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逢花期11】仰泳女孩
明明，明明说过要再联系。但若不是今天哥哥回来，提起你，我早就把你忘记。
记忆越翻越多，这又是一个狗血的童年故事。小时候的我就像是一个采花大盗，四处留情，还一个个地全都忘记。所以每想起一个都要摇头叹息，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一个好男人。
在漳州，我哥哥的家里，我第一次遇见她。她和我同龄，住在我哥家楼上。我们很快就熟悉起来，原因是我们相同的肤色——没错，她也拥有小麦色的阳光皮肤，在女生中，那一定是特殊而显眼的。
仔细想来，这么多年再没有见到如此有阳光气息的女生了。
那天她突然跑到楼下找我，问我要不要上去玩。一到她家里，迎面而来的是一股非常冷的冷气。大厅里有一台立式空调，开到16度，我一般都是开25度，还真的不太适应。她跑到冰箱那里，招呼我，要喝什么过来挑。我一看冰箱，那估计是我见过的最夸张的冰箱了，上面是满满的啤酒可乐雪碧美年达，下面更是各种冰淇淋和茶叶。我从未见过这么井井有条的冰箱，没有任何剩饭剩菜，甚至都没有水果。
我每天喝的水够多了。她说。
然后我才知道，她是一个半专业的游泳运动员，学的是自由泳。她阳光的肤色也是在游泳池练成的。她一边开电脑一边说，本来我还是很喜欢游泳的，小时候是我自己要学的。但是游了这么多年，真是没劲了。她看了我一眼，嘟了嘟嘴，又说，今天不用去，哈哈，爸妈也不在家，快来陪我玩游戏！
然后我们打开4399玩了一整个下午，不管是拳皇还是龙珠，我都只有被虐的份。
几乎是必然的，几天之后，我被她拉到了游泳池。
说来惭愧，虽然我在湄洲岛生活过，但我是一个十足的旱鸭子。原因无他，只是讨厌海水的味道。当然我更讨厌游泳池的味道。那个时候我的腹部还是平坦一片，人很瘦，扔到水里根本浮不起来。她跑去集训，我在水里静静地泡着，时不时地看见她冲我做鬼脸，几乎没有在听教练讲话。
她的泳姿真是漂亮，我觉得我一辈子也没办法游出那种平稳感。但是只要教练一出去抽烟，她马上就一个翻滚变成仰泳。相比于自由泳，她仰泳的时候显得轻松惬意，可以看到脸上自然灿烂的笑容，而不是自由泳时符合规律的重复换气。
训练结束，她又被教练狠狠地修理了一顿。但是她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偷偷地朝我吐舌头。死老头！她游到我身边的时候骂了一句，然后仰面朝天静静地浮在水面上。
喂，我来教你游泳吧。她忽然说。
哦，好吧。
游泳就两个窍门，喝水和憋气。来我们先喝水。说罢她一巴掌摁下来，想把我摁到水里。我机智地闪开，她失去平衡沉了下去，然后浮上来放肆地大笑。
你知道笑容有时会突然停止吗？毫无征兆但又理所当然地戛然而止。我不知道怎么去描述，怎么去分析，我只能告诉你，当时她突然停下来不笑了，把头埋进水面，双手抱住膝盖，抱成了一个球。我想，这应该是练习憋气的方法。
于是我也学她，把自己抱成了一个球，但是没有几秒，我就挣扎着喝了一大口水。
屁股浮了起来，头向下。吓死了。
她也抬起头来，用手抹了一把脸，看我狼狈的样子又大笑了起来。等她笑累了，她跟我说，你憋气的时候不要怕，不要想什么，你感觉感觉，会很安静的。说罢她又沉了下去。
说是这么说，一到了水里就又紧张了，屁股还是往上浮。忽然她的头和我的头轻轻地碰了一下，就像是两片漂泊的叶子，在某条溪流偶然相遇。我仿佛看到了涟漪。
那一刻的寂静和通悟或许我从未再遇到过。有时我会有好似前世的记忆，像是一只鱼，又像是一个醉死在水里的酒鬼。我从未跟别人提起过，因为什么前世今生，都是骗人把妹的大幌子。
我就那样浮着，直到她憋不住露出头来。而我却依然很轻松，还在仔细地听水的哗哗声。终于她有点怕了，轻轻地推了我一下，说了一句什么。我一动不动。她猛地把我翻了上来，我一出水就看见她紧张得都变形的脸。喂喂你没事吧你有病啊你吓死我了。说罢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倒栽进水里，她急忙又拉我上来，脸上满是歉意，一个劲地说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当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想起来又有些模糊。隔世经年好像没有什么人对我做过那么紧张的表情了，可能是因为我没有遇到什么危及生命的事情了。就连那时坐在天台栏杆上一整晚，也没有人来找我。我突然就明白，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大晚上看你在不在家，谁都不知道，谁都不在意。就算你就此消失，对别人来说，也只是多了一则谈资。仅此而已。所以当有人责备我不够关心她，不够在意她，我总是低头笑笑然后远远离开。
或许我在水里就已经明白的道理，却要用这么多的经历来验证。人世间太多事情说不清，矫情装逼，还是满心悲戚。我曾对无数人作过承诺，但是我忘了一半，剩下的又有一半装作忘记。就算是有那么几个想要完成，却总是被时间无情遗弃。
那个暑假的结尾，就是客车、呕吐还有开学。也许只有十天我就忘记，我对她说，我明年一定会再来。
明年是个遥不可及的时间点，我这么多年之后才懂得。我停下笔，却又不敢放下笔，好像又有什么回忆在焦急地等待我。
也许，又是一个无法到达的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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