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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回顾】一片丹心,献身艺术——怀念许思言先生(陈琨、陈琥)

2023-02-03 23:20 作者:秋思听戏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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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思言先生


一片丹心,献身艺术


上海著名京剧剧作家许思言先生,于1987年11月10日逝世。他的一生,是秉着一片丹心,为京剧艺术献身的一生。


许老的编剧生涯

许老于1918年2月17日生于温州,自幼酷爱京剧,14岁就作为票友登台演戏。五十年代起,立志作专职剧作家。1955年,任上海京剧院编剧,直至去世。他曾师事戏曲名家郑剑西、苏雪安,后又和京剧艺术大师周信芳合作十余年,受益不浅。历年来,他共创作、改编、整理剧目四十多出,其中以《海瑞上疏》和《七侠五义》最负盛名。


《海》剧人物塑造性格鲜明,剧情动人,由周信芳演来尤见光彩,与马连良在北方所演《海瑞罢官》并称艺坛双璧,在“文革”中所受批判也同样严重。《七》剧共三本,充分发挥海派连台本戏的特色,面在艺术上又有很大的提高,与旧日的连台本戏不可同日而语,为观众所喜闻乐见。在上海初演时,其头本就连演半年。八十年代,改编为两本重演,上座仍很旺盛。


他看到旧本《金刀阵》存在若干缺点,而艺术上又有可取之处,就将其完全改写,演出时受到欢迎。他高兴地说:“又改好了一出老戏,使京剧又前进了一步。”他就是这样脚踏实地、一步一步为振兴京剧而努力。


许老生平对创作一丝不苟,严肃认真。他编写历史剧,往往掌握大量史料,且研究得很深刻,写出来就不流于浮浅。他最后的一部作品《汉武哭宫》,是他历时六年,六易其稿的呕心沥血之作,思想性、艺术性都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但由于种种原因,剧本作了大量删改,以致大大削弱了原来的光彩,演出效果远不理想,成为他去世前的一件憾事。


在京剧艺术上的独到见解

许老对于编写古装戏有其独到见解。他曾说:不论各种戏曲、话剧以及影视,凡是古装戏,都应分为历史剧和传奇剧两种。历史剧必须有历史依据,而又不同于历史课本。故事细节和出场的次要人物可以、也必须有虚构;但重要人物的重大情节必须不违反史实。他说:《琵琶记》将背弃父母妻子的罪行强加给汉朝的蔡邕;《长生殿》则回避了唐明皇劫夺儿媳的罪行,那都是古代剧作家的事。我们现在编写历史剧,不能再给古人制造新的冤假错案,也不应对有不道德行为的人粉饰。他还说,有人认为,主要情节不虚构就不能吸引人,这并不是绝对的。像《霸王别姬》、《追韩信》等戏,忠实于历史,主要情节并无虚构;而如《借东风》、《打龙袍》等戏,故事纯属虚构。这两种剧目同样在舞台上久演不衰。但在名称上,前者是“历史剧”,后者应该是“传奇剧”。他不赞成将故事纯属虚构的新编古装戏叫做“历史剧”。因为多数观众不熟悉历史,叫做“历史剧”,易使观众误以为历史上确有其事。他认为传奇剧的剧中人若为历史上实有其人,且已有定论,是好人则不应丑化,是坏人则不应美化。《打龙袍》中,历史上的好人包拯仍为正面人物,反面人物刘妃、郭槐则是虚构的。这种编剧技巧,还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他对一些胡编乱造、质量不高而歪曲古人的戏曲、影视剧尤其反感。他常说:戏剧电影不景气,质量不高是主要原因之以。


许老不是保守派。他赞成传统戏曲的不断革新,己也不断身体力行。他常说:艺术上的改革,跨步不可过大,不要脱离观众的接受能力,不能脱离本剧种自己的传统基础。上海京剧院排演现代戏《宝剑归鞘》,剧中日本人的唱腔基本是京剧腔,稍带有一点日本歌曲《樱花》的味,他很赞赏;而另一场一家人要分别时,唱腔脱离了传统基础,观众难以接受,他就不以为然。他常说,“我是费成改革的,但不赞成搞得不像意剧。


许多青年演员学习流派,只停留在模伤上,而且面于流派的偏见,在艺术上只是步前人后尘,不能兼收并蓄、博采众长,更不能有所发展。许老认为这对振兴京剧不利,便发表了《与青年演员谈怎样学习麒派艺术》一文,提出学习麒派者可以学谭派、余派的唱,来个“麒做谭唱”。他的这一独创的见解,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和热烈的讨论。


关心中青年的成长

许老一贯注意培养京剧接班人,关心中青年演员的成长。他平日对于青年人,既教他们艺术,教他们做人。不少青年人艺术修养较差,他就发表了《要敢于向旧的习惯势力作无情冲刺》一文,教育、激励他们奋力求进步。


许老为人耿直、坦诚、谦和。他从未对中青年人摆架子。他常热情帮助青年编导,坦率提出切中要害的意见,并真诚地尊重他们的意见。在重排二本《七侠五义》时,由原来不是搞京剧的孔小石同志担任导演。许老并不排斥不熟悉京剧者,还很诚恳地为孔讲解京剧历史和京剧知识,使孔在潜移默化中懂得了京剧,上了京剧。排戏时,由于是原来的二本、三本缩编而成,孔觉得本子太长,要演五个半小时,提出删改意见。当时许老说:“你不要担心”二人发生争执。后来经领导做工作,许老同意由导演先行裁剪,自己不表态。第一场演出时,孔心情紧张,不知许老会有什么想法。许老却躲在二楼一个角落里看戏。散戏后,他找到孔小石,一把抱住他,激动地说:“过去是我错了。现在通过实践,通过观众反映,证明你是对的。太好了!”这件事使孔对许老更加崇敬。他不但从此由外行成为内行,现在还担任了上海京剧院副院长。


1986年,青年一代走上上海京剧院的领导岗位。许老不摆老资格,而是热情鼓励他们,说:“你们要好好干,我愿做老黄忠,还要劝其他同志也做老黄忠,保你们把工作做好。


在一次他主持的晚会上,一位爱好京剧的大学生听了他热情洋溢地为振兴京剧而大声疾呼的串连词后,非常感动,便到后台找他。许老说,现在为振兴京剧鸣锣开道的人太少了,希望这位大学生今后能从事京剧记者的工作。他说,这叫做“人去之,我取之。”这位大学生果然不负许老重望,后来成了上海《新民晚报》有名的专门采访、评论京剧的记者。他就是翁思再同志。


热情支持业余活动,提携后辈

不少票友出身而“下海”的名家,如俞振飞、黄桂秋、李家载等,往往是君子不忘其旧,仍然关心、支持社会上的业余京剧组织。许老尤甚积极。八十年代,业余京剧活动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许老不辞辛劳,利用一切机会,向群众作宣传、普及京剧的工作。他常深入上海各处票房,还跑遍了上海各个市、区文化宫、馆、俱乐部和一些大中学校的业余组织,辅导票友学艺,举办京剧知识讲座,或担任他们的顾问,并无偿撰写《京剧老生流派》、《编剧十讲》等讲义。


上海黄浦区京昆剧之友社,不同于一般票房,是以宣传、普及京昆为主,具有学术研究性质的业余组织。许老知道了,就无偿地全力帮助它。他推荐并邀请了许多老演员和老专家到该社举办的京昆讲座和演唱会演讲、演唱。他自己也亲自多次担任讲座的主讲人,还和听众举行座谈会,回答听众提出的问题。他并不采取你问我答的形式,而是平等待人,共同探讨,仿佛他自己也是业余爱好者中的一分子,使人倍感亲切。他还常主动请缨,担任大型演唱会的主持人,用幽默风趣的语言和生动的比喻,介绍著名演员的演唱特点,推荐中青年演员,使整个晚会一直处在活跃热烈的气氛中。


1984年,上海师范大学张世蕃与陈琨合作,为迎接次年的周信芳诞辰90周年纪念,编写周信芳生平演出剧目表。许老对此十分关心,特地约陈带原稿到他家中,逐字逐句地进行推敲、修改,排出剧目406出。他的热情,至今每一忆及,仍觉心潮无限激动。后来,上海艺术研究所约陈重编这份剧目表时许老已在宿中,仍然关心此事,给了许多鼓励。写成之后(有剧目590出),可惜他已来不及看到了。


有一位业余爱好者,曾为老演员做过艺术记录,许老把她推荐给《上海戏剧》编辑部。有一次,她接受了编发一组讨论海派戏剧的文章的任务,当她登门向许老约稿时,许老深为她工作能力的提高而高兴,欣然应允,并很快就把稿子交给她,还谦虚地说:“你是这组文章的编辑,就大胆地修改吧!如果嫌太长,尽可以删。”毫不以前辈和名剧作家自居。


通常戏曲观众往往只熟悉演员,不认识编导者;然而由于许老经常接近群众,上海不少京剧观众都认识他,许多业余爱好者更认为他是可尊敬的良师益友。有一桩事,足以说明群众对他的熟悉和他对青年的爱护。上海京剧院青年演员许锦根,恰巧和许老同他姓。有一次去温州演出时,许老觉得是可造之材,就收他为学生,把自己平素研习京剧演唱所得,悉数教他,还给他讲解京剧艺术理论常识,使小许获益良多,进步很快。一次,上海剧场演出《铡美案》中“公堂”一折,小许演陈世美,唱得不错,观众都叫好。有一位观众问他身旁的朋友:“这人是谁?唱得不错。”朋友答道:“他叫许锦根,是许思言的儿子。”那人就说:“哦,那就怪不得唱得好了。”后来有人将这话告诉许老,他听了很高兴,就认许锦根为义子。小许至今仍看待许老夫人如母亲一样。


为振兴京剧鞠躬尽瘁

许老的生,是为京剧事业鞠躬尽瘁的一生。京剧事业不景气,使许老一直处于焦虑之中。但他并不停留于感叹忧急,而是经常思考许多问题,付诸实际行动。他每每以坚定的信念奔走呼号,或发表文章,针对存在的间题进行分析,提出解决的办法。他常能尖锐地指出症结所在,不怕得罪人。


他在一次演讲上说,京剧经过十年浩动的折腾,好比一个身体虚弱的病人。对于这样的病人,需要的是插管输液,而不能动大手术。如果不先保养好身体就动大手术,非但不能挽救其生命,反而促使其死亡。所以当前振兴京剧要做的,首先是“插管输液”,培养人才,挖掘剧目,去芜存菁;而不是“动大手术”,大刀阔斧地改,把老观众吓跑了,新观众也不会来。早在1979年,他就撰文呼叮开放《四郎探母》、《连环套》等有争议的剧目。这在当时是很大胆而卓有见地的。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戏的上演,确实受到群众的欢迎,并没有带来什么不良的影响。


数年前,上海京剧界搞大承包。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认为这样搞是走回头路,将导致京剧灭亡。他简直到了愤怒的程度,直率地说:“我是明目张胆地反对搞承包,要写万言书给中央!”后来,他所预料到的弊病果然摆在我们面前了。


有一次,上海市委召开创作会议,在分组座谈时,不少人争论不休,某剧种的几位编剧还互相搞人身攻击。正在此时,许老忽然立起身来,大声说:“观众都快没有了,你们还争什么?人要为事业着想!”一下子把全场镇住了。那股劲头,比哪位领导拍桌子都有力。


对京剧界的不正之风,演员之间不肯互相配戏,都要争当主角;同一流派的演员之间不团结,互相妒忌,贬人扬己。许老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认为这是振兴京剧道路上一大障碍,愤然写了《继承流派与争夺袈装’》一文,予以批评。在排演《汉武哭宫》时,因原剧本太长,必须删节;而有的演员却提出要为自己加戏加唱,否则拒绝排演。这使他处在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之中。他向友愤慨地说:“这样是搞不出好戏来的。”


许老一直把自己和京剧事业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一起。似乎如果京剧灭亡了,他也灭亡了。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念念不忘的还是京剧事业。当时他身体衰弱,而精神没有衰退。领导同志来看望他,他讲的几乎全是京剧和院里的事,诸如哪出戏要怎样改好,哪个人如何培养使用,而从不向组织提出么个人要求。在病重时,听说青年演员齐宝玉的《伐东吴》被选到北京参加电视大奖赛决赛,他高兴地在病榻上用若断若续的声音,低吟剧中人黄忠的唱段,并向去探塑的朋友讲述靠把老生的演技。直至他弥留之际,说的还是京剧。用他的夫人的话说,就是:“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根京剧神经!”


许老病危时,对于自己的后事,还说要最后为移风易俗做一件事,提出不开追悼会,不搞遗体告别仪式,不收礼。他说,只要京剧院和京昆剧之友社各开一次座谈会,对他一生作出恰当的评价就行了。这使组织上和他的同事们、朋友们都非常感动,觉得他的形象非常高大。


回忆许老生平事迹,使我们深切感到应该学习他对祖国戏曲事业的忠诚,对事业的信念,对事业的爱护,多想想我们的事业,就可以克服我们前进途中的不少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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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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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琥先生

【作者:陈琨、陈琥 1994年《戏曲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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