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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I 4 (3)

2019-11-01 19:12 作者:六月纯RokugatsuJun  | 我要投稿

3*3

 

「为什么会带我出来呢。」

面对TPSSh的提问,M06L一时间没有做出回答。

两人仍然坐在市内轨道交通的车厢里。她们与座椅,门窗之间的相对位置与之前有了变化,附近的涂装也稍有不同,看起来像是已经坐上了不同的列车。体型较小的女孩子还是端正地坐在座椅上,后背只是轻微地接触着身后的墙壁,像是有意避免将体重完全支撑上去一样。自然光已经完全消失,车内的白色灯光既不带来温度感又远不能用清冷一类的词来形容,只是显得干燥。在这种情况下TPSSh的皮肤传来的触感却是黏糊糊的。来自触觉的潮湿感和来自视觉的干燥感在头脑中交错在一起,只是产生了疲累的感觉。然而就心情来说又绝不是与疲累对应的厌烦;就在不久前她体会到的绝对是在将来的任何时候回想起来都会露出笑容。等到这样的感触消失时两人乘坐的交通工具已经从列车变更为了出租车。从TPSSh的视角看来似乎和一开始从飞机降落时的那晚没有什么分别,只是环绕着身体的气味从不知来由的温热的气息变更为了清晰地判明是来自自己的气息。出租车内连在地铁内部见到的白色灯光都不再存在,只有透过第一排座椅的缝隙看到的前方车灯的灯光。始终安静地坐在后排的座椅上,明明是不经意却始终与身旁的M06L保持着恒定的距离,刚好让被体温加热的空气彼此之间无法混合到一起。是在这种情形下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要带我出来呢。」

是因为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是恰好在房间门口的信箱里发现了出门许可吗。感到无聊吗。还是类似愧疚感一样的东西呢。

得到的回答甚至连不成完整的句子。TPSSh没有追问下去,继续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目光只是被前方的座椅靠背挡住。等到到了下车的地点就第一个走下去,站在路边等着同伴重新走到前面。是不久前离开这里时经过的场所,在缺乏光照的情况下道路变得难以认清。道路侧面立着而向着路中伸出的花此时只能显现出黑色,从形状看是玫瑰或月季一类,看起来像是塑料制品一样。与此同时在脚踝上摩擦的是与白天留意过的相同的紫色的小花吗;即使这样猜测也无法求证,只是向着回去的方向走去。

没有特意去确认身后出租车的情况。应该已经开出了相当远吧;等到视野的边界看到了车灯的闪光时就确信了这一点。道路回环处的灯光的移动并不很快,终究还是隐藏在了纯黑的树影背后。

要在这样的黑暗中看清前方目的地的情况并不容易,因此异样只是在走到园区的大门近前时才感到的。比往日更加严密的围墙也好,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要将全身的水分都抽走一般的旋转的探照灯也好,在注意到这些之前,视线首先集中到的是园区的大门。以一眼看上去就显得厚重的钢骨架编织而成,由自动识别机构控制,作为指挥部园区与外界几乎是唯一的出入口,将即使是战争时期也能保证内部安全的建筑群与外界隔绝起来的最重要屏障。明明是这种等级的设施。

是被爆炸物产生的冲击或高温破坏的吗。如果是的话,是从空中降下的,还是从水平方向发射而来的呢。原本立在这里,也因此给想要任意行动的编内人形带来过不少麻烦的大门如今已经完全不存在了。看起来像是被过于强烈的冲击直接击中而变成了碎片,沿着这样的思路在周围的路面上就可以看到破碎的金属。原本固定着自动门的墙壁显然也遭到了极大的破坏,与门连接的部分被不规则地扯下,暴露出尖锐的缺口。

「这是什么啊…」

面对这种意料外的情况,TPSSh只是在原地蹲下,伸出手将脚边的金属碎片捡了起来、没有熔化的痕迹,没有烧痕,就像是单纯被强大的外力扯下一样。然而从M06L的角度来看,她的动作却并不像是为了获取情报而分析现场留下的残片。将地面上闪着光的物体纳入视线,用手指最光滑的部位承受它的重力,将脸贴到差一点就会碰到的距离,是想要品尝它闪烁的受热变软的巧克力那样的微光吗,还是想要嗅闻金属特有的气息呢。会在这种状况下保持冷静,应该说是优点吗。

蹲在地上的女孩子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正在遇到的是怎样的紧急事态,只是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就好像可以一整夜就这样度过一样。相比之下M06L则有危机感得多,却也只是感知到了「当前处于非常事态」的事实。除了垂直向上的探照灯产生的光柱外全无光亮的夜里静止在原地的两人,若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全然看不出与当前面临的危机事态的联系。

等到蹲在地上的一方终于觉得厌烦,两人才不得不面临下一步作何行动的选择。但显然就连曾经在不同的地区度过了丰富的现充生活的打工战士对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见到。仅仅是描述眼前的事物的话无非是在连续的墙壁上出现了断口这般可以平稳指出的事实,只是认出事实和理解其中含义之间又存着极大的区别,至于形成对策则仿佛已经是异世界的居民才会考虑的事情了。纯黑的空间中横断的混凝土旁静止着的仅仅是观测者而已;存在于此,观察着这片空间,又成为它本身。除此之外不需要也不能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就好像唯独在这种情况下两人静止在原地的事实才是合理的一样。

等到被过滤了全部时间感的世界的片段终结时,谁也不知道在周围那些感知不到的部分所对应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然后对状况的认知才终于透过神经与神经间深色的云雾一般的漫长空间抵达到意识中。在感官和认知之间相隔的为数巨大的时间被压缩到不可感知的程度,然后再被有意删除,却还是留下了些许的裂痕或残像。要解释的话只能是这样的吧。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呢。在这个已经变得不再安全的指挥部园区的角落里。

「芙奈尔。」

在M06L看来嘴唇的振动也许是先于意识而出现的。这样看来是本能吗。只是要说将这座几天前才第一次听说又对此毫不熟悉的大型工程是刻在DNA里的避险机制的话又实在无法相信。那么这种情况下引导着她的是什么呢。

在神经中来回交错的电信号的彼此干涉,由此产生的一瞬间的偏差。明明一开始绝没有相应的意图,经过数次差错后就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含义。接下来也许会被错当成本意而接受,又或许经过某些谁也搞不清楚的纠错机制而被再次改写,至于改写后的是否与本意更接近一点就无法判定了。经过这样的过程而产生的知觉,最终被名为意识的高层次建筑解读为了「芙奈尔」或是其他类似的短语。这种可能性会是存在的吗。

不需刻意描述就可传达。心中所想的信息量与语言可承载的信息量本就不在一个数量级,而不经心地组织出来的支离的语言更是不可能承载原本的含义。可即使是这样听者也不会完全无法明白。每日的餐点明明没有精心调配其中各种营养素的含量,甚至完全不知道包含着的是怎样的成分,咽下后也不会有立刻的反应,却还是能供养吃下它们的人每日如一的生活。一瞬间联想起的是否与现状有什么关联呢。

即使没有关联也会想起。不需精心遣词造句也能被理解。成分不明的食物也会被消化。就连身旁的女孩子,也不需要特意说明就会跟着自己行动。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呢。想不到相关联的描述,却还是想要用什么东西来进行类比。

一瞬间感到了绝望。

这时将衣角抓住,然后向着前方走去的又是什么呢。

是名为TPSSh的事物吗。是名为TPSSh的事物造成的投影吗。还是意识本身呢。

被意识牵扯着的身体开始牵扯着意识移动。是正在行走吗。方向是沿着前方的主干道,刚刚建成的紧急逃出用飞行器芙奈尔的黑影在右侧的远处。随着从主干道中离开,脚下传来踩在草丛中的触感。地形逐渐由平地变换为下坡,土质的地面呈现出愈发明显的坑洼。也许是为了避免摔在崎岖的路面上,注意力稍微集中了一点,才注意到从刚才开始都是TPSSh在牵引着自己。不知不觉间领路人和追随者的身份已经互换了吗。

芙奈尔所在的位置周围比园区的核心地带空旷许多。明显地被清除了植被,也许是将来建设机场所需,此刻还没有覆盖上能呈现出与机场跑道相称的外观的建材,只是裸露的黄土地。再前方处视线越过芙奈尔的影子就可以看到地势重新上升的部分。看到这一景象时产生了当前身处的位置是由远古时期的小行星撞击造成的错觉。

除了外墙的探照灯外园区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光亮。路灯,街边店铺的灯光,所有能带来「正处于日常中」的安心感的灯光都平等地熄灭了。上方的夜空中却见不到几颗星,是被远方的城市灯光污染的结果吗。明明绝不是可以安心地躺在地面上注视星空的事态,在芙奈尔的影子之下却仿佛被抹消了一切危机感。要说的话也绝不是芙奈尔的效果。一定是过于黑暗空旷的环境带来的结果吧。

就像是回到了远古时代一样。在这样的环境中无论面临怎样的危机都会感到安心,这才是刻在DNA里的本能吧。虽然泛函少女是否有DNA这个问题暂时需要存疑就是了。

「是遭到袭击了吗。」

「袭击,吗。」

「她们在哪里呢。」

「唔…芙奈尔的旁边?」

「是说DSD她们。有在听吗。」

「她们呀。应该已经接到Master的指令采取行动了吧。Master…Master应该在指挥着作战吧。」

「不去找她们吗。」

没有应答。

从对话开始时就显得心不在焉的M06L站在芙奈尔的影子里,注视着综合楼的方向。Master和其他人类办公的场所,可以视为指挥部的心脏的位置,就连那里也没有传来任何灯光。

「我们去找她们吧。」

没有得到回答的TPSSh做出了进一步的提议,可是M06L却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种情况下做出提议的一方也变得对自己的提案没有什么自信,只好维持着抓着身旁的前辈的衣角的动作,低头看着地面。被工程机械加工出来的裸露的土地显得相当平整,就算没有铺上水泥一类的材料也称得上坚实,然而许多不规则的碎土块和小石头随意地堆在地上让这份安心感打消了大半。除此之外就不能看到其他的东西了。远处的土堆,树影,以及稍远一点的碎石,都呈现出均匀的黑色。最后视线不得不转向墙边与黑暗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探照灯以寻求安慰,可那里白色的灯本身又明显过于刺眼,而一旦离开灯的边界,在全黑的空气中产生的光柱又只是若隐若现,以至于最终就连眼睛该转向哪里都不知道了。

指挥部大门被破坏,极可能已经有敌对势力进入园区内部。在这样的非常事态下难以理解又显得无比自然地静止在这里的两人在不知多久后终于做出了反应。只是就连这份反应也显得平淡得出奇。M06L稍稍转过身来将手握住TPSSh的手臂,然后用快要听不见的声音提出了进入芙奈尔避难的指示。紧接着两人登上了前往紧急逃出用飞行器内部的金属制阶梯。不清楚这一大型飞行器是否已经建成,从舱门洞开这一点来看还没有最终完成的可能性比较高。当前的情况下只要有可以隐蔽的地点就好,这样想着的话也就不觉得有太大的问题了。全无战斗经验的TPSSh,和不带武装的状态下又不得不将她的安全置于首要考虑的M06L。在不可思议的情境下相当自然地将这里选择了避难点。

 

明明带着「有必要舍弃指挥部园区的情况下动用的紧急逃出用飞行器」这种颇具末世气息的名字,芙奈尔无论是外是内看起来都和民航飞机没有什么分别。一定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无非是体型比常见的客机更大,然而这点区别也只是对飞行器领域极为熟悉的人才能看出。在M06L看来内部的装饰已经见到过无数次而到了感到乏味的程度;深红色的地毯,两人一组被过道隔开的座椅,如果斜上方的灯条被点亮的话一定会有黄白色的灯光从中发出,使得整个机舱内的光影都没有什么变化。两侧的玻璃窗比过去见到的显得更大,也许是便于观察两侧的情况吗。也许是为了适应指挥部园区内部的人数,座椅的数量比通常的客机少一些,导致机舱的一大半空间都是空的。透过这部分没有被座椅遮挡的空间可以直接看到驾驶室的门。被涂成纯白的门将驾驶室完全遮住,看起来很可能是上了锁。不过原本此时的两位乘客也不具备飞机驾驶的技能,无法进入驾驶室在她们看来并没有什么关系。

M06L选择了斜对着舱门的座椅就坐,从她的角度侧过身子刚好可以警戒机体外的情况。机体的侧壁将光线可能途经的大部分路径都遮挡住了,然而即使是舱外也是相同程度的黑暗,因此并不觉得飞机内外的亮度有什么差别。才注意到从刚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M06L的视线就落在了身体另一侧坐在窗边的女孩子身上。将双手叠放在前面的椅背上,整个脸都埋在了手臂里。是太累了吗。明明是指挥部园区正在面临危机的情况却还是这样无防备地睡去,真是没有紧张感的孩子。这样想的同时也注意到了自己也整正无防备地注视着她,转而重新向着门外看去。这么说来她应该算是能让人放下紧张感的孩子吗。

将自己的疏忽归因于身旁的人的同时又回想起从刚才开始自己的行动就乱七八糟的。这种情况下首先需要做的不应该是向Master或是其他人确认状况吗;向着手机看去,却发现信号已经完全失去了。通信断绝再次为M06L带来了真切的危机感;似乎想要做出什么行动,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座椅上。

视线再次转向了身体左侧的睡着的女孩子。漂亮的银发在黑暗中仍然显眼,只是变得更加柔和了。 每一根发丝都像是在散发着月光,当然凭借常识即可分辨出是将从缝隙渗入的真正的月光反射造成的现象。看着这番景象就会感到安心,那么带来安心感的究竟是TPSSh还是借助她的头发而得以显形的数十万公里外的月亮呢。

当眼前的景象产生变化时安心感仍然没有消退,就好像突然闪过的光亮不过是周而复始的月相的一部分一样。

没有受到惊吓,没有感到慌乱,就连心跳的节奏都没有变化。确实意识到了不寻常的事正在天空中发生,却好像全部的紧张感都被什么东西切断,完全没能传达到肌肉去。抬起头看向窗外时空中原本对应着闪光的部分仍然在散发着余辉。太阳落下后在地平线上方残留的暗红色;这样的光从一条将天空平分成两半的线开始扩散然后逐渐消失。

然后是第二道光。与先前的余辉几乎要重合在一起,还是能分辨出角度略有不同。闪光的正体不再是什么温和的东西;被拉扯成一条线的正午的太阳,然后是占据整片天空的鲜红的霞光。在它重新变暗之前第三道光出现了。从同一点发出,这次不再是转瞬即逝的闪电,而是将整片夜空都涂成均匀的白色的高速扫射。前一刻还暗到刚好能维持视觉的机舱内也被从窗玻璃处穿过的白光照亮。所有的物体都在地面上投射出尖锐的影子,几乎要将地毯切碎;紧接着又迅速拉长,连影子本身都破碎掉了。

在这只存在于片刻间的影子中M06L却注意到了。身旁将脸埋在手臂间的女孩子的眼睑,她的每一根睫毛,都在地面上被清晰地刻画了下来。

与平常无异地睁开着。与平常无异地眨着眼。

「没有在睡吗。」

「嗯。」

「害怕吗。」

「不怕。」

「不用勉强的。」

「一点也不怕。只是…」

「只是?」

「只是想在这里多趴一会罢了。」

是吗。M06L也模仿起她的姿势。鼻子贴在前方的椅背上,新制成的纺织品特有的染料的气息是那样浓烈。她会喜欢这种气味吗。

夜空中的闪光停息了一会。再次向先前光柱的发源处看去才发现那里是综合楼的楼顶。整个指挥部园区的心脏,站立在那里的影子看不清面容,但一猜就知道是DSD。她在和什么人战斗吗;那些微波炮击是为了应对空中的敌人而放出的吗。从这个角度完全看不清楚。楼顶的影子在快速移动着,白色的光不断在她的身旁闪过。就像是贴身的短剑一样,从来没有见到她使用过这种战斗方式。那么是她的对手的攻击吗。想到这里一下子觉得胸腹的肌肉痉挛起来。毕竟是那样一个明明那么强却总是会在近战中居于下风的人,这样下去她会怎样呢。这种时候就变得想要立刻让芙奈尔发动起来,驾驶着这架末世级的飞机前往她附近的话,总是能做些什么的吧。

即使这样想,也从来没有觉得身下这台机体会真的在一瞬间发动起来。以至于当真实地感到脚下的震动时的M06L发出了足以与发动机的轰鸣声相比的尖叫。

「啊啊啊这是什么真的发动起来了吗——」

就连身旁的TPSSh也猛然跳了起来,不知对她造成惊吓的是飞机引擎的声音还是身旁的人的尖叫声呢。

飞机内部仍然没有多余的灯光。除了引擎开始转动外,全部的电子设施都没有开始运转;就好像不知是谁的什么人制造出当前的事态只是为了让「芙奈尔开始运作」成为事实一样。

遇到意料外的事态的M06L显然陷入了极为慌张的状态。从座椅上跳开向着驾驶室的方向跑去,却只是确认了驾驶室的门确实紧锁的事实。等到将要跑回来时飞机起飞已经成为了不可逆转的事实。连同舱内的两人在内整个机舱开始了剧烈晃动,就像是在飞行途中突然失去了机翼或油箱而在空中失控旋转的不幸的客机那样,几乎要将舱内的两位乘客透过玻璃窗甩出去。完全失去平衡的M06L的身体在地板,座椅和墙壁之间来回翻滚,屡次想要伸手抓住什么东西,却总是在将要抓住的一刻再次被甩到其他地方,直到几十秒后飞行稍稍平稳时才得以靠在墙边大口喘气。而TPSSh也早已从座椅上摔下,好在身体刚好被卡在了过道处,才显得不是那么狼狈。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等到终于平稳时才发现引擎的声音竟然是那么大,就好像全身每一块肌肉,连同飞机的每块零件都在随着引擎转动而上下震动,变得担心起不久后身体就会不堪震动带来的磨损而飞散成一块块零件。在这样的噪声中维持听觉已经是奇迹,这样想时又开始怀疑是否听觉已经丧失了,从刚才开始听到的响声不过是真正的声音被断绝后回荡在脑内的耳鸣声。为了确认这一点而互相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就连全力的喊声也完全淹没在了引擎声中,使得两人更加怀疑自己的听力已经失去了。

等到终于有了确认窗外的情况的余裕时才发现飞机早已上升到了云层的上方。窗外只有均匀的白雾,看不到任何能带来线索的东西。费尽全力站起来的M06L将仍然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TPSSh拉起来,又差一点失去平衡与她一同倒在地上。即使没有失控地摔下,重新回到座椅上时体重在一瞬间释放的感觉还是让她们担心起座椅的安危来。

已经没有可能从飞机上逃出去了。这才想到去确认舱门的情况;不知什么时候舱门已经紧闭。应该是与飞机起飞同时的吧。

经过这番体验两人才明白了芙奈尔缘何能担任危急时刻的方舟的重任。从静止到完成升空只用了几秒钟时间,这种事情是连这个时代的直升机都做不到的吧。只是这样的性能对舒适性带来的牺牲实在是有些过多了。至于意识到此刻并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间,已经是稍后的事情了。

那就是当驾驶室的门被什么人打开,亮黄色的灯光透过门与那人的身体之间的缝隙直射过来的一刻。

 

「S·格里默。我就是侵入这里的犯人。」

 

站在黑暗中而正对着来自驾驶室缺乏层次的灯光的两人完全没能理解当前的事态。

身高大概在一米五左右,身穿的外套的长度已经到了膝盖上方。包裹着半身的羊毛连帽衫,再加上只有在童年的记忆中才会见到的只露出大拇指的棉手套。以影子示人的同时大半的面容更是被置于连帽衫的阴影下。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而已。

出现在芙奈尔的驾驶室里。侵入这里的犯人。

「这里,是说芙奈尔吗,还是。」

「本底区。这座城市。指挥部园区。芙奈尔。以上的全部。」

前方的人的五官仍然无法看清。一方面是他站立的位置本身就过于昏暗了,另一方面是就在背后不远处的灯光刺激着眼睛。晶状体尽全力在紧挨着的不同亮度的区域之间调节,只是让视野变得更加摇曳,就好像这样下去连意识都会变得模糊一样。接下来注意到的是他的外套上密布的烧灼的痕迹。有些是颜色比周围深一些,有些已经呈现出了不规则的破洞。整件衣服就像是纸巾燃尽后闪烁着不规则的光点又在某种意义上保留着纸原本的形状的灰烬一样。

「傍晚遇到的名叫wB97xD的人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否则也不会被她拖住吧。」

M06L不知道S·格里默口中的人是谁。wB97xD是没有听过的名字;这里的「她」也指代不明。从她们登上芙奈尔后始终没有其他人进入机体,因此S·格里默应该没有和DSD交战才对。

「在那边的楼顶上战斗的是谁。」

「如你所知,是名为S·格里默的我本人。也如你所知楼顶上的战斗仍然在继续。」

M06L察觉到来自身后的触感。躲在后面的TPSSh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衣角。

 

「幻象都市。将每位泛函少女最大的期待具现化的愿望实现的都市。」

 

从很小时开始我就意识到了自己体内寄宿着的灵魂不止一个的事实。

在我生活的时代似乎有许多人都发现了类似的事实。欧洲国际和合众国的静默战争(der ruhig Krieg),最终防御计划和星体大战计划。现代人回想起那个时代能想到的无非是这些关键词,可是用一两个词是无法描述一整个时代的。我们的国家在危机中;我们的社会在崩溃的边缘。就算广播里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些论断,也不能让我们与那个时代的距离拉近半分。即使是在那时出生的人,要回忆起曾经经历了怎样的童年,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记忆就是这样的东西;明明把将过去记录下来作为使命,却总是不自觉地对自身加以扭曲。而这些事情对我们来说又太过遥远了。我们的社会一触即溃,我们的生活却不受影响。是否受影响的问题当然是要建立在比较的基础上的;等到现在回想起来才意识到我们的童年从来没有受到过影响。说不定其实是受到过影响的,只是名为记忆的主导一切的存在有意选择了自我欺瞒。这样的担忧也是存在的,不过就都是后话了。

同样是在那个年代,医生成为了最受人仰慕的职业。在我们的城市里,J·埃尔斯纳是最著名的医生。我对自己的家人已经没有了印象;与他们有关的记忆只剩下了在一架黄昏时的马车上的场景。回想起这件事时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只剩下了车内破破烂烂的木桌;窗帘被什么人拉上了,桌子空荡荡的,只有一本手掌大小的书。是我在上车前偷偷溜出去,用口袋里仅剩的两先令在街边的摊贩处买的。似乎是弗兰克尼斯的作品;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不知名的小作家吧。桌子和书的封面是相同的黑色。书页不知什么时候被水浸过,整本书的每一页都硬得像是要把手划开。从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血缘意义上的家人了。那一天是在下雨的吧;但是记忆里没有雨声。空气是微凉的,可是无论怎样回想都无法回忆起一丁点的触觉。记忆就是这种单纯的无声映像吧

从那个黄昏开始我成为了J·埃尔斯纳的学徒。

在那个时代学医是很容易的。寄居在有名望的医生门下,跟着他拜访病人,从中学习诊断和治疗的门路。在这样的生活中度过了大约四年的时间。埃尔斯纳主攻的领域已经不记得了。是的。明明曾经在他的门下学习,却连学习的门类都记不清了。因为。

从某一天开始到某一天为止,我不具备这段时间的记忆。

记忆是会自我欺瞒的东西。一定是它说谎说多了,最终连自己也弄丢了吧。

下一个能记得的场景并不比那天的马车明亮多少。是在教堂里;不对,也许是手术室吧,毕竟接下来要做的是手术呢。穿着黑色的粗布制成的手术服,胸前悬挂着十字架,背后是从不洁净的玻璃中穿透而变得模糊的光。是那么亮的光,却什么也没能照亮。这么说的话果然还是教堂里吧;怎么会有黑色的粗布制成的手术服呢。

「请让寄宿在我体内的除我之外的灵魂们得以安息吧。」那一天我是这样请求的。

至今也不知道这些记忆的真伪。基于记忆去判断记忆自身的真伪,怎么想都是做不到的吧。马车,生锈的硬币,教堂,在全欧洲游历的医生和学徒。这些真的是20世纪的事物吗;偶尔也会这样怀疑,就变得更加动摇起来。究竟是为什么会选择自我欺骗呢。

至于埃尔斯纳。毫无疑问是一位医生;可到了后来为什么会做起国际组织的首领这件事我也没有什么头绪。这么说来难道是我的记忆不想保留与他有关的部分吗。明明在他的门下寄居了那么久,有关他的记忆也快要变得与有关家人的记忆那样淡薄了。就连他是怎样的人都不能确切地想起。

对了。只有一件事。

是烛光。就和现在摇摆着的黄色灯光一样;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也是一样的模糊。除了烛光就是黑暗。隐藏在黑暗中的穿着睡衣的埃尔斯纳;那时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蜷缩在墙角,一边哭泣着,一边用勉强能听到的声音讲着故事。

是在海森堡的森林边的小路上遇到的病人;似乎是这样的。没有疼痛,没有行动不便,只是不停地咳嗽。第一反应是肺结核,可是做过无数检查后还是排除了结核菌的存在。精力旺盛的病人许诺将他治好后将送去一整座城市般的财富,又声称若是不能治好就将他送去永久的监狱。那个年代所有的检查手段都没能向埃尔斯纳解答病患的正体,最后只好开出了一副最简单的止咳药。后来的埃尔斯纳收到了许诺中的一整座城市;再后来听到了病人的死讯。

此前从来没有被提起过他有任何财富。可是既然记忆是可疑的,这一点也就无从判断了。

正是这样。我的外貌与真实年龄是如此地不相称;是从手术的那一天开始的。是从他那里得到的药片的作用。不记得是哪一年的事;总之那个年代人们已经可以有意利用人工激素了吧。

会有这样的疑问也是自然的。这些和今天的事件并没有什么关系;就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国际救援组织「X」,就连成为它的一员的过程都不记得了。既然埃尔斯纳是这个组织的首领的话,应该是在不具备记忆的那段时间里被他带去的吧。「为战乱地区的居民提供医疗帮助」,是带着这样的使命的组织。纵使再过不可思议,接下来的事情也是事实:在这个组织里,我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带着远超常人的运动能力,而这一特质在组织中也得到了最重要的应用。至于能施展出这种异能力的原因则是之后才被告知的。

从那次手术开始,我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人类」了。

在灵魂的一部分被从脑中剥离的同时身体也陷入了极大的不安定,为了应对这一状况而被植入了来自Nyantheland共和国的绝密技术。「时间列车计划」,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这个名字;以国家力量组织的绝密实验中泄露出的技术成果成为了我的血肉。具体来说就是通过电波来强化和控制身体的技术。用人工脉冲填补缺失的灵魂,与此同时也使得肌肉的力量和速度都得到了数量级的提升。简直是天才的战斗技能;明明是在国际医疗组织,却意外地发挥了用处呢。

原本像我这样连老师的医学专攻领域都不记得的学生也是不可能以医生的身份出现在组织里的吧。

什么,那边楼顶上的事吗。竟然还关心着那个,明明现在芙奈尔已经飞出几十千米的距离了吧。目的地我是不知道啦,毕竟也不是我启动的。是真的;我只是觉得驾驶室里是一个安静的去处而坐在那里,看到飞机突然发动我也很意外的。应该是有什么人在远程操纵吧。总之不论目的地在什么地方,当幻象都市在园区上空显现时组织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国际救援组织「X」发展过程中最大的转折点是T·马蒂内斯的加入。说起来为什么我对这种事情却记得格外清楚呢;说不定连这段记忆也都是骗人的。马蒂内斯算得上是合众国的没落贵族吧;当然这样说并不确切,因为合众国从一开始就没有贵族。据他本人所说他们家族曾经是把握着合众国的航向的大财阀,只是在唯一一次的世界大战期间与峰家就是否参战的问题的辩论后才逐渐失去影响力的。这些说法的真假并不清楚,只是当他令一颗60年代合众国在星体大战计划期间发射的卫星从天空正上方发射出光束时所有人都相信了他的发言。埃尔斯纳期初对于医疗毫无关系的他没有什么兴趣,从某一天开始却突然同意将他吸纳进了组织。似乎是和他提供的情报有关;一些人是这样传言的。记得那时我们的休闲方式还是读报,报纸头条上似乎总是有关欧洲联邦议会最新动向的新闻。为什么我总是对这种事情记得如此清楚呢。直到四月开始,那架卫星发出的电波的真实作用才被马蒂内斯在组织内小范围公开。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向我公开。

「针对泛函少女的致命性武器。」

将时间感加速到原有的一百万倍,无论是怎样精巧的机构都无法承受这样的暴走。不如说泛函少女这种格外精巧的机构更是无法承受吧。只对泛函少女有效的必杀武器。

然而今天出现在城市上空的并不是这么危险的东西。马蒂内斯家购买的卫星一共有两颗,一颗搭载的是通称为「T方案」的精神攻击武器,而此刻正与本底区东海岸一同绕着地轴自转的人造卫星内置的则是温和得多的东西。

同样是唯独作用于泛函少女的精神。对人类和人类的电子设备都没有影响的电波,其作用是让每一位泛函少女意识深处的期待显现在眼前。

请不要露出这样的目光。我知道你们所想的一定是「指挥部门口的大洞才不是我们期待的」或是类似的东西;那个大洞和你们的期待无关,是我根据领受的命令用拳头打出的。被电波强化的肉体就是可以做到这一点;当然也有一部分要归功于幻象都市就是了。我并不是单纯的人类;也许是因为这一点,幻象都市的电波之下我的行动能力会再次得到飞跃性的提升。如果不在那颗卫星的工作范围内的话我应该会从一开始就被那个叫wB97xD的泛函少女彻底击败吧。

回到幻象都市来。将一切愿望化为现实,幻象都市才不是这种童话般的东西。每人只有一样;仅有一件的具体的事物,幻象都市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事情。可是即使是这样也足够了;有多少人是连一件具体的事物也无法看到的呢。顺带一提,当期待的具现化出现在眼前时,它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幻象。并不违背物质守恒;虽然不明白其中原理,似乎是你们亲自将它们制造出来的呢。

这样的话,那边的楼顶上发生的事也就说得通了。站在那里的另一个S·格里默,是借由什么人的期待而被制造出躯体,又分担了我原本被埃尔斯纳取出体外的灵魂的碎片的货真价实的S·格里默。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从很久以前就猜出来了;那场手术后被逐出体外的灵魂才没有得到安息。并不是说他们被埃尔斯纳或是什么人拿走并加以利用的意思;就算再不愿承认,他们也是我的一部分。就算那段记忆已经被记忆本身隐去,他们也和我是相连的。所以当被告知在这次作战中将会出现许多个S·格里默时也没有感到意外;不过是早就预感到的事情。这座城市里连上作为本体的我在内应该有三个S·格里默;稍微可惜的是我们之间并不共享感觉和意识,因此即使能透过窗玻璃见到第二个自己从空中掠过,也不知道第三个S·格里默正在哪里做什么事。明明就是同一个「自己」却还是无法知晓,不免觉得有些悲伤呢。

为什么我要向你们说这些,吗。不对,我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敌人,我也没有把你们当做敌人的打算。毕竟我们都是被困在被什么人突然启动的芙奈尔里的无助之人而已呀。

 

指挥部园区内高度能与综合楼楼顶相比的建筑并不多。因为这点缘故,M06-2X只好将正对着DSD的战斗地点一座相对较高的闲置建筑作为待机地点。推开门才发现似乎是档案室的布置;许多立柜将房间内大部分空间占据,只留下正对着窗的一小片空间。所有的立柜都上着锁,不能确定其中存放的究竟是什么。窗外全黑的背景下零星的白光闪过,虽然不安定却总觉得像是月光。一瞬间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这样想来自己似乎总是和档案室有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关联呢。

从空中袭来的名为S·格里默的敌对势力使用的作战方式表现出了与来自utube账号六月纯的私信中描述的相同的特征。超高速,可以飞行,纯体术。一开始当听到指挥部大门已经被破坏的警报声时将注意力完全放到了地面上,等听到来自空中的空气冲撞的声音时为时已晚。好在将全园区最高建筑的楼顶选作待机地点的DSD似乎没能错过太多的先机,这一点让自觉实力不足以参加这场战斗而感到懊恼的少女感到稍微放心一点的同时似乎又增加了她的懊恼。明明怎么想都是以远程高火力输出作为特色的人竟然在与S·格里默的近身格斗中完全不占下风,更是让她感到难以置信。

那个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习得的这种战斗方式。

全部攻击力都集中在环绕身体的三个球形微波发射装置上,每两发微波炮弹之间都间隔着数十秒的再装填时间。毫无疑问是快速近战能力几乎为零的作战方式。此刻正在屋顶上快速舞动的DSD呈现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一面。将微波炮台的输出功率限制到最低,只是用微波将前方一米左右的空气中的水分加热而制造出光之短剑,与此同时每架炮台可维持的运转时间也被延长到了最长。等到一台处于再装填状态时就立刻切换到另一台,时刻待机的第三台则适时地通过在身体周围制造出大面积的电离空气而成为按需生成的坚实的盾。这样一来仿佛与S·格里默意外地相称;全力伸出也只有几十厘米的拳头和长度不到一米的短剑,被碰到就会瞬间变成碎片的怪力和被碰到就会瞬间变成蒸汽的高温。直到这时才明白了DSD口中「微波是很方便的东西」的含义。

这样的话就连手中的枪也变得不再必要。即使通过瞄准镜两人动作的残像准确地被呈现到眼中,仅仅看着残像是没有意义的。无论哪一方的动作都远远超过了观测者的视觉处理能力,甚至在怀疑当光线传到这里时战斗双方的位置是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好像被废弃的资料室和夜空下的楼顶两处遵循的是不同的时间流速,乃至物理法则一样。

M06-2X无意观赏不远处的武打表演。连理解都做不到的战场就没有参与进去的必要,虽然即使有参与进去的必要也没有相应的可能性就是了。视线转移到了地面;不久之前正是因为盯着这种地方而错失了最先捕捉到S·格里默的动向的机会。说起来就连这几天指挥部园区在发生什么都没能理解;TPSS的事固然是一次严重的打击,可接下来Master完全消失,一开始还可以通过电话联系上,很快就只有信号不畅的报错声了。园区内突然开始建立的芙奈尔FUNE·L也是,只知道是紧急脱出用飞行器,其余的事项一概不知,就连在那里施工的工人都对他们正在施展的作业一知半解。Master无法联络的情况下敌袭的情报也只能通过来路不明的情报源得到的,在如此勉强的局面下得知了侵入者的作战方式已是万幸,至于他的入侵行动的目的就完全不知道了。无法理解的事远不止有窗外正在发生的战斗这一件。

实际上还有更多。从四月开始的不明人形时间,作为其对策而被聚集起来的泛函少女们。仔细去想的话这件事本身都显得不可思议;这样的话居住在这里的女孩子们算是怎样的关系呢。是受雇于HK-S的同事吗;可是明明没有工作契约之类的东西,更不知道解除工作契约后还可以去什么地方。这么说来难道是以不明人形事件的成功应对为理想的同道中人?这样想来就更奇怪了;至少M06-2X才没有将这种事情作为理想。

就连每天的生活都变得难以理解了起来。

然后听到了声音。从园区的一角传来;根据方位判断大致是芙奈尔施工的区域。很快就意识到这一推测是多余的;大型飞行器芙奈尔FUNE·L正从园区的一角升空的事实正以视觉影像的形式无可置疑地被输入到脑中。从远处看来还真是宏伟的飞行器。外形与大型客机无异,等到真正升空时却发现不仅不需要跑道滑行,连起飞方式都显得极为特殊。原本平躺在地面的大型飞机在一瞬间旋转到了垂直于地面的角度,这时才发现原本被飞机的腹部压在地面上方而不可见的部分是那么庞大,正从下方喷出火山岩浆一般的火焰和烟雾。能制造出这般景象的除了火箭引擎外不会有第二种人造机械了。

在不到一秒内完成了从平躺到直立的变化并达到推进速度的芙奈尔等到M06-2X的眼睛适应过于强烈的火光的一刻已经上升到了相当高的位置。被云层过滤而变得朦胧的火光很快就不见踪影,刚刚适应了先前的亮度的眼睛再次无法正常工作,只是在漆黑的夜空中制造出大量不真实的幻象。

芙奈尔上承载着什么,为什么会在这时发射,本应只有Master有权限控制的战略级飞行器是被谁启动的,这些问题都一概不知。无法理解的事物又多了一些。

然后,视野再次变得一片明亮。

 

DSD并不知道战斗持续了多久。

当敌人的影子在眼前出现时完全没能将他的形象与他所带来的令人绝望的暴力联系在一起。令DSD首先察觉到他的存在的并不是他的身体所反射的光线之类平凡的感官,而是风。过于快速地移动的物体在正前方将没能来得及飞散的空气挤压而产生的气流,竟然先于光线和声音抵达了DSD的所在地。完全没能确定来者的位置,甚至是当眼前出现闪光时才意识到已经放出了炮击。第一击应当是沿着气流的方向放出的;借助光柱的余辉而看清了他的位置和容貌。接下来就变得容易了一些,只是对方移动的速度远比想象的还要快这一点相当棘手。连续的炮击都被躲过,就连光柱产生的热空气是否对他造成了实质性的削弱都无法确定。呼吸在感受到最初的风的瞬间从平静状态变得极为急促,而没等变得冷静下来时名为S·格里默的入侵者已经出现在了身前几厘米的位置。如果再迟疑零点零几秒战斗就永久地结束了;而至于最终能和他持久地激突下去,大概要感谢没有将注意力分散在思考这种事情上的自己吧。

在与近在眼前的敌人的战斗中过于集中,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异变。

前方的人的动作突然停下了。已经差不多熟悉了对手的动作模式,手持的光之短剑也根据预测中对手的行动轨迹严密地调整着角度,原本是完美的出招在对手突然停止全部动作的情形下反而显得格外笨拙,结果错失了对手这次难遇的破绽。这时才发觉S·格里默已经转过了身;向着他视线的前方看去,空中已经不存在任何实体,却还是能察觉到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态已经发生的气息。接下来注意到的是远方闪烁着远去的光点,以及园区角落里发着暗淡的红光的地面。凭借这些并不能拼凑出什么确信的结论,又或者结论早就已经存在只是因为太过超出常理而无法相信。

「那个是…芙奈尔?」

「这样的话,我的目标不在这里。」

感受过的强风再次从脚下卷起,一瞬间将DSD掀翻在地上。原本站立在一旁的入侵者已经消失,只有空气被挤压产生的大范围振动仍然在指挥部园区上方回旋,每回旋一圈都有所衰减,直到完全无法感知为止。

与此同时,指挥部园区全部的灯光都恢复了正常。不久前曾因大门被破坏而发出警报声的紧急播报用扬声器中传出了整个园区都可以听到的人声。

「通过芙奈尔作为诱饵的作战,S·格里默入侵的危险已经解除。芙奈尔的飞行目标是太平洋深处的HK-S补给用岛屿,追击着没有承载任何东西的芙奈尔的S·格里默将在那里由总部的迎击部队处置。」

将不知身处何处的Master发来的广播听完的DSD缓慢地跪坐到了地上。终于要结束了,这次乱七八糟的危机。

然后,在眼前看到了白光。

 

「看窗外。」

名为S·格里默的少年(?)不知疲倦的说明间隙,TPSSh从背后向M06L提醒着什么。

纯黑的夜空。月亮在云层上投出的光斑。

白色的云层。

不对。

从芙奈尔正以音速飞离的方向开始云层有了变化。

从地面看去形状分明的大片的云或是像是布满天空的鳞片一样的破碎的云,从整个大气层的尺度来看都不过是最靠近避免的一薄层的现象。到了连空气都变得极为稀薄的高度,大气的对流将会消失,「云」这一概念在空中的对应物不过是均匀的水汽而已。冰结的湖面,人工制成的大块的玻璃,一小片烟雾无限扩散而变得淡薄的痕迹,原本应当是各处相同的白色物质才对。若是有人在云层中的某处点亮了灯光,整片云层都会被同样地点亮,明明是传递出这种感觉的东西才对。为什么这一刻好像漆黑的空间中全部的物质都集中在了远处的某一点上了呢。

连两片尘埃的相隔上百千米的外太空中涌起了浓烟。一瞬间觉得这样形容才是合适的;下一刻又觉得仍然有所欠缺。远处呈现出的「物体」根本不是浓烟或是其他什么平常的东西;连空间本身都在侵蚀,一旦出现于世界中,全部的空间都会聚拢过去。每一片灵魂都会感到躁动,只有向着那边接近才会得到满足;而真的移动过去时又会感到无比恐惧。越是想要做出动作就越是被钉在原地,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空间被抽走,变得就连做出动作的可能性都失去。身体的边界就要被冲破,等到真的被撕裂时又将亲眼见到全世界的破碎。仅仅是见到就会变得如此不安,这种程度的危险之物。

又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不需要向着那边移动,就会有什么东西自行接近而来。带着温暖的让人放松的光,即使是从那么远的地方也能照射到身体的每个角落。温暖的感觉是从身体的里侧传来的,与此同时从皮肤外侧传来的却是凉意。寒冷的感觉像是藤蔓一样缠绕在因温暖而变得松软的皮肤上,变成水滴成股流淌,然后沿着皮肤渗入,成为血液的一部分。想要挣脱时却发现藤蔓虽然细小却早已遍布全身,又像橡皮筋一样带着韧性,即使用手去拨也会重新弹回来。明确地知道只要再用力一些就可以彻底挣脱却还是没能下定调动全身肌肉的决心。是梦啊;是甜美而残酷的梦境。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东西能带来相同的体验呢。白色的早就失去了具体的形状,一边侵蚀着空间一边向外扩散。世界万物都不过是陷落于水中的面粉,随着粘稠的光线一同被搅拌,又突然燃烧起来,连火焰也是白色的。一边燃烧一边坍塌,与此同时不断地液化,散发出的一定是香气吧。

这就是愿望实现的都市的正体吗。都要忍不住产生这样的怀疑了。

这就是名为「愿望」的东西吗。

「不是的。」

来自身后的少年的声音;面对正在快速扩张的白色做出了明确的宣言。

「那是将世界拖向深渊的不祥之物。既然这样我受领的任务就只好废弃了;我们来达成暂时性的盟约吧。」

 

我们的「组织」正在全力为之努力的「目标」的内容是设法迫使HK-S总部放弃在不明人形事件中采取的应对方案。作为其手段,马蒂内斯下达的命令是,在幻象都市的辅助下,由我在零号指挥部内找到足以用于与总部展开谈判的筹码。

开始时预想着只要将本底区的不明人形全部清除就可以得到与总部对话的资格;之后目标变更为了将零号指挥部内的全部编内少女击败。等到各方面情报都已就位后的最新任务则是取得隐藏在零号指挥部综合楼内的连这里的Master也无权访问的数据。尽是这类惹人厌烦的工作,所以才没有什么干劲。我们的组织才不是将这种事情作为工作的危险的黑帮;就连组织一员的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才不得不承担这类工作了。

是和维尔纳行动队或是哈布斯堡的家伙们有关吗。最近马蒂内斯似乎和他们来往频繁了许多,频繁到了连我这样的一般成员都知道的程度。维尔纳行动队的那些人,每天都喊着不能让静默战争重演,其实关心的根本不是那种事情。只是对HK-S感到不满吧;想从HK-S的崩溃中分一杯羹而已。就连埃尔斯纳也开始和那些人来往了。就算我对和埃尔斯纳本人相处的时间已经没有了什么印象,每次看到他的眼神时都还是觉得,能让这样一个老人会露出这种眼神的绝不是什么好事。就好像,如果不将「目标」实现的话。

将他治好后会被送去一整座城市般的财富,若是不能治好则将生活在永久的监狱中。

这样的话就不得不遵命行动了。只是,如果看到那片烟雾的话,无论是谁都会做出与它有关的对策才是最优先事项的判断吧。曾经被告诉过泛函少女总会在无意间对周围的空间造成扭曲,在那座愿望实现的都市中这一效应更是会被大幅放大。那片快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的烟雾一定是某个不幸的人陷入暴走的结果吧。这样就没有问题了;暂时放下违心的任务也没有关系,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就让同处于这座芙奈尔上的我们一同帮助那个可怜的孩子冷静下来,这样的提议应该是可以接受的吧。

 

像是漂浮在最柔软的垫子上。身下是一层薄薄的棉花,再下面则是新锐科技制成的兼具弹性和柔软度的纺织材料。在延伸到世界尽头的垫子上翻滚,在体重的作用下沉下去,又在无感觉中反弹上来,全身都轻飘飘的,像是来到了太空中。是银河吗;此刻正在银河上漂浮吗。

身边无数闪闪发光的粒子飘落。是繁星吗;因为自身正在银河上漂流而从身边擦肩而过。

正处于纯白的风暴的中心的M06-2X产生了这样的感触。即使已经识别出了这些东西的正体,却还是想要沉浸在无尽的妄想中。

曾经被某个叫wB97xD的陌生人告知过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事。明明是不认识的人,为什么会把这种东西告诉自己呢。

时空变换的不动点是从异世界中自由地取出任何存在的物质的能力。白色的云雾是从不知哪里的世界中剥离而出涌向现世的物质,身旁发着光的雪花则是单一世界无法承载的过量信息聚集而成的空间碎片。从第一眼看到时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异世界的无数碎片以奇妙的轨迹在身边回旋着。向着空中伸出手去,就有不知多少的颗粒从手中穿过。不会像雪花一样落在皮肤上,不会融化,不会带来细碎的冰凉感。除了像萤火虫一样随意地飞舞外无法产生任何东西,明明如此美丽却是这样无聊的东西。无风的夜里每一片雪花都只顾着自己而运动,却从来不会碰撞在一起。是它们过于细小呢,还是因为空间仍然过于空旷呢。

如果这些细碎的世界中仍然保留着居民的话。站在其中一片雪花对应的世界碎片中的生物,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对面的另一片世界吗。近在眼前的世界边缘呈现出的,是透明的不可视的境界线,还是反射出一切的光洁的镜面,还是绝对不可跨出的白色墙壁呢。

无法理解。

然后,还有一件无法理解的事情。

「为什么站在这片烟雾的中心的会是你啊!!」

越是靠近中心白色就越是浓重。原本就已经变得支离的视野被更加强烈地遮蔽,即使如此,站立在纯白的风暴正中的人的影子还是切实地进入了M06-2X的眼中。只有影子而已;只有轮廓,连颜色都看不出。就连形状的边界都是那么模糊,却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影子的主人。

「B3LYP。为什么制造出这一切的会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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