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I 4(4)

B3LYP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缺乏记忆。
似乎是去了那个地方。就像是最初生活的场所那样;七层的楼房,从外面望去顶层的墙壁与下方的部分还没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楼下是没有什么人的道路,就连地面上因修缮而产生的与四周颜色不同的水泥地也都被完美地复现了出来。究竟是如何做到这种程度的呢。就好像将门推开就会看到亚麻色的壁纸,摆在杂物中的电子钟仍然在原位显示着时刻。到了傍晚房间会从窗的位置开始暗下来;满是抽屉的木质家具里还是空的,另一边窗边的墙壁上的坑洼是从被建设出来时就带着的自然现象。沿着街道向着这里接近时就是这样想的。
第七层的墙壁已经不再存在。房屋内部的结构完全暴露在初升的阳光下,室内除了墙壁破碎产生的火山岩一般粗糙的碎石外什么也没有。是砖石地面,地砖在来自外界的冲击下也有不少产生了裂缝,缝隙之间堆满了从不知什么地方被风吹来的尘土。每走一步都像是会在地上留下尘土构成的脚印一样。除了是七层建筑的顶端之外明明没有任何共同点,为什么会被这种地方吸引呢。
为什么会被这种地方吸引呢,还在沉睡着的你。
共同点的话还是存在的。正在墙壁被切去的一侧升起的太阳,变得明亮的街道,在其他建筑的墙壁上投出的浅黄色的光,也同样地出现在房间里蒙灰的墙上。
一如既往地残酷地升起的太阳,一如既往地无差别地照射着这片时空。既不是四月一日也不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太阳也与往常无异地升起了。
坐在了地上。室内没有什么可以支撑体重的东西,除了坐在地上外也没有其他办法。身上到处都沾上了尘土,小块的碎石被压在身下。将手掌贴在前方的地面上,尘土多到快要将手埋住了,也正因此反而显得比一般的石质地面柔软不少。稍稍移动手掌,黄色的地面上被擦出地砖原本的颜色,而这痕迹很快又被城市半空中时常刮起的微风消除了。
B3LYP将整个身体都贴在地面上。用身体的侧面与地面接触,眼睛所对的位置是正被朝阳加热的城市中相对明亮的角落。一开始将手臂枕在头部和地面之间,随后索性将侧脸也与地面贴合。不知过了多久。
稍稍活动一下脖子,嘴唇也滑进了尘土间。
等到醒来时就已经是黑夜了。
身边出现了白色的烟雾。是在漂浮着吗;双脚一定已经离开了地面,因为从脚下已经感知不到地面的存在了。或是连重力都已经被消除了吗。就这样将手臂抬起也感受不到重量,肌肉不会觉得劳累,不久后又变得像是肌肉都失去了控制一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想起来了。从那里回到「应该回到的地方」的这段路程是走着完成的吧。
从「想要回到的地方」「回到」「应该回到的地方」,这种微妙的言辞。
在途中见到了什么呢。
不是很能回想起来。可以确信是见到了什么东西的;究竟是什么呢。迷途的汽车,破损的大门,并不是这种见怪不怪的东西。哦,是见到了有谁在战斗吧,就在那边的高处。然后是有什么东西向着空中升起。这样的话就理解现状了。是有人侵入了这里,而那个飞行物是用于将入侵者引走的诱饵吧。能制定出这样的计划的作风,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到过了。
不对。在途中见到的也不是这种东西。
是什么呢。「想要回到的地方」,「应该回到的地方」,故乡,理想,星空,花,亚麻色的壁纸,冬天的空气,将要下雪的云层,圣诞树上的铃铛。将其间的共通项取出,将水粉的画笔染上相应的颜色,再浸染到水中。复数的颜色在水中分离开去,又在扩散而再度融合,进而成为与整片水面相同的东西之前的一瞬间将全部的光线切断,再用魔法将水面变成镶嵌着淡薄的色彩的奶酪。用透明塑料制成的刀具将它一切两半,再放在温热的地方融化。所见到的东西是这样的吗。
那么如今眼前见到的东西是什么呢。
有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在体内奔走。绝不是舒适的感觉;想要动起来,想要将每块肌肉 以极限的力量活动来将它驱走,想要将这片白色的烟雾拨开。如果是有形的东西就好了;只要挥动手臂就可以,用尽可能大的力气,直到整个手臂都痉挛起来,直到全身都不能再动作,想要做出这样的举动。可是偏偏是这种缠绕在周围的虚空一般的事物,又偏偏是全身的肌肉的不听使唤的状况。身体仍然在变得越来越放松,放在平时所对应的一定是不会有人不喜欢的安定感,但为什么就是这种感觉才更会激发出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呢。想要用将整个肺部都震破的声音喊出些什么,至于要喊什么一定只有将口腔扩大到下颚即将脱臼的程度才知道。又或许内容根本就无所谓,只要让气流在身体里震动起来就会变得不再如此焦灼。可是等到真的张开嘴,咽喉里的空气又一瞬间被抽走了。被抽走也好;根据气压的原理体内的液体会在这一刻喷出的吧,这样的话就好了,但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无论怎样牵动肌肉都不会有变化;是在屏幕的背后吧。在屏幕的背后拼命舞蹈着的演员,却不知道在她和观众之间不可见的空间里被摆放着只有外人才能见到的不透光的屏幕。开场时的身姿只是被天才的工匠画在了面向观众的一侧,赢来掌声的除了这幅静止的画像外再无其他的东西。
在身体的极限边缘舞蹈着的少女终于不能再做出任何动作。原本以为会因虚脱而倒在地上,却发现只是停在了半空中。又回到了开场时的姿势,这次却已经无法再变换一厘米的距离了。被阻挡在画像背后的画像的主人终于连自身也成为了画像。
身边飞舞起了细小的羽毛。又或许是雪花,又或许是花瓣。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只一只离群后又偶然聚在一起的萤火虫。每一只都发着光,只是这片纯白的云雾里白色的光亮已经够多了,即使再怎么发光也无法被看到。明明有在飞,却还是一致地下落。会安静地堆积在地上的果然是雪花吧。
脚踝被发光的积雪覆盖。明明没有踩在地面上的。
这时的远方传来了声音。有什么人在接近;在呼喊,在向着这边跑来。是谁呢。
是你吗。
伸出了手。是意识向着肢体发送的指令,一定还是没有真地伸出手去的吧。
会发光的雪花落在了手上。明明没有将手伸出的。
请再近一点;请让我看清,请让我触摸到。也向着我伸出手吧。
M06-2X完全失去了对正在发生的事情的理解。
向着白色的云雾的中心走去,看到了漂浮在其中的人。大体上是站立,又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悬挂在离地几厘米的位置。看不清表情,看不清动作,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听到自己的呼喊。也不是为了能让她听到而呼喊;不如说是否会被听到根本不在在意之事的范围内。只是单纯地想要喊出去。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失踪,又在这种时候回来啊。
既然是出走的就请老老实实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回来,为什么回来时还要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啊。
只是站在这里,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啊。
动起来啊,做出回应啊。
没有回应。是没有听到吗,还是听到却不想做出相应的动作呢,又或许。
来自声带的呼喊声停止了。一瞬间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注意力仍然集中在飘荡在前方的发光的粒子和渐变的云雾上。下一秒则注意到了喉咙中的感觉已经变得完全不同;脖颈里的整条气道都在不受控制地震颤,空气凝成黏糊糊的团块在嘴里来回滚动,每滚动一圈都有讨厌的东西黏在喉间。此刻正从喉咙里传出的声音,是抽泣吗,还是无意义的呜呜声呢。
想要明白原因,这时眼前的景物才发生了变化。处处都没有什么不同的云雾突然间高速地后退,下方的地面上堆满的发着淡淡的白光的花瓣也在变远。
是被什么东西抛到了空中吗。
两手开始向身边摸索,然后才确认到了已经不可挽回地发生的事实。是有东西从胸前穿过了;像是糯米团子那样的触感,略微有些温热,滑溜溜的,粗细大约与粗些的树枝相当;再用力一点触摸又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坚硬。短时间内没能明白是怎样的东西,直到更多相同的物体在眼前出现并无一例外地将身体贯穿,才知道那是什么。
与那些柔弱的雪花相同的,异世界的信息涌入产生的空间碎片。成百上千的空间碎片正以利刃的形态交错着从体内穿过。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M06-2X已经被牢牢钉在了空中。心脏,胸腔,躯体,四肢,每一根手指的指尖也是,每一根头发的末端也是,都被密集的白色柱子固定住。将她身后的空气作为十字架,将她认作耶稣,再用甚于耶稣本人无数倍的酷刑处置,这世界的神做出的无法更加恶趣味的雕塑品。
没有疼痛。没有痛苦。没有焦灼。没有不安。没有屈辱。泪水连成一线却不知是为何;嘴巴大幅度地张开,也无法解释原因。手臂肌肉的抽搐还在继续,手指的形状扭曲着,即使被来自异世界的刑具固定也还是能看出动作。
明明是那么近了。明明都看到她伸出的手了。
即使是现在,她还是在伸着手。逐渐可以看到她的表情;她也在喊着什么。是无法听到的话语;从一开始就没能发出声音吧。即使如此她还是在呼喊着。
以她的立足地为中心释放出的纯白的穿刺很早就停下了。穿透身体的东西正在变得缥缈,终于完全消散。从原先虚空中的十字架的位置落到了地面,积满异世界的花瓣的地面是那么柔软。再次看向身体,每一处都完好无损,就连衣服都像是全新的一样,只有泪水还在持续滴落。
想要向着她的方向再次走去,但突然间失去了力气。完全没能意识到这一刻发生了什么;几乎就在眨眼间身旁的景物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位于云雾的中心,地面也变回了熟悉的水泥地。空中飞舞的发光粒子稀疏了许多,已经无法遮蔽地面的本貌。向着原本的方向看去只见到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像是被泼洒在空中的牛奶一瞬间结成了冰。位于风暴中心的少女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很快她就理解了前一秒的异变就她维持生命的需要而言是多么幸运的事,因为。
前方被白色填充的天空突然被切出了一个正圆。是原本存在于那里的夜空的纯黑色,而这黑色也只存在了一瞬间。下一刻是比白色的风暴更加闪亮更加纯粹的光柱,从天空的破洞处灌进来,将风暴中心的少女完全包裹在其中。
SIE SIND DIE WEIRD 她是世界
没有光源,没有影子,没有边界。没有墙壁,没有地板,没有屋顶。时间早已停滞,空间早已消融,非常识的空间里只存在着站立在虚空中的军服少女和她眼前的长方形物体。
根据常识来判断是屏幕。
屏幕上的映像。长,宽,高,深度,无一例外全都失去,同样是纯白的空间与屏幕外侧之间的边界无从分辨。其中呈现出的少女的影像。左眼和右眼是相同的灰色。没有光亮,像是用粉笔在黑板上涂出的人影。
浸着将干未干的血迹的最轻最薄而带着褶皱的白纸,将其撕开,沿着断面飘出的纤维。
「B3LYP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能力正在暴走。异世界的信息无节制地涌入,终会将整个世界都吞噬的吧。」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我从马蒂内斯那里夺来了工具。」
「工具?」
「T方案。我说过是连我都能轻松击败的东西,因此才第一个将它击破。」
即使是处处相同的纯白世界里也渗入了雪花。在没有距离感的空间内漂浮的异世界的碎片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无法被感知;无从判断它们是分散在空中还是黏着在一起,却能清晰地知道它们正在这片空间里飞舞。每一片都在发着光;是与填充着背景的光相同的白色,明明如此却还是能知道它们在闪烁着光亮。
均一的白色空间中出现了第二块屏幕,零号指挥部上空的实时影像被呈现出来。原本除B3LYP的暴走引发的白色云雾外什么也没有的空间中出现了一枚庞大的机械。是人造卫星;就在一天左右之前还稳定地运行在外太空,被T·马蒂内斯作为其保留武器的合众国的卫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凭空出现在了B3LYP的正上方。
「将泛函少女的时间感加速一百万倍的对泛函少女用决胜兵器。仅凭这一颗卫星的输出功率连穿透包裹着她的「壁垒」都不够,不过。」
卫星面向地面的一面发出闪光。其亮度比白色的雾气中弥漫的发着光的空间碎片的全部光亮加起来还要强;是日月的等级吗,还是更亮呢。
就像是将整个宇宙,以及可能存在的每一个世界里全部的光都叠加在了一起。明明是这样灼热的光线,看起来却令人没来由地放松。
「是会让人在一瞬间看到宇宙尽头的恶魔的赠物。」
即使只是这一颗卫星自身的输出功率就足以让一般的泛函少女陷入致命的精神暴走;在此基础上再扩增不知多少倍,将无数平行宇宙中相同的电波无节制地叠加在一起,形成的只有时空变换的不动点才能做出,也只有时空变换的不动点有可能亲身体会的不祥之物,已经毫无顾忌地倾泻在了名为B3LYP的泛函少女身上。
「这样的话。她会怎样。」
「从一开始就是致命武器,所以。」
B2PLYP早就猜到了答案,原本也没有想要听完后面的。然而。
「…Master?!!」
正前方屏幕中的人类形象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暗红色的斑块;B2PLYP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Master!」
B2PLYP冲向了屏幕近前。即使将屏幕抓住也不会对那个将身影隐藏在屏幕后的人产生任何影响,这一点当然是知道的。可是当真的将屏幕抱住时却发现手掌划过的不过是空气,那屏幕本身也只是虚空中的幻影。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B2PLYP终于哭喊了出来。
哭喊声稍停息后,投影在蹲在地上的B2PLYP身体的缝隙之间的白色屏幕重新出现了变化。和之前相同的面庞,只是眼瞳的颜色变成了暗红。
「Master…」
以出于某种原因而陷入暴走状态的某人恢复平静为目的的行动计划,其内容为,设法解除芙奈尔驾驶室内部的权限限制后全速上升至近地轨道,将由马蒂内斯放置的用于维持幻象都市的人造卫星击毁。为了这一行动计划得以成功,芙奈尔机体内HK-S所属的泛函少女M06L和TPSSh,与自称奉命袭击零号指挥部园区并曾意图消灭全部泛函少女的凶恶的敌对势力展开了合作。
获得对芙奈尔的控制权的过程意外地顺利;虽然机体发动似乎是受什么人远程控制,也许是因为飞出太远而使得幕后之人失去了控制力,又或许原本就有着HK-S所属人员可以从内侧改变飞行状态的设定。从理解驾驶室屏幕上符号的含义到将目的地从太平洋深处变更为垂直向上的太空只花了不到一分钟时间。而要启动这一进程竟然不需要任何繁复的身份认证手段;体内的识别芯片似乎不具备足够的权限,正在M06L为如何自证身份苦恼时驾驶室内的AI竟然主动识别出了先前在房门外的信箱中翻到的不知被谁放入的外出凭证。外出凭证除了可以提供一次性的出门机会外还可以用于身份识别,这一事实也是M06L这时才开始知道的。完成整个过程后,芙奈尔已经在火箭级发动机的辅助下加速到了可以在大气层外穿梭的速度,随着窗外云层的远去,原本还带着一点淡紫色的微光的夜空变得更黑了。
仍然可以看到不自然的白光的区域。连整个大气层都可以穿过,从如此之远的距离都可以看到的话,那片被扭曲的空间所覆盖的面积恐怕已经足以与大陆相比了。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会怎样。」
「这是你们泛函少女制造的现象,就请不要来问我比较好吧。」
无数闪烁着光亮的粒子从机舱构成的空间内穿过。无法抓住,无法看清,或是本身就没有形状。即使机体正以高速向着远离地面的方向移动,空中飞散的蒲公英还是维持着与雪花飘落相同的速度。无视这个世界的一切变化,就好像本身就是来自「变化」的概念早已消弭的已经终结了的世界一样。
「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如果她的暴走是由于幻象都市的作用的话,就可以。」
「幻象都市不是只能将唯一一件的期待的东西具现化吗。」
「期待的东西吗。我也不知道。马蒂内斯或是埃尔斯纳也许会知道,也许连他们也不知道。只是,「期待」本身的形状是什么呢。」
窗外掠过若干件物体。因为飞行速度过快而无法看清形状,就连高速移动在视网膜形成的残像都难以确切地捕捉到。看到如此景象的同时芙奈尔内的乘客们也知道了他们离想要找到的目标已经变得接近。不过也只是接近而已;距离飞出大气层还有一段距离,他们看到的不过是掉队的太空垃圾而已。
就在这时,新的「现象」出现在眼前。
窗外正对着的空间明显地发生了扭曲,就像夏天正午地面上方被加热的空气呈现出的奇特的折射效果,与之不同的是这片区域自身也在发着奇异的彩色光线。轮廓是圆柱形,发射高度明显比芙奈尔所处位置高,目标指向地面。像是支撑着天地的透明的立柱。
下一刻,立柱所处的范围爆发出令视觉短暂丧失的白光。
在目击到白光的一刻眼前就变成了全黑。就在相同的瞬间当视觉信号被切断时脑内奔走的幻觉在眼前展开,是满天的烟花吗;明明是烟花颜色却这样暗淡,暗红色,暗绿色和深紫色的斑纹交错在一起再扩散开来,融合成棕红色的区域,新的形象在这片区域中呈现。是人的影子吗;由与黑色相差不了多少的极度的暗色拼接而成的形状,果然是人体的轮廓吧。每一处颜色都在扩散,看起来是那样不安定,一开始是站立着,几乎就在同时就变成了弯下腰的姿势,转眼间又分散成了连续的圆环。圆环向着视野的边界扩张,变得越来越淡薄,突然间在圆环内生成了无数像是气泡的东西。每个气泡里好像都包藏着什么,想要转动眼球看清其中一个时那个气泡就会变得不可见,而旁边的几个又似乎趁此机会拼命地招呼着眼球的主人快来注意,让人焦灼。即使看不清却还是能感觉到,那些气泡里的图案也像是小小的人。气泡里怎么会有人生活呢;绝对是因为那些图案过于抽象才会被当做熟悉的事物解读吧。这样的话那些人都是谁呢;身旁的TPSSh,早就认识的DSD,那天遇到的嗜酒的军服女,分别在什么地方呢。一旦这样想着就会觉得每个气泡里的人形与每个认识的人都有几分相似,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可能发生的,因此果然还是意识在骗人。接下来所有的气泡都消失了,视野重新变成一片黑暗。
重新睁开眼睛时来自驾驶室的稳定的黄色灯光让M06L变得冷静了一些。明明始终处灯光下,却产生了像是在电灯发明前的时代生活了不知多少年而重新见到久违的灯光一样的感觉。看向身旁的同行者,体型只到胸前的女孩子却在一瞬间躲到了身后视线死角处,而作为人类的S·格里默则用和平常无异的表情注视着这一切。
「返回吧。」
「诶?」
「有人先于我们结束了这一切。使用的是相反的方法。不对,能将输出功率凭空扩大到这种程度的…」
M06L没能跟上格里默的话语,因此也并没有用心去听后面的部分。
「你跟着我们在指挥部园区降落真的不要紧吗。」
「我这边来看休战协定仍然有效,我会遵守的。」
「不是这个意思。指挥部园区如果在这段时间做好准备的话,你一下飞机就会被抓起来的。」
「谁知道呢。那时有那时的办法。」
为什么谜之人物的暴走危机解除后休战协定仍然有效呢;M06L决定心中怀着的疑问还是继续怀在心中好了。
芙奈尔穿过了平流层和对流层的交接,大片真正的云雾向着窗玻璃扑来。经历了先前的景色后看到这些白色的水蒸气团块心中都变得会产生微妙的感觉了。
距离回到芙奈尔起飞的场所还有大约五分钟时间。这段时间要如何度过呢。
「给我起一个人类式的名字吧。」
为什么TPSSh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要求呢。
不过,M06L也想加入到这个起名字的游戏中。
「我要怎么给你们起名字啊…说到底我根本没有做这种事情的立场吧。」
人类的名字大抵有几种起源;首先是从亲代的姓名中继承一部分,然后附加上一些带着美好的含义或单纯是发音动听的词汇,又或许由从对起名者有特殊含义的字符组合而成。S·格里默显然面临着对面前的两人缺乏深入了解而被迫仓促选定一个名字的境地。当然他也可以拒绝。
「你的话。就用花做名字吧;himawari,再合适不过了。」(注:取「周而复始的时间」之意。)
「hi…?」
「是东方式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构成方法不同。是那种会从幼苗开始就向着光线的方向生长的植物。」
「嗯。不错。我不太愿意被说成是幼苗,但向日葵是好听的名字。」
「至于你的名字…」
S·格里默转向身材高一些的女孩子的同时注意到她脸上浮现出的不可思议的神色。
「就取…」
他没能将结论说出口。将整架飞机振动起来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飞机头部的位置爆发,透过和外侧高空的空气混合起来而变冷的空气传来的冲击将在场所有人都吹翻在地。等倒在地上的两人回过神来时,原本站立在那里的少年已经消失了。
恰好捕捉到了来者接近的全过程的M06L知道她的身份。在总部受她所属的Master命令而行动的名为B2PLYP的泛函少女,有着难以想象的强大战斗力的深不可测的战士,就在她们谈话的时间内在不可思议的场所出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入到了芙奈尔的内部,然后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与S·格里默一同消失了。
驾驶舱一半的部分都在刚刚的冲击中失去的芙奈尔奇迹般地保持了平衡。看来是残存的电子设备中的自动驾驶AI仍然在发挥作用;经过十秒左右,这架机体重新静止在了熟悉的地点。
等到飞机降落的声音平息后。
呐。与我有着相似名字的少女,她也曾度过过如此满足的一生吗。
摸索着站起来的少女右边的手掌里隐约闪烁着光。
纯黑的空间内透出了一点光亮。光亮原本是一条垂直的细线,逐渐变得越来越宽,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大,终于连剩余的无光的部分也被光亮填满了。
人的影子挡在光亮最为灼眼的长方形区域和相对较暗的空间之间。是M06-2X的形状。
「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躲在这里吗。」
没有回答。
「你知道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回答。
「站起来啊。」
金发的猛兽向着空间中相对昏暗的部分接近了。
「这里的门应当是上了锁的,是在未经Master授权的情况下谁也无法进来的才对。」
「是吗。那你就应该知道我查清你的位置再把门打开是欠了峰家多大一笔人情吧!!」
「你更应该知道你正在做的是对自身所属的Master所处位置的非法侵入以及反叛行为。」
「那就给我解释清楚啊。让芙奈尔升空,设计出那个愚蠢的诱饵作战的就是你吧!还有张开园区墙壁的防御系统的。你一直都在看着吧,为什么会躲在这里啊!」
「这里是园区内唯一由全金属构成墙壁的房间,是幻象都市和泛函少女都绝对无法渗透的禁地。」
「所以。这和你躲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在这里才最为合适罢了。」
闯入者显然没能对这番说辞感到信服,进一步向着墙角Master的方向走去。
「那么现在呢。」
「我读过了。」
M06-2X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那个人的人格数据。脱离核心程序后不过是无法产生新的东西的自动问答程序而已,所以我读过了。是向她提问而通过她的回答知道的,即使如此如果要说是卑鄙的行径的话也不可能辩解。通过这些答案我知道了;只有这样做才能带来出口。」
站在距离Master一步之遥的原地的少女一时间没有做出反应。数秒过后才发出了不连续的音节。
「…我不允许。」
「不允许什么。」
「这样下去,你所做的简直和那个人一样啊!!最卑鄙,最恶心,最讨厌的做派!」
Master没能明白「那个人」指的是谁。但在她看来自己的行动是问心无愧的;在这种地方暗中指挥着整场作战,提前将绝对不想让其见识到真正严峻的战斗的人送出园区,再将空无一人的芙奈尔发射出去,切实地保护了指挥部园区的安全。B3LYP的暴走属于严重的意外,为这一事态而感到自责同样是作为Master必须完成的工作,但就整体行动计划而言是无可指摘的。
「站起来。」
金发的猛兽俯下身来揪住了Master的衣领,将她从坐在墙角的状态提了起来。
「虽然很抱歉,这里的Master是我。」
被提在半空中的Master身后的天花板处有机械在移动。一架通过机械臂悬挂着的机枪被自动调整为指向M06-2X的方向。被枪口指向的一方见到了眼前发生的事情,愤怒的神色却没有变化。用空出来的手从身后摸出一把手枪,没有指向Master的方向,而是与天花板上悬挂的机枪隔空相对。
手枪里装填的当然是对不明人形和泛函少女之外的事物都无法产生影响的电磁弹。即使是真正的子弹,这一幕的武力对比也显得过于悬殊了。
不知为何,正在窒息边缘的Master似乎露出了微笑。
用自己的脚站在地上,向着眼前的M06-2X低下了头,然后转向门的方向。
「那就只好今后也请多关照了。」
M06L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着柔顺的银色长发的小学生体型的女孩子的触感仍然停留在手臂上,却明显地感到她的身体和平时不同。缺少的是什么呢;是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般温热的感觉,还是小动物特有的肌肉的运作方式带来的感觉呢。
怀中的女孩子毫无疑问正在呼吸,但就连呼吸方式也在变得陌生。
为什么。
她是从什么地方拿到的。被装在星形的玻璃瓶里的液体;对她来说也许是熟悉的东西,毕竟就在几天前正是同样包装的液体让她的意识得以固定;可如今出现在她手中的瓶里的液体,可以确定绝不是会帮助她变得更加幸福的美好之物。
她知道那是什么。从被B2PLYP告知了TPSSh在她不知名的Master绕远路的计划中的位置开始就预料到了会有一天这个继承了与某个泛函少女极为相似的名字的孩子将会面对她手中拿着的东西;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形式。
幻象都市仍然在持续吗。
双手都支撑着怀中的女孩子的体重的M06L转向天空。还是那么黑,只有靠近地平线的角落被指挥部园区内重新亮起的灯光照得带着一点亮色。那颗卫星仍然在那里工作吗。
幻象都市只会为每个泛函少女实现一个愿望。怀中失去意识的孩子一直忍耐到现在才许下的愿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任意地流在散发着光泽的银色发丝上。就像是不久前在空中飘飞的粉雪散发出的光芒。
怀中闭着眼睛的女孩子是曾经露出过微笑的。在双手都被M06L抱住之前将瓶中的液体洒到了口中,这一刻的她露出的是从未有过的满足的笑容。只是下一刻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M06L看过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可怕的表情。只能用全身的力气将她抱在胸前,拼命抚摸着她的头发,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每次呼吸都会感到痛苦的话,这样用力到令她窒息的拥抱会让她好受一些吗。
然后就连痛苦的表情也消失了。
「对不起。对不起。」
音节之间被胡乱的喘气声打断而无法连接,最后音节也失去了原有的形状。
不知多久后,胸前小小的身体有了新的动作。那双看起来永远也没有睡醒的眼睛重新睁开了。
「我回来了。」
可是M06L无法说出任何话。「欢迎回来」,「好久不见」,或是其他任何话语都无法说出,只是这样继续将胸前的女孩子抱在怀里。
后记
终于读到这里了吗。
将意识中最大的期待具现化的愿望实现的都市,喜欢吗。
首先是一点官方考据:在FAI 3的后记里说过了范特霍夫是以布鲁塞尔为原型的架空城市,这一卷里M06L和TPSSh乘坐的交通工具则是参考布拉格地铁的内景描述的。至于北极星塔,基本是德国国会大厦和吉隆坡石油塔的合体版。说起来FAI 3.5里角色途径的地点分别对应布鲁塞尔的什么地方,如果对那座城市有所了解的话,能看出来吗。
这一卷正式登场的两个人物,TPSSh和S·格里默,给大家留下什么印象了吗。TPSSh对自身的结局的选择是Rita很早以前就设想好的;带着与某个已经不存在的人相似的名字,最终将「成为那个人」选做了自己的人生。明明是TPSS最厌倦的道路的。因此而重新得以看到这个世界的TPSS本人会怎样想呢。而S·格里默的角色,在设想FAI的故事之初没有想很多。看起来温顺可爱实则相当乱暴的正太角色,不知大家觉得如何呢。
就战斗部分而言这一卷的容量是很大的。在M06L和TPSSh环城观光的同时展开的幻象都市,wB97xD与S·格里默的初次接触,然后是DSD拼尽全力的阵地战,等到FUNE·L升空后则是飞机内的对峙,接下来出场人物全员又不得不面临B3LYP引发的极端事态。明明没有人会在潜意识中期待这种乱七八糟的展开的。wB97xD从FAI 1开始就一直很辛苦;Kuraito,M06-2X,以及到这一卷的S·格里默,始终都是与这种等级的对手交战,要不要考虑下一卷让她休息一下呢(不是)。DSD则是将在范特霍夫习得的技术很好地运用了出来,不知数天前在范特霍夫旧火车站的大厅里余裕地碰触着钢琴的B2PLYP是否有预料到这一点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时的B2PLYP确实有将DSD培养成与她的声名相称的角色的意图就是了。
关于B2PLYP。明明不能在平安夜的重置中保存记忆,每次却都能仅通过观察她的Master推断出世界构成的真相,然后自愿充当推动情节发展的角色,也是很辛苦呢。独自一人的解谜者,有着HK-S的支持的解谜者,以及试图将谜底公开的人,每一方都很辛苦,总觉得设下谜题的黑幕相比之下显得最轻松呢。
可是这一卷黑幕差一点就死掉了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