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探囊试鸩毒（4）
太阳开始隐藏在茂密的树林后，天色开始暗下来的时候，蒂玛莉亚和提图斯到达了镇务厅。外出巡逻回来的警备队员们已经有几位在那里等着了。蒂玛莉亚能说出他们当中一些人的名字，但她和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没有过像样的交流。据说是他们觉得自己太容易一惊一乍，连带着每个被自己带领着巡逻过的人都很疲惫。久而久之，他们就不愿和她说话了。
蒂玛莉亚也不和他们自讨没趣，她看向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安东尼应该就在上面，等一会人到齐了，他就会下来，把和自己商量好的方案告诉全体队员。
等了一小会，又一个中等身材、满脸疲惫的人走进门来。他是蒂玛莉亚带队的队员之一，之前和蒂玛莉亚一起巡逻，并一起抓获了在城镇边上鬼鬼祟祟的强盗。她知道他叫拉达，本来是卡林内斯库家的独子。卡林内斯库夫妇从森林里抱来的两个弃婴和自己相处融洽，但这位大哥平时似乎刻意在远离她，就像其他队员那样。蒂玛莉亚略感尴尬。
紧接着又进来一个比拉达高出一头的人。不对，是精灵。是塞隆进来了，他穿着和警备队制服颜色完全不同的皮制轻甲，满面笑容中带着点好奇，与大厅中略显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蒂玛莉亚感觉会有麻烦，往提图斯背后缩了缩，不想被他发现。
塞隆进来后直接在大门旁边停下，倚在墙边静静地看向室内众人。不久，没有外出巡逻任务的日班和夜班队员们也陆续来到大厅准备交接。时间差不多了，安东尼也出现在楼梯口，朝人群中走来。
“大家都到齐了吧？”他拍拍手，发出响亮的声音。
“都到了！”周围传来各种风格的回应，都是和蒂玛莉亚一样的小队长。里面有个别声音中气不足，都是从外面回来的。
安东尼向小队长们点头示意后，从楼梯口向大厅右边的演讲台走去。这时他发现了在一群年轻人当中格外显眼的老提图斯，以及从他背后露出来的一点红发和一只长耳朵。他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了点事，来看看你们怎么处理，”提图斯微笑着回答，“虽然时不时的要抓点强盗，但毕竟还是和平太久了。”
安东尼听出他的意思来了。和他们不一样，提图斯原本是来自镇外的，也许他见识过更多不同的场面。但安东尼对于蒂玛莉亚向已经退休的养父告状一事，还是有点不开心。
“我知道了。我和蒂玛莉亚商量过这件事，马上就会宣布怎么处理。”他向提图斯点点头，走上了演讲台，在环视整个大厅后，抬高一个音量开口了。
“我想一些队员已经听说我要讨论什么事了。但为了让我们全员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以及公布我目前和蒂玛莉亚小队长商量后决定的方案，还是觉得让你们都到这儿来听一听比较好。一会儿如果有谁对方案有想法和意见的，都提出来吧。”
台下传来轻微的窃窃私语声，安东尼看到一些头顶在转动。可能是很久没出现这样的阵势，让一些人感到不适应了。他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众人。片刻之后，交谈的众人发现了他的这种反应，终于安静下来。他开始继续宣布。
“就在昨天下午，我们的巡逻队员在距离镇子不到四百米的地方发现并抓住了一个强盗。我想各位应该都明白，那些靠拦路抢劫度日的乌合之众基本都不敢接近我们，所以这种情况并不常见。蒂玛莉亚小队长就这点认为需要做出一定的应对。首先各位觉得这怎么样？”
台下的一些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安东尼看到蒂玛莉亚从提图斯背后走出来，直直盯着自己。他能从射过来的眼神里读出一点质疑。但就算自己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向全体队员征求意见的流程还是不能少的。他摆出一个自己认为能表示歉意的表情，试图用眼神说明自己的苦衷。
队员们的交流很快就结束了。看来这一不同寻常的事态确实引起了他们一定的重视。在队员和小队长们交换意见完毕后，一名叫瓦西留的小队长面向安东尼回报道：“队长，我们讨论过后都觉得这件事确实该特别对待。”
安东尼对他点一下头以示认同。他用眼角余光朝蒂玛莉亚和提图斯处瞥了一下，那里是一张不以为然之中透出些许悦色的年轻的脸，和一张平静到几乎看不出波澜的老脸。他就当他们没有意见了。
“好。那么我想各位接下来要关心的就是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了。在之前，蒂玛莉亚小队长在审问完抓获的强盗后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并向我报告了。下面我就向各位宣布一下我们商量后暂定的方案。各位在听完后有什么想要补充或修改的，直接提出来就行。”
说罢，他把视线朝蒂玛莉亚的方向扫了过去。他发现那个名叫塞隆的雇佣兵不知什么时候也在那里了。而当事人似乎也被这件事影响，一脸郁闷地看着塞隆，没有注意到安东尼这边。提图斯倒是朝这边使了个眼色，安东尼知道那是叫他继续。
“首先，是日常巡逻范围的问题。平常我们的巡逻都是以小队为单位沿着道路来回四小时，或者在深山中来回三小时，一个白天两来回。蒂玛莉亚小队长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在一小时内就能从城镇联系到每个巡逻队伍。因此，第一个方案是，不分大道与山路，每个小队的巡逻时间都改为来回一小时，一天的来回次数增加到八次。而第二个方案是巡逻安排不变，以免打草惊蛇，反而演变成我们与强盗团伙的长期对峙。”
“第二点，关于镇内巡夜。蒂玛莉亚小队长认为我们需要加强夜晚的巡逻与驻防。因此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我们可能要少睡点觉了。除了过去我们需要每天定时检查的几个点以外，镇议厅、尤其是镇议厅的仓库，我们需要另外的人员来看守。除此之外，粮仓也需要再加派人手。还有神庙的储物室和这个警备事务厅也要有人留守。”
“第三点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想，这些强盗会做出派人侦查我们镇内情况，特别是探查我们警备队日常安排的人员分布情况，就说明他们对镇子里面动了歪心思。既然这样，那我们可以试试顺着他们的心思来。也就是说，我们要骗他们，让他们觉得自己能行。然后等他们的人在晚上进到镇里，再一网打尽。之前的第二个巡逻方案就是为这个想法准备的。”
讲完这番话，安东尼清了一下嗓子，最后向众人说：“现在我把目前的方案都告诉各位了。有什么想法，或者想在方案里补充别的东西的，尽管提。”
沃尔夫冈终于让索菲娅也加入他们对小镇行动的讨论了。索菲娅已经没有前两天的疏离感，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中有了丝丝欣喜。
前两天？不对吧。应该是从沃尔夫冈他们落草为寇开始，这种疏离感就常伴索菲娅。她明白自己在这位前骑士，以及那些跟着她一起逃亡的仆从们心中的重量。正因如此，在他们变成一窝强盗后的今天，她才愈发感到无所适从。
贵族身份早就随着那个还是孩童的自己消失了，可他们还是把自己当作主人来对待。索菲娅一边想着“我可没有你们觉得的那么重要”，一边又接受着他们近乎供养的照顾。对于支撑她活到现在的那些物资的来源，她也心里有数。
那为什么我真的加入他们后，居然会觉得高兴呢？
索菲娅对自己心怀喜悦这点感到不安。沃尔夫冈和过去的扈从、家仆们讨论行动方案的声音传到她耳中，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就这么在不安中恍惚了一小会。她听到有人在叫“大小姐”，那是她儿时失去领地继承权后，这帮依旧跟着她的人对她的称呼，在保留着近似儿戏的身份关系的同时又带有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诶？”她反应了过来，发现之前还在讨论的众人，现在目光都齐刷刷地朝向自己。
“如果不舒服的话还是回去休息吧。”人群中面相最老的一个人对她柔声说道。刚才也是那个人在叫索菲娅。她知道他的名字叫厄德，过去是服务于莱昂哈德家族的主厨，现在也在给他们做厨子。
“不不不，”她连忙否认，“我没事的，就是稍微还没反应过来而已。你们商量好了吗？也和我说说吧。”她不想再一个人待在安全的山洞或小木屋里，让这群人在外面自愿为自己卖命了。
“是这样，”接过话的是沃尔夫冈本人，“既然他们已经察觉到我们可能快要行动，那我们最好来个出其不意。明天我们先看看他们是怎么安排的，再决定是白天还是晚上行动。如果他们收缩巡逻范围甚至不巡逻了，而是加强镇内的防守，我们就在白天进入他们放弃巡逻的距离，晚上再动手。如果他们还是按之前那套，我们最好就在白天行动。”
在白天行动？索菲娅有点不明所以。沃尔夫冈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解，补充道：“凭我们目前的力量，是绝对无法和警备队全体正面对抗的。所以只能在他们最分散的时候动手。在我预计的几种可能的情况中，他们只有像平常白天那样大范围、少人次地巡逻，我们才能保证他们首尾难顾。而且白天的话，他们的人对镇内的巡查力度应该也不像晚上那么大，大部分队员还有可能集中在训练场。到时候我们只需避开那里，对薄弱之处下手，尽快找到那个男人要我们找的入口就行了。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之一。如果他们不这么干，那我们又得想别的办法了。”
“原来如此，这个办法应该可以一试。”索菲娅认同地朝沃尔夫冈点点头，笑了笑。
试什么？是要杀进城镇吗？薄弱之处又是什么？是落单的警备队成员？还是说……
索菲娅使劲摇了几下头，把令自己不安的想法甩出脑海。沃尔夫冈等人的注意力已经从她身上移开，又开始商量行动方案的细节了，并没有看到她的这些举动。
