,很可能是杀害织笠花惠的【替身使者】。

  “莲见琢马?”

  “是的,他比我们高一个年级,你认识他吗?”

  “他的眼神是不是很锐利?”

  从朋友那里借来的毕业相册的复件就在我的房间里,上面印着莲见琢马的照片。我稍微瞥了一眼,然后开口这么回答道。

  “要说眼神锐利,倒的确可以称得上锐利。至于其他特征……按照仗助君的话来说,就是胸口处别着一支钢笔。”

  “我们说的可能是同一个人,我认识那家伙。虽然没有和他说过话,但我见过他。”

  “在哪里?”

  “之前在图书馆学习的时候,你还记得一个女孩子和我说话吗?”

  “在【荆棘馆】?你是说,他是你小学同学的男朋友?”

  “她叫双叶千帆。我经常看见他和千帆在一起,可能正在交往吧。他们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泡在图书馆里。”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在图书馆里说过话的那位像花茎般苗条的少女。对了,仗助君也说过,他在车站前面看到莲见琢马的时候,莲见琢马身旁还有一个女学生。那肯定就是双叶千帆了。

  “啊,这么说,双叶千帆……”

  由花子的声音背后,仍旧响着某种东西燃烧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人的吵嚷声,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最终让我无法对此置之不理。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我打断了她,开口问道。

  “那个,由花子,我好像听见某种东西燃烧的声音,是我的心理作用吗?”

  “你是说火灾吗?那不是你的心理作用,现在,我家附近正在着火。”

  “你可真够冷静的啊。”

  “你从你的房间看不见吗?”

  我拉开窗帘,只见由花子家方向有些微微发亮。虽然看不到大火,但天上的云朵在火光的映照下,染上了一层橙色和灰色掺杂在一起的很可怕的颜色。

  “消防车已经赶过来了,正在放水灭火。这里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来看大火的。当然,我现在也在那里。不过,这件事和我们刚才谈到的话题有关……”

  “真令人激动啊,什么?”

  “现在着火的是双叶千帆的家。”

  “对不起,由花子,我先挂断一下电话。”

  我给仗助君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接听电话的是他的母亲。

  “仗助君在家吗?”

  “他出去闲逛了,还没有回来呢。”

  “……是这样啊。那我打他手机吧。还有,祝贺您顺利出院。”

  挂断了电话,望向窗外,我的心中思量起来。自己真是太愚蠢了。仗助君根本就没有在想“明天去也可以”,他恐怕在与我道别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吧。他肯定打算尽快找到莲见琢马的家,然后杀了那家伙。他打算一个人解决掉这件事。

  双叶千帆家着火了。她好像是莲见琢马的女朋友。不知道这次着火,和仗助君之间是否有关呢。但是,他不可能去双叶千帆家里的啊,因为他只知道莲见琢马家的住址。

  我拨通了仗助君的手机。直到去年夏天,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一般都是使用公用电话的。但到了秋天,我们便都会随身带着手机了。

  “那个混蛋,好像还没有回家昵。”

  他正走在覆盖着积雪的道路上。和我预想的一样,他去了莲见琢马的家,但好像莲见琢马还没有回家。

  “仗助君,刚才,由花子来电话了……”

  我把刚才听到的内容传达给了仗助君。

  “我刚才还在想,住宅区那边为什么那么亮昵。不如过去看看吧?”

  “嗯。”

  “如果莲见琢马不在那里的话,他还有什么其他可以待的地方昵?”

  我只想到了一个地方。据说,他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泡在图书馆里的。是那个市立图书馆,通称为【荆棘馆】。

  给仗助君打过电话后,我开始联系其他同伴。

  我穿好衣服,在门口穿上鞋子。“你要去哪儿?”姐姐向我问道。“我去超市看漫画。”我这样回答着,走出了家门。

  由于山地车放在了学校里,所以我是步行赶往【荆棘馆】的。那里和我家之间有一段距离,所以,到达那里会花费一定的时间。我心里想着,同伴当中,家离【荆棘馆】最近的会是谁呢。

  

 

  

  到了夜里,那座建筑物里面亮着灯,从黑暗中脱颖而出,显得格外显眼。从爬满藤蔓的铁门到那个建筑物之间是一条砖瓦路,登上石制的台阶,迎面是一扇厚重的大门。现在距离晚上十点的闭馆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柜台处只有两个图书管理员,来图书馆的人,只有琢马。

  琢马坐在一楼的习惯座位上,开始阅读双叶千帆给他的原稿。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阅读印在纸上的文字了。这部原稿,好像是以杜王町为舞台的恋爱小说,但他并不觉得它哪里有趣。

  在他读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两个图书管理员也跑出去看热闹,所以,图书馆里现在只剩下琢马一个人。

  琢马向窗外望去,只见千帆家的方向显得异常明亮,好像出了什么事。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接下来要做的,便只有离开这座城镇。回到自己家中后,要将换洗衣服塞进包中,还必须要摘下挂在墙上的明信片,把它塞在行李间的空隙里。他打算向着印在明信片上那样的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出发。

  藏在上衣里面的三把刀子,恐怕已经没用了。为了防止父亲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出门前带上了这些刀子。仅凭皮革封面的书,应该就可以制服他吧。但这个能力有三个缺点。

  ·想要给对方植入记忆,让对方看书的时候,必须在两米距离内。

  ·如果对方视力不好或看不见,则无法发挥效果。

  ·无法令对方猝死。

  如果父亲拿出手枪来的话,就难办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使用刀子。他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选择刀子作为武器的。当时,他悄悄潜入商店里,偷了十多把刀子。他在夜里溜出孤儿院,在无人的河边,练习投掷刀子,也就是飞刀。他偷来的刀子,有折叠式的,也有带刀鞘的,形状和长短也是各式各样。根据种类的不同,有的比较容易投掷,有的则不容易投掷。

  首先,他以立在河边的树桩为靶子,练习飞刀。起初,即使在很近的距离也无法命中。但练习了上百次以后,终于命中了一次。脱手的飞刀,旋转着扎入树桩里。这次成功只是偶然的,但有这一次就够了。

  他马上打开皮革封面的书,开始阅读刚才的记忆。

  刀子从手中飞出,扎入树桩。过去的记忆被压缩成了文字状态。此刻开始在脑中展开。自身肌肉的活动、刀子的角度、力量的大小,一切都完美地重现,琢马在脑中体验了第二次成功。

  虽然那只不过是记忆,但琢马的肉体和精神产生了错觉,以为那是真的。身体中产生了与那一掷时同样的疲劳,手感和感觉也深深地刻在心里。

  他体验了经过无数日夜,练习了上千回才成功的瞬间。那一掷的感觉,被累积在自己心中,他掌握了这种确定无疑的成功感觉,以及成功投掷飞刀的方法。

  根据刀子的种类和距离的不同,需要修正投掷方法。每把刀子的重心位置都不同,从脱手后直到命中前的旋转次数也不是固定的。借助书的帮助,再经过反复练习,方法最终得到了改善。不久以后,无论在什么样的姿势下,他都能百发百中。不知不觉间,刀子这种道具,已经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像血肉、神经一样。

  咔嚓……咔嚓……

  门廊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那种硬质鞋底踩在路面上的声音,正在向一楼阅览室接近。那不是图书管理员的脚步声。琢马心想,在这种时间里,竟然还有其他人来,真是少见。

  他站在窗边,向外面望去,能够听到外面传来的警笛声。他想着以前发生的事,以及今后将要发生的事,不经意间,脚步声已经远离了他的意识。他转过身来,打算坐回椅子上,就在他要抓住扶手的时候,椅子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拉住一样,向旁边滑开,远离了琢马。椅子滑出几米远后,站在书架后面的男人伸出一只脚,用鞋底踩在椅子上,让椅子停了下来。

  “喂,你想坐上去吗?我有件事想问你,那就是你的名字。你就是莲见琢马吧?啊,看来没错。你胸口的确别着一支钢笔。康一在电话里说过了,说莲见琢马那家伙胸口的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

  那是一个个子很高、肌肉结实的男高中生,他经常与东方仗助和广濑康一在一起。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只脚踩着椅子,目光向周围望去。

  “看来我是第一个来的嘛。”

  琢马向放在桌子上的小说原稿望去。

  “喂,你知道吗?打断别人看书可是重罪呢,虹村亿泰君。”

  亿泰龇牙咧嘴,露出一副恶犬吓人时的表情。

  “看来你就是莲见琢马,没错。喂,你该坐的椅子不是这个吧。我看你应该去坐刑讯室里的椅子,或者去坐电椅。”

  莲见琢马叹了口气。他觉得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简直抵得上自己的一生了。

  “当然,我也可以完全无视你,继续读我的小说,但你就和小狗一样,如果没人陪你玩耍的话,就会在旁边乱叫不已。好吧,我来和你玩玩。我这里有你的资料。身高一米七八,体重八十公斤,星座是天秤座。我差点儿忘了,你已经把我的钢笔踩碎了。对了,你还能升到二年级吗?我知道你的考试分数,我不明白的是,你是怎么考出那种分数的呢?连水沟里的老鼠考的分数说不定都比你高。”

  他肯定也拥有特殊能力。虽然目前还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能力,但刚才椅子之所以会无端端地向旁边滑开,肯定就是因为他的这种能力。

  亿泰将踩在椅子上的脚放了下来。二人之间的距离有十米左右。图书馆里很静,也很寒冷,暖气好像毫无作用。琢马看了看亿泰的脸,再次感受到对方释放出的压力。亿泰的表情很吓人,露出爬虫类般的可怕的目光。

  “短短的头发,粗胖的脖子……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个图腾柱。这张脸,和小学运动场上的图腾柱简直一模一样。小孩子们总是在上面撒尿。”

  亿泰眯起了眼睛。他微微张开嘴巴,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了咯的一声。

  “我可不把这些话当作开玩笑,那我就不客气地使用【切削】了。”

  就在刚才,亿泰脖子上的锁链解开了。幸好自己随身带着刀子。藏在上衣里面的刀子,是半年前购买的新品,杀伤力很高。只要一刀扎到亿泰的心脏上,就可以置他于死地吧。阅览室里只有椅子和桌子,根本没有障碍物可以藏身。投掷飞刀也很方便。

  琢马从上衣里取出刀子,然后投掷出去,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飞刀从他的右手掷出,旋转着飞向亿泰。那柄银色的飞刀,从刀身到刀柄都是由同一种金属制成的。由于重心在刀身上,所以在握住刀柄投掷出去的时候,可以轻易地提升速度。飞刀脱手的下一个瞬间,飞刀已经接近了亿泰的鼻子尖。可是,飞刀并没有命中亿泰。就在刀尖扎在亿泰脸上之前的一瞬间,飞刀却突然消失了。亿泰则纹丝不动,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另外一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与亿泰的身体重叠在一起。但是,那家伙肯定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虽然身高、体形和亿泰极其相似,但是,通过头部的形状和皮肤来看,可以肯定它不是一个人类,简直就像一个通过CG技术制作出来的模特一样。

  “是那家伙接住了飞刀吗?”

  就在飞刀消失的一瞬间,站在亿泰身旁的那个人形生物移动右臂,用手掌拨开了飞刀。动作很简单,简直就像驱走了一只讨厌的苍蝇一样。本该命中的飞刀瞬间消失不见,仿佛被吸人手心一样。飞刀被拨开后,既没有跌落在地,也没有被弹到远处,而是无声地消失在空中了。

  “它还想切削呢,你能听到吗?【轰炸空间】(注12:轰炸空间,英文名为The Hand,虹村亿泰的人型替身,右手拳头能够削去空间,让空间消失)的气息。这一次,它会将你削掉。”

  人形生物正发出可怕的呼吸声。它悠闲地站在那里,令人感觉不出它的体重。它恐怕是和皮革封面的书一样,普通人是无法看到的吧。它紧靠在亿泰身旁,就像亿泰的守护灵一样。它面无表情,明显与人类不同,那张脸与其说是像人的脸,反倒不如说是像昆虫的脸,或者说是像铁皮机器人的脸。没有人知道它在想些什么,就好像没有人知道电脑在想些什么一样。

  “它的名字叫【轰炸空间】吗?”

  亿泰没有回答。琢马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靠近亿泰的话,会很危险,所以他与亿泰保持着一定距离。他向后退去,打算躲在书架之间。

  【轰炸空间】再次开始行动。它向琢马伸出右臂,张开手掌。它的手从上向下抖落,看上去就像在驱散空中看不见的灰尘一样。由于琢马和亿泰之间的距离很远,所以【轰炸空间】的手并没有碰到琢马。它的手,只不过是在远处上下挥动。

  可是,那一瞬间,异常的情况发生了。明明相隔很远,但不知不觉中,琢马感到自己和亿泰的距离正在逐渐拉近。亿泰并没有向自己靠近。他站在刚才的位置上,一步都没有动过。在靠近他的是本该会向后退去的自己。自己明明正在向后退,可自己的身体,此刻与亿泰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

  【轰炸空间】紧靠在亿泰身边,再次将手掌上下挥动。它的动作与刚才一模一样。一瞬间,琢马的视野发生了变化。亿泰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无比巨大。自己明明一步都没有动,可自己的身体却向亿泰靠近了好几步。现在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刚才的一半。

  这与刚才的那把椅子是同样的现象。人形幻影挥动手掌,自己的身体就被拉近到他所在的地方,就像刚才滑开的椅子一样。不知道这是否也与【切削】的能力有关。但是,自己必须远离那只可怕的手掌,不能像现在这样继续被拉过去。那家伙的手掌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线,线与线之间毫无间隙,画出无数细小的花纹,就像地图的等高线一样。它散发出一阵可怕的气息,如果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轰炸空间】右手心里仿佛传来了无底洞般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宛如风在深邃的黑暗洞穴底部低声吟唱一样。

  【轰炸空间】又要挥动手臂了。琢马抓起身旁的一张椅子,狠狠地扔了过去。这种急中生智的举动,起到了良好的效果。

  【轰炸空间】用手拨开了椅子。椅子碰触到手掌表面,木材开始逐渐消失。可是,手掌没有削干净的部分,则化作碎片,飞向了亿泰。

  亿泰一边咂着嘴,一边从裤兜里拿出手,接住了碎片。

  就在亿泰的注意力离开琢马的一瞬间,琢马立刻逃离了摆放着桌椅的阅览区,跳进了林立的书架中间。书架的高度足有两米半,可以利用它们来躲开亿泰。琢马与亿泰拉开距离后,开始站定,调整了一下呼吸。

  看来,出现在亿泰身边的人形幻影【轰炸空间】可以根据他的意志自由行动。他知道了一个事实,【轰炸空闭】只能在他身体周围几米的范围内行动。如果它可以伸出手臂攻击很远的目标话,它早就已经这么做了。正因为它无法做到,所以才将对手拉近,然后展开攻击。

  皮革封面的书也同样如此,不靠近的话,就无法发挥威力。要与这个幻影一决胜负的话,是必须要接近他的。但是,他这种切削的能力实在太危险了。如果靠近的话,失败的多半会是自己。如果被吸过去的话,就会像刚才的飞刀和椅子一样,被彻底消灭。所以,绝对不能靠近【轰炸空间】的手掌。

  上衣里面还有两把刀子。不知道是否可以用飞刀命中亿泰,令他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呢。如果不能靠近他的话,就只能在远处发出致命攻击了。

  此时,耳边传来了某种东西悄悄靠近的声音。

  “我听说你的【替身】具有将记忆植入对手体内的能力。虽然我不知道它具体是怎样战斗的,但它真的能让对手觉得自己遇到了交通事故吗?”

  那个声音,就在靠近自己的书架后面不远处。琢马感到一阵不安全的气息,连忙在地面上翻滚着离开了原地。下一瞬间,身后的书架从中央被横着削开,就像一把巨大的刻刀将书架和书籍一起剜开了一样。断面很平整,在被切断的瞬间,并没有木屑或纸片飞舞,随后,亿泰的脸出现在那个大洞的对面。他用爬虫类般的目光俯视着琢马。

  儿童福利院的院长曾经对琢马说过。那位院长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按照她的话来说,这个世界上是有创世主的,创世主无时无刻不在俯视着地上的我们。犯下罪行的人,总有一天会受到惩罚。当时,一起生活的其他少年都相信院长的话,但琢马并不相信。

  随着一阵巨响,书架倒塌了。书架的上半部分倒了下来,上面的书籍也纷纷掉落,被削开的大量书籍残骸,散乱在书架立的通道上。

  琢马一阵奔跑,拉远了与亿泰之间的距离,然后召唤出了皮革封面的书。那本深褐色皮革封面的书,立刻从手心里浮了上来,就像一艘浮出水面的潜水艇一般。亿泰刚才提到过【替身】,也许他指的就是那个幻影。琢马翻开皮革封面的书,开始回过头去阅读自己刚才的体验。琢马此前见到的【轰炸空间】的所有动作都记录在了书里。他重新分析了【轰炸空间】的手掌表面割开飞刀和书架的动作。

  真是可怕的能力。画有无数细小花纹的手掌,可以无视物质的强度,消灭所有的东西。那些东西既没有被弹开,也没有被接住,而是被吸人手心里后消失不见,就像陷入沼泽中一样。【轰炸空间】可以瞬间消灭生命,而不会让它们感受到疼痛和恐惧。

  琢马开始摸索如何从远处穿破亿泰的防御,将他置于死地。通过使用皮革封面的书,可以很容易地进行观察。只要自己看到一次,视野中就可以再次准确地重现,甚至连很小的细节也不会漏下。不一会儿,就在他发现了【轰炸空间】的一些习惯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了他想对院长说的话。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的话,神就不会让罪恶深重的人活下去。正因为没有神,所以只能自己努力走完自己的人生。结果,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院长和朋友们。知道这种想法的,只有皮革封面的书,因为它已经用文字记录下了自己的内心。

  琢马将手放在皮革封面的书的封面上。

  “多谢你一直在我身旁观察着我的人生,我也给你起个名字吧。”

  琢马参考了【轰炸空间】的名字,他认为,这样的名字很简单,却很强有力。

  “战斗即将开始了,【The Book】,你准备好了吗?”

 

  亿泰的脚步声,正在朝向图书馆的门廊大厅移动。琢马侧耳倾听,只听见铁棒被扭弯般的声音。可能他是在对图书馆大门做着手脚,让大门无法打开吧。琢马摒住呼吸,只听见亿泰说道。

  “老实说,图书馆这种地方,和我的人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虽然我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多书呢?不是也有很多写好以后没人看的书吗?”

  “我有一个问题,你刚才把大门堵上了吗?”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和这里的两个图书管理员擦肩而过,我现在让他们进不来,这样就不会进来捣乱了。不要忘了,不让你逃走,也是有意义的。”

  亿泰低低的声音在书架之间回响。琢马正藏身于日本作家文学角的辆架后面。他将后背紧紧地靠在按五十音图顺序排列作家姓名的书架上。那个地方的优点在于脚下放有灭火器。

  “你的同伴没来吗?”

  “他们会来的。你出来吧。我的【替身使者】朋友都在找你。你已经无法在这个城镇里生存了,不,你在其他地方也无法生存了。你杀了人,别以为以后会有好日子过。”

  脚步声越来越近。从声音大小来判断,大概有二十五米的距离。琢马从上衣里面掏出那两把飞刀。其中一把是银色的,另一把是碳钢制的黑色刀子。如果将这两把飞刀掷出以后,就没有武器可用了。

  “这座城市里有多少【替身使者】?”

  琢马一边与亿泰交谈,一边重新阅读了【The Book】。亿泰使用【轰炸空间】切削椅子的场景,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个过程就像在放映慢动作一样,时间被拉长,他开始研究起来。现在,他有一个意识在体验着过去,还有另外一个意识,在俯瞰着当前的情况。

  自己扔出椅子后,【轰炸空间】将椅子削碎。没有触碰到手掌的部分,化作碎片,飞向亿泰。

  周围飞舞的灰尘,做着不可思议的运动。空气就像被夹在透明玻璃板之间一样,在一瞬间高速滑向亿泰。自己的身体也同时被拽了过去,视野也发生了变化。

  在【轰炸空间】挥动过后,连空气也被切削,被消灭了,周围变成了真空状态。空气被推动,被吸入,所以物体也被拉走。他起初是这样认为的,但他马上又重新思考起来。

  如果只是真空状态,在周围飞舞的被风吹动的灰尘。肯定会一片混乱的。可是,映在视野里的情景是,只有一部分灰尘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其他灰尘并没有受到影响。也就是说,并没有形成真空状态。

  【轰炸空间】的右手手掌切削的并不是物体。它的手掌消灭掉的,恐怕是更加哲学性的东西,是人类无法感知的东西。如果用语言来形容,那就是宇宙本身。是蕴含在形而上学思想中的宇宙本身被那只手削碎了。那是绝对意义上的【削除】,不允许形成真空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宇宙被拽向亿泰时,身体所处的是错位的空间。他将对手拽入自己的射程范围内,然后给予致命一击。本来,琢马的缺点,在于如果不足够接近的话,就无法发挥作用,但他的这种战术,可以说是正成功地弥补了这一缺陷吧。

  “喂,我本来不想问,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那个叫织笠花惠的女人。”

  亿泰的声音,从书架对面传来。距离二十米。他正在向通道走近。

  “我说了理由,你就会离开吗?怎么样?我还想继续读书呢。”

  “那可不行。不过,你以忍耐一下,在监狱里你爱读多少就可以读多少。”

  “那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冷酷的杀手吧。”

  距离十五米。琢马是从脚步声推测出来的。他必须时刻掌握与对手之间的距离。脱手的飞刀旋转着飞了出去,刀柄和刀身在空中不断交换着位置。在命中目标的一瞬间,必须是刀刃在前面。为了让刀刃命中目标,就需要测算与对手之间的距离。

  “喂,亿泰君,去年初复,你的哥哥好像挂了,难道也是被人杀死的吗?看来,你的哥哥还真是招人恨啊。”

  琢马通过【The Book】检索与亿泰有关的事情时,找到了几个线索。他哥哥的口碑很差。书架对面响起了亿泰低沉的声音。

  “你个混蛋,再说我哥哥一句坏话试试看!我会把你削得一干二净,连碎末都找不到。”

  “不好意思,你生气了吗?还真是个容易激动的家伙啊。”

  琢马紧紧地攥住刀柄,悄悄从书架后面探出身来。亿泰正站在通道尽头。他喘着粗气,脸上的表情就像一头猛牛。看到琢马后,他大声叫着“你个混蛋!”。

  “据说,你的哥哥是在电线上电死的?他在电线杆上干什么呢?难道有偷窥的癖好吗?”

  飞刀熟练的人,能够准确地把握自己掷出的飞刀旋转一周会经过多长距离。在投掷的时候,只要轻轻抖动手腕,旋转次数就能够固定。对于琢马来说,飞刀旋转一周,要经过3.5米的距离,飞刀在空中旋转的时候,刀柄和刀身不停互换位置,要让刀刃命中目标,就需要利用这个数字。由于琢马投掷的飞刀旋转一周需要经过3.5米的距离,所以当对手的距离是这个数字的倍数的时候,刀刃就一定会命中目标。这是飞刀的初步技巧。

  “喂,别沉默不语啊,说话啊!”

  琢马开口挑衅着,亿泰的太阳穴开始向上鼓起,好像岩浆从火山口涌出一样。他口中边大叫“我杀了你!”,边向琢马这边跑过来,缩短着与琢马之间的距离。他的跑动简洁明快,呈一条直线,就像牛、猪等动物跑动时一样。

  琢马以并排摆放的书架之间的间隔为参照,目测着亿泰与自己之间的距离。他轻轻地捏住刀柄。那是为了投掷飞刀而特别制作的刀柄。比普通刀柄沉重,更容易剌入目标。因为重心偏向于刀刃,所以适合于快速地抛出。这种飞刀与电影中经常看到的飞刀不同,不需要捏住刀身投掷。

  琢马估算着亿泰跑过来的速度,以及飞刀击中他的距离,然后掷出了第一把飞刀。银色的飞刀从琢马手中飞出,准确地在经过3.5米后旋转了一周,在7.0米的位置旋转了第二周。在荧光灯的照射下,飞刀从书架之间破空而出,直接飞向亿泰的心脏。

  亿泰挥动手臂,他的身体顿时化为两重,那个人形幻影又出现了。【轰炸空间】的右手划出一道粗犷的弧线,上下挥动着。银色飞刀和隐藏在那个空间里的所有物理法则一起消失了。飞刀消失以后,【轰炸空间】的手的轨迹上只留下了被消灭的空白。不,那里甚至连空白都称不上,还没有什么语言能够形容。

  飞刀消失这件事早就在琢马的预料之中。

  【轰炸空间】的手掌,仍然保持着刚才挥动的状态。亿泰此刻睁大了眼睛。在第一把飞刀之后,琢马已经悄无声息地掷出了第二把黑色飞刀,亿泰此刻终于看到了这把飞刀,但为时已晚。

  空间被【轰炸空间】创造出的虚无轨迹推动着。宇宙承载看那把难以辨认的黑色飞刀,发生了错位。

  第一把飞刀,就是用来吸引对手注意力的。第二把飞刀才灌注了琢马全部的精神力量。琢马已经考虑到了飞刀飞向亿泰的速度,以及空间被切削的幅度。不这样的话,飞刀的旋转就不会准确,刀刃也不会在最合适的角度命中对手。琢马很好地进行了调整。飞刀借着空间错位的势头,带着加速度,更加快速地飞向亿泰。

  通过【The Book】进行观察,琢马有所发现。【轰炸空间】的动作中有个习惯,那就是它的动作幅度很大。当它的手掌切削某样东西的时候,它的手臂会划出一道很大的弧线。在挥动一次以后,恢复到下一次的攻击状态就需要一定时间。这就是一个很小的破绽。此时它正在恢复足以消灭空间的破坏力。趁着这短暂的间隙,飞刀便从【轰炸空间】的手臂内侧穿了过去。

  【轰炸空间】此刻已经无法对付那把飞刀了。黑色飞刀倾斜着刀身,已经进入了第三次旋转,目标也没有移动。在完全旋转结束时,飞刀就会准确无误地插入亿泰的心脏。

  可是,事情并没有变成那样。在下一瞬间,琢马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因为亿泰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他向着飞刀挺身,然后加速冲了过去。他主动朝向黑色飞刀冲了过去,简直就像要自杀一样。

  飞刀命中,刺入了他的校服里。但很明显,亿泰并没有受到致命伤。他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冲去。刀刃并没有刺人他的心脏。飞刀在接触到亿泰身体的一瞬间,立刻掉落下去,只是割破了亿泰的校服和胸口的皮肤而已。

  如果从垂直角度命中的话,亿泰恐怕就会当场死亡吧。可是,飞刀命中的角度太浅了。当亿泰探出身体加速的时候,他就已经脱离了琢马设定好的攻击角度。

  亿泰冲到了距离琢马五米左右的地方。人形幻影出现在空中,就像从他的肉体里浮现出来一样。人形幻影用右手挥动出一道粗犷的弧线,做好了切削的准备。它的脸上毫无表情,就像一个粗暴的机械一样。它会消灭掉所有存在而心中不会保有一丝感伤。【轰炸空间】挥下手臂,从距离上来看,无法触及到琢马。它只是想要吸走空间,将琢马拽剑自己的攻击范围内,然后给予致命一击。这是亿泰和【轰炸空间】的基本战术。

  在琢马的脚一下,放有一个灭火器。在空间被剜走的一瞬间,琢马举起灭火器,狠狠地扔了过去。【轰炸空间】正在切削的空间,刚好轻轻擦过圆柱形灭火器的侧面。亿泰咂了咂嘴巴,一阵白烟升起,一瞬间,周围一片雪白。

  琢马退离原地,开始调整身体姿势。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已经一把飞刀都没有了。

  能够面向飞刀探出身体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能有多少个昵?琢马并没有要轻视亿泰,但他心中也许的确有些轻视了亿泰吧。所以亿泰才能防住琢马的攻击。

  “你刚才一只手中拿着的那本旧书就是你的【替身】吧?别装了,我刚才已经看见了。”

  亿泰在白烟中扬声说道。在林立的书架尽头,有一块空阔地带,那里立着一根宛如古代遗迹般的圆柱,琢马就躲在那根圆柱旁边。在【轰炸空间】的攻击下,墙壁等可以藏身的地方都变得不堪一击,但即便如此,琢马仍旧小心地躲在圆柱后面,向亿泰所在的方向窥视着。

  灭火剂产生了一阵浓烟。琢马很想借着这股浓烟,跑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把碳钢制飞刀。如果自己现在手上还有飞刀的话,恐怕早就朝向亿泰掷出去了。即使视野不清楚,琢马也能够通过声音的位置,推算出距离和方向。只要有了这两个信息,他就能让飞刀以最合适的角度命中对手。可是,要移动到飞刀落地的地点,就必须从亿泰身旁很近的地方穿过。在现在这个时候,琢马只能放弃这么做。

  现在,飞刀已经掷光了,除了【The Book】外,已经没有能够在一瞬间给予敌人致命伤害的武器了。可是,为了让对手看清文字,将记忆植入对手体内,必须在两米远的距离范围内。

  两米。那也是在【轰炸空间】的攻击范围内。走入这个范围内,自己就会像电脑里的垃圾文件一样,被对方按下删除键彻底消灭。

  琢马的胃中产生一种翻江倒海般的感觉。如果此刻毫不掩饰自己感情地阅读【The Book】的话,肯定可以知道自己身体里面此刻是怎样一种状态。通过【The Book】,便可以知道自己心中此刻充满了恐惧,并且已经庞大到无法忽视的地步,连手脚都在不住的颤抖。但是,琢马在内心深处决定,自己必须跨越亿泰这个障碍。如果【The Book】里有这种心理描写的话,自己现在肯定就是那样的。

  “你打扰了我看书,我觉得你就像一只烦人的小狗。不过,我把这当成一种毕业考试。到了明天早晨,母亲的复仇结束后,我就能在真正的意义上,重新开始我的人生了。”

  在这十年时间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妨碍到琢马。只要使用【The Book】,几乎可以令所有对手在瞬间沉默。可是如今,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却不同。一不小心的话,自己的生命都有被夺去的危险。但是,他必须这样,因为这种恐怖中会有价值的。

  “你是怎么使用那本书的【替身】的?我看至少,你不靠近对手的话,那本书就不会发挥威力吧。”

  白烟逐渐散去,琢马能够看清书架和亿泰的身影了。那个直立不动的身影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如果是那种长距离攻击类型的【替身】,你早就发动攻击了,是吧?对了,康一曾经说过。你为什么要在杀人的时候脱掉上衣呢?你是隔着玻璃窗将交通事故的记忆植入受害人体内的吧?难道你是想让受害人看到你手臂上的抓痕?通过这样做,引起受害人的注意,让她靠近你,对不对?”

  琢马给织笠花惠看的不是抓痕,而是肩膀上的胎记。可是,亿泰的猜测也并没有错。在【The Book】的三个特性中,他说中了一个。那就是必须在【近距离】让对方看到书上的文字。

  也许通过同伴的描述,亿泰也已经知道了另一个特性——【无法令对手立刻死去】。虽然琢马不知道这些人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自己的,但他们好像已经领悟出了自己那种将记忆植入对方体内的能力,就像将文件拷贝到硬盘里一样。他们可能就是从这里推测出自己的能力【无法令对手立刻死去】的。

  问题在于剩下的一个特性。如果对方无法【辨认】书中的文字,【The Book】也就无法发挥效用。如果不在亿泰领悟到这个特性前打败他的话,事情就糟糕了。

  灭火剂的白烟完全散去以后,书架、地面、柜台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粉末。亿泰不见了,他恐怕正在书架之间穿梭,搜寻自己的藏身之处吧。

  现在,自己手上一把飞刀都没有,除了用【The Book】令亿泰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以外,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取胜的方法了。因此。需要避开【轰炸空间】的攻击,直接扑入亿泰怀中,然后将【The Book】稳稳地在他眼前打开。琢马心中浮现出了明信片上的照片。是草原。草原广阔无际,没有任何的障碍。他的呼吸因此变得略微顺畅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突然,亿泰发动了攻击。琢马藏身的圆柱,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硬生生剜去。圆柱就像用热度极高的刻刀划过一样,断面异常平滑。琢马在被击中之前的一瞬间开始移动,离开了原地。在被剜走的圆柱对面,站着一个宛如熊一般的巨大身躯。琢马开始沿着书架与阅览区之间的边界奔跑起来。

  “你还想跑吗?”

  亿泰右手中正握着一把碳钢制的黑色飞刀,那正是刚才没有刺入他胸口而掉落在地的飞刀。恐怕是他在书架之间移动的时候,顺手捡起来的。

  亿泰用力将飞刀掷了出去。通过他握飞刀的手法和投掷的方法来看,他并不擅长飞刀。当然,飞刀并没有命中琢马。飞刀飞向距离琢马很远的地方,然后撞在书架上,掉落在地。

  “喂,飞刀可不是没有天分的人能玩好的。”

  说完,琢马立刻滚向了一旁。亿泰扔过来一张一个人才能环抱起来的木制书桌,正砸在琢马刚才所在的位置,发出咔嚓一声。只要晚一步,琢马就会被砸在桌子底下。看来那个人形幻影并不仅仅会切削物体,它还拥有超越普通人的臂力。

  琢马站起身来,调整了呼吸。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文科学生,所以并不擅长快速移动。

  “你死掉的哥哥,也能使用【替身】吗?”

  “你不要提我哥哥!你的脏嘴让我感到恶心。”

  琢马再次和亿泰面对面对峙,二人之间距离十米左右。看来马上就要进入决战了。琢马也希望能够尽快进入决战。如果为了与亿泰保持距离而一直疲于奔命的话,自己的身体恐怕会首先被疲劳击垮的。

  亿泰开始向琢马走去。他的呼吸没有丝毫紊乱。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六米了。【轰炸空间】几乎就站在琢马眼前。

  琢马翻开了【The Book】的封面。琢马仅在心中默想,【The Book】便自动翻到了记载着攻击性记忆的一页,那上面的文字可以在一瞬间剥夺亿泰的意识。可是那一页现在还是合上的,因为连琢马自己也是不能看那一页的文字的。

  那是【禁止区域】。如果重新阅读那段记忆的话,自己的精神和肉体都会体验到过去的遭遇。他让织笠花惠阅读的就是【禁止区域】中的一页。【轰炸空间】挥动手臂,开始发动攻击。挥动手臂的幅度还是很大,如果有所偏离的话,就一定会出现小小的破绽的。琢马必预穿过它的手臂,扑入亿泰怀中,让亿泰看到【禁止区域】里的记忆。只要亿泰看了一眼,就能决出胜负了。

  亿泰来到了距离琢马只有四米远的地方。琢马也向前迈出一步,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三米了。他能够清楚地看见亿泰的脸,感受到他的呼吸和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

  “哥哥对你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我对此很感兴趣啊。我也有一个妹妹,她的名字叫做千帆,幸好不是一个像你这样的弟弟。如果我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弟弟的话,我将是多么不幸啊。”

  “看来你的记忆力不太好啊。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不要再提我哥哥!”

  “我的记忆力不好?我虽然很想反驳你,但算了。看来你的哥哥忍耐力很强啊。因为他的弟弟不仅长得丑,脑子还不好使。”

  说完,琢马开始观察亿泰会做出何种反应。他会不会气得抡胳膊昵?还是会保持头脑冷静呢?琢马继续说道。

  “喂,你为什么那么在乎你哥哥?难道是因为你们身上流着同样的鲜血吗?可是,你的哥哥真的很在乎你吗?真的没有把你当成一个累赘吗?”

  在之前,亿泰的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了。也许是因为他至今仍很在乎死去的哥哥。所以,在琢马说完这些话后,就好像戳破了鼓胀的脓包一样,勾起了亿泰的怒火。琢马觉得这样很好。如果亿泰怒火缠身,变成一个只会直线猛冲的愚钝怪物的话,就方便琢马攻击了。

  攻击开始了。首先,【轰炸空间】的手臂开始上下挥动,它的手够不到琢马,这种动作的目的是吸引空间,将琢马拽入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琢马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直到【轰炸空间】的手臂完全挥下的一瞬间,他才立刻跳到一旁。亿泰脸上露出很难看的表情。琢马感觉得到,自己刚才所在的空间已经滑到了亿泰那边,这种现象是无法通过肉眼来察觉的。【轰炸空间】创造出来的这条无形传送带什么都没有带过去,攻击落空。

  琢马基本上已经明白了【轰炸空间】的能力。它令空间错位滑动到自己身旁的能力是有规律性的——一定是它挥下的手臂前方直线上的空间才会发生错位。只要身体脱离这条直线,就不会被拽过去。【轰炸空间】的攻击失败,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The Book】开始在琢马右手中快速翻页。琢马仅在心中默念,书便翻到了他想要的那一页。一瞬间之后,便翻到了【禁止区域】中的文字。

  琢马向亿泰迈出一步。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两米远了。在这种距离下,双方都能够发动攻击。

  琢马将书举起,准确无误地挡在亿泰的视线前。

  琢马已经确信胜利在握。这时,却突然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亿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对于这种不让对方看到文字,就无法植入记忆的【The Book】来说,这种做法可以说是最好的防御。亿泰已经意识到了【The Book】这最后的一个特性。他是在什么时候领悟出这一点的呢,也可以推测出来。就在刚才,【轰炸空间】破坏掉灭火器,攻击落空之后,亿泰便马上领悟到了这一点。因为琢马并没有选择近距离攻击,而是选择了向后撤退。灭火剂充斥着四周,是无法让亿泰【辨识】书上的文字的。在那种情况下,琢马无法使用【The Book】进行攻击,所以只能选择向后退去。亿泰肯定是在那时候想到,琢马为什么没有使用【替身】发动攻击呢?从而找到了【闭上眼睛】这一答案。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对战斗的熟悉,还是由于他的本能令他发现了这一点。不管怎样,他防住了琢马的攻击。

  琢马付出了所有的意志力,驱使迈向亿泰的腿向后退去。【轰炸空间】的攻击就从他的鼻尖旁穿过。只要晚一步,琢马就必死无疑了。

  亿泰从一开始就打算闭着眼睛,静静等待时机到来。他可能是已经预计到琢马会闪开最初的无形传送带的攻击,打算找机会给琢马一拳。只能说他体内寄居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轰炸空间】伸出手臂,但并没有做出切削物体时的大幅度动作,而只是摆出那个姿势,做好出击的准备。一瞬间,【轰炸空间】的手指已经触及了琢马上衣口袋边上,后退已经迟了。【轰炸空间】的脚高高踢出,带起一道劲风。琢马的上衣破撕裂,口袋也从接缝处开始破裂。【轰炸空间】的手指从琢马脖子旁边掠过,强大的风压甚至割伤了他的皮肤。

  琢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亿泰闭着眼睛,向琢马所在的方向击出一拳。只要他闭着眼睛,【The Book】就无法发挥威力。面对这个放弃了自己视野的男人,琢马应该怎么办呢?

  1.就这佯逃亡。(那不可能)

  2.趁着亿泰此刻闭上眼睛,悄悄溜到他身后攻击。(如果一击没有令他气绝身亡的话,恐怕就会遭受到他的还击。可是,琢马并不认为自己拥有能够一击致命的臂力。)

  3.去找一个能够一击致命的武器。(这种方法比较可行)

  琢马开始向后方跑去,很近的地方就有武器。只要用它插入对手的心脏,战斗就会结束。要命中闭着眼睛的亿泰,简直比以木桩当靶子都更加容易。

  是亿泰自己将那把碳钢制的黑色飞刀扔过来的。他自己明明没有命中的技术,却故意将飞刀扔向琢马。那把飞刀就掉在书架下面,那是一个放置有以前作家的旧书的书架。琢马一边向那里飞奔,一边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不安。

  刚才,自己已经确信胜利在握了。可是,在那样的瞬间,自己是最容易被算计的。亿泰非常粗野,根本不是一个知性的人。可是,他真的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男人吗?不是的。如果他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物,自己早就已经夺取这场战斗的胜利了。

  琢马偷偷地确认了一下【The Book】。书飞速翻页,一瞬间就翻到了琢马想看的描写。几十秒前发生的事情已经变成了文字,被记录了下来。那是亿泰随意掷出飞刀时的一瞬间。琢马仔细地研究映入视野中的景象。不能让愤怒支配自己的行动,通过体验人生中的种种失败,亿泰肯定已经学会了这一点。琢马突然发现了刚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那就是亿泰眼腈的动作。在他掷出飞刀的一瞬间,他的眼睛快速瞥向琢马身后的书架。而并没有注意琢马。

  果然,必须重新修正自己的认识。虹村亿泰是一个值得对手尊敬的男人。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那把飞刀命中琢马。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命中对手的技术。他通过对自身能力的准确把握,判断出自己应该做什么,而不应该做什么。亿泰那样做是布下了一个陷阱,这样一来,他闭着眼睛也知道琢马会向哪里去。

  就在琢马跑到书架前,打算捡起地上飞刀的时候,身后传某了亿泰的声音。

  “不出我所料,你果然来捡飞刀了。那是你的最后一把飞刀了吧?”

  亿泰站在琢马身后五米远的位置。他已经睁开了眼睛,牢牢地盯着琢马,脸上露出一副万事不出所料的表情。

  “如果你还有其他飞刀的话,早就向我扔过来了。你之所以并没有这样做,也许正是因为你已经没有飞刀了。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亿泰清楚地预测到了琢马目前的处境,就像动物依靠本能找到了前进的道路一样。【轰炸空间】在他身旁开始行动,就像进行严肃的处刑一样。它的手心里呈现出可怕的花纹,甚至一直延伸到指尖。它的手在空中划动,就像在画画一样,手掌表面开始唰唰唰地切削空间。所有东西都被吞噬,消失不见,不知去往了何方。那简直可以说是神的手掌,它削走了所有的想念、思想,甚至逻辑。

  一个装满旧书的书架浮了起来。那不是一个小书架,而是需要几个大人合力才能抬起来的巨大书架。那书架浮在空中,一瞬间静止在那里。对于【轰炸空间】来说,物体的重量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它甚至能让周围的空间一起发生错位。

  这就像一个捕鸟用的陷阱。是一个使用诱饵、木棒、笼子的简单陷阱。当鸟儿啄食诱饵的时候,就拉动系在木棒上的线,木棒被抽走后,上面的笼子便会掉落下来,将鸟儿罩在里面。那把飞刀就是为了将鸟儿吸引到笼子下面来的诱饵。亿泰闭着眼睛,已经想到琢马会去捡那把飞刀。

  浮在头顶的书架遮挡住了荧光灯的灯光,琢马周围变得一片昏暗。具有绝对重量的书架在上空发生倾斜,掉落下来。巨大的重量压在琢马肩头,让他产生一种骨架散落般的感觉。旧书从书架上纷纷跌落,被冲击力撞碎。纸页像飞雪一样散乱飞舞,落在四周。随着一声巨响,书架落地,甚至令地面发生了轻微的凹陷。

  琢马破压在书架和地面之间,趴着不动,就像一只被踩扁的青蛙一佯。被如此惊人的重量压在身上,琢马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十分困难。虽然他的右胸和脖子以上的部位都露在外面,没有被书架压住,但从天而降的大量书籍将他的脑袋埋了起来。破碎的书页散落在周围,就像发生了雪崩的雪山一样。

  完全被书架压在下面之后,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亿泰的脚步声,以及书页在空中瑟瑟飞舞的声音。

  琢马感到十分幸运,自己并没有就此挂掉。他不能从这个书架下面逃出去。为了让亿泰以为这一击造成了致命效果,琢马必须承受这一重量。琢马事先便已经知道书架会掉落下来,所以他侧开头,避免被砸得意识不清。接下来,就希望亿泰为了胜利而沾沾自喜了。

  亿泰站在了距离琢马五米远的距离。他恐怕仍对【The Book】抱有警戒之心,所以与琢马保持了一定距离。琢马趴在地上,仰起头来望向高大的亿泰。亿泰脸上露出舒畅的表情,开口说道。

  “受到压迫的感觉怎么样啊?你现在就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家伙。你现在动都不能动,我闭着眼睛也能把你狠揍一顿。这次可是我占了上风。我就想你可能会去捡飞刀,所以我才扔出去的,果然不出我所料。在你从这里爬出来之前,我就让你睡一觉吧……”

  一边说着,亿泰一边将手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

  在寂静的阅览室内,那声音显得异常响亮。

  “……亿泰君,你感冒了吗?”

  仅仅是说话,就有一阵疼痛在浑身游走,差点儿令琢马昏厥过去。他想用尚能自由活动的右手举起书架,可是一动都不能动。

  “刚才……”

  亿泰一边按住太阳穴,一边环视四周。他甚至还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开始流鼻涕了。他脸上的表情开始恍惚。简直就像在白日做梦一样。

  记忆的体验结束了。由于那只发生在一瞬间,所以普通人甚至无法注意到自己的灵魂中已经写入了他人的记忆。这种感觉和记忆幻觉很相似。

  “这里真是太冷了,突然感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不过,我再告诉你一些事。我们之间已经分出胜负了。刚才潜入你意识中的风景就是在你脑中膨胀的【过去的时间】。你的身体已经认为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了。”

  亿泰弯下身体,反复咳嗽了两三次。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像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体内发生的变化。

  “【The Book】无法自己行动,因为不管怎么说,它只是一本书嘛。所以我一直用手拿着它。不过,那并不意味着它不能移动到远处。如果在三十米的距离内,它即使离开我的手也不会消失。”

  亿泰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冷汗从他的脸上涔涔而下,最终,他终于忍不住跪在了地上。他一边对琢马怒目而视,一边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接连不断的咳嗽令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即使我被压在书架下面,你还是和我保持了超过两米的距离。不过。你要保持距离的对象并不是我,而是【The Book】才对。刚才,【The Book】已经进入到你的视野里了。”

  琢马右手撑住地面,打算从书架下面出来。可是,骨折的地方顿时传来一阵剧痛,令他无法立刻从重压中解脱出来,他只能几厘米几厘米地挪动身体。

  “我在十二岁的时候陷入了那种状态,症状是恶寒、发热、头痛、肌肉疼痛……不到一分钟,你就会失去意识。喂,你知道西班牙感冒吗?”

  高烧已经令亿泰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不知不觉间,一直靠在他身旁的【轰炸空间】也已经消失不见。亿泰跪倒在散乱的书籍中。泪水和鼻涕从脸上涔涔而下。

  “从1918年到1919年,某种疾病在世界上流行起来。感染人数有六亿人,死亡人数超过四千万。那就是西班牙感冒,现在称为流感。”

  琢马终于从书架下面挣脱出来。他站起身来,忍耐着疼痛,俯视着亿泰。亿泰已经横躺在地上,看上去好像尚未完全丧失意识,但已经站不起来了。现在真正危险的并不是亿泰,而是放在地上的【The Book】,打开的书页正是【禁止区域】那一页。如果一不小心看到它的话,琢马自己也会陷入同亿泰一样的状态。

  “多亏了你,我才能获得胜利。是你将胜利带给我的。”

  如果地上只放了一本书的话,亿泰肯定会起警戒之心,可能会立刻闭上眼睛。但由于他弄坏了书架,就完成了一个理想的状态。那就是地上散落了无数的书籍。这种环境最适合将【The Book】放入其中,就像一颗地雷一样。

  在书架掉下来之前,琢马就将【The Book】翻开,放到地上,朝向亿泰所在的方向。琢马确信,亿泰为了低头望着趴在地上的自己,肯定会在较远的地方看着地面的。

  琢马发出指示。【The Book】啊,合上封面吧。

  就在亿泰眼前的那本书自动合上了,好像不想让任何人看一样。书的封面是由皮革制成的,上面没有书名。亿泰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他并没有注意到世界上最危险的书就藏在一大堆书中,而自己却一不小心看到了它。

  亿泰向那本深棕色封面的书伸出手去,但已经迟了。流感夺走了他的体力,就在他的手触碰到【The Book】之前,琢马已经把它收走了。

  琢马检查了身上骨折的地方。左肩和右脚脚踝不幸中奖。幸运的是,别在胸前口袋里的钢笔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琢马捡起地上的那把黑色飞刀,塞入校服上衣内。上衣右边的口袋已经破开,有一部分已经不见了。琢马回想起刚才被【轰炸空间】的指尖掠过时的情景。刚才真是危险啊,琢马不禁叹了口气。

  “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情看书了。我要回去了哟。必须要做好准备呢。为了明天离开这个城镇。”

  亿泰口中流下口水,他动了动嘴唇,好像在嘀咕着什么。琢马会阅读别人的口型,所以他知道亿泰在说什么。

  “喂,注意一下你的措词。你刚才说的话太难听了,连印在书里都不行。”

  亿泰用手抱着头,团起身体,忍耐着恶寒,不久便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了。他低着头,手臂挡住了脸,所以不知道他现在脸上是怎样一副表情。

  琢马收起千帆创作的小说原稿,塞入包中。他踉跄着脚步,从柜台前面经过,穿过了门厅。虽然受伤的地方井没有流血,但却传来一阵火热的灼烧感。

  图书馆的大门非常厚实,就像监狱里的大门一样。琢马走近大门后,发现大门的样子有些奇怪。门的把手上插着一根铁棒,那根铁棒已经被巨大的力量弄弯了。仅凭琢马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弄开的。那恐怕就是亿泰刚才的杰作。依靠【轰炸空问】的臂力,弄弯铁棒是轻而易举的。可是,自己和【The Book】可没有这种力量。

  琢马试着寻找其他出口,但所有地方都被做了手脚,根本无法打开。在一楼走廊里有一个紧急出口,但是门框已经歪斜,纹丝不动。这些肯定也都是亿泰的杰作。这下可麻烦了,没有方法从【荆棘馆】出去了。窗户上也镶嵌着黑色铸铁制造的栅栏,恐怕只有老鼠才能从缝隙间进出。

  过不了多久,亿泰的同伴们就会赶来。自己不能长时间待在这里。琢马开始试着阅读【The Book】,检索其中的记忆,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出路。只有一个可能的地方从记忆中浮现了出来。

  琢马回到大厅里,仰头望向螺旋楼梯。楼梯的木制扶手刻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盘旋上升,通向二楼和三楼。

  三个月前,琢马曾和千帆一起来到三楼,在一个类似阁楼的房间里寻找【发出低吟声的书】。当时,琢马看到了一扇窗格子断裂的窗户。也许能够通过那扇窗户,从阁楼里出去。只要能到外面去,就可以抓住外面墙壁上爬满的荆棘,慢慢地爬下去。对于琢马受伤的身体来说,这样做可是非常辛苦的体力活儿,但总比一直待在这里要好很多。

  琢马开始向螺旋楼梯上面爬去。身体感觉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稍微一用力,受伤的部位就会发热,甚至令琢马无法呼吸。琢马一边仰头向上望去,一边在心中默念“向上!向上……”,以免自己突然失去意识。为了逃离这座荆棘牢笼,琢马继续向令他头晕目眩的螺旋楼梯爬去。

 

 

  

  自从明里被推入大楼夹缝里,已经过去十个月了。只有在正午时分,当阳光非常充足的时候,才会有十分微弱的光线射入大楼夹缝,但夜里已经不再那么冷了。

  此刻的明里只考虑自己腹中的孩子。她确信自己已经出不去了,可是,她对此并不介意。只要腹中的孩子能够平安无事地降生,在安全的地方受到保护,自己就没有出去的必要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明里没有一天不在担心腹中的胎儿会悄无声息的流产。

  胎儿在她的腹中蠕动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降生。明里一想到这个生命就要一直陪伴在自己左右,心情就变得难以言语。

  起初,被推落到这里以后,陪伴明里的只有孤独。外面有很多人在走来走去,但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这令她感到十分寂寞。可是如今,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夜里,明里都不会感到寂寞孤独。可以说,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相比,明里都不孤独。

  明里感到小腹内壁被人按住。她知道胎儿正在自己腹中爬来爬去。每一次,鼓胀的腹部都会变形。明里试着用手抚摸腹部,感觉到腹部变得鼓胀坚硬。她感到身体很沉重,仿佛腰间挂了一个铅块一样。

 

  疼痛令她醒来。她仔细检查毛毯,找到了出血的痕迹。通过从楼顶扔下来的书本,她已经背熟了关于生产的知识,她知道,这种现象意味着子宫口已经开裂了。她将水壶放在小火炉上,准备开水。

  现在好像正是上班时间,外面的马路上传来行人往来交织的脚步声,正是这种声音推动了杜王町经济的进步。人们走进大楼,即将开始展开各自的业务。他们每天早晨都会这样做,直到明天、后天……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稳定状态后,明里突然感到一种用铁棒勒紧尾椎骨般的疼痛扩散开来,甚至令自己无法呼吸。面临生产,子宫正在重复收缩。明里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她无法一直忍住不动。可是,她又不能站起来四处走动。过了不久,疼痛退去,恢复到了普通状态,仿佛刚才的疼痛只是明里的心理作用一样。

  一个小时以后,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疼痛再次出现在明里身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大神照彦和织笠花惠不到夜里是不会过来的。一个人面临生产,这可是非常危险的。脐带搞不好会缠在胎儿的脖子上,将他勒死,自己也可能会因为大出血而死掉。面对这种束手无策的情况,明里只能放弃。

  明里很想向母亲求助。如果母亲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消除明里的不安。母亲肯定会握着明里的手说,我自己也经历过生产,没事的。

  这种阵痛宛如波浪一样,很有节奏。起初间隔时间大约是一个小时,到了后来,间隔时间逐渐变短,疼痛程度却越来越强。明里知道这是胎儿在腹中挣扎所致,因为自己肚子里正在不住蠕动。

  在忍耐剧痛的过程中,明里已经浑身是泥。两边的墙壁高高耸立,直入云霄,仿佛要插入蓝天一样。泪水令明里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看上去墙壁仿佛要向自己倒下来一样。

  起初,明里还以为不会再有更厉害的疼痛了,可这阵疼痛还没有达到最高点。剧痛继续如波浪般从腰间和小腹部位汹涌而来。自己的气息仿佛要被那股波浪卷走一般,一定要进行呼吸,可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在疼痛到达最高点以后,再次缓缓散去。

  一种疲倦支配了全身,明里甚至忘了去擦擦眼泪。在一阵阵剧痛的折磨下,明里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睡觉,还是已经昏过去了。她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下一波剧痛便又汹涌而来,令她不得不再次醒来。

  梦和现实之间的界限在此刻变得异常模糊,明里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疼痛的间隔时间变成了十分钟,不久又回到了五分钟。自己的名字、过去、人类特有的思考都离她而去。最后所剩下的,只有生产的意志,自己的肉体就是为了生产而存在的。明里向肺中吸入氧气,忍耐着令自己浑身欲裂般的剧痛。

  到了正午,光线射入大楼夹缝。明里掀起衣服,露出眼看就要涨裂的肚子,让阳光照在既硬又紧的皮肤上,让渗出的汗水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在朦艨胧胧的意识中,一个想法在明里脑海中浮现出来。

  此刻,胎儿是否正在自己的腹中望着阳光呢?就算是眼睛还睁不开,但是透过皮肤,是能模模糊糊感到火红的太阳的吧。她想告诉腹中的孩子——你以后要去的地方时时刻刻都能看到这种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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