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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萨弗斯随笔》林中深处不只是雾与松香。

2020-12-03 13:31 作者:亼羱_  | 我要投稿


护林人亚历克斯

简介

       “尼萨弗斯”是故事中无名岛屿的一座森林,名字密码语翻译为“雾与松香”。本篇内容则是护林人亚历克斯在看守尼萨弗斯森林期间所写的随笔。当中不仅仅有他的个人经历和感想,还更多关于岛屿历史与风土文化的细节。

       亚历克斯于1861年2月15(南北战争爆发同年)出生在Oufisjusieai。父亲为当地的护林人,母亲是农民,自小在这座古老又荒诞的小镇中长大。父亲病逝后,他选择继承父业成为新的森林护卫。1889年被残忍杀害,头颅被砍下遗失,临死前与Cherlonjusaige进行交易获得死后“重生”,也就有了如今的鹿头人形象。


信物:头颅

象征:马鹿

(意为被捕食者,弱势。Buck(雄鹿)也暗指奴隶。源于被盗猎者迫害而死,生前一段时间被囚禁作奴隶,而在重生后也仍是受到Cherlonjusaige的控制,面具也正是象征着无尽的禁锢。)






《尼萨弗斯随笔》

                     --林中深处不只是雾与松香。



1

       彻夜在浓雾密林中巡逻,给迷路的旅人以指引,解救落入陷阱的动物……显然我的枪并不是指向路人或猎物,而是指向盗猎者以及砍伐者等任何破坏这片森林的人。尽管这是一片阴深可怖的森林,但我仍愿意为其恪尽职守,因为这份职业,是父亲给我的最光荣的遗产。

       我死于盗猎者的残忍行为,失踪的头颅被挖去面部的马鹿头所替代,Cherlonjusaige赋予了我重生,却夺去我原本的命运自由。毕竟所有的东西都需要付出代价。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像一个怪物,但我不是人们詹言曲说中的那样。本地人把我当做神明一样畏惧,外来人总是将异样的目光投在我身上……每当我向外来的入林者给予告切或者指引时,人们要么是落荒而逃,要么是拿起他们认为能够防身的东西来警戒。之后为了人们能更配合我的工作,便尽可能的穿着得与常人无异,也想方设法让他们明白我的身份和用意,但这些努力都敌不过谣言在人们心里造成的恐吓。

       我相信外界的排挤只是暂时的,也许数年后还是能得到他们的接纳。相比之下,能够再次闻到清晨时森林的气味,所有的压力都是值得去承担的,因为那除了松香以外,对我而言还涵盖着更多更多。




2

       每逢大雾弥漫的天气,我都会竭力地在傍晚结束前将格朱琳以及附近地区的人和动物驱逐出范围,因为传播者经常选择在雾中巡查环境,她所分娩的胚体对于脆弱的生命而言是极具威胁性,为了保障安全我不得不忙碌起来。

       传播者作为Cherlonjusaige代表其能力的使者,与她的主人一样,形象总是充满死亡的气息。她的脸和喉咙腐烂严重,被用布带裹死以免组织脱落,腹部像是被残忍地挖出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胚体就是拖着带粘稠血液如发丝一样的长尾,从洞中钻出寻找寄主。我无法与传播者直接沟通,但每次相遇能感觉到她总将我视作同类,而我都会毫不客气地反驳。

       我虽是逝者,但支撑这副躯体行动的力量当中,有一半是拥有生命的灵魂而组成,它来自一个仍然在世的人类,这赋予我了真实的生命力,从而死后依然能够拥有鲜活的情感和独立的思想,以及突破内心成长的潜能,让我与那些行尸走肉般腐朽的傀儡区别开来……

传播者




3

       相比与生前,死而后生的我远比过去更加的强大。Cherlonjusaige对我的身体进行了很多的改变,我因此获得更快的速度与更强的爆发力,以及敏锐的直觉,而与此同时也变得更怪异。这样的事情并不只是发生在我身上,还有杜鲁。它是我的护卫犬,从遥远的南非被培养出来,可是它现在相比原本的样貌,变化差距令人感到头皮发麻。杜鲁的背部像是有东西由内向外膨起,几乎要把皮肤绷裂。皮肤不存一根毛发,变得像皮革般粗糙毫无光泽,紧紧裹住僵硬的肌肉,厚厚的皱纹一轮一轮地堆积在关节处。

       黑色的口腔里不断呼出热气,化成白雾伴着低吼声有节奏消散又出现。它的嘴唇看起来是被剥掉,巨大的犬齿与其牙龈暴露在体外,稀疏地排列在蠕动的舌头周围。有数根牙尖上还沾有黏稠的唾液,拉成长丝将两颚连接起来。空洞的眼睛被堆积起来的眉毛挤成细三角,警惕着面前的危险事物。

       这是重生后我刚发现它时看到的骇人的一幕,愣是很久才察觉它竟然是我的小伙计。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杜鲁变回跟过去一样顺从乖巧,不论去何处都紧跟在身侧,不过我仍然能感到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所在。在接下来的几天巡逻里,我越来越难以控制它的亢奋行为。直到一次,杜鲁用那有力的双颚折断一名伐木工的手骨。为了避免杜鲁误伤更多人,每次巡逻都命令它留在原地看门,在有必要带出时也会用足够粗的遛绳系住。

       杜鲁是唯一从我以护林人身份进入森林以来陪伴已久的伙伴,但同时它现在是一头随时有可能失控的野兽。没有足够的能力管控,也不想就此抛弃它,这一直让我很是困扰。




4

       从小镇第一名护林人被选拔出来后,就流传下一个特殊的传统。因为看守森林是重中之重的任务,不亚于祭司的职责,被选中的护林人,除非是特殊事件召回或是节日开放,在退役之前都不能离开看守范围,所以护林人很难直接拿到自己的薪水。后来第一名护林人在森林入口附近的树桩上固定一个大铁箱,每个月镇上都会派人将护林人的薪水和需求的物资放进去锁上,待他自行领走。从此往后便成为了这个职业的传统。

       自从我殉职,再被Cherlonjusaige选中继续看守森林,多年过去尽管时代在变化,但职业传统仍保留下来。可是自从关于我的传闻出现后,人们的行为开始让我感到诧异,他们近乎是将我视作神明一样供奉,每一次打开铁箱,里面的薪水都是超乎预算。干着跟过去一样的工作,但拿到不符合所付出劳动的回报,我并不乐意接受这一点,所以每次都只拿应属于自己的那份。

      最终实在无可奈何,我便在铁箱里放一块木板,上面有用粉笔写的留言,告诉他们我并不需要金钱,箱内只需要放有满足生活所需的东西就足够,往后每个月所需的物资都会在木板上标明。

       但这并没有改变人们因传说和谣言的影响下做出的举动,他们有时会歪曲夸大地去理解留言的本意,导致领取物资时会额外收到条件之外的东西。不过我还是依然坚持自己的原则,仅带走自己所需和应得的那份,但有一次是个例外。

       那时我心血来潮,想找一些诗歌散文来阅读消遣,就在木板上留言请求捐赠一两本旧书。一个月后人们的回应十分令我惊喜,不仅仅有想要的诗歌,还有各式各样的书籍填满整个铁箱,从古罗马的战争史到现在的航海图志……书的类型意想不到的丰富。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将整个铁箱拆下来带走。




5

       通常来讲,Cherlonjusaige的殉道者因为已经经历过死亡,再重新以新的形式出现后便是不死之躯,不需要食物、水和睡眠来维持身体机能,也不必担忧被疾病和伤残困扰,美中不足的是失去生命本该有的自由,由始至终都会被Cherlonjusaige所控制。

       然而Cherlonjusaige对我的约束并不多,成为殉道者之后我依然可以跟过去一样向往生活,除了在闲暇时间阅读书籍或是制作新工具来消遣,我还尝试过各种各样的事物来丰富自己的兴趣爱好,比如尝试松木雕刻,收集蛇褪下的皮与鹿脱落下来的角,甚至会制作一些便于携带的点心零食,在巡逻期间休息时静心享受。然而许多年过去了,我的手艺并不逊色于镇上的糕点师傅,可惜再也没有亲人和朋友一起分享……

       不过,我最感兴趣的还是森林外的补给铁箱所带来的惊喜。几十年过去,我的卧室里收藏了来自不同年代包装的酒瓶,一代又一代更新的货币,还有各式印花的信纸和不同外观的钢笔等等,多亏了这些来自不同时代的物件,让我可以不离开森林就能感受到外界的变迁。





6

        尼萨弗斯森林里有一个我特别在意的人,是的,我在这片森林其实并不真正孤单。盐沼怪人的传说是我小时候自认为最有趣的故事,如今我发现自己与他有着很多共同点。我们都是带有兽头的诡异怪物,同样有着属于自己的悲惨故事,为背负重要使命而死后重生……我总有一股无法压抑的急切心情想与他结识为友。

       不止一次,他像刚苏醒的巨人那样拱起宽大的背,将青筋绷起的强壮手臂向肩膀弯曲,扶住背上尸体放稳不掉。右假肢抓地,左小腿猛蹬而起,一颤一颤地跨过枝叶缠绕的森林小径。树根一样粗糙杂乱的胡须辫,前后摆动拍打着圆滚的小腹,手上拖着锈迹斑斑的铁锹时不时刮过石头和树桩,沿路传来嗞呀声。别看他总是这样无视我的聚会邀请,笨拙地穿梭在密林,实际上他的速度与灵敏程度能让森林里最精明的狐狸感到嫉妒。怪人之所以能被称作怪人,不仅仅是样貌怪,脾气也很怪。

       他几乎不与任何人来往,见到他现身时候也都是在忙碌着。我观察了很久也看不出这个怪人有何习惯和喜好,不过至少知道了他很需要一把新的铁锹和一捆更结实的麻绳。为了能够得到与他友好交往的机会,我花了两天时间去追踪他的必经路线,然后在几个固定点蹲守。作为这片森林的管理者,我能够轻而易举控制这里的一草一木,当盐沼怪人经过时,弹指间就能让身后追捕他的人丢失目标。我不清楚这一行为是否属于“滥用职权”,不过还是很高兴怪人因此接受了一次小聚会的邀请。

        真希望以后我能够不再需要通过各种手段来增加彼此的联系。


盐沼怪人




7

       曾有一个夜晚,我照常在林中巡逻。在幽深的黑暗中有一阵无力的哀鸣传出,估计那是只被捕兽夹困住的狐狸。我闻声寻路,可越发接近地点,它的声音却越发低沉。为了避免让它受到惊吓,在距离地点数米外,我放慢脚步,小心翼翼靠近藏有陷阱的树底。可随后才意识到,狐狸的死并不仅仅是因为捕兽夹!在那皮毛如血一般美艳的身躯下,还匍匐着一只兔子正撕扯着它的内脏,鲜血绕过柔软的兔脚渗入泥土。

       也许是察觉到动静,兔子立起耳朵转头用警觉的目光直盯着我。乳白的毛发被鲜血粘连在一起,微微颤抖的唇瓣宛如赤色的曼陀罗。它没有给我留下犹豫的时间,腾起后肢遁入漆黑的灌木丛中。

       在尼萨弗斯森林留守了六十多年,这无疑是最令我感到惊恐的一幕,恐惧不是来源于这只食狐的野兔,而是一个征兆的出现。在这座岛屿里有一个流传了近三百年的传说,一旦动物出现逆天改命的行为,就预示着世界原来固有的规律将会被重洗……




8

 

       格朱琳的灯塔自建立以来光源灯芯一直使用的是油燃料,避免不了会有火灾的发生,港口关闭后灯塔转交给Cherlonjusaige的信仰组织管理,只在特定时期才会被点燃。但经过我长期的观察,传言中伴随着海崖崩塌声响的火光并不是人为点亮的,它更像是一个自然出现的警告。

       而有关格朱琳更多的传说,在我自打小时候便悉知,也曾经亲眼目睹过种种奇观,但一直未能了解背后的真相。而经历一次死亡与重生后,它们当中有一谜团得以解开,就隐藏在残像岛之中,如走马灯般循环地重现着……那是一段记忆与现实世界的重叠。

       15世纪时格朱琳成发生过一起重大的意外事故,一艘商船在暴风雨中失控撞向崖壁,风浪将破败的商船吞入海底,船员无一生还……可惜祸不单行,数月后岛屿又发生一起大火灾,是的,就是那场当地人尽皆知的灭顶之灾。在那次商船落难的事故当中,有一人与我有着一样强烈的生存欲望,他将自己献给了Cherlonjusaige,获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但我不知为何,他最后却带来这场炼狱般的火灾,以此结束自己的命运……

       即便谜题已经破解,这场火灾已经过去数个世纪,可我始终不能容忍他将仇恨发泄在无辜的人们身上。




9

       在岛屿西边的海岸常常会传来一阵浓烈的腐臭味,那并不是搁浅生物的尸臭,而是来源于排列在沙滩上待完成的傀儡。格朱琳的崖壁从至高点的北面向南边延伸,海拔渐渐降低直到接近平原高度。通常西面的海滩是禁止游人通行,不过悬崖上方的草原倒是可以自由畅玩,其原因就在于那里是制造“清道夫”必需地。

       Cherlonjusaige的信仰组织有时也会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他们便选择用死尸来制作一种傀儡来进行人类难以完成甚至无法完成的任务。这些傀儡多数是用在为铲除对Cherlonjusaige不利的事物,例如谲者留下的“痕迹”或是人为所施下的咒语,“清道夫”这一名字也就由此而来。将死刑犯的尸体挖去内脏并进行脱水和防腐处理,然后截肢再结合木头和铁索重新拼接,以此来使他们的身形更加高大。其次是用粗麻布包裹,像是伪造一层劣质的皮肤,最终在面部的地方用事先加入过药水调配的人或山羊的血淋上一瓢,由于血渗入麻布所形成的图案各有不同,这样他们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特面貌。基本的外形塑造完成显然还远远不够,为躯壳注入灵魂才是最为关键。

       躯体完工后清道夫会被用马车拉到西海岸,用木棍支撑站立在沙滩上,以两米距离间隔排列,彼此之间有铁链相连。他们面朝深黑的大海,夕阳将遮挡它的云层晕染,仿佛地狱的烈火已经压在了头顶。这个时候的光线是一天当中最为柔弱的,它没有能力在高耸的崖壁上清晰描绘出清道夫的外型,结果却是淡淡地抹上一层暗块。海风无法使他们身上厚重的麻布飘起,只能使其无力地摇摆,铁链也一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紧贴在岩石上的影子像是在微微抖动,也许不仅仅有风在作用,还可能是流浪在深海的亡魂想要钻入这些躯壳。其实信徒们早在清道夫的胸前放入了“诱饵”目的是想捕获亡魂作为自己的奴隶。我曾考虑过很久是否要把“诱饵”的材料写下,但意识到这些东西并不是常人的心理所能接受的可怕事物,还是决定对清道夫的制作内容到此停笔。

       第一次了解到清道夫的制作流程时,我也迫不及待地想尝试制造几个以分担自己的工作。经过三番四次的交谈才从信仰组织那里获得八具干尸的处理权限。这八具干尸有的是本地关押的囚犯,还有几个是从外地商人那里暗自买下的。很可惜的是,我成功制作出接近完美的躯壳,却很难成功让他们行动起来并受控制。八个躯体有六个没能困住亡灵,有两个失去控制,这很有可能是我不能制出合格的诱饵有关。事情到最后,我把他们藏在了一座废弃的地下酒窖中,那里酿酒用的木桶还散发着迷人的酒香,非常适合用来掩盖尸臭,但愿他们别被心怀不轨的人发现。




10

       我出生在Oufisjusieai有史以来最“温和”的时期里,他们说过去的岛屿有六年时间都被连续不散的海雾所笼罩,浓云似群集在头顶的绵羊,执意地占据岛屿的上空,海浪也舍去乖张的本性缓缓进入休眠……从这一刻开始,晴天已是稀如星凤,在海雾占据的大地上,人们有时很难分清在视野尽头的是松树顶端的枝丫还是教堂的塔尖。

       风与阳光的长久离别,对农作物的产量与航海造成极大的影响,像这样的生存危机在Oufisjusieai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对此恐慌没有持续太久,很快Cherlonjusaige的信仰组织开始接手管理整个岛屿,通过分发口粮,组织人力划船进行沿海捕捞来缓解饥荒的影响,但沿海捕捞仍是严格控制捕捞时间与捕捞量。

       为应对长久的灾害,那时候对于食物加工与保存的技术研究开始前所未有的迈进,人们通过不断创新烹饪方法和食物搭配,以便食用比过去更少的量也可以获得饱腹感,同时保证不会出现营养不良的现象。如今海外的水手来到Oufisjusieai都不得不惊叹的特色食物大多是在那个时期发明出来的。

 



11

       在Cherlonjusaige的信仰组织统治下,人们顺利度过饥荒,但浓雾还未散去,对于资源的利用仍然非常节俭,放牧和狩猎都被严格限制,尽管人们迫切需要向大自然索取更多的资源来应对这段艰难的时期。我的父亲正好是在限令实施时期担任护林人,他的工作比以往任何一届护林人更为繁忙,尚还年幼的我并没有几次与他见面的机会。

       直到7岁被允许进入危机四伏的尼萨弗斯森林,几乎每天在放学铃还没响起时,就已光着脚冲去森林入口,父亲总是在那里提着他的旧靴子等我。如果我踩着自己沾满厚厚淤泥的鞋回家,母亲不非得让我挨上一顿揍不可,因此我必须脱下鞋光脚到森林,再穿上那双宽大的牛皮靴。父亲会在白天巡逻的时候教导我一切护林人需具备的知识与技能,一旦天色灰暗就立马拽着不愿归家的我离开森林。

       平时他只会送我到森林外延,目送我独自回城后在离开,夕阳的余光穿过浓云后会更加的柔和,我每一次回头,朦胧中始终不能分清哪个是父亲的身影,哪个是松树的轮廓……我曾以为还有一整个童年可以去让这个画面变得清晰,然而如今它已是心底的遗憾。

 



12

        尽管童年的记忆中没有一个夜晚是晴朗的,当年人们言传的满天繁星是我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

       “Oufisjusieai虽不会有放晴的一天,但它从来不缺一片灿烂星海。”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父亲亲口所说。他曾给过一次锻炼我的机会,如果能在晚饭过后独自穿过森林,来到盆腔海湾就可以获得一片星空作为奖励。如今回想起来当初还以为父亲比自己要天真,却不知那片星空其实就是人们口口相传的耶尔纳组成。

       盆腔海湾以海面耸立的两座相互对此的巨石闻名,其造型酷似一个平躺的巨大盆骨,传说在这片海湾深处是Cherlonjusaige的子宫,也是耶尔纳的庇护所。在夜深人静时他们会从深海聚集到水面,环绕着“盆骨”用特殊的语言低吟深唱。不计其数的耶尔纳随着水波缓慢起伏,岸边树杈上细碎的微光影影绰绰。偶然会有来访者跪坐在水边祈祷,在这黑暗与浓雾包裹的世界里,光所勾勒的面部轮廓仿佛在空中浮动不定。正当湿冷的空气袭入鼻腔,气味中海水的苦涩与松木的清香交错,一切是那么令人感到惝恍迷离。

       海湾附近置有一截大松木,它遗留在此地已经有六十多年。六十年前我与父亲燃起篝火同坐在松木上享受这里独有的安宁;七十年后耶尔纳的歌声仍如过往,而如约坐在松木上的只剩一个孤影……

盆腔海湾




13

       许多年后,太阳终于肯迎面世人,海风推动着第一艘扬帆的船,朝着视平线远去。沿路街道的瓦砾上条条衣裳布单垂在头顶,发出淡淡的霉味散入空气中。海风又攀上悬崖,冲过草原撞向树林,整个小岛在飒飒作响。沉寂已久草原开始悦动,墨绿波浪中如黑芝麻撒落各处的不是牛羊,而是迫切沐浴阳光的人们。那时候我还是13岁的年纪,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故土会有如此生机。人们在午休期间聚集到草原歇息,直到黄昏时候才会离开,这也是基于本地的规定:“太阳落山前所有人必须离开郊外,除有突发事故发生或者是受许可的人员,否则后果自负。”

       那个时候的我与其他同龄孩子一样,对初次认识的光明充满新鲜感,甚至不惜几次旷课翻出城奔向草原。如果在草原一直往北走就可以到达全岛最高的地方格朱琳海蚀崖,当年的格朱琳是重要的禁地,再加上各种流言传说的渲染与恐吓,我们这群孩子再怎么顽皮也不敢踏入半步。但令我惊叹的是有一个神秘的男人敢于无视禁令随意登上格朱琳,且日复一日都安然无恙归来。我常常只能远远地观望他的背影,赤红色的天空下方一个小小的黑斑,隐约能感觉到风吹动着他的头发。

       那个神秘人通常在黄昏前出现,在悬崖尖上席地坐到天黑。他总是在东北的森林走来,有时穿戴整齐,黑色衬衫搭配戗驳领的马甲,稳重而又英俊;有时候他也会十分的狼狈,拖着腰间松垮的衣摆像醉汉一样酿酿跄跄,偶尔还会自己提上一两瓶酒,迎着海风醉生梦死……他就这样待到天完全黑下,趁着夜色掩护消失无踪。

       我曾经四处打听那个神秘人的身份和由来,但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答案是准确的,或许他只是个留念过去的亡魂呢?

 



14

       黑暗中的尼萨弗斯偶尔会传来幽幽的赤色火光,那些穿着黑绒袍的人游离在草木间,光影绰绰如同鬼魅。每在季节交替的日子里,Cherlonjusaige的信仰组织就会派人前来森林进行献祭和祷告等宗教活动。他们的领头人是组织核心分派的教主,他似乎一直对我抱有敌意。我猜测其中一个原因,是这片森林本是属于他们的领地,而我仅仅以一个护林人的身份夺去他们掌握了几百年的主权。

       那一年秋季他们曾举行过一次献祭仪式,但是其中一个流程与《森林保护条例》有冲突,对此我不得不与领头人面对面商谈。他们在石祭坛上点燃的篝火烧得热烈,赤红的树木像张牙舞爪的巨兽挤在一团。冷风拨动着篝火,篝火欲加狂热,光与影随之躁动。忽然,一袭黑影隆起,几乎要盖过火焰将其吞噬。信仰组织的教主从石阶上缓缓走下,风掀起斗篷令他看起来像一只庞大的黑鹰。热气与火光隔绝了我的视线,随着他的靠近,眼前抖动扭曲的影像渐渐清晰,我终于看清那张苍白的脸。他额头带着笨重的山羊头骨,硕大的羊角比肩宽,颌前骨贴在鼻尖。全身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羊绒斗篷,透过斗篷的褶皱能看得出他站姿高雅不缺威严,不像是出自这个古朴蒙昧的世界。蓬松的黑卷发盖过了他半张脸,被眼睑半遮蔽的瞳眸总是怀揣着傲气和蔑视,但又在更深出隐约透着几分悲情。

       我们为了这件事的冲突争论到黎明,我发现他是一个易怒的人。但那种愤怒并不是歇斯底里般外显的狂怒,而是被压抑的蕴含强大爆发力的……当他用冷冰冰的语气发表意见时,总如滚烫的岩浆悄无声息地匍匐而过,沿路吞噬大地万物,近在我的脚边。他的愤怒无声无息不外显,十分具有威慑力的同时,还微存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我对于自己立场的坚守没有白费,他们最终选择退让。经过一晚上的商议,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教主摇了摇手示意人们退离,当他转身取下羊头骨时我才恍悟!那个背影曾出现在六十年前夕阳下的格朱琳。

 



15

       Cherlonjusaige要求我去接待一名特殊的来客,他最后的后裔。这是我期待已久想要见到的人,我之所以能重获新生还是得益于他的灵魂的贡献。

       他是在深夜穿过弥留之海到达盆腔海湾,在那个时候是难以分清黑夜与暗沉的海的交界。星辰以肉眼不能察觉的缓慢速度移过天际,相比之下在水面浮动的微光显得更为活泼。在这“静”与“动”的两域间一点摇拽的火光缓缓靠近,似乎引领着什么东西。当它推开黑色的帷幕,借助水面反射的条条波光将其下弦月般的主体描绘清晰,我才发现那是一艘小木船。船头挂着的灯笼仍在摇晃,丝毫没有顾及灯芯上的火苗已经微如鸟雀的呼吸。耶尔纳纷纷聚集在一起拥护着小船靠岸,它们从船头被切分两队,分别沿着流线型的船身滑过,仿佛要用金色的微光将船托起。在水波的推助下,微光又化作船尾一轮又一轮被拉长的月牙,船愈远光芒愈淡。

       木船在耶尔纳的护送下,穿过巨大的“盆骨”平稳靠岸。船中的人还在熟睡,为了不惊扰他,我用光线相对柔和的煤油灯来代替手电照明。火光斜过船侧照亮他的碎发,几缕金丝伏在深棕色的刘海上。他蜷曲在狭小的空间里,将脸埋在毛毯中,但仍可以能透过阴影微微看到清秀的眉眼。

       盆腔海湾是这个以腐朽和死亡作为供奉主旨的荒诞世界里,唯一散发着生命光辉的摇篮。他到来了,让我重拾久违的喜悦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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