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短篇】明月夜 · 五 · IF

从十里坡到渡口,段郁婷只快马加鞭一路狂奔,然而到了河边却发现清晨时分尚无船家摆渡进城。
段郁婷只得卸了马匹,扶起满身伤痕的两人。
“喂!陆少白,你快醒醒!”
见他四肢像是瘫了一般绵软无力,段郁婷心下一惊。
看来他伤的非同小可,另一旁的寒烟则比他更加严重,那纤弱的身子,在霜露的裹覆下又冷又僵,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啊,还有鼻息。”
她伸手探了探寒烟的气息,便取出身配的小刀割断拴在岸边小舟的绳索,将两人抱上船后离了岸去。
“怎么办……这大唐我只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只能先回二十四桥那了。”
她心下想着,无计可施。却听得陆少白咳了几声,吐出一大口淤血来。
“喂,你醒了?”
睁开眼的瞬间,他第一次觉得这世间的光竟如此刺眼。
口腔里满是血和胆汁的味道,他顾不得喘上一口气,只急切地问道:““寒烟……寒……””
“她在你旁边。”
段郁婷见他醒来,默默说了声,便独自走到船尾不再打扰他们。
身体摇摇晃晃,四周只听得缓缓而动的水声。
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全无知觉。
他吃力地拉起寒烟的手,那手寒冷如冰,食指尖上的茧脆得发紫,就像行将枯萎掉的香兰一样。
“你为什么那么傻……”
湖水萧萧,迷雾横江。
远处二十四桥边的亭台楼阁在雾中若隐若现。
不知怎的,那笑着与她合奏的情景不断地从陆少白的眼前闪过,他鼻子一酸,用力抱紧怀中的女人。
“寒烟……”
“咳咳!”
良久,怀中传来一声咳嗽,陆少白低下头去见寒烟的眼微微翕张,心中一动。
“寒烟!寒烟!你撑着点,我们已经在回翠烟楼的船上了!”
“少……白……”
怀中的女人气若游丝,与往日那样笑语盈盈的“当家的”大相径庭。
“寒烟,没事的,我们回翠烟楼……请柳先生帮你治伤,没事的,没事的……”
“少白…你要好好保重……我要先走一步了。”
他只觉心里咯噔一声,说不出话来。
“少白,你要好好活下去……段姑娘……对你一往情深……切莫辜负……”
水烟摇荡,谁人回响。
江天一色的世界里,陆少白只觉得万念俱灰,心痛得无以复加。
“我可不受你的恩惠!”
突然一个有些蛮横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段郁婷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侧。
陆少白抬头望了她一眼,江风吹拂下,那姑娘倔强的眼神中竟有泪花在打转。
“好妹妹……我这一生都被困在这扬州城里……倒也想像你那样……天大地大……肆意而活……”
寒烟说着,却定定地看着陆少白,眼中有万种情意和期许。
天空水阔,孤雁盘旋。
清晨的风带不走那时那日的欢笑,瘦西湖的水也洗不净此时此刻的哀愁。
“少白,我好想和你一起出去走走,一起闯荡……去看你看过的风景……走过的江山……”
“好…我答应你,寒烟,你好起来,我们一起……”
他不顾一切的应允,他愿意用一生一世的承诺去换她一线生机。
她放心的笑了笑,瞳中却渐渐失去了明亮的色彩。
“啊…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每次来与我小聚,跟我讲你身边的事……陪你醉,陪你疯……”
她看向那张脸,记忆里缤纷斑斓的夜色中,翠烟楼外二十四桥边。
他抱着她手捧花灯,小心翼翼地把载满希冀的小玩意儿放在湖水上,慢慢地自由地流向远方……
陆少白就这样静静抱着她,直到那亭台楼阁在视野中逐渐清晰。
“是陆公子!还有姐姐!快去叫大家!”
良久,岸边传来姑娘们的声音,但他却不愿抬头。
他脱下外衣,把怀中的寒烟轻轻放在船头,小心地为她披上,低下头去细细凝视她的脸。
段郁婷见他的模样于心不忍,便拍了拍他的肩。
却不料他忽地问道:“段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寒烟姐姐重情重义,我……”
“你我相识之初,我留意过你马帮常有贵客出入。从塞北追到江南,这一路之上重重隘口,一个小小的马帮千金如何使得这么大的手笔?段姑娘……”
“段姑娘……”,不等段郁婷说完,陆少白也不抬头便接着说道,语气决绝,杀意涌动。
“大唐有如此狗官,岂能长久?”
“……”
被他连珠箭似的问话问道,段郁婷却一言不发,面色铁青。
她紧紧握着马鞭,罕见地思考了许久,终是下定了决心:“我、我这就回突厥去,请父汗举兵!”
“如此……陆某就多谢了。”
他的声音冷冷地,阴桀漠然,一如那日塞北草原上他们的初见。
他也是这般冰冷无情,脸上像是刻着无数的血海深仇般坚毅隐晦。
雪影剑魔。
在船靠岸之际,她忽地在心中念出这四个字。
岸边的姑娘们一个接一个地过来搀扶,脸上的神色千变万化,惊叫声诧异声犹自萦耳。
可他却像漠不关心一般拿起佩剑,有些踉跄地朝着翠烟楼走去。
“谢谢你,郁婷。”
他的背影只留下这样一句话。
段郁婷望着他定定地出了神。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