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时的肖申克——战俘越狱竟只为登山?

1943年1月18日夜,从英军南尤基345集中营里,闪出了三个稳健的身影——他们越狱了!而越狱者的目标,竟是未有前人涉足的肯尼亚山主峰……

本篇的主人公菲利斯·贝努奇(Felice Benuzzi),1910年出生于维也纳,父亲是意大利人,母亲是奥地利人,自小在意大利的边境港口城市的里雅斯特长大,从童年时期起,菲利斯就对登山运动情有独钟,他攀爬过尤利安山、多洛米蒂山、西阿尔卑斯山。1934年,他毕业于罗马大学法学院;1939 年,被分配到亚的斯亚贝巴的意属东非总政府。作为一名根正苗绿白红的意大利老三色旗,菲利斯的人生应该会这样顺风顺水下去,然而,二战爆发了。

1936年,在墨索里尼建立东非殖民帝国计划的推动下,意大利占领了埃塞俄比亚首都。但墨索里尼美梦并没有持续太长——英国人同意协助海尔·塞拉西皇帝夺回自己的国家。1941年,海尔·塞拉西重登王位,同时意大利士兵和殖民地官员被宣布为战俘,送往了位于肯尼亚的集中营,这其中就包括了我们的主角菲利斯。

战俘营里的生活显然和自由快乐有一定距离:苍蝇在沉重的空气中嗡嗡作响,鸽子带着讽刺的冷漠咕咕叫着,绞刑架般的铁丝网几乎绝望地伸向了空无一物的天空。集中营里能流通的书籍也格外珍贵,菲利斯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就是捧着卡格尼海军上将写的极地日记反复琢磨,书里提到了极地夜晚的军营生活:“精神变得越来越迟钝,每个人的思想都被一种对一切事物的奇怪的冷漠所侵犯。”“尽管过着集体生活,但每个人都奇怪地感到与同伴隔绝。”这些句子让菲利斯产生了深刻的共鸣,监狱生活在他看来可以说是吴亦凡学郑爽——针疯了。这破地儿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终于他下定决心:我要越狱啦!
比起肖申克抱着救赎的心态越狱,菲利斯的动机就主打一个单纯:被关久了心情不好。然而,集中营所在的肯尼亚与最近的中立国葡属东非属实有点远,也没有办法以化名生活在索马里,菲利斯自己也没想好越狱之后的目的地。直到有一天,战俘们被转移到了肯尼亚山山脚下的南尤基345营地,菲利斯看到:云海翻腾,墨色峦石如犬牙相错;塞下戚戚,靛青冰川似仙女下形。菲君哀,恐伴英军在幽囚;崟岌唤,欲访风景于崇阿。那一刻,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肯尼亚山如痴如醉,心想不如重温一下童年的爱好,就近把肯尼亚山登了吧!然而,肯尼亚山主峰巴蒂安峰(Batian)在彼时,仍是未有前人涉足的处女峰。菲利斯意识到这不是凭一己之力可以做到的,他找到了同伴乔瓦尼·巴勒托(Felice Balletto)和文森佐·巴索蒂(Enzo Barsotti),并且如果他们真的能到达顶峰,应该在那里留下一面旗帜。

论天时、地利、人和,菲利斯已经完成了“人和”,但为完成一项伟大的冒险,客观条件也需要考虑在内。战俘营里并不能顺利拿到需要的物资,冰镐是用斧头改造而成的,绳索用床单也能凑活,冰爪则是用垃圾桶里捡来的金属自制的。上山的线路,菲利斯只是把神父书中山的照片抄来,山体东侧的情况很糟糕,山体南部的面孔还尚未揭晓。有一天,菲利斯分配到了几个蔬菜罐头,罐头的商标正是从某一个他不知道的角度看肯尼亚山,于是参考地图也就这样定下来了——目测蔬菜罐头即可。逃出战俘营和登山计划比起来,显得容易得多,战俘营里的英军军官经常大门一开,钥匙大大方方地摆在桌面上,菲利斯抓住了这个机会刻下了钥匙的形状,并找到机修工顺利复刻了钥匙——溜之大吉!

为离开哨兵的射程范围,菲利斯一行人在漆黑夜色的掩护下,尽量快地穿越了广阔的平原。对菲利斯来说,逃跑的路上挨一梭子当场去世还算体面的,他更无法忍受被再次逮捕回去之后狱友的冷嘲热讽,讥笑他们在做一个纯粹的无意义的傻事。当他们到达第一个荆棘丛时,他们放松了下来,又一次多亏了英军稍显潦草的军纪,这段路上既没有枪声,也没有警笛,只有向往自由的心此刻伴着手风琴演奏的探戈曲调,与沉闷的世界切断了一切联系。
黑夜中无法靠地物辨明方向,菲利斯按照计划沿着铁路线“行军”,偶尔有好奇的野生动物盯着他们看一会,然后又会像受惊的婴儿一样尖叫着跑开。在山下15到20英尺间,巨大的橄榄树被茂密的灌木丛包围着,这片热带森林可以说是肯尼亚山的基带,也可以说是山体的前哨。仅仅花了半个夜晚,他们就离开了尚有人烟的区域,进去了危险的野兽区,到了一个看起来特别友好的树丛后,他们决定在这休息。老橄榄树的嫩叶在柔和的晚风中颤抖,在月光下发出银器一样的闪光,同伴们已经睡着了,飞利浦把冰镐——他在辽阔东非大地唯一的武器夹在腋下,沉沉睡去……
余下的几天,菲利斯一行人只是不停地行走,他们遇上了聒噪的小鸟、暴烈的水牛和隐蔽在枝叶中的响尾蛇,还有当地的土著。高大的热带树木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青翠的竹林。与此同时,他们的狱友们因为菲利斯一行人的叛逃而被剥夺了通行证,这意味着他们再也不能步行到离营地一英里远的菜园里工作了。他们的狱友会怎么说呢?也许是“傻瓜!难道他们就找不到更好的事儿干了吗?”“你们敢信有这种疯子?不怕肋骨中弹,就为了好玩,跑到上面冻死。”“三个人都结婚了,其中两个还生了孩子!”但菲利斯并不在乎,他把想象这些批评当做脑内娱乐活动;对于在集中营里的人,也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像这种神秘的越狱话题简直是天赐的。往好处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双赢?
菲利斯一行人沿着山谷往上走,峡谷变得越来越狭窄,两边的岩壁光滑而高耸,雾气缭绕。随着地势升高,菲利普惊讶于景色的变化如此突然,以至于眼睛本能地还想看一眼熟悉的竹子;但现在,即使他们花一百万英镑买一棵,也是千金难求了。暴风夹杂着雨滴吹过石南树丛,他们的身上越来越湿,谈话也变少了,从一开始,他们就约定了禁止谈论任何战争或政治的话题,至于一般的军营生活也只能用过去式,比如“当我是囚犯时”、“当我在345集中营……”。来到河流上游之后,景色又变换了,植被变得更加难寻,脚下只有碎石堆和冰冻的石沟,尽管条件恶劣,钉在鞋底下的冰的噼啪声在菲利斯耳朵里就像曼妙的音乐一样。


脊登上了巴蒂安峰,并且插上了一面意大利国旗,完成了人类第一次登上肯尼亚山主峰的壮举。他们满意地下山向英国人投降,战俘营的英军指挥官也十分惊讶——好小子,合着你们搁带英战俘营是龙场悟道来的!按理说菲利斯等人应该被处以28天的单独监禁,随后又减少到了7天,说是为了表彰体育精神。最终菲利斯在战俘营里安然度过了二战,免于炮火的袭扰,在战后又出版了一本名为《肯尼亚山没有野餐》(No Picnic in Mount Kenya)的书来记录这段传奇的经历。

在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前期,爬山探险是西欧贵族、知识分子们的一种共同爱好,从客观上说,这一时期大大推动了地理学、地图学的发展,但也不可否认这些冒险活动之下的巨大的帝国雄心。约瑟夫·康拉德的《黑暗之心》中有这样一段描绘:主角马洛凝视着一幅“用彩虹的各种颜色标注”的帝国殖民地图,法国是蓝色、葡萄牙是橙色、意大利是绿色、德国是紫色、比利时是黄色、英国是红色……1884年至1885年的柏林西非会议中,欧洲利用制图术瓜分非洲大陆,宣示帝国领土统治权。1902年,麦金德(第一名登上肯尼亚山非主峰的探险家)出版的著作《不列颠与不列颠的海洋》中写道地理学“让英国在世界舞台上扮演了独特的角色”,让它成为了“海洋的女主人”,并且成长为一个拥有无上力量与全球性权威的海上帝国。相较而言,菲利斯的登山初衷真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不知道当初嘲笑菲利斯的“幼稚病”的狱友作何感想,也许在战俘营中低调苟活也是种理想,但这种理想不得不算作没有更好选择、对现实妥协后的阿Q理想;对一些普通士兵来说,在战场浴血奋战、身填壕沟亦是种理想,但这种理想看似是自己的英雄抉择,实则也是被屑人鼓吹的民族冲昏了的被动选择。究竟何为理想?风会带来答案:
你将再次生活在铁丝网的包围下,被黑色哨兵的刺刀守卫着,生活在灰色衬衫的人的中间,人们因战争、被俘和来自家乡的可怕消息而感到疲惫、神经颤抖、心胸狭窄、怀恨在心,默默地受苦,没有理由坚持希望,但却充满了令人疯狂的希望。但你们将像孩子一样,生活在梦幻世界里,生活在忙于残酷现实生活的成年人中间。
——致所有理想主义者

参考文献(?):
维基百科-Felice Benuzzi
《No Picnic on Mount Kenya》
《十二幅地图中的世界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